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铁的晚高峰期间,夜幕降临了,但伦敦的晚高峰和东京完全不是一码事,没有列车员拼命把最后几名乘客推进车门徐徐关闭的车厢。中央线一个吹着大风的站台上,久美子望着橙红色暮霭中的日落,科林靠着一台损坏的自动售货机,身旁是一排积灰的破碎窗户。“时间到了,”他说,“你要像淑女似的低着头,穿过邦德街和牛津圆环。”“但出地铁站的时候,我总得付钱吧?”“其实呢,不是每个人都付钱的。”他说,甩了甩额发。她走向楼梯,不需要他的指点就知道怎么去对面站台。脚冷得厉害,她很怀念斯温住处房间里的羊毛衬里德国皮靴。她选择橡胶五趾袜和法国高跟鞋是为了诱骗迪克,让他相信她不会逃跑,但寒气每次透过薄薄的袜底,她都会后悔一次这个念头。去另一个站台的隧道里,她松开手里的小装置,科林一闪消失。白色瓷砖墙壁上有一道装饰性的绿色条带。她从口袋里拿出手,边走边摸着绿色瓷砖,想着莎莉、老芬和冬天蔓城与这里不同的气味,直到第一个德古拉仔忽然挡住她的去路,四件黑色雨衣和四张皮包骨头的惨白面孔紧紧包围了她。“哎呀,”第一个德古拉仔说,“小妞挺俏嘛。”久美子和德古拉仔对视,他呼吸时吐出烟草的味道。夜晚的人群绕过他们,黑色羊毛衣物裹住人们大部分的身躯。“哦呵,”她身旁的一个德古拉仔说,“看呀,这是啥?”他戴着龟裂黑色皮手套的手掏出玛斯-新科小装置。“手电筒是吗?日本妹子,口袋怎么破了个洞?”久美子的手伸进口袋,随即又从剃刀划破的裂口里伸了出来。那个德古拉仔吃吃直笑。“口袋上有破洞,”另一个德古拉仔说,“雷格,帮帮她。”一只手划过半空,手包的皮带干净利落地断了。第一个德古拉仔抓住手包,手一甩,皮带在包上绕了几圈,动作一看就是练过的,然后把包塞进雨衣口袋:“啊哈。”“哎呀,她裤子里有东西!”一阵哄笑,她在层层叠叠的套头衫底下摸索。她用双手抓住手枪,撕开把枪固定在腹部的胶带——很疼——手腕一翻,枪口顶住拿着小装置那家伙的面颊。几个人都愣住了。另外三个德古拉仔疯狂地跑向隧道另一头的楼梯,黑色高帮皮靴踩着融化的积雪直打滑,长外套像翅膀似的翻飞。一个女人放声尖叫。但久美子和那个德古拉仔仍旧站在那里,枪口抵着德古拉仔的左脸。久美子的手臂开始颤抖。她看着德古拉仔的眼睛,那双棕色的眼睛因为古老而纯粹的惊恐而瞪大;德古拉仔见到了她母亲的面具。一件东西掉在她脚边的水泥地上:科林栖身的装置。“滚。”她说。德古拉仔抽搐了几下,张开嘴,发出被掐住脖子啜泣的声音,一转身从枪口下逃跑了。久美子低下头,看见玛斯-新科装置落在一摊灰色泥浆里。旁边是一片银光闪闪的方形单刃工业刀片。她捡起小装置,看见外壳摔裂了。她从裂缝里甩掉渗水,使劲握住。隧道此刻空无一人。科林没有出现。另一只手握着斯温的沃尔特压缩空气手枪,那么大,那么沉重。她走向固定在瓷砖墙上的方形废物箱,把手枪插在沾着油花的泡沫塑料食物打包盒和叠得整整齐齐的一沓新闻传真件之间。她转身走开,然后又转身拿起新闻传真件。爬上楼梯。站台上有人对她指指点点,但列车带着古老的隆隆声呼啸而来,再过了一会儿,车门在她背后徐徐关闭。她按科林指点的路线走:白城,牧羊人丛林,荷兰公园。列车放慢速度驶入诺丁山车站,她举起传真件——年迈的国王垂死——过邦德街的时候,她一直没有放下传真件。牛津圆环车站非常繁忙,人群吞没了她的身影,她觉得很高兴。科林之前说过不付钱也可以离开车站。斟酌片刻之后,她认为事实确实如此,不过这么做需要的是速度和时机。实话实说,她也没有第二个选择——装着三井银行芯片和几英镑硬币的手包落在了德古拉仔手上。她花了十分钟观察乘客把黄色塑料车票插进自动闸门,然后深吸一口气,拔腿就跑。跳起来,翻过去,背后传来叫喊和响亮的笑声,她继续奔跑。跑到台阶尽头的门口,她看见布里克斯顿路在迎接她,这里像是残破版的新宿街道,满是冒着热气的小吃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