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嵇恒到了改制府。正式进入改制府,这还是第一次。改制府内的官员并不多。很多面相都带着几分拘谨,尤其是李二郎等人,面相黝黑,整个人显得很是低微,甚至不敢抬头多看嵇恒几眼。一副市井小民模样。嵇恒入座。他主动开口道:“今日算是改制府全员到齐的一日,改制府顾名思义,就是为了改制而临时创建的,而改的什么制,自然是现行的秦制。”“天下已变。”“制度也该随之变更。”“这是天下千古遵从的道理。”“若是不懂得审时度势,不懂得与时俱进,最终只会为时代抛弃,成为历史的尘埃,而大秦自立国以来,便孜孜求新,事事求变,这才有了跟周制完全不同的天下。”“然大秦立国尚短,很多制度并不完整。”“也并不完善。”“或许在诸位看来,大秦的体制是很完备的,也都是经过了一百来年的验证,但此一时非彼一时,商鞅的变革,固然促成了大秦的强盛崛起,只是如今的大秦,早已今非昔比,无论是边疆,还是人口等等,相较过去都有了极大的提升。”“而大秦过去的制度在眼下已担负不起了。”“因而改制势在必行!”“我知道你们对改制,有很多自己的看法跟见解,也有自己的观点,这个我都可以接受也欣然认同,只是有一事需说在前。”“若是大政已决定,便不容任何人质疑,更不许在暗中阻挠。”“你们只能服从!”“若对此有异议,可直接离开。”“我绝不阻拦。”“但若是留下,还阳奉阴违,那就莫怪我不客气了,大政之事,容不得人半点破坏,我已上告陛下,请求铸一柄利剑,用以斩杀府中不臣之人。”“我现在把选择交予你们。”“是留还是走!”嵇恒端坐席上,目光平静的看着下方,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蒙毅、张苍等人对视一眼,眼神同样很坚定。他们不可能退出的。若是之前,张苍是有退出的打算跟想法的,只是在知晓匈奴南下后,也是直接改变了主意,因为他意识到了,改制府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张良垂首。根本没有任何动作。仿佛对嵇恒的话是充耳不闻。至于萧何跟陈平,两人已看出天下大势,自不会在这时动摇。缭可一脸肃然。他就没想过离开,尤其主事者还是嵇恒。更无离开的道理。至于李左车、公输让等人,听到嵇恒的话,的确脸色微变,但在沉思一阵后,也是选择了留下,天下像如今这样登堂入室的机会可不多。若是错过,恐再也没有了。至少对他们是这样。半刻。所有人都做出了选择。无一人离开。见状。嵇恒满意的点点头。他笑着道:“既然你们都选择留下,我自是尊重你们的选择,对于你们呈上来的各种竹简,我大致翻开了一下,觉得不成体系。”“也难成规章。”“大秦奉行的是法制。”“法者,天下之程式也,万事之仪表也。”“正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而大秦自商鞅变法以来,便早早确立了明确的法制,其中常见的是六律,即《盗律》、《贼律》、《捕律》、《囚律》、《杂律》、《具律》,若论及其他,还有什么《传食律》、《行书律》等等。”“一切自有章程规范。”“而你们呈上来的办法跟主意,往往都很零散也很宽泛,大秦总不能因为你们的建议,就弄出一门大而无当的律法吧?”“什么类型都沾一点,但又涉猎不多,仅仅就为了一事。”“这未免太过浪费行政官吏了。”“也太过耗费底层官吏的心神跟精力了。”“因而这是不可取的。”“也不可用。”“当下你们需要思考的是,如何新建一个成文成规章成体系,能够容纳你们提出的这些观点意见的律法脉络,而且是一门完整且成条理的主脉。”“大秦已经有一门《法律答问》了。”“不需要再有一本。”“你们要做的是创建一门新律!”“一门独立于大秦现有律法之外的新律,能够完美的包容你们提出的各种观点跟看法的新律,甚至还能随着时间不断补充完善的新律。”“这就是今日之会的内容。”听到嵇恒的话,所有人脑海一下懵了。创一门新律?这‘钟恒’当真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大秦现行的律令,已经有上百年了,经过上百年的发展,早已十分的完备了,想要在已经很完善的律令下,再重新创造一门新律,这怎么可能?大秦完备的法令下哪有这个条件?嵇恒提出的要求,不仅李二郎等人懵了,就算是深谙律令的蒙毅、张苍、陈平等人,也全都一脸无措,被打了个始料未及。另起新律?这当真有可能吗?大秦哪还有另设新律的空间啊?自商鞅变法以来,天下对秦律的评价,一直都是密而繁。秦法繁于秋荼,而网密于凝脂。秦朝的法条在很多人眼里,已经是比秋天的荼蘼花还繁多,并且秦朝的法网是比凝固的油脂还要细密的存在。在这种丰富而繁琐,条目繁缛,体系繁杂的律条下,还要另创一门新律。这当真可能吗?殿内安静,无一人吭声。全都头大如麻。李二郎等人更是很想去问一下他们的这位府主,你当真了解秦律吗?你知道秦律有多细有多繁密吗?此刻不仅是蒙毅等人一脸不敢置信,张良同样是瞠目结舌,被嵇恒的话给惊住了。当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但这也太离谱了。哪怕他过去身为大秦的敌人,也从来想不到这种离谱角度。望着下方众人的目瞪口呆,嵇恒暗暗摇头,继续道:“你们是不是觉得我说的话有些匪夷所思,甚至是离谱至极。”“但总要试试嘛。”“不试,怎么知道大秦律令的败坏。”“我了解秦律,甚至不比你们了解的少,秦法从某种意义上讲,算得上是丰富而琐碎,条目繁缛,体系繁杂,控制着底层民众的方方面面。”“但大秦律令很多法律概念模糊,某些条文又相互重复或自相矛盾。”“大争之世,除秦之外,奉行的其实是另外一套办法,即‘刑新国用轻典,刑乱国用重典’,而秦是反其道而行之。”“统一前遵循法家思想苛政治国赢得了天下。”“但统一后,天下伤痕累累,百废待兴,民众亟待休养生息,大秦的律令却依旧因循守旧,不思变通,依旧持续压榨着底层民众,让底层民众苦不堪言。”“归根究底。”“是大秦律令已跟不上时代了。”“而这也是改制的方向。”“你们真正要做的,是跳出现有秦律的框架,在保留着秦律的重法轻礼,重刑轻罪,以及严格但又兼具公正和审讯的宽和,在这些条件下,重新研究出一门新的法律,然后用这门律法逐渐代替过去老旧的律法。”“严且公,苛且正!”“不过现在还考虑不到那么远。”“你们要考虑的是从什么角度来设立新法,以容纳改制的各项规章跟制式。”闻言。众人若有所思。他们已经听明白了。嵇恒是想跳出大秦现有律令的框架,只保留秦律最基本的原则,在这种框架下,重新设立一门新的律令。但这同样不容易。他们生活在秦律下,受到现有秦律影响太深了。并不是说跳出去,就能跳出去的。而且这一切太突然了。他们毫无准备。更不知该如何起头。也不知该从何处开始。安静许久。蒙毅道:“还请钟先生为我等指点方向,这一切太过意外了,完全出乎了我等意料,也出乎了我等的想象,实在是毫无头绪,脑海空空。”众人也一脸苦笑。他们本以为自己已做好充足的准备。结果。真的面对嵇恒时,才发现准备远远不足,而且是差的非常多,多到让他们无所适从。嵇恒蹙眉。他已经给这些人一个月时间准备了。但显然。他们还没准备好。嵇恒深吸口气,平复下心情,缓缓道:“你们其实没必要考虑那么多,只需要抓住一样,便是秦律之根本是什么。”“是法!”“是军功爵制。”“而为何大秦律令会繁而杂。”“便是因为军功爵制下,明确规定了,爵位是用来明尊卑、爵秩、等级,各以差次名田宅,臣妾衣服以家次,有功者荣显,无功者虽富无所芬华。”“为了加以区分,最终层层区别下来,就变成了繁而杂。”“大秦之根本是军功爵。”“所以想设立新法,也当从爵位开始。”“出于爵,又胜于爵!”“而新律想要从旧律商脱离,自然是要脱胎于军功爵,但又要跟军功爵有明显区分,故我的想法只有一个。”“将爵位两分。”“民爵是民爵,军功爵是军功爵。”“以此来重定尊卑、爵秩、等级等地位和待遇。”“开民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