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嵇恒给出的解决之法,已出现在扶苏的大案上。扶苏看完,放在了一旁,眼下,他还有最要紧的事去做。没多久。蒙恬、冯去疾、李信、马兴、史禄,张苍等三公九卿已按列次站在了殿内。扶苏一脸轻松,笑着道:“诸位爱卿无需这么拘谨,就坐吧,朕这次将你们叫来,主要为了一事。”“便是定下章程!”“至于定下什么章程,诸位爱卿心中恐都有数了,天下的世官制度该变一变了。”“这也是为了天下的稳定。”“朕相信诸位大臣是能明白朕的苦心的。”蒙恬等人对视一眼,连忙拱手道:“臣能理解。”闻言。扶苏笑了笑,压手道:“先坐下吧,此事不急,有的是事情,事关这么重要的事,岂是一时半会能说明透彻的?”“诺。”蒙恬等人应诺,依次坐了下去。扶苏又道:“对于朕提出的建议,诸位爱卿可有什么具体的想法跟建议,也都认为当以什么为限制。”殿内静谧。众人面面相觑,都无人肯开口。稍许。张苍起身道:“陛下给臣等思考的时间实在太短了,臣恐考虑不周,若是失言,还请陛下息怒。”扶苏哈哈一笑,不在意道:“但说无妨,朕这次本就为寻求你们的建议跟看法,何罪之有?”张苍颔首,他看了几眼四周其他官员,迟疑片刻道:“臣对陛下今后的制度改革并不怎么清楚,因而只能说一些自己的浅显认识。”“从臣目前知晓的,及臣自己能考虑到的,陛下深感对天下治理的焦虑,决心加强对关东的控制,因而想在天下恢复上古时期的‘州’制。”“臣之见,此事大有可为。”说着,张苍话语一顿,他没有去看扶苏,而是微不可察的瞥了眼身边的其他官员。见这些人依旧不动声色,也不由眉头一皱,硬着头皮继续道:“只是如此一来,大秦很多方面都要改变,不仅是官制,俸禄,还有相关官署的职能,以及州域的划分,州府的确定,这恐不是一两年能轻易确定的。”“故臣认为此事急不得。”扶苏点头。他淡淡的看了张苍几眼,嘴角掠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张苍眼下分明在顾左右而言其他。制度改制之事,本就不会操之过急,他也没有说过要尽快推进落实,张苍一番洋洋洒洒,本质上就是在说一些车轱辘话。说了一番没意义的废话。不过,扶苏也知道张苍为何要这么说,都不想率先开那个口,若是说错了,无疑会引起其他人不满,还可能引来自己不悦。所以在故意就轻避重。扶苏缓缓道:“此事的确急不得,相关章程却也要提上来,不过具体什么时候落实,还需不少时日。”“目前朝堂的重心当在特区上。”“关东城池如何选择,就要丞相依据各地情况,做出筛选了。”蒙恬跟冯去疾连忙道:“臣领命。”扶苏继续道:“朕这次的确想听听你们的心里话。”众人沉默。良久。蒙恬主动道:“禀陛下,陛下提出的建议,臣认为对大秦大有裨益,随着制度的不断革新,大秦过去的体制注定会慢慢跟不上时代。”“也一定要做出改变。”“地方官员基数的增加,必定导致朝堂官员的任选更加严苛,唯有设立行之有效的健全制度,大秦才能始终走在正途。”“臣认为世官制度当废!”“臣有几个观点。”“其一,随着大秦疆域的扩大,对天下控制力的逐步增强,我等朝臣每日需处理的政事,相较过去变多了不少,长期保持这么高强度的任职,身体很难吃得消。”“其二,天下一统之后,天下英才尽入陛下觳中,想将天下人才,彻底为朝堂所用,必定要给予足够的施展才能的空间。”“唯有建立行之有效的进出体系,才能始终保证大秦体制的顺畅流通,也才能保证大秦体制的健康。”“其三,人终究是会老的,一旦上了年纪,不仅精力匮乏,身体越发虚弱,而久在朝堂,对天下形式很容易失去正确的判断,也难以真正的跟上天下脉络。”“到时很容易在政策上,执行上出现偏差,反倒置大秦于一个负面的状况。”“于国于民于己,大秦都该变一变世官制。”“臣以为善!”蒙恬一脸肃然。他知晓,自己这番话很容易得罪其他朝臣,但这些的确是肺腑之言,而今天下,早已不是过去了。大争之世,曲沃代翼,田氏代齐,三家分晋等事件的发生,已标志着君臣关系不会再像过去那么亲近。君主始终是带着猜忌跟迟疑的。这也是必然的。如今扶苏已生出了改变之心,就算他们执意反对,又能有什么用呢?只会惹的扶苏不满,到时一旦政事上出了问题,恐就会被小题大做。落得晚节不保。他们不主动体面,陛下又岂会留情?又岂会给他们留颜面。等真到那时,一切都晚了。他最后说的那句话,其实带有一定点醒的意味,继续死咬着不放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当退则退。他们唯一能做的。便是趁机为自己谋取更多利益。而这或也是陛下这次召见他们的目的,让双方都能有一个体面。听着蒙恬的话。马兴、冯去疾等人脸色微变,他们也是没有想到,蒙恬这么快就松口了,不过几人都是心思活络之人,稍一思索,就明白了其中缘由,目光暗暗一沉。顷刻。其他官员也纷纷附和道:“臣赞臣蒙丞相的话,如今大秦政事越发繁忙,为了大秦,也为了天下,的确该做一些调整。”“臣附议。”“臣附议。”“……”有了蒙恬的率先开口,其他人也陆续松口,都开始表达了赞成。一旁。张苍暗松口气。蒙氏在朝堂的影响力果真是了得,蒙恬稍微说一下,其他官员就同意了,若是换成他,恐根本无人听。这也让张苍心头微定。他心定的不是蒙氏的影响力,而是有蒙氏在前,就算自己真被认作是关东那伙人的魁首,应当也不碍事。见状。扶苏点了点头。他深深的看了蒙恬一眼,嘴角露出一抹笑道:“诸爱卿都能理解朕的难处,朕心甚慰。”“但又当以何为准绳呢?”殿内再度安静下来。这才是关键。该以什么标准来评定进退,目前的三公九卿,相较始皇时,已更换了不少,但当时的辞官,或多或少,有着始皇的施压。并没有成文规定,更没有什么墨守成规的潜规则。如今。却是要他们来决定了。这个决定并不好做出,影响的会很多,不仅是他们自身,还有后续官员。若是太过苛刻,或者太过紧迫,只怕他们这些做决定的家族落不得太多好,不得不慎重啊。扶苏并不催。他要下方的臣子自己说出来,不然岂不变成自己逼迫了?陶舍、史禄几人对视几眼,看了看冯去疾,又看了眼冯劫,眼中闪过一抹异色。见状。冯去疾脸色微变。他那里看不出,这几人眼中流露出的异样,陶舍几人对这个建议是很赞成的,因为这是在给他们腾位置。冯去疾目光阴晴不定。他心中很清楚,他冯氏目前已成为了众矢之的,族中三人位列三公九卿,过去碍于冯氏的显赫,其他人不敢表露意见跟看法。但现在。若是朝廷秩序变了。他们冯氏一门三人的情况,恐怕就要直接改变了,而且自己的年纪相较其他人是最大的。也是最有可能退下的。到时。接任的未必是冯劫或者冯毋择,而其他几人或许就能坐到自己这个丞相之位了。沉思片刻。冯去疾心中长叹一声。他虽在朝堂各种谨慎小心,不轻易出风头,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蒙氏如今只有蒙恬一人位列三公九卿,蒙毅从关东回来后,却是因关东官员弹劾,只落得个御史之位。他冯氏就彻底成了众矢之的。虽心中郁闷,却也无可奈何,如今他冯氏的存在,明显成为了其他官员针对的目标。甚至……也是陛下有意敲打的对象。他沉思了一下,主动出列,事已至此,继续按捺不动已无意义,而且他这次势必是要退下的。与其如此。不如卖其他官员一个善意。主动揽一些事。他拱手道:“启禀陛下,臣观过去几次朝堂大动,基本都是老臣主动告老还乡,也都是因精力不济,年高体衰,无以与君主同步,也难以再胜任朝廷职事。”“臣斗胆,建议以年龄为限。”“请陛下明鉴。”闻言。扶苏故作惊诧,随即又露出一抹恍然模样,看向其他朝臣问道:“诸位爱卿又是何看法?”蒙恬等人对视一眼,也是连忙拱手道:“臣附议。”“既以年龄为限,这年龄又当如何取舍?又当以何等年龄为限制?的以仕秦年龄为主,还是实际年龄。”扶苏问道。冯去疾沉声道:“臣认为当是实际年龄,出仕年龄不妥,不少有才之人,早早仕秦,眼下正值壮年,若是让其退下,岂不浪费人才?”扶苏点头称是。他问道:“那当以多少年龄为期限?”一语落下。举殿一下静如幽谷。年龄这个门槛,可太重要了,多一岁少一岁,就可能卡住无数人,也能拦住无数人。这是一步登天,跟跌落谷底的区别,他们又岂敢不重视?冯去疾深吸口气,他的目光在其他几人脸上一一扫过,在心中沉思了一阵,目光阴晴不定,试探道:“臣……认为当以五十为限。”“臣若是没记错,论语中有五十知天命的说法,因而五十岁退下,或许是最为合适的。”听到冯去疾说的标准,殿内除了蒙恬、陶舍、史禄,其他人全都眉头紧皱,因为他们的年纪都过五旬了。要是按冯去疾的建议,他们全都到了退下的年龄。闻言。扶苏连忙摇头,沉声道:“丞相可是在说笑?五十正值壮年,年富力强,岂能这么早早退下。”“不行。”扶苏直接否决了。随即,扶苏主动说了一个年龄:“依朕看,那就定七十岁,过去的王老丞相,李斯老丞相等等,都是年过七旬才退下的。”“如今就稍微下取一点。”“诸卿以为何?”听到扶苏的建议,蒙恬等人连忙摇头,他们又哪里听不出扶苏话里的深意,若是真按七十岁为限,那改跟不改又有什么区别?“不可。”“几位老丞相的情况,不能一概而论,那时情况处理的政事,政务的繁忙程度,都不及现在。”“请陛下三思。”见众臣一众反对,扶苏眉头一皱,面目不悦道:“朕倒是认为很合适,七十也不老。”这时。冯去疾苦笑一声,主动接过话道:“陛下,臣已年过七旬,深知自己的实际情况,精力已大为不济,根本承受不住朝堂这么繁重的政务。”“若非陛下信任,臣早就退下了,七旬是万万不可的。”“依臣之见,就以六十为限,朝堂地方官员到六十岁,除非为朝堂安排特殊任命,不然必须退下。”扶苏摇头,淡淡道:“六十?”“不行。”“朕以为三公九卿不当在此列,大秦当以五年为一届,三公九卿可突破这个界限,但不能超过满一届。”“诸卿意下如何?”听着扶苏说出的范围,几人对视几眼,心中暗暗沉思着,最终都点了点头。相较其他官员,三公九卿的任期时间,其实并没有怎么缩减,主要缩短的是下面郡县跟寻常朝臣的。他们又如何能不同意?不过能活多久,并不是他们自己能决定的,就目前的情况,天下绝大多数人都活不到六十。所以整体而言,这个年龄限制,对天下真正的影响很微弱,但也的确是设置了一个上限。旬日后。一则告书张贴在了城中。而且告书的内容,也随着邮人的传令,很快传遍了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