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安害怕极了。那天他在金明池边,看见几个太监对卫小公子拉拉扯扯的,觉得事情不太对劲,就跟上去看了一眼。结果他看见那群太监把卫小公子带进了偏殿。他想救卫小公子,可是他刚准备出去,就听见太监们说,可以请陛下过来了。所以他退缩了。他太胆小了,他只敢跑去对侍卫说,陛下请卫老将军进宫切磋,就躲回了自己的房间。他本来是想救卫小公子的。他以为卫老将军是三朝元老,皇兄不会对他怎么样的,可是他没想到,皇兄竟然让人把卫老将军打得再也骑不了马。自从知道这件事情之后,他就一直很愧疚,觉得是自己害了卫家。在宫宴上看见楚云扬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好,这是第二个卫小公子。再看看皇帝的眼神,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上次害了卫家,这次他决定再谨慎一点。所以他在帕子上写下“当心”和“快走”四个字,趁着宫宴散时,悄悄塞到了英国公的手里,希望英国公能领会到他的意思,尽快带着楚云扬回西北去。可是他忘了,朝中宫中除了他,谁还会用这样破破烂烂的手帕呢?他一下子就被看穿了。而且,他身边没有一个亲信,对卫家的愧疚只能越积越多,无人倾诉。所有愧疚,在此时爆发出来。萧承安红着眼眶:“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错了,我不该……”祝青臣抱住他:“殿下言重了,殿下也是一片好心,这不是殿下的错,而且殿下此举,其实挽救了卫家。”萧承安身量不大,靠在祝青臣怀里,十足是个小孩儿。他疑惑地抬起头,脸上糊满眼泪,疑惑地看着祝青臣。祝青臣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温声道:“不是你欺侮卫小公子,也不是你下令杖责卫老将军,是你救了他们一家,他们一家还能够在一块儿。”萧承安带着哭腔道:“可是我……可是卫老将军都……”“若是没有殿下报信,将卫老将军引入宫中,卫小公子真的被欺侮了,卫老将军如此疼爱孙儿,还不知会怎么样。”“殿下不用怀疑,是殿下救了他们。”祝青臣这下算是明白了。恐怕原书里,萧承安也这样暗示过楚云扬,只是楚云扬那个马大哈,或许喝多了酒,或许根本就没在意。萧承安很愧疚,所以在原书里一直很照顾他,甚至冒着被处死的风险,帮他逃跑。“真正的恶人都是不会愧疚的。”祝青臣温声道,“殿下是个善良的人,只有善良的人才会感到愧疚。”萧承安吸了吸鼻子,从祝青臣怀里抬起头:“既然英国公已经知道了卫将军的事情,就快点带着楚小将军离开吧,回西北去。”祝青臣宽慰他:“殿下放心,我心里有数,不会让楚小将军出事的。”可萧承安还是不放心:“你们还是早些回去吧。”“如果我们回去了,殿下怎么办?朝中其他官员怎么办?会不会有第三个卫小公子?”“我……我会帮他们的,反正我是陛下的亲弟弟,陛下不敢随便杀我的。”祝青臣叹了口气,摸摸他的脑袋。这真是个好孩子啊。皇帝都杀了多少兄弟了,难道还差他一个吗?这时,马球场上传来欢呼声。大约是这一场马球结束了,有人赢了。祝青臣看着可怜的康王殿下,正色道:“殿下不用担心,我和楚小将军心中都明了,殿下只要尽力保全好自己就可以了。”“我们要出去了,快把眼泪鼻涕擦一擦,不要被别人看出来了。”“嗯。”萧承安用手帕擦了把脸,眼泪汪汪地看着他,“这样可以吗?”祝青臣叹了口气:“等会儿殿下就说,因为摔得太疼,所以哭了,可以吗?”萧承安用力地点了点头:“可以。”祝青臣在心里忏悔一秒。他不该教小孩子撒谎的,但是情势所迫,他也没办法。“好了,那我们出去了。”“嗯。”祝青臣掀开帷帐,带着他走出去。大约是楚云扬那边赢了,这个傻小子,挥舞着月杖,骑着马就冲了过来。老师,快看快看,我赢了!祝青臣无奈地笑了笑,朝他点点头。知道了,老师都看见了。楚云扬转头看见萧承安,笑着问道:“康王殿下可好些了?”萧承安点点头:“好多了,多谢楚小将军关心。”这时,皇帝也骑着马过来了,问了一句:“承安怎么样了?”萧承安连忙起身行礼:“多谢皇兄关心,臣弟已经好多了。”皇帝侧了侧头,看见他通红的双眼,再看看祝青臣,似是随口问道:“眼睛怎么红了?哭了?”萧承安低声道:“摔得太疼了,所以……”皇帝似乎并未放在心上,笑了一声,便转身离开:“楚小将军可要再来一局?”楚云扬却道:“臣昨夜饮酒过度,还有些头疼,就不陪陛下尽兴了。”皇帝回头看了他一眼:“也好,朕也歇一会儿。”“是。”楚云扬翻身下马,把缰绳和月杖丢给侍从。他还挺喜欢打马球的,就是皇帝看他的目光太恶心了。还是算了吧。楚云扬爬上看台,和老师坐在一起。祝青臣了然,拍了拍他的手背。另一边,皇帝也回到正中最大的看台上。所幸两个看台在同一边,皇帝看不到楚云扬,楚云扬也就不用暴露在那种恶心黏腻的目光下了。可是没多久,皇帝身边的老太监就捧着东西过来了。老太监满脸堆笑:“楚小将军,陛下说您马球打得好,特意让我送了这副银束袖和宝石月杖过来。这副月杖上的宝石,与小将军昨日进献给陛下的西北宝石是一样的呢。”“还有一份是给小公爷的。”楚云扬起身谢恩,双手接过东西:“多谢陛下。”他眼珠一转,笑着道:“我会将这副宝石月杖珍藏,也希望陛下将我进献的宝石手串时时带在身边。”老太监以为他是开了窍,一脸惊喜:“是,是,老奴一定转告陛下。”老太监一走,楚云扬把东西往桌上一放,就别过头去,懒得再看。怪恶心的。一行人打了一上午的马球,快到正午的时候,老太监又过来请祝青臣和楚云扬入宫赴宴。楚云扬烦得很,却还不得不装出一副欣喜的模样,领旨谢恩。在看见皇帝一直戴着他的手串的时候,楚云扬的心情才稍微好了一点。算了,不管了,反正皇帝马上要被毒死了。……接下来几天,楚云扬都忙得很。不是皇帝让他入宫赴宴,就是徐意和江显拉着他去打马球,总之不让他有一点空闲的时候。皇帝现在尚有耐心,肯陪他玩“明君良将”的扮演游戏。但祝青臣不放心,还是一直陪着他。这天夜里,祝青臣和楚云扬入宫赴宴,天全黑了,两个人才坐着马车从宫里出来。马车快要经过将军府的时候,楚云扬忽然从窗子里探出脑袋,干呕了两声。祝青臣一边给他拍背,一边故意教训他:“让你别喝这么多酒了,你还喝。”楚云扬一边干呕,一边抬眼观察将军府门前,看了一眼,很快又低下头去。等马车驶过这条街,他才长舒了一口气,钻了回去。楚云扬轻声道:“老师,将军府把门前那盆花收进去了。”祝青臣点点头:“嗯,我也看见了。”这是他和卫老将军约定好的暗号。他不好总是往将军府跑,去的次数多了,总会被人看见。所以他们约好了,卫老将军平日里在府门前摆两盆花,若是无事发生,两盆花照常摆着;若是卫老将军想见他,便把花给收回去。现在花被收回去了。祝青臣轻声道:“我等一下过去一趟。”楚云扬连忙问:“那我呢?”“你留在府里,万一有事还能应付。”“好吧。”这阵子,所有人都往英国公府跑,虽说他们刚参加完宫宴,保不准皇帝又抽风,或是徐意和江显又抽风,跑来找楚云扬。所以还是留一个人在府里比较妥当。祝青臣嘱咐他:“有人来找你,就说太晚了,你要睡了,不出去了。一切事情,都等老师回来再说。”祝青臣像叮嘱小朋友一样叮嘱他:“一个人在家里,不要给陌生人开门,也不要和陌生人走。”“知道了。”楚云扬小朋友乖乖地点了点头。“嗯。”回到府里,祝青臣推说累了,简单洗漱一下,就准备睡了,不让人来打扰。实际上,他换上不起眼的暗色衣裳,戴上竹笠,在楚云扬的护送下,悄悄从后门溜了出去。系统给他规划了最佳路线,又飞在前面负责带路和照明,祝青臣想学轻功飞檐走壁,可惜他不会。他只会笨手笨脚地跟着系统跑,时不时还撞到东西。系统还要时不时回头看看他,确认他跟上来了。“可能你真的手脚不协调吧。”“都说了我是病美人,这不是我的强项。”系统瘪了瘪嘴,又飞回去等他。祝青臣好不容易来到将军府的偏门前,平稳了呼吸,轻轻敲了敲门。门里传来一声:“上辈子杀猪。”祝青臣应了一声:“这辈子教书。”没错,还是这个暗号。再多的暗号,祝青臣就记不住了,这个好用。对上暗号,里面的人马上给他开了门,侧开身子让他进来。祝青臣钻进门里。“小公爷,还以为您今晚不过来了,所有人都在等您。”“久等了。”守门的是卫老将军的大儿子,可见他们谨慎。他让祝青臣进来之后,又朝外面望了望,确认没有人跟着祝青臣过来,这才把门关上。祝青臣轻车熟路地溜进去,朝卫老将军的房间奔去。先前经他开导,卫老将军已经好多了,肯喝药了,也肯好好修养身体了。卫老将军心里还是想争那一口气。家里人都说要回老家,他心里不肯,有更大胆的想法,却碍于全家人的性命,不敢说出口。直到祝青臣帮他说了,他才终于提起精神。上回祝青臣来看他,他已经能下地了,恢复得很快。来到卫老将军的房间前,祝青臣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扶着竹笠,推开房门。“老将军……”一推开门,祝青臣整个人都呆住了。老将军的房里,不止是老将军一个人。而且……卫老将军精神好多了,坐在小榻上,抱着自己的长刀,用绸缎擦拭刀刃,将长刀擦拭得银光锃亮。陈老御史坐在旁边,拿着一卷书册,一面捋着胡须,一面眯着眼睛看书。他额头上的伤倒是好了,细布拆了,留下一个淡淡的疤。还有一位,是祝青臣不认识的中年人,年纪比两位老人家稍微小一点,正调试手中的弓弦。听见开门声,三个人都放下手中的东西,转头看向他。三缺一,就等你了。祝青臣不免被瞧得一激灵。不可否认的是,这几位老人家,都气场强盛,是一种年岁积淀的沉稳杀意。皇帝那样虚伪的人,是完全比不过的。祝青臣不太确定地隔着斗笠挠了挠头,默默地把门关上,准备重新开一次。卫老将军看见他,疑惑道:“小公爷干什么呢?快进来啊。”“噢噢,来了。”祝青臣弱弱地推门进去。场景没变,还是杀气腾腾的老人家们。祝青臣走进去,轻轻把门关上,走到最末的位置上坐下。卫老将军把他给提溜上来:“小公爷是我们的主心骨啊。”祝青臣连忙摆手:“不敢不敢,老将军谬赞了。”卫老将军将养了几日,中气十足,一把搂住他的肩膀,向他介绍:“这位是陈老御史。”“我认得。”祝青臣点点头,“之前就见过。”陈老御史微微颔首:“小公爷。”卫老将军道:“我与老陈是故交了,从前在外征战,老陈是我的军师。这回也是老陈冒死保我一命,否则我就要被皇帝打死了。”剩下一位将军,黑面虬须,光是坐在那儿,就像是一座小山。卫老将军道:“这是我的三儿子,原本在西山大营带兵,远儿出事之后,也被皇帝罢免了,就回来了。”皇帝苦心经营自己的明君形象,一朝事发,短短几天之内,卫家所有人都被罢免,警告他们,别出去乱说。祝青臣颔首:“卫三将军。”卫三将军板着脸,点头示意:“小公爷。”他妻子早逝,只留下卫远一个儿子。因为担心在外练兵,风餐露宿,所以特意将儿子留在京中,让父亲教导。可谁知,他不在京中,就出了这样的大事。他刚刚才去看过儿子,只是儿子情绪崩溃,连门都没开。他只能隔着门,简单跟儿子说两句话。他一拳砸在墙上,向儿子保证:“爹一定把狗皇帝和那群太监压到你面前,让你拿着小刀,一片一片地把他们身上的肉剜下来。”一听这话,里面的卫远才有了反应,他轻声道:“爹说到做到。”“一定!”所以,父亲一说小公爷早就跟他提过了,皇帝留不得,他没有犹豫,马上就同意入伙。欺辱他的儿子、杖责他的老父,这口气他咽不下去!卫老将军道:“此事事关重大,不好叫太多人知晓。按照小公爷的意思,我只找了我最信得过的人。”“足够了,人不在多,越多越容易暴露。”这些可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老臣,看皇帝就跟看熊孩子一样。卫老将军道,“点一点手上的筹码罢。”卫老将军在军中颇有威望,军中许多将领,从前都是他们的部下。要是让他们和卫老将军打起来,他们自然不敢。而此次卫三将军被罢免回京,又带来了五百亲信,就在城外,加上将军府的亲卫,一共有八百人。陈老御史同样门生众多,名望甚高。这也是原书后期,北周进犯,朝中竟然无人可用,要楚云扬一个小将挺身而出的缘故。皇帝一下子得罪了老将军和老御史,一个打残了,另一个当面打脸,镇国公府又被祸害成那样,怎么有人肯替他卖命?甚至有的人干脆期盼北周摄政王快点打过来,大家拉着皇帝一起殉国算了。卫老将军从枕头底下拿出京城的布防图:“我凭记忆画的,你们就凑合着看吧。”祝青臣心中感慨,他果然没找错队友。皇帝怎么会蠢到把这几个人都欺辱了个遍?布防图铺在桌上,祝青臣举着烛台,仔细端详。“皇帝过几日可能会外出打猎,这是一个好时机。”祝青臣问过系统,在原书里,有一段狩猎剧情。皇帝为了多和楚云扬相处,带着文武百官,一同去城外打猎。去了三天三夜。“皇帝出城狩猎,禁军一定跟随,陪同的也一定都是亲近官员。京中空虚,八百人马足以一举拿下。”陈老御史道:“但若是皇帝凭借禁军与朝臣,进行反击,只怕八百人马也坚持不了多久。”祝青臣正色道:“猎场地形平坦,一望无际,易攻难守。况且,禁军与朝臣虽然外出,但是家眷都在城内,人心不齐,容易分裂。”“我等分开行动,卫老将军攻占武库,切断城中守军武器来源。”“陈老御史前往尚书台,命令留守朝臣,一律不得外出。”“卫三将军封锁东南西北四处城门,不许任何人进出。”卫老将军与陈老御史都点了点头:“好。”卫三将军调试完手里的弓弦,又从靴子里拿出一把小刀,开始打磨。他连头也不抬:“小公爷吩咐就是,我不懂兵法,只会杀人。”“好。”祝青臣见他仇恨太深,抿了抿唇角,小声道,“卫三将军切记,不可意气用事,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我会跟随皇帝去打猎,将皇帝带回来,交由将军处置。将军的首要任务就是守好城门,倘若意气用事,城门一破,则前功尽弃。”卫三将军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小公爷放心,我明白。”四个人商定之后,击掌为誓,歃血为盟,这件事情就算是定下来了。事情差不多商量好了,卫三将军便准备起身离开。忽然,陈老御史看向祝青臣,轻声道:“昏君千刀万剐,死不足惜,可康王殿下无辜,只希望小公爷到时,留康王殿下与宫中侍从一命。”“啊?”祝青臣有些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那是自然。”陈老御史俯首便拜:“英国公仁德。”祝青臣一脸迷惑,下一秒,卫老将军和卫三将军父子二人也都跪了下来,朝他磕头。“诶!”祝青臣一惊,直接从座位上跳起来,“不是,你们这是干什么?干嘛忽然拜我?”陈老御史轻声道:“陛下仁厚,臣等拜服。”“啊?等等……”祝青臣睁大眼睛,“你们喊我什么?”“陛下!”“不是!”祝青臣震惊了,迅速上前,要把他们给扶起来,“你们以为我要做皇帝?不是,我不想……”两位将军太重了,祝青臣扶不起来。他只能先把陈老御史扶起来。“您老快起来!我不做皇帝啊!”陈老御史恭恭敬敬,大概以为他是在推辞:“陛下言重了……”祝青臣正色道:“我真的不想做皇帝,康王殿下宅心仁厚,温和有礼,我愿为太傅,辅佐康王殿下登基。”他话音刚落,三个人都抬起头,歪了歪脑袋,有些怀疑地看着他。你真的不想做皇帝?你怎么会不想做皇帝?祝青臣举起右手,对天发誓,他们这才勉强相信。好险,差一点就被迫黄袍加身了。祝青臣把三位老臣都从地上扶起来:“我知道,几位大人为大夏立下汗马功劳,若不是皇帝昏聩,是绝对不会如此的。”“我等是清君侧,不是谋反。事了之后,两位将军皆为护国将军,陈老御史与我教导康王殿下,待殿下能够理政,我便回西北去。”可三位老臣还是不大放心地看着他。祝青臣急到跳脚:“你们怎么就不信我呢?我是忠臣啊!大大的忠臣!”系统幽幽从他身后飘过:“历史上那些独掌大权的大权臣都是这样说的,王莽、曹操、渣渣臣、司马懿、宇文护、鳌拜,你们说是吧?”祝青臣:?“干嘛把我的名字加到里面?!我不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