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家里是有什么喜事吗?”正是家中晚饭时间,一家人都沉浸在莫名的气氛中。偏这林珏不知看出什么,一语道破黛玉的小心事。他的好姐姐还故作糊涂,在紫鹃和晴雯的憋笑声,出声反问道:“怎么啦?”林珏停下手中的筷子,把眼看向身侧的陈恒,古怪道:“姐夫已经自己在那傻乐两回了。”陈清岳早注意到不对劲,听到林珏这个傻大胆开了头炮,自己马上小跑跟进。傻二弟用手指向哥哥面前的桌面,稀奇道:“嫂嫂你看,我哥把米饭都吃到桌子上了。”这下,就是英莲也憋不住。赶在陈恒发怒前,忙把面前的荤菜推到两个小弟面前,哄劝道:“想来是你们院试在即,你哥担心你们这事,才心不在焉。”听到二嫂嫂这么说,陈清岳的面色当即一苦。最多月底,他们俩就要动身去往扬州、苏州两府,准备四月的院试。送上门的理由,不用白不用。陈恒咳嗽一声,刻意板着脸训斥道:“我昨日布置下的文章课题,你们可有写好?”谁家吃饭的时候,说这个倒霉话茬啊。林珏嘴上嘀咕一句,忙跟陈清岳一起点头应是。陈恒岂能被他们这般糊弄过去,直接吩咐一会吃完饭,就让俩人收拾好功课到书房找自己。好好的一份关心,给自己招来些麻烦。两个难兄难弟当即愁眉苦脸,连嘴边的饭都变得不香。不过没办法,四月就是院试。只有迈过这道坎,才能对外自称一声读书人。陈恒自己就是从这条路上走出来,更清楚院试的难度和压力。等看过林珏和陈清岳的文章水平。陈恒对两人的考试成绩,心中已有预估。林珏的文采更盛一些,家学摆在这,又有岳父数年从旁指导。那怕文章的见底稍显单薄,可在遣词造句上,已经略胜清岳一筹。清岳的文章,更盛在一个灵动机敏。自幼就在二叔茶铺上厮混的经历,让他对事物的看法,往往有许多不同见解。这东西,不一定能影响到院试成绩。可为官后,或许对二弟多有裨益。陈恒拿着两人的不足,当即吩咐道:“接下来半个月,珏弟每日只需做三篇文章。我会跟你姐说,允许你出门半日,你就在市井街头四处走走。见一物便想一物,多想想它们的原因和来历。”见着林珏面露几分喜意,陈恒不得不再次恐吓道:“不许跟人打架。”“我省的,我省的。姐夫,你放心吧。”陈恒再看向翘首以盼的清岳,对其亦是指点道:“你这半个月,每日要做五篇文章。除此之外,你还要多去府学处,听一听里面学子的文章。”见到陈清岳不住点头,陈恒继续叮嘱道:“多看看别人的文章是如何写的,应试之道,虽是照本宣科。可国家论才大典,最讲究用词雅正。这点上,你比之珏弟亦有不如。”说到学识上,这两人对陈恒都是格外信服,自然是言听计从的很。陈恒今日也无心指导过多,留了几篇作业,就施施然起身跑向黛玉的房间。看相公比往日来的要早,坐在灯前的黛玉,忍不住眉眼一俏,带着三分风情看向冤家,故意道:“怎么不多教他们一会。”陈恒嘿笑一声,“我不信你不知道。”见他开始耍起无赖,黛玉脸上又浮现俏红,坐视陈恒合上门,快步走到自己身边。陈恒连凳子都顾不得搬,只在灯下围着黛玉打转,白日那份隐去的激动心情,又在此夜色下浮动。“还没看够?”黛玉瞪了陈恒一眼,埋怨起对方半天不说话。“看一辈子都不够。”陈恒大方点头,又凑到黛玉身边,把手贴在对方的小腹上,甚是惊喜道,“玉儿,咱们真要当爹娘啦?”“老爷,还早着呢。”说话的人,是躲在帷后的紫鹃。她看到陈恒的举动,担心惊到小姐,忙出来解释道,“我听老太太说,这姑娘家有了身孕,得有四五个月后,才会开始显怀。”“那也了不得,那也了不得。”陈恒不住称奇,小心翼翼的用手掌摸上一阵,忙把手缩回,道:“玉儿可有什么想吃的,人还累不累?”“我今日连书院都没去成,我能累着什么。”说到这个,黛玉就来气。今早大夫说了好事,陈恒就直接给黛玉告假。这位林山长,倒是难得没去云间书院上课。此时此刻,别说是被埋怨一句。就是被黛玉打几下,陈恒亦是通通认下来。“先养两日,之后等大夫说没事。你若是想去书院,我绝不拦着。”陈恒亦知道多走动,对孕妇是极好好处的事情。可毕竟头一回当爹,关心则乱也能理解。瞧着相公这般上心,黛玉眼珠子一转,倒想起一件尚在天边的事情。“相公,你是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女孩。”陈恒不假思索道。“为何?”“女儿好呀,听话又懂事……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也别瞎想,生男生女都一样。”离产期尚不知有多久,这对夫妻倒是颇为认真讨论起未出世的孩子。两人都是博学多之人,对孩子们的名字不免上心些。等到黛玉在紫鹃的服侍下梳洗完毕,等躺倒**,夫妇俩还在为此事各抒己见。倒是叫旁人看的有趣。…………四月一到,林珏和清岳就踏上参加院试的路程。这俩人都不是省心的主,黛玉另派了几个得力家丁沿途照顾。春日的季节,正是府内农事繁忙之际。陈恒连着数日都是早出晚归,帮着各县协调好春耕事务。如今松江府的模样,已经跟之前大不一样。最近南来北往的商旅,在松江府大肆置办土地。以山西、安徽为首的商行,更是不断出手办厂招工。逐渐增多的工位需求,正在吸引更多的百姓涌入松江城。陈恒的手中,拿着一份府衙文吏统计出来的数据。只开春两月间,府城内新增百家酒楼、商铺。这样下去,扩城是迟早的事情。不过这只是远虑,当前倒有一个近忧,需要陈恒跟贾雨村头疼。后者作为华亭县县令,上月已经抓住四、五起顶着宵禁时辰回家的百姓。“各家的厂房、铺子,常把百姓留至夜深。”贾雨村说着当下的实情。逐利是商人的天性,大雍的商品又是如此紧俏、好卖。再缺少技术突破的当下,各家加班加点的使唤人也是正常。贾雨村知道自己不好难为百姓,可如此顶峰作案下去,自己的年末考评该怎么办?对于贾雨村的苦恼,陈恒也没想到会来的这么早。如今刘知府在忙着准备松江府的院试,这些俗事自然要由自己拿主意。陈恒知道现在这个时候,讲小时工作制,无疑是痴人说梦。民智还没开到这种程度,大家苦日子过多了,难得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自然是把力气都用在东家上。心中稍稍细想,陈恒便定下主意,“这样吧,自今日起,府内宵禁之事逐一放开。等到六月末,我会将此事写在文书上禀告朝廷,恳请通融。”六月末,正是府内统计税赋的时候。到时候一批真金白银运上京师,一些小要求想必陛下也不会太计较。“城内的夜巡人、更夫,再抓紧招募些。”陈恒知道宵禁一旦放开,随之而来的就是治安风险。不过做事岂有因噎废食的道理,不能因为害怕风险,就止步不前。“你吩咐下去,让各里各坊都安排些巡游男丁,确保街坊里的安定。”如今是松江府的转型期,踊跃的商贸活动,正在倒逼此地官府做出反应。这亦是陈恒乐于看到的景象,与其期待少部分人的意志觉醒,来引导百姓前进。不如依靠群体更大的既得利益者,来促使上层做出改变。两者比较起来,后者固然成效慢。可一旦形成风气,将无法阻挡。所谓天下大势的运用,不外如此。贾雨村亦是官场老手,只要上头有个肯顶锅的擎天柱,底下人做起事来都会胆大些。禀报完一事,贾雨村又想起一件事情要交代。“城内最近多了数家赌坊,大人,此事应当怎么办好?”古代禁赌吗?说禁也禁,说不禁也不禁。与其说国人好赌,不如说人类都一个模样,追求风险、刺激,本就是人类的天性。这口锅,国人可不背。真要换个角度想,也只有在经济水平可以的地方,百姓才会沉迷热衷其中的乐趣。陈恒知道此事禁止之难,只要不是发生大事,历朝历代的父母官,都是睁只眼闭只眼。两汉禁轻侠的原因,跟如今两人担忧赌坊是一个道理。此类地方,实在太容易滋生好勇斗狠的闲散人士。陈恒知道现在的松江府不缺赌坊这点孝敬,直接下明令道:“除了阮家巷外,其他地方的赌坊,一律封门闭业。”这玩意儿,真要一口气做绝。不免逼着百姓私下开设赌坊,到时管理起来更麻烦。既然行政上力有不逮,那就把这群人集中在特定区域,严加管束。百业待兴的松江府,亦有百种困难再等着众人。这些民事上的问题好解决,以各家厂铺为中心的商业矛盾,许多问题因为无法可依,实在考验陈恒等官员对于人事的把握。…………府衙内的公文不见消停,知府刘延章的生活却是轻松、愉悦的很。院试刚刚结束,到了月末公布榜单,新晋秀才们应邀赶到云间第一楼朝知府拜贺。这样的场合,自然有许多乐趣。诗文、佳作不少,亦有才子美人的旖旎故事,传至街头巷尾,供人闲谈取乐。身边有陈恒这样的得力干将,刘延章的日子,除了享受,就只剩下享受。席上,他的身边坐着李俊。后者受知府之邀,赶来见一见松江府新录取的士子。几十号人将二楼坐的满满当当,把刘公、李俊簇拥当中,一阵吹捧之风从席面开始就未停下。恰逢一首佳作传出,刘延章到满一杯酒,朝着李俊道:“如此佳文佳句,当满饮一杯。”李俊看着满脸红晕的老头,却有些酸气道:“刘公真是个有福气的人。”可不是有福气嘛,临到致仕之年突然高升,如今占着高位,又有能人在帐下效劳。泼天般的功劳,使劲往脑门上砸。让刘延章继续干一两年,等到他递交致仕公文时,说不好皇祖父还要赐爵赏官呢。“哈哈哈哈。”刘延章哈哈大笑,他自己也常拿此事打趣自己。此时,更是道,“会做事不如会做人,会做人不如会用人。好叫殿下知晓,老夫读了一辈子圣贤书,临到晚年才想明白一个道理。”李俊不禁奇道:“是什么?”他最近时常跟在陈恒身边听课,重新梳理自己对史册的见解。现在听刘知府这般说,还以为对方有什么真知灼见。谁成想,小老头许是真喝多了,竟然直接放言道:“昔娲皇补天,还需立四根擎天玉柱支着东西南北。三国纷争,亦有陆都督在此点兵点将。每逢天下大争之事,自然有英雄人物辈出。老夫不才,愿为此等风流人物牵绳掷凳,岂不更胜自己废寝忘食,蝇营狗苟?”这样敞亮的态度,到叫人少见。李俊颇感意外的挑眉,实在不知该作何评价。底下一群喜庆的书生,还当府台这话是在夸自己。忙齐声作呼道:“刘公与名士俱风流也。”陈恒赶上楼时,正碰上这桩热闹。他来的晚,刘公明显已经喝多。不住嚷嚷着太公好酒,饮少则醉。一众秀才,见是三元及第的状元公到场,态度更是热烈,又是敬酒又是行礼。“小生见过状元公。”“小生见过状元公。”“小生见过状元公。”考中秀才,就是跨入读书人的门槛。指不定其中会出现几个举人、进士,陈恒笑着回礼,才走到半路,就被迎上来的李俊拽着入座。正是添酒回灯重开宴,好个不夜天。…………五月中,考完院试的林珏、陈清岳都已回松江禀告各自成绩。不出陈恒预料,两人都是榜上有名。只是名次略有察觉,不如府试时的技冠群雄。这是正常的,科举一道,想要从始至终的领先,不狠下苦功夫指定不行。随着家里的日子越来越好,陈清岳读书的劲头,显然不如陈恒早年刻苦。这两人自然有些不满意,还盼着跟陈恒一样,一路夺魁至金銮殿上。陈恒不好打击太多,只对着两个失意的少年,分享起家里的好消息。都已经五月,黛玉怀有身孕的大事,按礼是要开始通知两家长辈和亲戚。“什么?!我要当舅舅了?!”林珏一下子顾不得失意,脸上涌现出狂喜。见他一转头,就跑出书房。吓得陈恒追着他的屁股喊,“别惊着你姐姐!!”如风一般的少年,早已远去。只隐约飘来一句:“姐夫放心。”陈恒奈何不住小舅子,只好看向屋里傻坐的二弟,拍着弟弟的肩膀道:“你咋没反应啊?”陈清岳故作深沉道:“大哥,你看我这样,像不像个严肃的二叔。”陈恒一时失语,只好道:“我看你这模样,倒是跟我二叔一模一样。”…………六月还未到,收到儿子书信的陈母顾氏,已经收拢好细软赶至松江城里。儿媳妇怀有身孕是多大的事情,老太太放心不下外人,更准备自己亲自过来照顾。原本老周氏也想来凑个热闹,不过被担心的陈启和陈淮津一起拦下,才遗憾不能成行。而此时此刻的京师,陈恒的书信才刚刚抵达林家。下衙回家的林如海,都没顾上换身衣服,就见贾敏拿着书信跑进书房。从夫人口中听闻这个好消息,林如海更是大笑不止,连声道好。为人父母的,哪有不盼着儿孙日子越过越好的。眼见亲闺女有了大喜事,明年自己就能当上外公。想到最亲近的晚辈,始终跟自己天隔一方。林如海突然做出一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