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会在太空船上见到这位渊源深厚的老朋友,贝莱真是始料未及,他就这么一直抱着丹尼尔,心中充满安慰和感动。不久,他一点一滴恢复了理智,终于想到自己拥抱的并非“丹尼尔”,而是机·丹尼尔——机器人·丹尼尔·奥利瓦。他正在拥抱一个机器人,而对方也轻轻抱着他。这个机器人之所以如此配合,是由于他认定这么做会给这个人类带来快乐;他脑中的正子电位根本不允许他拒绝这个拥抱,因为那将会让此人感到失望和尴尬。至高无上的机器人学第一法则是这么说的:“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而拒绝一个热情的拥抱,当然会给对方带来伤害。贝莱慢慢松开手,以免心中那股懊悔表现出来。他甚至趁机捏了捏机器人的双臂,用以进一步遮掩自己的羞愧。“好久不见,丹尼尔。”贝莱说,“上次碰面,还是你带着那两位数学家的‘镜像案’找我讨论那回,记得吗?”“当然记得,以利亚伙伴,很高兴见到你。”“你能感觉到情绪了,是吗?”贝莱随口问道。“我不能说自己拥有人类般的任何感觉,以利亚伙伴。然而我可以说,看到你之后,我的思想似乎就运作得更顺畅,万有引力对我的感官所造成的负担也没有那么厉害了,除此之外,我实在说不出其他的变化。我想大致来说,我所感受到的这些就如同你所感受到的快乐。”贝莱点了点头。“老搭档,只要你见到我的时候,会感受到比平时更好的状态,我就心满意足了——希望你听得懂我的意思。可是,你怎么会在这里呢?”“吉斯卡·瑞文特洛夫向我报告,说你已经……”机·丹尼尔并未说完这句话。“净化完毕?”贝莱语带讽刺地问。“消毒完毕。”机·丹尼尔说,“于是我觉得可以进来了。”“但你当然不必担心受到感染?”“完全正确,以利亚伙伴,可是这么一来,船上其他乘客恐怕都会对我避之唯恐不及了。奥罗拉人对于染病几率的敏感,有时简直到了毫无理性的程度。”“这点我了解,但我的问题并非此时此刻你怎么会来到这里,我的意思是,你怎么会在这艘船上?”“我隶属于法斯陀夫博士的宅邸,博士基于几个原因,命令我登上这艘前来接你的太空船。他确定你这次的任务十分艰巨,觉得最好让你身边有个熟悉的事物。”“他真是设想周到,替我谢谢他。”机·丹尼尔郑重其事地鞠躬答礼。“法斯陀夫博士还觉得,这次的会面将带给我——”这机器人顿了顿,“一些适切的感受。”“你是指快乐吧,丹尼尔。”“既然你准许我使用这个用词,那我就不妨承认。此外还有第三个原因——而且是最重要的——”这时舱门再度打开,机·吉斯卡走了进来。贝莱转头望向它,心中起了一股嫌恶感。谁都能一眼看出机·吉斯卡是机器人,因而只要有它在场,就等于强调了丹尼尔也是机器人这个事实(贝莱突然再次想到,他其实是机·丹尼尔),即使丹尼尔远远超越吉斯卡也于事无补。贝莱很不希望丹尼尔的机器人本质被突显出来,他无法将丹尼尔视为只是说话有点不自然的人类,这使他感到心虚,因而想要极力避免这种情况。他不耐烦地说:“什么事,小子?”机·吉斯卡答道:“先生,我把你想看的书拿来了,还有阅读镜。”“好,放下吧,放下就好——你不必留下来,丹尼尔会在这儿陪我。”“是的,先生。”机器人的双眼迅速望向机·丹尼尔(贝莱注意到它的眼睛会发光,丹尼尔则否),仿佛等待这个“高级生物”下达命令。机·丹尼尔轻声说:“吉斯卡好友,你不妨就站在门口吧。”“好的,丹尼尔好友。”机·吉斯卡答道。等到它离去后,贝莱有点不悦地问:“为什么要让它待在门口,难道我是囚犯吗?”“既然在这趟旅程中,”机·丹尼尔说,“你不能和其他乘客有任何接触,所以很抱歉,我不得不说你的确是一名囚犯。但吉斯卡紧跟着你其实另有原因——不过,我觉得应该先告诉你一件事,以利亚伙伴,你最好别再用‘小子’称呼吉斯卡,或是任何机器人。”贝莱皱起眉头。“它讨厌这个称呼?”“吉斯卡不会讨厌人类的任何行为,只不过在奥罗拉上,我们通常不会用‘小子’称呼机器人。所以,我劝你最好不要因为这些没必要的惯用语,无意间突显了你来自地球,以免你和奥罗拉人产生摩擦。”“那么我该如何称呼它?”“就像称呼我一样,直接用他的专属名字就行了。毕竟,名字只是代表对方的一组声音,而声音又有什么优劣之分呢?说穿了,只是一种约定而已。还有在奥罗拉上,通常习惯用‘他’或‘她’来指称机器人,而不会用‘它’这个代名词。此外,奥罗拉人通常不会在机器人的名字前面冠上‘机’字,除非是需要用到机器人全名的正式场合——即便如此,如今还是常常会省略这个字。”“这么说的话,丹尼尔,”贝莱压抑住想叫他“机·丹尼尔”的冲动,“你们在言语中,又如何区别机器人和人类呢?”“两者的区别大多是不言而喻的,以利亚伙伴,因此似乎没有必要特别强调,至少奥罗拉人这么认为。既然你要吉斯卡替你找些谈奥罗拉的胶卷书,我猜你是想熟悉一下奥罗拉的风土人情,为你肩负的任务预作准备。”“应该说,是我硬吞下肚的任务。可是,万一碰到人类和机器人的区别并不明显的情形呢?丹尼尔,例如你自己?”“既然不明显,又何必区别呢,除非碰到确有必要的情形,对不对?”贝莱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觉得并不容易调适自己的心态,做到像奥罗拉人那样假装机器人并不存在。他又说:“可是,如果吉斯卡并非把我当囚犯看管,那么它——他又为何站在门口?”“那也是法斯陀夫博士的指示,以利亚伙伴,吉斯卡是奉命来保护你的。”“保护我?预防什么事?还是防什么人?”“这一点,以利亚伙伴,法斯陀夫博士并未交代得很清楚。话说回来,自从詹德·潘尼尔这件事激起公愤……”“詹德·潘尼尔?”“就是那个被终结功能的机器人。”“换句话说,就是那个被杀害的机器人?”“以利亚伙伴,杀害这种说法通常只用在人类身上。”“可是在奥罗拉,你们尽量避免区别机器人和人类,不是吗?”“的确没错!虽然如此,可是据我所知,就终结运作这个特殊情况而言,过去从未出现该不该区别的问题,所以我也不知道标准何在。”贝莱思索了一下。这纯粹是个语意学的问题,并没有实质的重要性。话说回来,他想借此探究奥罗拉人的思考模式,否则他根本踏不出第一步。他慢慢地说:“一个正常运作的人类就是活人,如果另一个人刻意用激烈的手段终止他的生命,我们就称之为‘杀人’或‘凶杀’。不过相较之下,‘杀人’是比较强烈的字眼。“你若猛然目睹有人试图以激烈手段结束另一个人的生命,就会大喊‘杀人啦!’反之,你绝不可能大喊‘凶杀!’因为后者是比较正式、比较不带感情的用语。”机·丹尼尔说:“我无法了解你所作的区别,以利亚伙伴。既然‘杀人’和‘凶杀’都代表以激烈的手段终结他人生命,这两个词就一定能互换,所以说,区别又在哪里呢?”“区别在于,如果你高喊‘杀人’,会比高喊‘凶杀’更能让听到的人血液为之凝结,丹尼尔。”“为什么呢?”“言外之意的联想,并非字典上的意义,而是经年累月所累积的一种微妙效应;在一个人的经验中,不同的词汇适用于不同的句子、情况和事件。”“我的程序中完全没有这些知识。”丹尼尔答道,在那显然毫无感情的声音之下(他说每一句话皆是如此)似乎透着一种古怪的无助感。贝莱问:“你愿意接受我的说法吗,丹尼尔?”丹尼尔仿佛刚刚获悉一道难解之谜的答案,迅速答道:“毫无疑问。”“既然这样,我们应该可以将运作中的机器人称为活的。”贝莱说,“很多人可能会拒绝扩充‘活’这个字的意思,但我认为只要对我们有用,大可自由发明新的定义。把一个运作中的机器人当成活的并不困难,反之,如果硬要发明新字,或者刻意避免使用意思相近的字眼,那就是自找麻烦了。比方说,丹尼尔,你就是活的,对不对?”丹尼尔放慢速度强调道:“我在运作!”“得了吧。既然松鼠是活的,虫子、树木、青草也都是活的,那么你又何尝不是呢?我永远不会想要在言语中——或心中——强调我是活的但你只是正在运作的,尤其是我将要在奥罗拉生活一阵子,要试着避免在我自己和机器人之间作无谓的区别。因此我告诉你,我们都是活的,而且我要求你接受我的说法。”“我会接受的,以利亚伙伴。”“但是,如果一个人刻意用激烈的手段终结机器人的生命,能否称之为‘杀人’呢?这点我们可能还是会有些犹豫。如果把这两种罪行画上等号,刑责也就应该一样,可是这样对吗?如果杀人犯应当接受死刑,难道真该把终结机器人的罪犯也处死吗?”“以利亚伙伴,杀人犯应当接受的惩罚是心灵穿刺,紧接着是人格重建。真正犯罪的是他的心灵结构,而不是他的肉体生命。”“那么在奥罗拉上,用激烈的手段终结机器人的运作,又会受到什么惩罚呢?”“我不知道,以利亚伙伴。据我所知,奥罗拉上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我猜惩罚应该不是心灵穿刺吧。”贝莱说,“对了,‘机杀’如何?”“机杀?”“机器人凶杀案的简称。”丹尼尔说:“可是恐怕不能当动词吧,以利亚伙伴?你绝不会说‘谁凶杀了某某某’,因此同样不适合说‘谁机杀了某某某’。”“你说得对。在这两种情况下,都应该说‘谋杀’才对。”“可是这个词专门用在人类身上,比方说,你不可能谋杀一只动物。”贝莱说:“没错。而且,你甚至不会无意间谋杀一个人,这个词只能描述蓄意的作为。‘杀死’就比较广义了,既可以用于意外致死,又能适用于蓄意谋杀——而且除了人类之外,还可以用在动物身上。即使是一棵树,也有可能被细菌杀死,所以说,机器人又为什么不能被杀死呢,啊,丹尼尔?”“无论人类或其他动物甚至植物,以利亚伙伴,全都是活生生的。”丹尼尔说,“机器人却是人造物,这点和阅读镜没有两样。人造物可以遭到‘毁坏’‘损坏’‘破坏’等等,就是不会被杀死。”“虽然如此,丹尼尔,我还是要用‘杀死’这两个字,詹德·潘尼尔被杀死了。”丹尼尔说:“使用不同的字眼,为何会产生不同的效果呢?”“‘我们叫作玫瑰的那种花,要是换了一个名字,气味还是同样芬芳。’对不对,丹尼尔?”丹尼尔顿了顿,然后说:“我不确定玫瑰的气味是什么意思,但如果地球上的玫瑰也就是奥罗拉上称为玫瑰的那种花,而你所谓的‘气味’是一种可以被人类侦测、度量或感受到的性质,那么用另一组声音称呼它——其他条件通通不变——当然不会对它的气味,或是任何内在性质产生影响。”“没错,可是对人类而言,改了名字的确会导致感受上的改变。”“我不懂这是为什么,以利亚伙伴。”“因为人类通常都是不合逻辑的,丹尼尔,这是个令人无法恭维的特点。”贝莱仰靠在椅子里,玩弄着手中的阅读镜,让自己的思绪暂时封闭几分钟。这番和丹尼尔的讨论令他很受用,因为在忙着咬文嚼字的时候,贝莱就能忘掉自己身处星空,忘掉太空船正在高速前进,一旦远离太阳系的质心,便会跃迁到超空间之中。此外,他还能忘掉自己即将距离地球好几百万公里,而不多久之后,更会拉大到好几光年。更重要的是,他可以从中得到一些肯定的结论。丹尼尔虽然说奥罗拉人并不区别机器人和人类,但这显然只是表象。奥罗拉人或许出于善意,避免冠上“机”字头,避免使用“小子”的称呼,还尽量避免“它”这个代名词,可是从丹尼尔拒绝对机器人和人类一视同仁地使用“杀死”这种说法,便能确定上述那些只是表面上的改变(既然这种反应源自他的程序,就代表奥罗拉人认定丹尼尔应当表现出这样的行为)。骨子里,奥罗拉人和地球人一样,都坚决相信机器人只是一种比人类低等无数倍的机器。而这就意味着,在他从事这项艰巨任务、试图替这场危机找出解决之道的过程中(倘若确有可能找到),他起码少了这一个形同绊脚石的误解。贝莱曾考虑是否应该询问吉斯卡,以便验证他刚刚得出的结论——不过,他并未犹豫太久,就决定不要这么做。吉斯卡的心灵太过简单,而且不够精巧,根本没什么用处。到头来他只会回答“是”或“不是”,那和询问一台录音机没什么差别。既然如此,贝莱决定继续和丹尼尔讨论下去,至少他有能力作出些耐人寻味的回应。他说:“丹尼尔,咱们来谈谈詹德·潘尼尔的案子。根据你刚才的说法,我假设这是奥罗拉历史上第一桩机杀案。犯下这案子的人——也就是凶手——我猜还没找出来吧。”“如果,”丹尼尔说,“你假设是人类犯下这案子,那么此人的确身份不明。这点你说对了,以利亚伙伴。”“那么动机呢?詹德·潘尼尔为何会遭到杀害?”“这一点,同样还不清楚。”“可是詹德·潘尼尔是个人形机器人,外表像你而并不像——比方说,不像机·吉斯……我是说吉斯卡。”“这点正确,詹德是个像我这样的人形机器人。”“那么有没有可能,凶手并非刻意进行一桩机杀案?”“我不了解你的意思,以利亚伙伴。”贝莱有点不耐烦地说:“难道凶手不可能将詹德误认为人类吗?果真如此的话,他的企图就是凶杀,而不是机杀了。”丹尼尔缓缓摇了摇头。“人形机器人的确外表酷似人类,以利亚伙伴,甚至连毛发和皮肤的毛细孔都惟妙惟肖。我们的声音百分之百自然,我们可以进行吃喝等等的动作,可是若和人类比较,我们的言行举止仍有显而易见的差异。随着科技的进步,这些差异或许会越来越少,但目前还是很多。你——以及其他不熟悉人形机器人的地球人,也许不容易注意到这些差异,但奥罗拉人则否。没有一个奥罗拉人会将詹德——或是我——误认为人类,哪怕只是一时半刻。”“那么奥罗拉以外的其他太空族,他们有没有可能误认呢?”丹尼尔有些犹豫。“我认为没这个可能。我这么说并非根据个人的观察,也不是直接根据内建的知识,而是我脑中的程序告诉我,所有的太空族世界都和奥罗拉一样,对于机器人十分熟悉——有些世界,例如索拉利,甚至犹有过之——因此我推论,任何太空族都能轻易分辨人类和机器人的差别。”“其他的太空族世界也有人形机器人吗?”“答案是否定的,以利亚伙伴,目前为止,仅仅奥罗拉才有。”“那么其他太空族就不会对人形机器人十分熟悉,因此很可能忽略那些差别,而将它们误认为人类。”“我可不认为有此可能。即使是人形机器人,仍会在某些方面表现出机器人的特色,任何太空族一眼就能看出来。”“可是一定有少数人,并不像大多数太空族那么聪明、那么成熟、那么有经验。至少,太空族儿童就属于这一类,他们应该看不出什么差别吧。”“我们相当肯定,以利亚伙伴,犯下这桩——机杀案——的人,绝不可能智商太低、年纪太小或经验不足。应该说,百分之百肯定。”“很好,我们逐渐缩小范围了。如果太空族通通没嫌疑,那么地球人呢?有没有可能……”“以利亚伙伴,如果不算早先的移民,那么不久之后,你将是第一个踏上奥罗拉星的地球人。当今的奥罗拉人几乎都是奥罗拉上土生土长的,而其余极少数,则是来自其他的太空族世界。”“几千年来的第一个地球人,”贝莱喃喃道,“我感到很荣幸。但有没有可能在奥罗拉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有人比我捷足先登了?”“不可能!”丹尼尔说得斩钉截铁。“你所掌握的知识,丹尼尔,或许不够完整。”“不可能!”这句话无论用字或语气都是刚才的翻版。“那么我们可以下结论了,”贝莱耸了耸肩,“这件案子的确是蓄意的机杀案,没有其他的可能。”“我们早就得到这样的结论了。”贝莱说:“你们奥罗拉人早就得到这样的结论,是因为你们早已掌握所有的线索,而我才刚刚进入状况而已。”“我这么说,以利亚伙伴,并没有任何贬抑之意,我无论如何不会小看你的能力。”“谢谢你,丹尼尔,我知道你这么说并不代表嗤之以鼻——好,不久前你提到,犯下这桩机杀案的人,绝不可能智商太低、年纪太小或经验不足,而且百分之百肯定这一点。咱们来探讨一下你的说法——”贝莱明知自己是在绕远路,但他不得不这么做。由于他对奥罗拉人的行事风格以及思考模式都不够了解,所以不敢跳过任何步骤,更不敢骤下结论。此时此刻,如果他面对的是人类这种智慧生物,对方很可能会觉得不耐烦,索性直接说出答案——而且还会把贝莱当成白痴。然而,身为机器人的丹尼尔则会以全然的耐心,追随着贝莱迂回曲折的思绪。无论丹尼尔外表多么像人,类似这样的行为就能泄漏他的机器人身份。此时若有奥罗拉人在场,或许仅仅根据丹尼尔对某个问题的回答,就能断定他是机器人。丹尼尔说得对,人类和机器人之间的确存在着微妙的差别。贝莱说:“若能假设这桩机杀案牵涉到暴力行为——詹德的脑袋被打爆,或是他的胸部受到重创,就应该能排除所有的儿童,以及成年人中绝大多数的女性和许多男性。我想,如果不是特别强壮魁梧的人,实在很难做到这一点。”根据当初迪玛契科所作的简报,贝莱已经知道这桩机杀案不属于这一类,可是他又如何肯定迪玛契科自己并未受到误导?丹尼尔说:“其实任何人类都不可能做到。”“为什么?”“不用说,以利亚伙伴,你很清楚机器人骨子里都是金属之躯,比人类的骨胳要坚固得多。而我们的行动要比人类更快、更强而有力,而且受到更精密的控制。机器人学第三法则强调‘机器人必须保护自己’,凡是人类作出的攻击,我们都可以轻易防卫;即使再强壮的人,我们都可以将他制住。此外,机器人也不太可能遭到出其不意的袭击,我们随时随地都在注意身边的人类,否则就无从发挥我们的功能。”贝莱说:“得了吧,丹尼尔。第三法则其实是这么说的,‘在不违背第一及第二法则的情况下,机器人必须保护自己。’而第二法则是说,‘除非违背第一法则,机器人必须服从人类的命令。’第一法则的内容则是,‘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或因不作为而使人类受到伤害。’所以人类能够命令机器人自我毁灭——然后那机器人就会使尽全力打碎自己的头颅。而如果人类向机器人发动攻击,机器人自卫的话便会伤到人类,那就违背第一法则了。”丹尼尔说:“我猜,你想到的都是地球机器人。奥罗拉——或任何太空族世界——对机器人的重视都超过地球,而且相较之下,太空族世界的机器人一般而言都更复杂、更能干,同时更有价值。所以在太空族世界上,第三法则相对于第二法则的强度也大大超过地球上的情形。如果接到自毁的命令,机器人会提出质疑,除非听到确实正当的原因——为了化解眼前一个明显的危机——机器人才会执行这个命令。至于防卫人类的攻击,这并不会违背第一法则,因为奥罗拉的机器人都有很好的身手,足以在不伤害人类的前提下将他制住。”“那么,假设有人坚决宣称,除非机器人自我毁灭,否则遭到毁灭的就是他自己——他这个人类,这么一来,机器人会不会自我毁灭呢?”“奥罗拉的机器人一定会质疑这样的说法,因为口说无凭,那个人必须提出明显的证据来。”“难道他不可能作出巧妙的安排,让机器人觉得这个人的确陷入绝境?你之所以排除掉智商太低、年纪太小或经验不足的人,不正是这个原因吗?”丹尼尔说:“不,以利亚伙伴,答案是否定的。”“我的推理有错吗?”“没有。”“那么我就错在假设他受到了实质的损伤。事实上,他并未受到任何实质损伤,对不对?”“是的,以利亚伙伴。”(贝莱心想:这意味着迪玛契科的情报正确无误。)“所以说,丹尼尔,詹德是心智受到了损伤。哈,机困!彻底且不可逆的机困!”“机困?”“机器人困阻的简称,就是正子径路的功能遭到永久性阻断。”“奥罗拉人并不用‘机困’这种说法,以利亚伙伴。”“你们怎么说呢?”“我们称之为‘心智冻结’。”“也可以,反正是描述同一种现象。”“以利亚伙伴,我劝你最好还是使用我们的说法,否则奥罗拉人会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交谈会因而无端受阻。不久之前,你才提到不同的字眼会造成不同的感受。”“很好,我会改用‘心智冻结’——这种事会不会自动发生?”“会,可是机器人学家说,发生的几率是无限小。我身为人形机器人,可以提供你第一手资料,我自己从未经历过可能导致心智冻结的任何效应。”“那么我们就必须假设,有人故意制造了一个足以引发心智冻结的情境。”“法斯陀夫博士的对头正是这么一口咬定的,以利亚伙伴。”“要做到这件事,需要有机器人学的训练、经验和技术,所以不可能是智商太低、年纪太小或经验不足的人。”“这个推理天经地义,以利亚伙伴。”“我们甚至可以把奥罗拉上具有这样技术的人列举出来,制作一份嫌犯清单,而人数或许不会太多。”“事实上,清单早已出炉了,以利亚伙伴。”“总共有多少人?”“不多不少,刚好只有一个人。”这回轮到贝莱说不出话来,他恼怒地锁紧眉头,然后用相当暴躁的口气说:“只有一个人?”丹尼尔心平气和地答道:“是的,只有一个人,以利亚伙伴。这是汉·法斯陀夫博士所作的判断,而他是奥罗拉上最伟大的理论机器人学家。”“可是,这样的话,本案还有什么神秘可言?这个人到底是谁?”机·丹尼尔说:“啊,当然就是汉·法斯陀夫博士自己。我刚刚说了,他是奥罗拉上最伟大的理论机器人学家,而根据法斯陀夫博士的专业意见,只有他自己拥有这个本事,能令詹德·潘尼尔进入彻底的心智冻结状态,却又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然而,法斯陀夫博士也说过,他并没有那么做。”“可是,别人都没有这个本事吗?”“的确如此,以利亚伙伴,这就是本案的神秘之处。”“万一法斯陀夫博士……”贝莱说到一半煞住了。他原本想问丹尼尔,法斯陀夫博士有没有可能弄错(其实不只他一个人有这个本事),或者有没有可能说谎(其实真是他干的),但他随即想到这种问题毫无意义。丹尼尔的程序是由法斯陀夫设计的,他绝无能力怀疑自己的设计者。因此,贝莱尽可能以温和的口气说:“我会好好想一想,丹尼尔,然后我们再谈。”“很好,以利亚伙伴,反正已经到了睡眠时间。由于抵达奥罗拉后,工作压力可能令你无法规律作息,所以你现在最好把握机会好好睡一觉,我来教你怎样架床和铺床。”“谢谢你,丹尼尔。”贝莱喃喃道,不过他并未奢望能够顺利入眠。他奉命前往奥罗拉,目的是要证明法斯陀夫并未涉及那桩机杀案——唯有成功达成任务,地球的安全才会继续有保障,贝莱自己的前途也才会一片光明(两者的重要性虽然天差地远,但在贝莱心中却不相上下)——没想到,在尚未抵达奥罗拉之前,他就发现法斯陀夫几乎等于已经认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