祝青臣虽然不会武功,但是兵法还是会的。他还活着的时候,李钺负责“兵”,他负责“法”,所向无敌!祝青臣让楚云扬把《太白阴经》拿出来,翻到上次没讲完的地方,继续给他讲,时不时穿插一些典故。楚云扬坐在旁边,撑着头,听得入迷。其他士兵巡逻回来,听见祝青臣在讲故事,也不由地停下脚步,围在祝青臣身边。“正所谓‘水无常势,兵无常形’,蜀国大将关羽……”祝青臣端起案上的茶碗,楚云扬立即会意,给老师添茶。所有人的目光都跟着祝青臣。看见他端着茶碗,看见他抿了一口茶水,看见他擦了擦嘴角,最后听见他悠悠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不干了!楚云扬不干了!所有人都不干了!“老师,怎么不说了?说完嘛,求你了。”“小公爷,你说啊!关羽后来怎么了?”正巧这时,镇国公府的侍从过来请他。“小公爷,镇国公和夫人请您过府里用饭。”“好。”祝青臣放下茶碗,对楚云扬一行人无奈地摊了摊手。没办法了,他要走了。他起身想走,却被一群人死死抱住了腿:“小公爷!”楚云扬对侍从摆摆手:“让我爹我娘他们再等一会儿,祝老师给我上课呢。”下一秒,他也趴了下来,一把抱住老师的腿:“老师!”祝青臣动弹不得,只能让侍从稍等,重新在位置上坐下,给他们讲故事。“关羽登高北望,见襄江水势汹涌,心下便有了计较……”祝青臣又花了一炷香时间给他们把故事讲完,这下总算可以走了。结果一群人又围着他:“小公爷,再讲一个,再讲一个吧!”“真不行了!下次、明天,明天再讲!我得走了!”祝青臣拽着楚云扬,好不容易从人堆里挤出来,镇国公府的侍从连忙帮他把马匹牵过来。祝青臣翻身上马,一拍马屁股,策马离开。军营驻扎在大夏与草原的边境,往东不到几里就是凉城,两个国公府都在凉城,与百姓共进退。祝青臣在镇国公府门前翻身下马,把缰绳递给侍从,带着楚云扬进了府。正厅里,镇国公一家已经在饭桌前等着了。镇国公捋着胡须:“肯定是那个小兔崽子又缠着老师了。”坐在他身边的镇国公夫人冷哼一声:“是该松松皮了。”楚云扬的哥哥和嫂子就坐在旁边,但笑不语。小兔崽子楚云扬下意识往老师身后躲了躲。祝青臣笑了笑,护着他,朝几人抱拳:“抱歉抱歉,让你们久等了。”一行人连忙起身行礼。他年纪小,镇国公夫妇看他就跟看孩子一样,笑着道:“不要紧,快来坐。肯定是楚云扬作鬼作怪,不用理他。”祝青臣在位置上坐下,镇国公夫妇一边给他添菜,一边抬脚去踹楚云扬:“滚蛋。”“噢。”楚云扬拿起自己的碗筷,委屈巴巴地坐到圆桌最外面去吃饭。镇国公给祝青臣倒了一杯清酒,不好意思地开了口:“小公爷,您也知道,陛下召云扬进京,家里准备了一些礼物,让他带去京城。”“但是我们也好久没有回京了,不清楚京城的状况,恐怕失了礼数。所以等会儿吃完饭,你要是得闲,能不能请你帮忙掌掌眼?”祝青臣见他一脸真诚,连忙应道:“我也正想找你们说这件事。”“哦?”“此次云扬进京,我陪他去。”祝青臣放下酒杯,语气坚定。镇国公一家都有些惊讶。“这怎么好意思?这路上奔波,况且陛下并未传召,万一陛下怪罪下来……”“我心中已有计较。”祝青臣转头看向旁边的侍从。镇国公会意,挥退旁人,只留下一家人和祝青臣。确认没有外人在场,祝青臣才道:“你们许多年不曾回京,对京中局势不甚明了。此次云扬被召,我特意写信询问我在京城的朋友。”祝青臣皱着小脸,摇了摇头,语气沉重:“我劝你们,对皇帝不要抱太大希望。”“这……这这这……”镇国公大惊失色,低声道,“小公爷,这话可不能乱说啊。”祝青臣继续道:“皇帝昏聩无能,处理朝政,完全就是随心所欲。”“三月前斥责了刘侍郎,逼得他不得不告老还乡;两月前杖责了卫老将军,卫老将军再也骑不了马;一个月前上朝,直接用印玺砸破了陈老御史的脑袋。”这些都是系统告诉他的原剧情。大概是为了显示皇帝攻杀伐决断。祝青臣只觉得脑袋疼,毕竟不是人人都当皇帝,但是人人都有可能被皇帝砍脑袋。遇上这样一个喜怒无常的皇帝,简直是灾难。祝青臣只把这些事情告诉他们,并没有说皇帝会对楚云扬见色起意。毕竟事情还没发生,太过匪夷所思的东西,说出来也没人会相信。把他们的思路往皇帝欺辱朝臣上面引,就足够引起他们的警惕了。祝青臣继续道:“西北已有镇国公,皇帝为何还要派我前来?镇国公月月上折,皇帝为何还要我每月上一道折子,述明西北状况?皇帝对镇国公府早有戒心。”“况且,年初那场胜仗,又不是云扬一个人打下来的,镇国公与楚将军才是主力,为何陛下偏偏宣召云扬?就单单是为了褒奖他吗?若是褒奖,怎么不一起宣召其他人?”“镇国公府已经有一个镇国公、一个楚将军了,陛下害怕,他害怕镇国公府满门都是将军,所以特意要探一探云扬的虚实,或者……”祝青臣没有说下去。按照这个思路,皇帝不会允许镇国公府满门英武,楚云扬可能面临的就是……所有人不敢再想下去,但是都变了脸色。他们一家虽是武将,但也不傻。要么祝青臣说的是真的,陛下确实多疑刻薄、难以相与,楚云扬此次进京,凶多吉少。要么祝青臣说的是假的,可他图什么呢?图挑拨镇国公府和皇帝的关系吗?这对他有什么益处?祝青臣看出他们的顾虑,又道:“英国公府只有我一个人,我不过是个捡漏袭爵的文臣,手无缚鸡之力,我要离开,对西北兵权战局没有任何影响。”“云扬是我的学生,我会陪他入京,完全是出于爱护之心。只希望诸位对京城多加防备,不要轻信陛下的旨意,尤其是陛下用各种理由推迟云扬回西北的说辞。”“我只需要一支十人亲卫队、三只传信用的苍鹰,用来保护我与云扬安全,以及随时保持联络。”镇国公细忖,确实是这个道理。小公爷要的东西不多,十个人、三只鹰而已。总不能说他要用这些东西造反吧?唯一的可能就是,他说的都是真的。皇帝果真对他们家不怀好意。楚云庆一拍桌子:“既然如此,云扬干脆不去就是了。”“那怎么行?”镇国公夫人正色道,“陛下几月前就传召了,要是几个月前找借口推辞还好。这几天就要动身了,现在不去,就是欺君之罪。”“就说云扬突发恶疾,病得快死了,皇帝总不至于硬逼着他去吧?”“这也是欺君之罪,做戏就要做全套,云扬一旦开始装病,就要一直缩着,病好了,照样得去京城。”“那我替云扬去。”“这还是欺君之罪。”这时,镇国公发了话:“必须得去。若是陛下打定主意试探我们家,这次不去,总有其他时候要去,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楚云庆急道:“可是云扬年纪这么小,心思又单纯,怎么能应付得了那些弯弯绕绕?”镇国公反问:“云扬应付不了,你就应付得了了?”楚云庆噎了一下。他自然也不行,这两兄弟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会打仗,不善权谋。一直坐在旁边、默不作声的楚云扬放下手里的碗筷,站起身,走到祝青臣身边:“爹、娘、哥哥,我去,我不怕!”镇国公抬起头,见小儿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又见祝青臣神色坦**,虽然不愿承认,心中却已信了几分。他站起身,向祝青臣行了个大礼:“有劳小公爷。”“不敢。”祝青臣连忙站起身,结结实实地扶了他一把。镇国公一脸肃穆:“小公爷放心,若是真像你说的那样,皇帝扣下小公爷和云扬不放,我一定……”他似乎下不了决心。也是,一辈子为了朝廷、为了百姓,忽然要他说这样的话,他怎么开得了口?镇国公沉默良久,最后定定道:“我必定,领兵相救!”镇国公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小公爷为我儿以身犯险,我怎么能置身事外?若是……若是陛下真的……我一定!”他已经语无伦次了,但意思和决心都是清楚的。祝青臣叹了口气,握了握他的手:“我也希望是我多想了。”镇国公转过头,对家人道:“小公爷好心提醒,事关全家人的性命,下了这个桌子,就把今天的事情烂在肚子里。”一家人都应了:“是。”生在武将世家,他们更知道保守秘密的重要性。若是嘴巴不严,只怕下一刻就掉脑袋。镇国公朝祝青臣伸出手:“礼物都在院子里,还要劳烦小公爷替我们掌掌眼。”“好。”他们一家人怪实诚的,在祝青臣戳破之前,他们还满心满眼地把皇帝当成明君侍奉,给皇帝准备的礼物,堆成了一座小山。西北特产的宝石、油光水滑的狼皮,还有各色土特产。祝青臣拍了拍一大箱的宝石,淡淡道:“换个小点的木匣子,外面用宝石镶嵌,里面的宝石也不用装满,挑中等货色就行。”“而且要特意说明,这是从草原部落缴获来的战利品,不是镇国公府特意搜罗的。”众人都明白了。正是敏感时期,这么一大箱子宝石送上去,万一皇帝多疑,怀疑他们家大肆敛财,疑心就多一重,祝青臣和楚云扬在京城的危险就多一重。换个精美的匣子,又说是战利品,既不失礼数,又能显得镇国公府忠君爱国,不论拿到什么东西,都不敢藏私,一并献给皇帝。镇国公夫人马上应道:“是,我马上安排人去办……算了,我亲自去办。”祝青臣又看了看剩下的东西,把好东西都挑出来。狗皇帝配不上这么好的东西。剩下一些土特产,不扎眼,很安全。“这样就可以了。”“还是小公爷缜密,多谢小公爷。”镇国公松了口气,连连朝他拱手,转过头,又踹了两个儿子一脚,“学着点。”一家人正说着话,外面忽然有马蹄声传来。镇国公噤了声,楚云庆和楚云扬两兄弟捂着被踹的屁股,“哎哟哎哟”地直叫唤,没有一点儿破绽,就像是一家人聚在一起瞎胡闹。士兵在府门前翻身下马,快步跑到镇国公和祝青臣面前。“两位公爷,大都探子传来密信。”“快拿上来。”草原有三十六个小部落,其中大部分归顺宇文鲜卑,国号为周。大都是他们的都城。大夏与北周冲突百年,两国自然都给对方安插了探子。镇国公接过塞在小竹筒里的密信,首先确认竹筒完整,途中没有被人打开过,这才拿出匕首,把牢牢封在竹筒上的黄泥撬开。竹筒里一张折叠整齐的绢帛,镇国公打开绢帛,其他人自觉背过身去。祝青臣倒是不用避讳,直接凑过去看。那绢帛上是四个小字——摄政点兵。镇国公脸色一变,转头看向祝青臣,目光震惊:“北周摄政王……”祝青臣也不太懂,连忙呼叫系统:“系统,这怎么回事?原书里应该没说,楚云扬去京城的时候,草原大举进犯吧?”要真是这样,外有强敌,内有昏君、腹背受敌,这他还怎么打?系统飞到他身边,介绍道:“草原那边的老皇帝前几年刚死,几个皇子年纪还小,所以立了一个摄政王。也就是这个摄政王,后来趁着西北无人,起兵进犯。”“但是原书里确实没说,摄政王在这个时候就开始点兵了。这个时间节点,草原政权应该自顾不暇才对。”祝青臣思忖道:“这个摄政王叫什么名字?”系统道:“宇文恕。”祝青臣若有所思,对镇国公道:“不要紧,应该不是什么大事。把绢帛烧了,加强戒备就是,不要被外人知晓,以免人心惶惶。”……从大都点兵,快马加鞭、日夜兼程来到西北边境,至少需要十日路程。祝青臣一边给楚云扬上兵法课,一边等着这位摄政王大驾光临。这天下午,祝青臣坐在树下,照例给士兵们讲故事。楚云扬给他添茶,另一个小兵给他扇风,还有一个小兵帮他赶虫子。故事正讲到《火烧赤壁》,众人听得入迷。忽然,军营里传来一阵急促的号角声。楚云扬率先反应过来,放下茶壶,站起身来。随后其他士兵也连忙站起来,手忙脚乱地披上盔甲,准备集结。楚云扬拿起自己的武器:“快,来两个人护送祝老师回城,务必要确保祝老师安全,其他人跟我出去看看。”可是他一扭头,祝老师已经率先冲出去了。他从马厩里找到自己的白马,一扯缰绳,利落地翻身上马。“不是……”楚云扬愣了一下,然后赶紧追上去,“老师!”祝青臣匆匆忙忙赶到前线。镇国公和楚云庆披挂整齐,骑着战马,率领千余士兵,随时准备迎战。面前是一条雪山融化后汇集而成的河流,还有木刺绊马索等防御工事。再对面,就是整装待发的草原骑兵,大约也有千余人。个个骑着高头大马,手执武器,杀气腾腾。祝青臣骑着马,穿过人群,来到最前面。镇国公惊讶:“小公爷,你怎么也来了?”祝青臣道:“我过来看一个人。”镇国公提醒他:“等会儿要是真打起来,小公爷快点回去,你这连盔甲都没穿,万一出点什么事。”“我知道,看完就回去。”“好。”没多久,对面的草原骑兵从中间分开一条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拽着缰绳,骑着战马,从后面缓缓走上来。因为隔得有点远,祝青臣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清他典型游牧民族的装束。他也没有穿戴盔甲,而是穿了自己的便服。披散着的黑色头发,像大型犬一样微微卷曲。黑色的狼皮,完整地剥下来,一整块披在肩上。狼的脑袋还搭在他的肩上,狼牙锋利,凶相毕露,仿佛活着一般。白天太热,就露出一边肩膀,把披风系在腰间。晚上天气转冷,就把狼皮完全披上。隔着冰川河流,祝青臣对上他的目光。凶狠、阴鸷,比草原上所有野狼都要恐怖。镇国公低声介绍道:“北周摄政王,宇文恕。”祝青臣皱了皱眉头,转头朝楚云扬招了招手,想让他用号角对着对面喊一句“上辈子杀猪”。没错,他和大反派定好的暗号。他有点怀疑这个摄政王就是反派。可是没等他抬起手,下一刻,对面的人有了动作。摄政王也抬起了手。镇国公以为他要带兵发起冲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连忙也抬起手,把祝青臣护在后面,自己则随时准备带兵迎战。可是又下一刻,凶恶的摄政王举起手,将手指贴在自己的唇角。他抬起手,给祝青臣送了一个飞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