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天总是黑压压的。眼看着像是要下雨的模样,却没有一滴雨。如今,镇国公带着两千人马来援,所有士兵齐齐的玄色盔甲,倒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天兵天将。祝青臣登上台阶,在殿前站定,微微抬手。士兵们齐齐抱拳,随后自动分成两队,绕着皇帝寝殿,将寝殿团团围住。所有士兵都在战场拼杀过,手里拿着武器,杀气腾腾,和三个人共享一件武器、许久未见血光的禁军完全不同。祝青臣跨过门槛,镇国公和副将跟在他身边,靴子踩在地上,哐的一声响。楚云扬眼睛一亮,马上拽着萧承安上前,要和他们站在一起:“老师!爹!”镇国公瞧了他一眼,低声道:“你拽着康王殿下做什么?没大没小的。”皇帝都被他们吓住了,瘫在床榻上,抓紧了身下的被褥。徐意和江显险些跌坐在地上,但很快又调整好了,相互搀扶着,重新站起来。两个人往后退了退,险些一屁股坐在皇帝脸上。徐意站稳了,指着祝青臣:“英国公,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想谋反不成?”“还有你——”他指着镇国公,“你不在西北好好打仗,你跑回来干什么?你和祝青臣早就串通好了,昨夜刺杀陛下的山匪也是你们!”他转过头,对随行大臣们道:“诸位,英国公与镇国公串通谋反,此事昭然若揭!诸君随我一同生擒反贼!”徐意慷慨激昂,可是没有人理会他。毕竟所有人都看见了,镇国公带着兵。如今军队已经将整个寝宫团团围住,士兵们的影子还倒映在窗纸上,正直挺拔。这可是在西北打过仗的军队,比禁军厉害了不知多少。他们就是些小官,跟着过来敬香的,哪里想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因此,他们不单没有动作,还在祝青臣走上前的时候,自动退到两边,给他让出一条路来。甚至有人低声道:“英国公应该是有苦衷的吧?”祝青臣简直要笑出声来。徐意和江显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镇国公一声喷嚏给打断了。镇国公的喷嚏像是雷响,轰隆一声,把两个人吓得一哆嗦。镇国公抹了把脸,好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问他们:“这两位大人像是有什么话要说,怎么不说了?”徐意和江显哽了一下,连连摆手。他们只敢动嘴皮子,鼓动旁人,若要他们真刀真枪地和镇国公打一场,他们怎么敢?祝青臣走到皇帝面前,低头看了他一眼。皇帝害怕地哀哀叫唤,但是又动弹不得。他一动,牵动下身的伤口,又是一阵刻骨钻心的疼痛。皇帝满脸都是汗,伸出手,想要去抓住徐意和江显的衣袖,却扑了个空。楚云扬已经把他们给赶走了,并且为祝青臣搬来了软垫。楚云扬乖觉地把软垫放在正中,就挡在皇帝前面。祝青臣却没坐,而是对萧承安道:“殿下坐吧。”“我?”萧承安有些疑惑,“小公爷,我……”祝青臣道:“殿下坐吧,如今寺院中唯一的皇亲国戚只有殿下,须得殿下主事。”若是祝青臣坐上去,他就真的变成乱臣贼子了。“好吧。”萧承安也没有多想什么,直接就坐下了。他很信任小公爷,反正小公爷不会害他。祝青臣拢着手,镇国公扶着刀,在他左右站好。祝青臣淡淡道:“陛下神志不清,康王殿下为陛下亲弟,康王殿下主事,诸位没意见吧?”朝臣们都颔首称“可”,徐意和江显对视一眼,觉着康王软弱,又没什么主意,于是也同意了。祝青臣微微颔首,抬手道:“诸位都坐。”门外士兵进来四个,将软垫分发一下。楚云扬也在康王下首摆上垫子,祝青臣和镇国公分坐两边。徐意与江显坐在最前面,四只眼睛紧紧地盯着祝青臣,待所有人都落座,祝青臣又道:“请诸位安心,镇国公已稳住局势。京城那边,有卫老将军与陈老御史,京城一片安宁,诸位大人的家眷也都安好。”众人都反应过来,想起自己尚且留守在京城的家眷,不由地脸色一白。祝青臣继续道:“昨夜之事,我已查明。”所有人屏住呼吸,不约而同地看向祝青臣。其实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不可能有什么山匪。但朝堂上的事情就是这样。现在祝青臣手里有兵,手里还捏着他们的家眷,那他说的就是对的。许多人已经打定主意,不论祝青臣说什么,都是对的。就算祝青臣咬死了,刺客是山匪,他们也得点头称是。可是下一秒,祝青臣清清朗朗的声音传入每个人耳中——“行刺陛下之人,确实不是山匪。”“是是是……”什么?所有人反应过来,都睁大了眼睛。他这是承认了?徐意和江显两个人最为激动:“他承认了!他自己承认了!来人呐,英国公镇国公意图谋反,快快拿下!康王殿下,快下令吧!”楚云扬也有些震惊,老师不是跟他说好的,说是山匪吗?怎么现在说不是?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马上抽出刀,护在老师和父亲面前。老师这样说,一定有他的道理!闲杂人等不许指手画脚!祝青臣不慌不忙,端坐在位置上,回过头,看着皇帝。皇帝是清醒的,祝青臣让太医用银针扎在他的脑袋上,维持着他的意识,让他听得见殿中每个人说的每一句话。祝青臣定定地看着皇帝,怕他听不清,一字一顿道:“行刺之人,不是山匪,而是——”“而是被陛下强掳至此的寻常百姓。”“什么?”百官震惊,就连楚云扬都不可思议地看着祝青臣。皇帝猛地睁大了眼睛,忽然发起狂来,整个人在床榻上不停地蠕动,好不容易止住血的伤口又崩裂了。他想掐住祝青臣的脖子、捂住祝青臣的嘴,让他不要再说下去。他以为编造一个山匪的谎言,已经是祝青臣做的最离谱的事情了。就算祝青臣扶持康王为帝,还不是要乖乖养着他,奉他为太上皇,送他颐养天年?他没想到,祝青臣竟然敢把事情说出来。他怎么敢?他怎么敢!一旦说出来,朝中上下,所有朝臣的声誉,包括他祝青臣自己,全部都毁了。他怎么敢把事情说出来?!皇帝目眦欲裂,死死地拽住被褥,几乎将柔软光滑的绸缎扯烂。祝青臣转过头,看向寝殿旁边的柜子。亲卫会意,快步上前,把柜子打开,敲了敲隔板,露出里面的暗门。祝青臣介绍道:“此乃陛下寝殿中的暗门。这道暗门,通往寺院各处禅房。”“陛下每年假借敬香之名,让寺院住持为他准备年轻男女,供他享乐。”“昨天夜里,陛下如往常一般,前往禅房游玩,不想这次被抓来的公子刚烈非常,直接用匕首刺伤了陛下的……”祝青臣欲言又止,看了一眼皇帝,皇帝又开始流血了。“这……”这种事情简直是匪夷所思。在场众人都愣愣的,一时间还反应不过来。只有徐意和江显两个人变了脸色,明显是知道什么内情。两个人想走,却又反应过来,自己坐在最前面,最是明显,而且镇国公的人都守在门外,门窗都关上了,现在想走也走不了。祝青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知道,此事匪夷所思,诸位大人一时间难以相信。”“我已派人将寺院所有和尚分开看管审讯,一刻钟之后,就会有和尚的供词呈上来。”“另外,寺院后面,有一处水塘……”祝青臣刚说出这句话,皇帝马上激动起来,差点就坐起来了。祝青臣没有理会他,继续道:“陛下每次‘敬香’,那些被强掳来的年轻男女,都被沉到了寺院的水塘之中。我已命人将池水抽干,在其中,发现了许多白骨。”祝青臣叹了口气,击了击掌,亲卫们马上抬着现打捞出来的骸骨,来到殿前。皇帝此时虽然剧痛,但还是清醒着的。他眼睁睁看着那堆白骨,还没来得及被分辨谁是谁,只是全部放在竹筐里,被抬了上来。竹筐还滴滴答答地淌着水,在地上晕染开一大片水渍,像是流淌的鲜血一般,缓缓爬向四周。祝青臣只看了一眼,便红了眼眶,不忍心地别过头去,不敢再看。一开始看见那个水塘的时候,他只以为皇帝是在这边做那些事情。他没想到,池水抽干,淤泥之中,竟是森森白骨。皇帝竟然杀了这么多人。就连久经沙场的镇国公也看不下去了。祝青臣淡淡道:“这只是刚打捞上来的一部分白骨,还有许多沉在湖底。诸位大人若是不信,大可以亲自去看看。”忽然,“哐当”一声,皇帝整个人翻下床榻,朝那堆白骨爬去。他用嘶哑的声音反驳:“不是朕……不是朕……祝青臣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白骨,想要污蔑朕!诸位爱卿、诸位爱卿……你们都说句话啊!你们就任由他这样污蔑朕?”忽然,大殿之中,有人也“哐当”一声,跌坐在地。一个小太监指着皇帝:“是他!是他!”皇帝像一条死狗似的,趴在地上:“你敢胡说……不是朕……”殿中一片沉默,只有皇帝的声音。他只是重复着“不是朕”,没有人肯出来说话。他们都在等,等祝青臣拿出更多的证据。不多时,和尚们的审讯结果也出来了。士兵们把口供呈上来,祝青臣看了一眼,便交给康王。皇帝祈求的目光看向弟弟:“承安……”你可是朕的亲弟弟啊!你总不能帮着旁人害自己的亲生哥哥吧?萧承安看了看口供,想了想,却道:“把人带上来吧,这样问得清楚。”“是。”皇帝愣在原地:“你……你也想做皇帝,是吧?”萧承安迎上他的目光,组织语言,慢吞吞地说:“我不想做皇帝,皇兄既然说这些事情不是皇兄做的,传那些和尚前来对峙,不是更快么?”传和尚来对峙!他还有什么脸面可活?皇帝一口污血喷了出来。萧承安声音虽小,却很坚定:“来人,快把皇兄扶起来吧。”“是。”几个小太监上前,把皇帝重新抬回榻上。萧承安做完这些事情,便看向祝青臣。祝青臣回以赞许的目光。如果萧承安为了皇家颜面,要帮皇帝遮掩,他也就不会考虑扶萧承安上位了。不多时,寺院中的住持长老,都被押了上来。一行人被麻绳捆得结结实实,一进来,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求饶。“英国公饶命!英国公饶命!这些事情不关我们的事,都是陛下……不不不,都是狗皇帝让我们干的,我们不干,他便动辄要打要杀,我们实在是……”祝青臣懒得听他们这些废话,朝楚云扬使了个眼色。楚云扬马上抽刀出鞘,厉声道:“小公爷问什么,你们答就是了,再唧唧歪歪的,直接一刀砍死!”几个人连忙应道:“是是是。”他们安静下来,祝青臣问:“寺院里的暗道,你们可知道?”“知道知道!”“那是做什么用的?”“是陛下派人……是皇帝……”楚云扬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一个一个说,一窝蜂地说怎么听得清?”他指了一下白胡子的住持:“来,你先说。”“是。”住持连忙道,“寺院中暗道,是皇帝派人开凿的。”“做什么用?”“皇帝平日里,让我们留意前来寺院上香的善男信女,若是……”“若是什么?”“若是遇见模样好的,便找个机会,抓上山来养着。另外,若是他看中了哪位官员家的公子,便假借敬香之名,带来敬香,将人安置在有暗门的禅房里,等到了夜里……”他低着头,不敢再说下去,但是事情已经很清楚了。祝青臣闭了闭眼睛,看向其他人:“你们呢?有什么要补充的?”生怕祝青臣把他们给拖出去杀了,一行人争先恐后要坦白。和祝青臣推测的基本一致。因为皇帝身上有病,除了这种强有力的刺激,根本没有其他办法。所以他想了个好办法,在寺院里设了这么个局。皇帝平日里让寺院帮他留意,或是看上了谁,就带他来敬香,夜里悄悄用迷香,或是霸王硬上弓。寻常百姓家的,玩腻了就往湖里一丢,直接淹死。官员朝臣家的公子,不敢说出口,也不能说出口。这种见不得光的行为,持续了三四年,几乎每年,皇帝都会带人过来。一群人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我也是受皇帝所迫,我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啊……”祝青臣看向徐意和江显:“你们两个还不说实话吗?还要继续扛着吗?”眼见着所有人都招了,这两个人没有犹豫,马上就跪了下来,开始磕头:“小公爷饶命,小公爷饶命,我等也是逼不得已!都是皇帝指使!”皇帝伸出手,想要抄起床头的香炉,狠狠砸向他们,却因为没力气,只是把香炉推翻了。他嚇哧嚇哧地喘着气,忽然来了力气:“乱臣贼子!乱臣贼子!你们全都在污蔑朕,这就是祝青臣设的一个局!”祝青臣叹了口气,在皇帝近似癫狂的吼叫声中,看向诸位朝臣:“诸君,这就是陛下,这才是真正的陛下。”“我可以承认,我的房间里……”祝青臣闭了闭眼睛,“也有这样一条暗道。”“诸位大人大可以回去检查,若是房中有暗道,就说明,这回皇帝盯上你们了。”“上个月,卫老将军因私闯宫门,被无故杖责,也是因为陛下将卫小公子强行扣在宫中,卫老将军单枪匹马前去营救孙儿,被皇帝污蔑治罪。”“或许你们之中,有人也曾经被皇帝欺辱过,却因为种种原因,说不出口。现在也一样,你们不需要站出来,你们可以永远保守秘密。”“但是现在,我希望诸位不要为了所谓的皇家脸面,试图遮掩此事。”“当然了,若是诸位一片赤诚,只认萧承明为主,便同他一起吧,照顾他终老。”随行大臣连忙俯身叩首,齐声道:“不敢,臣等不敢。”除了祝青臣和镇国公都坐在这里,他们当然懂得审时度势之外,他们当然也嫌弃皇帝。这样一个皇帝,谁肯伺候他?那不是羊入虎口、自绝后路吗?所有人都跪下俯首,齐声道:“愿听英国公调遣。”祝青臣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康王殿下:“殿下决定吧。”萧承安还想推辞:“还是小公爷……”祝青臣很坚决:“臣只负责查明真相,具体事宜,由殿下裁决。”“好吧。”萧承安思索片刻,试着道,“寺院所有和尚,还有皇帝身边的这群太监,全部押入大牢听审。”“徐意和江显,多年来助纣为虐,残害同僚,暂时羁押,带回京中,斩首示众。”“皇帝……暂时先让他养伤,等好些了,马上启程回京。”接下来的,如何处置皇帝,属于皇室密辛。不会再告诉朝臣了。但是,唯一可以确信的是,皇帝不日就会暴毙。至于用什么方法、什么说辞,就不是他们能知道的了。这时,皇帝已经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躺在床榻上,有进气没出气。祝青臣道:“诸位大人都辛苦了,回去休息吧。”“是。”众臣俯身叩首,随后恭恭敬敬地退出大殿。活像是退朝一般。待朝臣走后,祝青臣回头看了一眼皇帝,确认他还没死,随手指了个小太监:“把皇帝的印玺拿来。”小太监迟疑了一会儿:“回小公爷,奴才并不知……”祝青臣指了一下皇帝:“问他。”“是。”小太监走到床榻边,轻轻拍了拍皇帝的脸,“陛下……小公爷问你,印玺在哪儿?”皇帝没反应,祝青臣笑吟吟地看着他。小太监被看得脊背发凉,生怕自己被祝青臣拖出去砍头,拍打皇帝的力气越来越大。“在哪儿啊?快着点!小公爷等着用呢!”他在那边要印玺,祝青臣让楚云扬拿来绢帛与笔墨,直接以皇帝的口吻代写禅位书和顾命大臣册封旨意。祝青臣笔走龙蛇,没有停顿:“朕,在位七年,昏聩无能,骄奢**逸,串通寺院,行天下至**至贱之事,为镇国公、英国公、卫国公所擒,无颜面见列祖列宗,自绝于天下……”他没有替皇帝掩饰一点儿,一边说,一边写,皇帝都被他气活了。在小太监连抽了他十几个嘴巴之后,他终于说出皇帝印玺放在哪里。小太监从柜子里取出印玺,捧到祝青臣面前。祝青臣看都不看,直接道:“给康王殿下。”“是。”小太监双手捧着印玺,来到萧承安面前,“殿下……啊,不,陛下!”“今,传位于康王萧承安。”祝青臣把禅位书交给萧承安,让他自己盖个印章,紧跟着开始写第二封。他本来不想盖印玺的,有点嫌脏。就算不盖,也没有人敢多说什么。但是为了让萧承安树立威信,还是盖一下好,不要破例。“今,册立将军卫启为卫国公、御史陈愈为辅国公。另册镇国公、卫国公为柱国将军,辅国公为太保,英国公为太傅。”“——共辅江山。”这封也写好了,交给萧承安,一并盖个章。萧承安有些紧张:“小公爷,我……要不还是您……”祝青臣面对着他,正色道:“康王殿下至纯至善,悟性颇高,当为帝王。臣等会尽力辅佐陛下,请陛下不要妄自菲薄。”萧承安点了点头:“我知道了。”系统小声说:“当年司马懿他们也是这样说的。”“……”祝青臣哽住,“你能不提他们了吗?”祝青臣看向镇国公:“京城那边也不知如何了,还得请您再去看看。”“那是自然。”镇国公抱拳道,“我留下一千人马,交给云扬,小公爷有事随时调配,我父子二人皆听从小公爷吩咐。”“好。”祝青臣看向楚云扬,“你带着这一千人,把山头给我守好了,谁都不许出去。尤其是徐意、江显,还有那些和尚,一个都不许走脱。”“是。”祝青臣最后看了一眼皇帝:“等他稍微好点,我们就启程回京。”毕竟他答应过卫三将军的,要把皇帝活着带回去,让卫小公子处置。总不能食言。祝青臣安排好一切事宜,留下那群太监照顾皇帝,便带着一行人离开了。当然不是出于好心。这群太监平日里助纣为虐,一双双血淋淋的双手,不知按住过多少年轻男女,供皇帝享乐。把他们关在一起,不过是让他们狗咬狗而已。果然,祝青臣还没走远,太监们便按住了皇帝,就像原书里按住楚云扬一样。皇帝一边挣扎,一边嘶吼道:“放肆……祝青臣没有说杀朕,你们怎么敢对朕动手?松手!”太监们笑着道:“陛下伤口裂开了,奴才们替陛下治伤呢。”他们一边说着,一边举起香炉,抓起一把香灰,洒在皇帝的伤口上。这寺院的香灰,和皇帝一样恶心肮脏,和他正相配。殿中传来皇帝的惨叫声和求饶声:“祝青臣……祝青臣,你把他们带走,朕知错了……啊!救命啊!”祝青臣只是让人把门关上。楚云扬哼着小曲儿,跟在老师身边,高高兴兴地蹦下台阶。镇国公看见他吊儿郎当的模样,照着他的头盔给了他一巴掌:“好好走路,一颠一颠的,像什么样子?”祝青臣笑了笑,搂住楚云扬的肩膀:“不要紧,这回云扬表现很好,可以高兴一下。”……皇帝这边处理好了,京城也得安稳下来。镇国公来不及歇息,马上就要回京城去看看。祝青臣带着两个学生送他到山门前,镇国公朝他一抱拳:“今次之事,多谢小公爷一路护送、鼎力相助,否则我这个儿子……”他叹了口气:“也要变成湖底一具白骨了。多谢小公爷。”祝青臣微微颔首:“不必客气。”他压低声音,对镇国公道:“皇帝的事情,不必替他掩藏,他既然做得出来,我们也能说出去。您到了京城,找几个说书先生,把这些事情散播出去。”“未免惹上麻烦,让他们不必指名道姓,假托海外轶事也可以,让百姓们知晓世间有这等匪夷所思的事情就可以了。”反正大家心知肚明。镇国公有些吃惊。他原本以为,在朝臣面前说一说,就到此为止了。他没想到,小公爷还想昭告天下,他是真的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池塘里沉着的那些人,也有无辜百姓,百姓理当知晓。不仅如此,往后史书工笔,也会翔实记录。”祝青臣要皇帝身败名裂、遗臭万年。“会不会……”镇国公还是不太放心,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萧承安,“耽误康王殿下登基?”“百姓不傻,康王殿下诛杀暴君而登基,更加名正言顺。”祝青臣道,“另外,您老到了京城,找两个仵作上山来,水塘里那些白骨,还需要收殓。”“好罢,就依小公爷所言。”镇国公拽着缰绳,翻身上马,率领一千人马下山,“京城见。”祝青臣目送他们离开,才转身准备回去。他叮嘱楚云扬:“把寺院守好,要是有人逃走,我揍你一顿。”楚云扬自信满满:“老师放心吧,不会有事的。”“嗯。”祝青臣又看向萧承安。萧承安还是有些局促。他没有想到,自己只是跟着来上个香,结果就被推上了皇位。楚云扬看出他的不自在,说了一句:“陛下在害羞。”萧承安:?“楚小将军,你……”楚云扬又道:“陛下在训话。”萧承安:??“不是,你……”“陛下生气了,天子之怒。”萧承安:???他不敢再跟楚云扬说话了,只是转头向祝青臣求助:“老师,他……”“等一下!”这回轮到楚云扬急了,也不喊“陛下”了,“你乱喊什么呢?这是我老师。”萧承安忽然开了窍,嘴皮子还挺利索的:“英国公既然是太傅,自然就是我的老师。”楚云扬震惊了。完蛋了,他看别人笑话,把自己的老师看没了。祝青臣歪了歪脑袋,好笑地看向他,还在火上浇油:“小将军,这可怎么办啊?”如果祝青臣做了太傅,皇帝肯定要不能排在楚云扬后面,必须做师兄,那楚云扬就只能当二师兄了。可他明明是先来的啊!楚云扬难过到要晕倒了。“自己站好,不要歪歪扭扭的。”祝青臣推了一下他的肩膀,“不许对殿下无礼,从前嘻嘻哈哈的就算了,现在殿下马上就登基了,你也要收敛一点。”楚云扬委屈巴巴地应了一声,萧承安忙道:“不要紧的,我本来就不想……”祝青臣搂住他的肩膀:“殿下不必担心,臣会一直陪着殿下,直到殿下能够亲自理政的。”萧承安委屈巴巴地看着他:“可我担心我做不好……”“萧承明那样的皇帝,都能当个七八年,殿下为什么不行?殿下一定做的比他好。”“嗯……”他还是有点不确定,“那小公爷要帮我。”“那是一定。”萧承安吸了吸鼻子:“实在不行,我也和草原那边一样,立小公爷做摄政王吧?”祝青臣:?“这可使不得!”他当个太傅就足够了!本来卫老将军他们就怀疑他,要真当了摄政王,只怕他们直接给他披上龙袍了。祝青臣坚决拒绝,萧承安也不好强求,想了想,又道:“那小公爷做我的相父吧?和诸葛亮一样。”祝青臣:??“这就更使不得了!”他今年才二十来岁,萧承安今年十五岁,哪里有这样的相父?再说了,他怎么能和诸葛丞相相比?可是萧承安就是很不安心啊。祝青臣见他还想说话,连忙道:“殿下要学着自己处理政事,臣只能引导殿下,不能代替殿下。”萧承安面不改色:“可以的,小公爷天纵英才,我蠢笨如猪。”“不可以,殿下怎么能够妄自菲薄!”祝青臣试图循循善诱,“若是有一天,臣不在了……”萧承安马上打断他:“小公爷千秋无期。”系统幽幽飘过:“这是曹操的属下当年说的话呢,‘曹丞相千秋无期’,现在轮到你了,渣渣臣。”祝青臣哽住,试图反驳:“人固有一死……”萧承安道:“那小公爷就给我留下一封《出师表》,写一些可用之才的名字。”一旦有谁进言,或是上奏疏,他就对照着名册,看看上面有没有名字。如果有的话,就是“爱卿所言有理,朕马上去办”。如果没有的话,那就是“不好意思,你不在老师提供的名单上,所以朕不能采纳你的意见”。萧承安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祝青臣。祝青臣无力反驳,只能别过头去,只能双手合十,虔诚忏悔。不好意思,诸葛丞相,小孩子童言无忌,您老不要计较,我是您的忠实拥护者。祝青臣没办法,叹了口气,最后鼓励了他两句,然后给他安排了这几天的任务,让他回去看书,看完了写一篇文章交过来。萧承安这才高兴起来。他害怕做皇帝,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做皇帝要做什么事情。他没有目标,他的兄长做皇帝做的一塌糊涂,他害怕自己也变成那样,所以他害怕。现在好了,祝青臣直接下达任务,他只要完成就好了。这个模式很适合萧承安。虽然他有点懦弱,但是他心地善良、勤奋努力,还很听话。两个学生,一个带兵去巡逻,另一个回去看书了。祝青臣满意地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须。系统停在他的肩头:“不愧是你,大权臣臣臣。”系统没有卡壳,这是它给祝青臣起的新外号——大权臣·臣臣。……祝青臣伸了个懒腰,回到房间里。熬了一晚上,现在事情尘埃落定,他也该歇一会儿了。推开门,北周摄政王还窝在他的房间里,穿着干净的中衣,霸占了他的床铺,靠着他的枕头,随手翻着祝青臣昨天抄写的经书。祝青臣把门关上,小声问:“摄政王不睡一会儿?”宇文恕道:“刚睡醒起来。”好。祝青臣上前拉他:“那你下来,我要睡觉了。”“噢。”宇文恕下了床,在床前脚踏上坐下。祝青臣并不介意,熟练地脱掉弄脏的外衣,爬到床铺上,钻进被子里,只露出一个圆圆的脑袋。宇文恕问:“事情都处理好了?”“嗯。”祝青臣闭着眼睛,点了点头,“皇帝算是废了,扶了新帝上位……”祝青臣顿了一下,睁开眼睛,隆重宣布:“我现在是太傅!”宇文恕很捧场,放下祝青臣画的小乌龟经书,给他鼓掌:“恭喜祝太傅。”祝青臣笑了笑,重新躺回被窝里:“这回也要多谢摄政王,若是没有摄政王,只怕我去将军府那晚就被抓住了。”“不必客气。”宇文恕道,“我的任务也算完成了,多谢南夏祝太傅。”“不客气,北周摄政王。”系统道:“新的外号诞生了!”反派系统用只有自己和宇文恕听得到的声音说:“应该是新的情侣名。”——因为宇文恕自己就不能出去,所以也不让它去看“祝太傅大战狗皇帝”,它很不高兴,已经郁闷一个上午了。祝青臣闭上眼睛,眯了一会儿,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他看向宇文恕:“要不要我给你重新找个房间?这个房间是不是有点挤?”这个房间肯定很小,要不然宇文恕怎么一直坐在脚踏边,不肯挪窝呢?宇文恕清了清嗓子:“这不好吧?”祝青臣疑惑:“有什么不好的?”宇文恕道:“往后两国修好,草原摄政王一定会来大夏拜访,此处人多眼杂,若是被旁人看见了,只怕小公爷‘私通外敌’的罪名就被扣上了。”反派系统依旧用只有它自己听得到的声音说:“什么‘私通外敌’,明明就是‘私通男人’。”“也是。”祝青臣无奈地点了点头。可是他睡不着啊。祝青臣指了指旁边的蒲团:“那能不能请你去那边睡?你坐在床边,我睡不着。”宇文恕一本正经道:“没有啊,祝太傅之前都睡得很香。”祝青臣表情慢慢呆滞:“之前?什么之前?”“我从西北跟着祝老师过来,夜里在外面守夜,祝太傅睡得可香了,还打小呼噜。”反派系统继续抱怨:“呼噜就呼噜,还小呼噜,装什么可爱?”祝青臣:???“你一直跟着我?”“也没有。只是守在墙外,听见里面有异响的时候进去看看,担心祝太傅出事。”祝青臣忽然从被窝里弹出来,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我睡觉的时候你也看,那我换衣服的时候呢?洗澡的时候呢?”宇文恕连忙道:“没看过!从来没看过!”祝青臣掐住他的脖子,摇晃他:“我不信!”可怜宇文恕一个人高马大的草原野狼,竟然被祝青臣掐着脖子晃,毫无还手之力。“真的,我发誓!”宇文恕整个人往后倒,慌乱中举起右手,“我是正人君子!真的只是因为担心祝太傅,昨天夜里要是我不在,祝太傅就被狗皇帝轻薄了!”祝青臣大声道:“狗屁!我早就安排好了楚云扬躲在床底下,本来就不会有事,是你自己冲下来的!”宇文恕连忙提醒他:“祝太傅注意音量,私通男人!私通男人!”祝青臣没了声音,瘪了瘪嘴,坐回床铺上,表情复杂。宇文恕转了转自己的脖子。他没撒谎,真的没看。他哪里需要偷看祝青臣?小的时候一起在河里玩水,还一起洗澡,早就看过了。祝卿卿没有邀请他,他绝对不会偷看的。祝青臣坐在床铺上,恶狠狠地瞪着他。宇文恕倒在地上,一脸委屈。祝卿卿不能因为一个皇帝不好,就迁怒他。他是无辜的,他是大好人。祝青臣瘪了瘪嘴,思量再三,最终还是决定相信他,朝他伸出手,把他从地上拉起来。祝青臣又道:“你怎么不跟我说你要跟着过来?你要是早点跟我说的话,就……”“祝太傅不是不让我过来吗?”“我只是不让你带兵过来,我没想到你会一个人过来。”宇文恕笑了笑,却道:“我说过了啊。”“哪里有?”祝青臣捶床,“哪里有?你什么时候跟我说过了?”宇文恕指了一下祝青臣脖子上挂着的红绳。“唔?”祝青臣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低下头,拽着红线,把挂在脖子上的竹哨给扯出来。这个确实是宇文恕给他的。宇文恕道:“我当时对祝太傅说,危急时刻,吹响哨子,草原上最雄壮的苍鹰就会赶来。”“对啊。”祝青臣把哨子握在手心,疑惑地看向他,“所以这个哨子怎么了?”宇文恕理直气壮:“我在这个小世界的草原名字是宇文伽古。伽古就是,草原上最雄壮的苍鹰。”祝青臣感觉不太妙,歪了歪脑袋,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反问道:“所以呢?”“所以我早就跟祝太傅说过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