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三公九卿早就到了。此刻都等候在殿中,一来是等扶苏到来,二来也是想见见这位‘钟恒’是何许人。他们中其实有不少人,知晓嵇恒的存在,也知晓真名为嵇恒,非是外传的‘钟恒’。不过既然陛下诏令如此,他们自不会有异议,而且嵇恒也好,钟恒也罢,都无关紧要。此人即将主持的改制,才是重中之重,改制非比寻常,牵涉到朝中每一人的切身利益。容不得他们不在意。尤其之前扶苏便提过要废除世官制,这已触动到了他们的心弦,而这恐只是这次改制的冰山一角。嵇恒此人谋算极深。他主导的改制,只怕变动很大,对他们日后影响也会不小,更会影响到他们身后家族的利益。殿内静谧。并无任何杂音。蒙恬也好,冯去疾也罢,此刻都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漠不关心姿态,但明眼人都知道。不可能真这么心平静气的。张苍垂着头,目光好奇的望着殿门,右手在左手掌不断的画着圈,心中暗暗嘀咕着。“陛下这么盛情邀请,只怕长了嵇恒不少风头,到时殿内的这些人,可未必真能压住。”“甚至……”“还可能被吃住。”想到这。张苍眼中闪过一抹晦暗。嵇恒的心思缜密,不会为外界动摇,而之前陛下便提出要废除世官制,甚至还张贴了出去。只是具体情况,没有半点进展推进,但以嵇恒的城府,此事多半能定下,而且针对嵇恒的人,还可能因此遭重,被陛下借故拿下。张苍想着。要不自己趁着这个机会,从朝廷的漩涡脱身?他已实在有点受不住了。现在关东的功臣集团还没有提拔到朝廷,他就已是如芒在背,若是真被提拔到了朝廷,只怕朝廷内部少不了一场内争暗斗,他恐将夹在中间,进退不得。与其如此。还不如借此溜了。自从担任少府以来,张苍感觉自己都瘦了,累瘦了,每日需要处理的事太多了,各种账目,算的眼花缭乱,片刻不得闲。而且……现在扶苏跟嵇恒已有了隔阂,到时自己恐也会卷入其中,他可实在是怕了,也实在是被扶苏坑惨了。实在不愿再去掺合了。张苍抬起头,随意的扫了眼四周,并无人注意自己,这才继续暗自思忖起来。不多时。胪传的声音传来。陛下到了。众朝臣心神一凛,做出恭敬样,微弓着身子,迎接着扶苏进殿。扶苏踏着龙行虎步,大步走上了高台,坐在了席上。他淡淡道:“诸卿入席。”“朕这次召集你们,你们恐也知道了原因,天下方兴未艾,百废待兴,正是施展抱负的时候。”“经过这几年的乱事,朕渐渐发现,大秦现有的体制,已不能满足大秦的需求,很大程度也阻碍了大秦长久平稳的发展。”“朕这大半年时常忧心于此。”“然帝国制度初创不久,若是这么贸然改动,朕实是心中不安,故特意去询问了李斯老丞相。”“李斯老丞相只告诉了朕一句话。”“治世不一道,则国不法古。”“而今大秦时局跟昔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的确到了该改变的时候,也到了斧正制度的时候。”“甚至已迫在眉睫。”“朕深感时局不安,也终于下定了决心,只是天下改制非比寻常,也事关天下万民之生计生活,容不得半点疏忽懈怠,更不能有半点轻慢。”“朕深思熟虑许久,最终想到了一人,便是钟恒,此人颇有才智,对大秦制式也极有研究,过去虽居于市井,却一直揣摩天下形式。”“而朕跟此人相识多年,故特意将其请出,为天下改制。”说完。扶苏颔首,四周宦官当即会意,高声道:“陛下有旨,宣钟恒觐见。”“宣钟恒觐见!”“……”随着一道道高亢的喊声,这道政令,瞬间响彻整个咸阳宫。下方众官员抬眸。也都将目光移向了殿门口。只见,一名灰衫男子,信步进到了殿内,气质出尘,颇有一股漂移洒脱之感。嵇恒停在了三公九卿位次末端,而后朝扶苏微微拱手,淡淡道:“钟恒参见陛下。”扶苏笑道:“这就是钟恒。”“朕从天下找到的改制能人,朕方才跟钟恒同车,畅聊了不少想法,其的确很有前瞻性跟预见性。”“朕很欣慰。”“朕没有看错人。”“朕已决心将改制之事,全权交到钟恒之手,诸卿可有异议。”扶苏看向下方诸官员。蒙恬等人对视一眼,眉头微挑,嵇恒终不是朝臣,将如此紧要的事,交付于一个外人,这是不是有些欠妥?让其参与或许就已足够。史禄出列道:“启禀陛下,臣有异议,这位钟先生的确声名遐迩,臣过去也有所听闻。”“但市井跟朝廷终是不一样。”“将事关天下的改制重事交于此人,臣认为欠妥,臣认为,让钟先生参与这次改制即可。”“请陛下三思。”这时。冯去疾也起身道:“臣同样有此疑惑,此人未为朝堂效命,更没有任何建树,这么草率的将此人安排到这般重任,臣有所担忧。”“臣恳请陛下再斟酌。”而后。陆续有其他官员开口,或多或少都表露着对嵇恒的不信任跟质疑。嵇恒面色如常。等四周的质疑声渐渐小去,他才冷笑道:“我既然敢接这个重任,自然是心中有数。”“天下制度繁多。”“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不慎,便可能适得其反,将原有的体制,弄的分崩离析,制度崩溃,从而扰乱天下安定。”“这般隐患,我又岂会不知?”“但我既然敢夸这个海口,又岂会没有想法?诸位大臣之所以反对,无非是担心我不知大秦制度,也不知天下现状。”“在一些方面,了解的的确不如诸位大臣,但我身居市井,从细微处窥视天下,见到的积弊,未必就比诸位大臣要少。”“而且我不在朝中,没有卷入各种漩涡风波,更能独善其身,更能准确的权衡利弊。”“再则。”“天下之变,我比诸位更知道要变什么,怎么变,大秦目前最大的积弊,非是官制,也非是官吏任选制度,而是军功爵制。”“我不才。”“却是敢动一动。”“若有大臣认为自己同样能胜任,甚至是敢为人先,愿意去触军功爵这个积弊,我甘愿拱手让贤。”“只是……”“诸位大臣有人敢吗?”嵇恒淡漠的扫过在场诸位大臣,目光所至,众人尽皆垂首,无人敢跟嵇恒对视,更无人敢去触这霉头。军功爵之积弊,他们如何不知?但改,却是根本无从下手,整个大秦,上上下下近乎七八成的官吏,眼下都出自军功爵。牵涉到的人利益群体太大了。大到他们根本就不敢生出动军功爵制的念头,稍微处理不好,别说自己是三公九卿,就算是皇帝,恐都落不了好。他们无法辩驳。也不敢辩。见状。扶苏暗暗摇头。大秦的臣子,在未晋升高位时,都锐意进取,然一旦登临高位,就开始驻足不前,日趋保守。虽依旧尽职尽责,却也更怕去做改变了。扶苏道:“现在让钟恒负责改制之事,诸位爱卿可还有异议?”众人对视一眼,沉声道:“愿听从陛下吩咐。”扶苏点头,道:“既然诸位爱卿都无异议,那此事就这么定下,至于改制府的官员挑选,朕也一并交于钟恒,诸位爱卿可要积极配合。”“改制之事,不容有失!”扶苏语气冷了不少。众官员心神一凛,连忙拱手道:“臣等定倾力相助,绝不敢有任何私心,请陛下放心。”扶苏满意的点点头。他道:“如此便好,今日只是让你们互相见上一面,眼下既已见了,那朕的目的也就达到了。”“诸卿可跟钟恒多加走动。”闻言。百官当即明白,这是让他们退下了,也是连忙拱手道:“臣遵命,臣等先行告退。”说完。便朝着殿外走去。嵇恒亦然。走了大殿,并无人跟嵇恒走动,这些官员只是冷冷的看了嵇恒一眼,便转身离开了。嵇恒再怎么着,也只是一个博士,跟他们身份悬殊,而且改制之事尚未开始,就这么急着跟嵇恒走动,若是引得陛下猜疑,才是大事不妙。这些人都是老狐狸,岂会在这种小事上栽跟头。嵇恒并不在意。他也没有认识大秦现任三公九卿的想法,虽然这些人很多都是历史名人,也都名垂竹帛,但他这一生见过太多名人了。根本没有那种肃穆感。而且他是负责改制的,必定会触及到这些人的利益,到时这些人不恨自己都不错了,又岂会跟自己交好。嵇恒站在殿外,好奇的打量着大秦的皇城,这座本该已毁于一旦的皇城。他驻足片刻。也是迈步出了皇城。而城中,有关他的事迹,早已传遍全城,为大众知晓。三请不就,陛下亲邀,与帝同车等等,如今已传遍咸阳的大街小巷,城头市人也热议着他的名字。只是这个名不是嵇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