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魏咎等人都放下了酒杯。如今张良的主意已给出了,但谁人去执行呢?而且这可是杀官!一旦为秦廷知晓,定会为秦廷穷追猛打,虽然他们早已在秦廷通缉名册上,但若是因此为秦廷彻底嫉恨上,日后真的举事,只怕会遭到秦廷的疯狂报复。张良沉默着,并未有言语。他只负责献计。至于其他,并不会掺和。而且他没有魏咎等人这么乐观。他的这些主意,若是真论下来,其实很稀疏平常,以嵇恒之心智,未必猜不到。唯一可能猜不到的,恐是他们敢对朝廷官员下手。甚至……嵇恒也可能会猜到。而且暗中还做好了一定的应付。若是当真如此,张良也将彻底绝了跟嵇恒就事争事的心思,在嵇恒这种超前算计下,他根本就不可能胜过嵇恒,嵇恒早早就想好了一切应付之策,他的任何主张都将无用。嵇恒算计的太早了。唯有真正跳出去,做自己的事,才有可能扭转当下的不利局势。张良抬眸。他淡淡的扫了在座的贵族几眼。又平静的收回了目光。这次的事,他只会献计献策,而他的目的,也非是为了帮助魏地贵族,仅仅是想制造动乱,只要地方生出乱子,就能让嵇恒的想法落空。因为嵇恒想要的是稳定。而他则造乱!只要生乱,便是他胜。只要地方一乱,本就貌合神离的地方势力,也会更多的选择观望,继而将嵇恒的主意,一点点的拖缓,等拖到秦廷的真面目暴露,到时世人自会知晓秦廷的凶狠面色。一旁。魏咎等人目光阴晴不定。张良的主意,的确很动人心。也很有利于,他们夺回魏地的影响力。但这一切都需有人抗事。将一切秦廷的仇恨吸引过去。这显然不是什么好差事,秦廷是残暴不仁的,而他们都各有心思。良久。魏咎试探的说道:“对于张兄的建议,我魏咎个人认为是极好的,只是我等尚不知事情最终走向,也不知秦廷日后会派谁人前来调查,更不知会不会有士卒护卫,因而这袭杀之事,恐还得从长计议。”“诸位心中可有合适人选?”一时安静。见众人不时把目光落到自己身上,魏豹脸色一黑,他虽有些勇武,但也绝非毫无头脑之人。这若是落到自己头上。将秦官杀了,到时惹得秦廷暴怒,通缉追杀不休,还会为地方官吏憎恶,而若是没有杀掉,坏了计划,到时只怕在魏国贵族里都会混不下去,他又岂愿自己陷入这么难堪的境地?魏豹冷声道:“我乃魏王后裔,岂能亲身涉险?”“而且我本就为秦廷通缉,出行都十分不便,若是为人发现,到时恐还会坏事,依我看,还是另找他人吧,若让我推荐,我最近听说那彭越有一好友,名为栾布,十分骁勇,或可让此人出手。”“理由也充分。”“他跟彭越本就至交好友,见彭越事发,担心彭越出事,又知晓了秦官的下落,一时义气当头,想替好友解决隐患,便直接出手伏击了秦官。”“如此。”“我们便可将所有事都推给这些强盗。”“我等依旧能身居幕后。”“坐收渔利。”魏豹给出了自己的建议。只不过对于这个建议,众人都不怎么接受。太牵强了。彭越劫船,是因为贪财,如今彭越尚未出事,栾布怎么都不可能仗义到这种地步,这种解释传出去,恐都会为天下笑话,更会笑他们魏地贵族无一人有担当。魏咎面露不悦。只是魏豹一脸抗拒,他也不好多说什么。郦食其沉声道:“魏豹的想法不可取,什么都推给强盗,太过勉强,也太过儿戏了,这让天下人如何看我们?日后若是举事,世人又岂会因此高看我等?”“此事的确有危险。”“但若是事成,同样名声大彰。”“不说在天下,就是在贵族,一定是备受尊敬,就算是齐燕楚三地的人,同样会很是敬佩,这是以一己之身,抗衡秦廷大政,而且还搅动了天下局势,对于我等贵族势力,可是极大的鼓舞。”“如此关键人选,岂能这么儿戏?”魏豹冷哼一声,漠然道:“既然诸位不认可我的,那就说说你们自己的。”申屠嘉迟疑了一下,说出了一个名字。“张耳?”魏咎等人蹙眉:“这人倒也是砀郡的人,不过是在外黄县,距离单父有点距离,只是过去跟我等交集较少,对他的具体情况知晓的不多。”“申兄,为何会提及此人?”其他人也看了过去。申屠嘉笑了笑,拱手道:“我若是没记错,张耳曾是信陵君的门客,信陵君一心反秦,而这张耳同样对秦抱有怨恨,只是过去一直没能找到机会,如今……”“听闻地方出事,便生出了大胆想法。”“想自此引动魏地局势。”“主意便是杀官!”“倒逼魏地官吏不得不倒戈秦廷。”“如此可行?”闻言。众人心念一动。这倒的确是一个不错的主意。而且还把所有事都挑到了明面,更将地方官吏的情况直白的揭露出来,让地方官员甚至没办法捂盖子,彻底堵死了地方官员左右摇摆的可能。这样一来。他们除了倒向贵族再无其他。“这个主意不错,张耳在魏地是小有名气,更曾是信陵君之门客,一切都有理有据,还把我们彻底给摘了出来,我等事后还能大摇大摆的去跟地方官府商议,可谓一举多得。”“我看行。”“这倒是个办法。”“……”很快。申屠嘉的主意就得了众人一致赞成。至于张耳同不同意,魏咎等人根本就不在乎。也不在意。他们只是借张耳之名。行自己的事。当然张耳这人,还是要控制住,以免让他在外多嘴,将一些东西泄露出去,让他们陷入被动,暗中去抓一个张耳,对他们自然是没有任何难度。这时。魏豹也自告奋勇起来。张良听着众人的话,眼中闪过一抹冷色。他当时给单父县的官员说的人,同样也是张耳陈余,他太了解贵族了,这些人趋利避害,不会愿意承担太多的风险,一定会尽力将事情抛给其他人,而后等着坐收渔利,张耳相较魏地其他贵族,明显弱上不少,自然就会成为这些人眼中的替罪羊。事实也的确如此。如此,没有担当,又如何能成事?张良心中叹息一声。却也无能为力。这就是当下贵族的现状。而也只有这些人,才能从当年的乱象中逃出来。魏咎等人合计了一下。最终。将此事给敲定了。甚至已打算将张耳邀请过来。共商大事!张良在心中暗暗思量着。若是这次的事能成,对天下会有多大影响。动摇了秦廷在关东的控制力。振奋了贵族之势。进一步让关东跟关中对立。还有便是让地方底层越发苦不堪言。而这对他们都是十分有利的,他们是乐于见到天下生乱的。只是……嵇恒会如何应对呢?张良抬起头,借酒樽掩盖着自己的面色,遥遥的望向西方。不多时。一行人终是散场。张良并未跟随魏咎等人离开。而是独自离去。魏咎等人目送着张良走远,低声道:“这张良的确是个人才,可惜不能为我们所用,也奈何韩地离关中实在太近,不然张良恐也不会舍近求远,来找我们帮忙,如今倒是便宜了我们。”魏豹笑着道:“这不是好事吗?”“若是没有张良为我们谋划,我们又岂能知晓,秦之大政竟有如此大的隐患?”“只要我们能抓住机会,未必不能将魏地的控制权,再度收回来。”“而燕楚齐三地,同样可以效仿,到时我们四地联起手来,几乎能控制住大半个关东,未必跟秦廷没有抗衡之势,只是这仓库不能修建好,终是有些遗憾。”“不然据有这些仓库,未必不能举兵十万。”魏豹有些惋惜。郦食其沉声道:“在这种事情上,岂能因小失大?”“秦廷有整顿关东之心。”“若是真让秦廷的想法成功,秦廷对关东的控制力,无疑会大幅加强,到时留给我们的机会,只会越来越少,如今能够打破秦廷收拢的局势,已是十分难得了,又岂能贪图太多?”“只是……”郦食其迟疑了一下,缓缓道:“秦廷这么大肆举动,当真是为了图财?”“如此一来,岂不是会让很多关东官吏跳脚,这若是一个处理不好,恐真就会乱事了,秦廷真会如此莽撞?”申屠嘉冷笑道:“郦兄,你错了。”“秦廷想的很周全。”“他收上去的东西,是盐是铁,是地方黔首生计生活的命脉。”“地方官吏就算不满,但拆东墙补西墙,终归是能行的,因而断不至拼命。”“何况地方手中无盐铁,而朝廷手中存有大量盐铁,就算地方官吏试图暴动,也很难酿成大事,因为朝廷是能轻易平定的。”“地方官吏的暴动毫无意义。”“他们是贪财。”“不是想因此没命。”“就算真出了事,顶多是花钱消灾。”“所以并不会有太多官吏去想着对抗秦廷。”“而张良不然。”“他算准一些官吏给不出用以‘消灾’的盐铁,蛊惑这些人剑走偏锋,通过一些投机取巧之法,试图让自己蒙混过去,但如此一来,也将这些人彻底逼到了绝路。”“所以我们才能有机可乘。”“总而言之。”“地方官府各自为营。”“谁都不相信谁,也不敢将自身实情泄露出去,担心有人会中途告发。”“以邻为壑,辄于外患,而竞相移祸。”“在这种情况下,最稳妥的办法,就是花钱消灾。”“这也是关东大多数官员的做法。”“若是他们当真能联合起来,的确能让秦廷毫无办法,但这是不可能的事,尤其是这两年,关东不少官员变动,没有那个官府敢保证,自己能说服其他官府,也不敢相信其他官府的话。”“这便是人心啊!”郦食其想了想,重重的点点头。的确如此。大政之下,更多博弈,是在人心。秦廷拿捏住了,地方官府是各自为战,不可能联合,所以才敢这么肆无忌惮。而地方官府则是认为,关东很多郡县都已倒向秦廷,或者是亲近秦廷,若是自己不按令书去做,恐会成为众矢之的,被群起而攻之,成为其他官府邀功的功劳,身首异处。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这次大政面向的是整个天下。范围太广,让人没办法私下串联,唯有如张良这般四处奔走的,或能说动砀郡官府一二,但也仅此而已,想让整个关东都联合对抗起来,这就是六国皆在时,都无人能做到。当年苏秦身负六国相印,也仅仅是说动了六国。而今天下四十二郡七百多个县。难度可想而知。他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在秦政之下,寻到一二突破口。撕裂秦廷大政。人为制造一些动乱,让关东各大郡县,做一些摇摆,让关东郡县渐渐跟秦廷生出疏离,以便于他们日后举事时,能减少一些地方官府的阻力,但目前也仅能做到这些了。魏咎几人也是沉默。几人并无言语,相继转身离去。一个月后。数艘满载盐铁的大船,在巨鹿为附近强盗劫掠。一时。天下轰动。而这份加急文书,在邮人星夜兼程下,仅仅六日时间,就送到了咸阳。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秦廷对巨鹿发生的劫掠之事,似并无太多反响,只是急令砀郡相关官员,查明盗窃的主要原因,收剿巨鹿水泽附近隐匿的强盗,并要求砀郡郡尉尽快将贼人追拿归案,同时追缴回相应的失窃盐铁。就在众人都以为此事就这么常规处理时,秦廷接下来颁布的一份令书,却是打的魏咎等人猝不及防,甚至不知当下该不该继续袭杀由砀郡下派的官员了。因为秦廷再度派人了。而且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