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经过三天的发酵,咸阳并未因此消寂,反而议论的越来越多了,而且也开始传向附近郡县。咸阳的中下层官吏也议论不断。只是相较城中的热闹,各大主要官署的官员都保持着安静,并未有明显的表态。一切都透着异样。暮色时分。咸阳各大官署的官吏,陆陆续续回了家,只是蒙恬、冯去疾等人,却并未急着离开,而是乘着马车,去到了改制府外。这座昔日的博士学宫,在改制府越来越多的官吏到来后,已重新焕发出了生气。府外。有不少士卒站列。蒙恬面色平静,跟冯去疾等人对视一眼,踏入到了这块地界,刚走进便有小吏前来热情相迎。见只是小吏,冯去疾、陶舍等人面露不悦,他们身为大秦重臣,身份显赫,如今屈尊前来,嵇恒怎么说也当亲自相迎。让几个小吏来迎接,这岂非是看不起他们?在故意给他们上眼色,想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不少人冷哼一声,更有性子急的,直接指桑骂槐的数落起来,不过也只是表露了下不满,并未小题大做,他们还不会因此太过掉身份。不一会。蒙恬等人就到了大堂。嵇恒早已在大堂中等待多时了,他看着蒙恬等朝廷重臣,嘴角扬起一抹弧度,道:“方才陛下派了人来,忙着跟那几名刀笔吏吩咐些事,误了诸位大臣,还请诸位见谅。”说着。嵇恒朝众人微微躬身。蒙恬微微振袖,淡淡道:“无妨,都只是些粗枝末节,陛下交代的事更重要。”“我等这次前来,便是想来听一下,你对改制的想法跟主意。”嵇恒点头。他让诸位大臣落座。然后又派人送来热茶,在一番简单的列席后,嵇恒喝了一口茶水,稍稍润了下嗓子,道:“其实诸位大臣心中都很清楚。”“改制只是一种委婉的说法,其真正的名称当是变法。”“我之所以用改制二字,便是不想如过去变法一般,大动刀戈,也不想将事情弄的太过冷酷。”“究其原因。”“并非是于心不忍,也不是什么下不了手,而是前几日冯丞相说的那样,现在其实并没到改制的时间。”“大秦并未到生死存亡之际,现在的大秦整体上是欣欣向荣的,也正朝着安定的状态过度。”“我与诸位大臣并无嫌隙。”“更无恩怨瓜葛。”“之所以助推这看似有点不合时宜的‘改制’,其实只是想为大秦奠定一个更长久的根基。”“吹风报诸位恐都有所耳闻,也听闻了当下城中的民心民意,而那才是大秦大多数民众朴素又真挚的真情流露。”“大秦眼下的安稳,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安稳,而是对天下过往纷争战乱的厌恶。”“所以他们甘于忍受。”“而这种忍受并不会持久,因为始皇遗留下的体制,本就是残缺混乱的。”“始皇有革新天下之志,奈何天不假年,加之受时事束缚,很多都潦草结束,亦或是虎头蛇尾,亦或是各种政策拼接,最终成了缝缝补补。”“并未盘彻天下完成。”“当今陛下有继承始皇遗志之心志,又有了改制天下的基础,故才有了改制府的问世。”“这次改制并不会有之前激烈,也不会有过往变法的残忍,究其原因只不过是在继续始皇的革新。”“这是改制的前因!”嵇恒正襟危坐,将改制的原因徐徐道出。众人默然。并未有什么言语。嵇恒又道:“前言已经给诸位大臣说清楚了,诸位也当明白,我推行改制的必要。”“改制势在必行,不容阻拦,这是大秦今后能否长久的基础。”“不过今日,我首要讲的不是其他方面的改制,而是军。”“此事,蒙丞相、李信太尉恐都已经知晓了,或许还有其他大臣,或多或少已有所耳闻。”嵇恒看下一旁的众人。蒙恬蹙眉,李信眼中闪过一抹寒光,又很快收敛下去,张苍、陶舍、史禄都目光微凝。冯去疾、马兴几人则神色微异。他们对此并不知情。但他们都是心思活络之人,看到蒙恬跟李信的神色,就已经明白嵇恒所说是真是假了。李信道:“军事乃国家机密,不便为外界知晓。”嵇恒颔首。他笑着道:“军事机密,的确不当谋于外人,但诸位都是朝廷重臣,有些事还是当知晓的。”“而且这也事关改制。”嵇恒双手放在案上,淡淡道:“大秦正在逐步将军权两分,一部分主外,一部分主内。”“主外的为大秦国防军,由北原大军,南海大军组成,主要任务自然是戍边护卫,开疆拓土等职能。”“只负责边疆跟对外。”“而像是地方的亭卒、县卒、郡卒等地方士卒,今后都归为内军,负责内部的治安、稳定等方面。”“具体会如何做,我不是很清楚,但有一点,也是内外军分野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外军适用军功爵制,而内军则按民爵内政。”“军籍通过士官转职等可以变成民籍,而民不能转为军,除非特殊情况,皇帝特许,不然一旦退伍,便不能再回到军中。”“太尉主内,至于国防,则由另外的一套体系负责,两者互不干扰,也没有职权交错。”“我之所以说这些。”“便是要告诉诸位大臣,民爵是必须要推出的,而且是越快越好,不然影响到军队,恐就不是你我能担待得起的。”“再则。”“军政分家也利于天下稳定。”“军民两分是大势所趋,也是当下之迫急,不仅是军队需要,朝廷需要,更是天下所求。”“另外。”“我对韩信有所了解。”“此人并不喜为政,只善军事,若是军政两分,此人多半不会选择离开军队,而是会继续留在军中。”“与之相似的不少。”闻言。不少大臣目光微异。尤其是听到韩信不喜内政时,更是瞬间明白嵇恒的想法,以韩信之军功,若是为政,定然位列三公,到时有韩信在朝中压阵,关东势力势必大涨。若是韩信不能入朝,少了韩信在朝中的支点,关东势力恐还会被继续压制。嵇恒淡淡一笑,注视着一旁三公九卿的神色,端起案上茶杯,小口的品味起来。神色轻松写意。片刻。李信摇头道:“在朝跟在军身份地位截然不同,就算韩信真的善兵,也未必能忍住入朝的**。”李信直接泼了盆冷水。嵇恒点点头,不过神色平静,并未有任何变化,继续道:“所以国防军的政治地位会大幅提升。”“提升到跟朝堂一致。”“只不过朝廷是管内政,而国防是主外,今后军队的事归军队,内政的事归朝廷,除了特别情况,军政不相见。”“不过粮草辎重等方面,还是必须由少府来节制,而这方面,是每年上计大会时,地方官府,朝廷官署,军政各方面来共同协商。”“在地方,军中将领有地位,但无实权身份,在军中,朝廷大臣有身份,却没有调动指挥职权。”“施行彻底军政分离。”闻言。李信目光微沉。他自是明白其中的深意,就是在限制军中将领跟朝中大臣勾连,特意划开,让在朝的触碰不到兵权,领兵的,不能跟朝中大臣勾结。而粮草辎重都为朝廷控制。如此一来。地方郡县的主官,身份地位是低于驻守边疆的将领的,因而一定程度避免了地方跟军队勾结。而边疆将领接触不到朝廷官员,也没有经济的自主权,也难以生出其他心思。最终保证军权不旁落。从另一种程度来讲,这也削弱了丞相府的职权,各大官署的相应职权也都给削弱了部分。沉默少许。李信好奇道:“这般军事机密,你是从何得知的?”嵇恒淡淡道:“自然是有人告诉,而且我负责改制,又岂能对此毫无了解?”李信深深的看了嵇恒几眼,最终开口道:“朝廷的确有将军队内外两分的心思,在这种情况下,为了避免军政混乱,以及避免军政往复,势必会用一种新的方式安置。”“军民两分,在我看来,有可取之处。”随着李信开口,其他人面色微变,李信乃当朝太尉,位高权重,而且牵涉到军队,他一旦开口,对其他人影响很大。而且李信这是第一次承认民爵。蒙恬颔首道:“军队之事不可有任何懈怠,军民两分,在我看来是极好的。”蒙恬也表达了态度。嵇恒都说到这份上了,他又岂会再出言劝阻?陛下明显有收权之心,嵇恒就是仗着这点,借着陛下之势,在压着其他人同意另设民爵。而一旦开了民爵,就如同大堤开了口,很多事就由不得他们了,在嵇恒这凶猛来势下,这口子只会被越撕越大,涌入的潮水也会越来越多,最终将大秦现有的体制及他们彻底覆盖淹没。他们还无可奈何。其他人同样深知这点。因而也是迟迟没有开口,这口一开,基本意味着改制将开始正式落实,他们的职权也会逐步受到限制,乃至是削减。嵇恒并不催。只是独自自饮自酌。目光却微不可察的扫了一眼,附近提笔书写的几名刀笔吏。今日所说,都会被纪录。但会不会真的就载入史册可就不清楚了。大殿死寂。冯去疾、马兴等人面色颇为难堪,眼神很是犹豫,只是在沉思许久后,终还是不情不愿的低头了。他们执拗不了的。这明显是带着陛下的意志,何况蒙恬跟李信都开口了,他们又岂敢再直接反对?再则。反对又有什么用。让韩信入朝位列三公?到时只怕争议更大,如今只不过是两害取其轻罢了。随着冯去疾的开口。其他人也陆续动摇了,最终朝廷的三公九卿全都同意另设民爵。嵇恒满意的笑了笑。他神色轻松道:“既然诸位大臣都同意了,那很多事就好办了,我这次也能直抒胸臆,将心中的一些想法尽数吐露了。”“我意欲将民爵位分为十八级,即除了彻侯跟关内侯不在民爵范围,其他跟军功爵制一致。”“而民爵在体制内则分为九级,亦或者可以称为九品。”“单为下,双为上。”“副为下,正为上。”“假为下,真为上。”“以此来将大秦的官吏,通过各自的官职职权,进行明显的划分,从亭到里再到县,郡,不过再往上要多设一个州,再到朝堂。”“以此再对俸禄等进行调整,不过此事并不用急,也还需要一段时间进行细致的规划。”“此外。”“便是应尽早将退休制度定下,让民爵得到初步的适用,同时借此宣扬至天下,而后便可根据民爵,对律令进行相应的调整变更。”“不过最要紧的还是要先从官府抓起,逐步落实下去,让地方官吏知晓其中的实情。”说着。嵇恒顿了顿,刻意停了下,而后没有继续就民爵开口,话题一转,说起了另一件事。他开口道:“诸位大臣都知晓吹风报上面的内容了,对于上面提出的办法,诸位可有意见跟见解?”冯去疾冷冷道:“政策可以推下,但一些具体的情况要另议。”嵇恒点头道:“其中一些想法的确不太合适,也的确当变更,这一点倒也正常。”“只是诸位当真认可了?”嵇恒看向一旁官员。冯去疾脸色一沉,眼中闪过一抹愠色,但还是压着火气道:“此事已传的人尽皆知,就算有异议,又能如何?还能阻止不成?”“我只是好奇,你还要做什么,这所谓的退休制,其实并不关键,年过六旬者毕竟是少数,对天下绝大多数官吏都无太大影响。”“再则。”“你也算开了个先河,也给了民爵很好的一个落脚点,并不会因此得罪太多人,反而会赢得不少人支持,而这也意味着……”“你想做的事实则更大!”“你还想做什么?这次既然将我等召集过来,就别在这种小事上糊弄了,说吧,你的真正用意。”冯去疾也彻底拉下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