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蒂雅终于抬起头来,表情变得和小女孩无异。她低声说道:“你好吗,以利亚?目前感觉如何?”“相当好,嘉蒂雅。”她解释道:“法斯陀夫博士说,他会带你走过这片露天空间,并会刻意在最糟的地点停留一阵子。”“哦?为什么呢?要捉弄我吗?”“不是的,以利亚。我曾经告诉他,你对露天空间有些什么反应。当年你曾昏倒并掉进池塘,应该还记得吧?”以利亚连忙摇了摇头。他无法否认那件事,也无法否定自己的记忆,但这并不代表他愿意旧事重提。他粗声道:“我已经有进步,不再那么没用了。”“可是法斯陀夫博士说过要测试你一番,一切还顺利吧?”“十分顺利,我并没有昏倒。”他想起了太空船着陆前发生的那段插曲,不禁偷偷咬了咬牙。那另当别论,现在没必要讨论那件事。他故意改变话题,问道:“如今在奥罗拉,我该怎么称呼你?”“你一直都叫我嘉蒂雅啊。”“这或许并不妥当。我可以叫你德拉玛太太,但你可能已经……”她倒抽一口气,猛然打岔道:“自从来到这里,我就没有用过那个名字,拜托你别再提醒我。”“那么,奥罗拉人怎么称呼你?”“他们称我索拉利的嘉蒂雅,但那只是为了强调我并非本地人,因此我也不喜欢。我就是嘉蒂雅,就这么简单。这并非奥罗拉人的名字,我想这颗行星上不会还有另一个嘉蒂雅,所以这就足够了。而如果你不介意,我就继续叫你以利亚。”“我不介意。”嘉蒂雅说:“我想请你喝杯茶。”这并非问句,贝莱直接点了点头。他说:“我不知道太空族也喝茶。”“并非地球上那种茶。这是一种植物萃取物,口味很好,但一点害处也没有,我们就管它叫茶。”她随即举起手来,贝莱注意到她的袖子不但紧贴手腕,而且和超薄的肉色手套紧密连接。在贝莱面前,她仍尽可能避免暴露肌肤,仍尽可能减少感染的机会。她让手臂在半空中停了一会儿,不久之后,就有一个机器人端着盘子走进来。他显然比吉斯卡更为原始,却能有条不紊地将茶杯、三明治和小点心一一放好,而他倒茶的动作更是堪称优雅。贝莱好奇地问:“你是怎么做到的,嘉蒂雅?”“做到什么,以利亚?”“每当想要做一件事,你就会举起手来,而机器人总是知道你的心意。比方说,这个机器人怎么知道你要请我喝茶?”“这没什么难的。屋里始终存在着微弱的电磁波,我一举手,它就会受到扰动。我的手掌和手指只要位置稍有不同,便会产生不同的扰动,而机器人能把这些扰动解读成指令。但我只用这种方法下达简单的命令:过来!奉茶!等等。”“我在法斯陀夫博士的宅邸时,并未注意到他使用这种系统。”“其实这是我们索拉利的系统,在奥罗拉并不流行,我是因为从小用惯了——况且,我总是在这个时候喝茶,波哥拉夫早就准备好了。”“这就是波哥拉夫吗?”贝莱饶富兴味地端详那个机器人,这才想到之前只瞥了他一眼而已。正所谓习惯成自然,熟悉感很容易造成忽视。只要再过一天,这些机器人便会完全从他眼底消失,他会对这些忙碌的机器人视而不见,仿佛所有的杂活都是自动完成的。话说回来,他并不想仅仅眼不见为净,他想要他们真正消失。于是他说:“嘉蒂雅,我希望能和你独处一下,连机器人也别在场——吉斯卡,去丹尼尔那边,你可以在那里继续警戒。”“遵命。”听到自己的名字,吉斯卡突然活了起来,并且立刻有所回应。嘉蒂雅好像有点被逗乐了。“你们地球人真奇怪,我知道你们地球上有机器人,可是你们似乎不懂得怎么指挥。你把命令大声吼出来,仿佛他们都是聋子。”她转向波哥拉夫,故意压低声音说:“波哥拉夫,没有我的召唤,你们通通别再进来。除非有明显且紧急的状况,否则一律不准打扰我们。”波哥拉夫说:“是的,夫人。”他退了一步,瞥了茶几一眼,仿佛在检查是否有任何遗漏,然后才转身走了出去。这回轮到贝莱被逗乐了。没错,嘉蒂雅的确轻声细语,可是她的语气简洁有力,仿佛把自己当成正在对新兵训话的士官长。然而,他又有什么好惊讶的呢?别人的缺点总是比自己的短处来得明显,这是他早就知道的事。嘉蒂雅说:“现在我们真正独处了,以利亚,连机器人也走光了。”贝莱说:“你不怕跟我独处吗?”她缓缓摇了摇头。“我有什么好怕的?只要举个手,做个动作,或是惊呼一声,马上会有好几个机器人赶过来。这里又不是地球,在太空族世界,任何人都没有理由怕另一个人。可是,你为何这么问呢?”“因为除了有形的恐惧之外,还有无形的。我不会对你施展任何暴力,或用任何有形的方式虐待你。可是,难道你不怕我严词逼问,不怕你的隐私不保吗?别忘了,这里也并非索拉利。当初在索拉利,我的确同情你,一心一意想要证明你的清白。”她低声问道:“现在你就不同情我了?”“这回并非哪位配偶遇害,而你也并非杀人嫌犯。只不过是有个机器人被毁了,而且据我所知,你自己毫无嫌疑。另一方面,法斯陀夫博士才是我的烫手山芋。对我而言,最最重要的一件事——原因不必我细表——就是设法证明他是无辜的。如果办案过程会对你造成伤害,我也爱莫能助。我可不打算想方设法避免让你受苦,这个立场我必须先郑重声明。”她扬起头来,傲慢地直视他的双眼。“有什么事会对我造成伤害呢?”“既然没有法斯陀夫博士在这儿碍事了,”贝莱冷冷地说,“我们不妨现在就来找找看。”他用一根小叉子,将一个三明治从碟子拨到自己盘内(他不想用手抓,以免嘉蒂雅再也不敢碰那个碟子),随即丢进嘴里,然后呷了一口茶。她有样学样,同样吃了一个三明治,呷了一口茶。如果他故作镇定,她显然乐意奉陪。“嘉蒂雅,”贝莱说,“我需要明确知道你和法斯陀夫博士的关系,这点非常重要。你和他住得很近,而且,你们两人简直就是共享一组家用机器人。他显然很关心你——在此之前,他除了声称自己是无辜的,没有花更大的力气为自己辩解,可是一旦我开始逼问你,他立刻倾全力替你辩护。”嘉蒂雅淡淡一笑。“你在怀疑什么,以利亚?”贝莱答道:“别闪避问题。我不想怀疑什么,我想知道答案。”“法斯陀夫博士有没有提到过范雅?”“有的。”“你有没有问过他,范雅是他的妻子呢,或者只是他的伴侣?还有,他有没有子女呢?”贝莱不禁打了一个冷颤,当然,这些问题都是他该问的。然而,在拥挤不堪的地球上,正因为隐私几乎**然无存,大家反而分外珍视。在地球上,想不知道别人家的点点滴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大家一律装傻,绝不互问这方面的问题。这可以说是一种集体自我欺骗。而在奥罗拉,当然不存在地球上的那种顾虑,但贝莱仍不知不觉自我设限,真是愚蠢!他说:“我还没问,告诉我吧。”嘉蒂雅说:“范雅是他的妻子。他结过好几次婚,当然是一段接着一段,虽说在奥罗拉上,一方或双方处于重婚状态并非什么奇闻。”说这句话时,她带着些许嫌恶的表情,而这也起着些许自我辩解的作用。“索拉利上从没听说有这种事。”她补充道。“然而,法斯陀夫博士现在这段婚姻可能很快就要结束了。然后,双方便能自由地追寻下一段感情,不过,经常会有一方甚至双方都迫不及待,在离婚之前就另结新欢——我并不是说我了解这种随便的态度,以利亚,但奥罗拉人的男女关系就是这么建立的。就我所知,法斯陀夫博士在这方面律己甚严,他总是忠于每一段婚姻,从不发生婚外情。但是在奥罗拉,人们却认为这是古板而且相当愚蠢的作风。”贝莱点了点头。“这方面,我从书中也读到过一些。根据我的了解,当他们打算生儿育女的时候,就需要结婚了。”“理论上的确如此,可是我听说,如今几乎没什么人遵守了。法斯陀夫博士已经有两个孩子,不能再生了,但他还是继续结婚,并提出三度生育的申请。当然,申请没通过,他也早就预料到。甚至有些人根本就懒得申请了。”“那为何不懒得结婚呢?”“为了一些社会福利。不过内情相当复杂,我不是奥罗拉人,不敢说自己真正了解。”“嗯,那就算了,跟我说说法斯陀夫博士的子女吧。”“他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同父异母的女儿,当然,她们的母亲都不是范雅。根据奥罗拉的传统,两个女儿都是在母亲子宫内孕育的。她们现在都成年了,拥有各自的宅邸。”“他和这两个女儿亲近吗?”“我不知道,他从未谈到过她们。其中一个是机器人学家,我想至少在工作上,他和这个女儿保持着联络。另一个应该正在某个城市竞选议员,或是已经选上了,我并不太清楚。”“他们家人之间可有什么紧张关系,你知道吗?”“这我倒是没听说过,也许没什么大不了的吧,以利亚。就我所知,他和几位前妻都好聚好散,没有一次离婚闹得不愉快。总归一句话,法斯陀夫博士不是那种人。无论碰到任何不如意,他都会默默承受,最激烈的反应顶多是斯斯文文地叹口气。他是那种临终还会开玩笑的人。”贝莱心想,至少这点听来丝毫不假。他又问:“那么法斯陀夫博士和你的关系呢?拜托,请说实话。别为了避免尴尬而闪避问题,如今的情势不容你这么做。”她扬着头直视他的双眼,然后说:“没什么尴尬不尴尬的,法斯陀夫博士是我的朋友,非常要好的朋友。”“多么要好,嘉蒂雅?”“如我所说——非常要好。”“你是否正在等他离婚,以便成为他的下一任妻子?”“不是。”她非常冷静地答道。“那么,你们是情人吗?”“不是。”“曾经是吗?”“不是——这令你惊讶吗?”“我只是要知道实情。”贝莱说。“那就让我一口气把答案通通告诉你,以利亚,别再那么凶巴巴地发问,好像我硬是不肯松口,而你非用这种方式震慑我不可。”她虽然这么说,但看不出真的生气,仿佛只是在开玩笑罢了。贝莱有点脸红,原本想说自己完全没有这个意思,无奈事实正是如此,否认也无济于事。于是,他愤愤地轻声道:“好吧,请开始。”这时,他们早已用完茶点,有些残渣掉落在茶几上。贝莱不禁纳闷,若是在平时,她会不会举起手来轻轻做个手势,而那个机器人波哥拉夫会不会悄悄走进来,把桌面收拾干净。那些残渣是否害得嘉蒂雅心烦意乱——会不会令她回答问题时比较容易冲动?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最好能够维持现状——但贝莱并未抱多大希望,因为他看不出嘉蒂雅的情绪受到任何干扰,她可能根本没注意到这件小事。嘉蒂雅的目光再度垂到膝盖上,而她的表情似乎变得更深沉,甚至有点严厉,仿佛她正在翻搅一段很想遗忘的往事。她终于开口:“在索拉利的时候,你有机会一窥我当时的生活。那种日子谈不上快乐,但我原本一无所觉。直到有一天,我真正体会到一丝快乐,才突然明白——无论就深度或广度而言——自己以前的生活是多么不快乐。而这个启发来自于你,以利亚。”“来自我?”贝莱吃了一惊。“是的,以利亚。你离开索拉利之前,又和我见了一面——我希望你还记得,以利亚——那次见面教了我一件事。我碰触到你!当时我戴着一副类似这样的手套,我把它摘掉,然后碰了碰你的脸颊。时间并不长,我不知道你怎么看待这件事——不,别告诉我,那并不重要——可是对我而言,意义极为重大。”她抬起头来,放胆迎向他的目光。“它对我的意义超过了一切,甚至改变了我的一生。记得吗,以利亚,我在童年结束之后,除了我的丈夫,再也没有真正碰触过任何人——而我碰触他的机会也少之又少。当然,我在三维显像中见过不少男子,对于男性躯体的外观十分熟悉。就那方面而言,没有什么是我不懂的。“但我从来不曾想到,不同的男性会带来多么不同的触感。我的丈夫,我熟悉他的肌肤摸起来是什么感觉,我也熟悉他的手掌——当他愿意触摸我的时候——会带给我什么感觉,以及……关于他的一切。我没理由想象换成别的男人会有什么不同。没错,夫妻间的接触未曾给我任何快感,可是这又有什么不对吗?当我用手指碰触这张桌子,除了体会到它的滑润,还会带给我什么特别的快感吗?“我们夫妻间的接触只是生活中偶一为之的仪式,我的丈夫可以说是在履行义务,因此,身为一位优秀的索拉利公民,他完全根据日历和时钟来做这件事,无论时间的长短或进行的方式,都做得非常有教养。只不过,换个角度来说,他这么做和教养刚好背道而驰,因为这样的定期接触虽然正是为了**,他却从未提出生育申请,而且我相信,他对教养小孩毫无兴趣。而我对他又太过敬畏,不敢自己主动提出申请,虽说我的确有这个权利。“如今回顾,我发觉当年的性经验不是公式化就是机械化。我从来没有**,一次都没有。性**这回事,我还是从书里读到的,可是我看得一头雾水——因为那些都是进口书,索拉利书籍从不谈论**——所以我简直无法相信,还以为只是一种异色的比喻。“我也无法用自体性行为来做实验——至少没成功过。我想,**才是比较通俗的说法,至少我听过奥罗拉人使用这个说法。至于在索拉利,当然谁也不会谈论性的议题,而任何和**相关的词汇也从来不会在文明社会中出现——只不过在索拉利,也就只有那么一种社会而已。“从某本书中,我学到了**是怎么一回事,于是有好几次,我根据书上的描述,姑且试试看,但没有一次成功。肌肤不相触的禁忌令我觉得自己的身体也碰不得,否则只会起反感。我可以用手搓揉腰部,可以交叠双腿,感觉大腿之间的压力,但这些都是不经意的碰触。而把碰触当作追求快感的手段,则又另当别论。我身上每根神经都知道不该这么做,而正因为我这么想,所以快感无从产生。“我也从未想到其他情况下的碰触会带来快感,一次也没有。我为什么会想到呢?我又如何会想到呢?“直到那次我摸到你,一切才改观了。至于我为何那么做,我自己也不知道。或许,因为你替我洗刷了谋杀犯的罪名,我打心底对你产生好感。此外,你也不完全算是禁忌。你并非索拉利人,你甚至——请原谅我这么说——不完全算是人类,只是地球上的一种生物罢了。你具有人类的外表,可是寿命很短,而且易受感染,顶多只能算半个人类。“所以说,由于你拯救了我,而你又并非真正的人类,我才会有那样的举动。更重要的是,你望着我的眼神,既不像我丈夫那般带有敌意和反感,也不像某些人在三维显像中刻意表现出的矫揉冷漠。你就在我面前,伸手就能碰到,而你眼中充满了温暖和关怀。当我的手掌碰到你的脸颊,你也颤抖了一下,那是我亲眼见到的。“为什么会这样,我也不知道。那次的接触是如此短暂,照理说,它所带给我的生理感受,应该和我碰触自己的丈夫或其他男性——甚至其他女性——并没有任何差别。但实际上,那不只是生理上的感受而已。你站在那里,你欣然接受,而你所表现出来的一切,我都视之为——为爱意。当我们的肌肤——我的手,你的脸颊——碰触之际,我仿佛摸到一股温柔的火焰,它瞬间蹿上我的手掌和手臂,令我全身开始燃烧。“我不知道这种感觉持续了多久,顶多一眨眼的工夫吧,但对我而言,时间似乎静止了。我经历了一件过去从未经历过的事,很久以后,当我不再懵懂,再回顾这件事,我了解到当时的我几乎就是经历了一次性**。“但我不动声色……”(贝莱摇了摇头,却不敢接触她的目光。)“嗯,所以,当时我不动声色,只是说,‘谢谢你,以利亚。’我之所以这样说,除了感谢你查明了我丈夫的死因,更重要的是,我要感谢你照亮了我的生命,而且在不知不觉间,让我了解到了生命的价值。你等于替我开了一扇门,帮我找到了一条路,为我指出了一个新的方向。那次的接触,本身算不上什么,但它却是一切的起点。”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有那么一阵子,她还闭上了嘴巴,陷入回忆中。然后,她忽然举起食指。“不,什么也别说,我还没讲完。“在此之前,我也有过一些非常模糊的幻想。我想象自己和另一个男人,做着我们夫妻之间才会做的事,可是多少有点不同,虽然我根本不知道有什么不同——而且有些不一样的感受,但无论我怎么想,也想象不出具体的感觉来。我很有可能一辈子都在试图想象那些想不出来的事物,我也很可能会像许多索拉利女性——我想男性也一样——即使活了三四个世纪,死前仍然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懂!虽然曾经生儿育女,仍旧什么也不懂。“而我只是轻触你的脸颊,以利亚,居然就开窍了。这是不是很神奇?你让我学会了该想象些什么,并非机械式的动作,也并非呆板的、勉强的身体接触,而是一种我从未梦想能够达到的境界。脸上的表情、眼中的火花、温柔感和亲切感,以及种种我甚至不知如何形容的感觉——或许是接纳,是解除了人与人之间的藩篱。我想那就是爱,这么简单的一个字,就能包含这一切的一切。“我觉得自己爱上了你,以利亚,因为在我想来,你有能力爱上我。我并不是说你爱我,而是我认为你能这么做。我从未体会过爱情,虽然这个字眼在古典文学中经常出现,但我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就如同我常常读到的‘荣誉’一样,虽然书中人物不惜为它牺牲性命,我却完全无法理解。我学到了‘爱情’这个字眼,但从来不明白它真正的意义,至今仍是如此。或许我碰触你的举动,就是心中有爱的表现。“从此以后,我就能幻想那些事了。不久,我来到了奥罗拉,还一直想着你,一直怀念你,一直在心里不断和你说话,而且还幻想着,自己在奥罗拉能够遇到一百万个以利亚。”她停了下来,陷入沉思片刻,突然又继续说:“结果事与愿违。没想到奥罗拉和索拉利殊途同归,情况一样糟。在索拉利,**是不对的事,大家痛恨它,避之唯恐不及。由于对性的憎恨,使我们的男女无法相爱。“而在奥罗拉,性则是无聊的事。大家轻易接受它——把它当作呼吸一样稀松平常。如果某人性欲高涨,他会随便找个看来合适的人,只要双方并非忙得不可开交,两人便有可能以任何方式发生性行为。就像呼吸一样——但是呼吸能带来至高无上的欢愉吗?如果你窒息了,那么在获救之后,你猛吸的第一口空气或许甜美无比。可是,如果你从来不曾窒息呢?“还有,如果人人变得无时无刻不需要性,那会如何呢?如果让性教育和阅读、写程序等课程平起平坐,那又会如何?如果大人认为孩子们从小就该亲身实验,还认为青少年可以从旁协助,那将是个什么样的社会?“在奥罗拉,性就像清水一样唾手可得,所以和爱毫无关系;正如同在索拉利,性是一种禁忌和羞耻,同样和爱扯不上任何关系。这两个世界儿童都很少,而且若想生育下一代,必须正式提出申请。如果申请获准,就必须从事一段专为生育量身打造的性行为,那想必既无聊又难受。而若干时日之后,如果女方还没有怀孕,双方却已经大起反感,则会求助于人工受孕。“总有一天,人工生殖会在奥罗拉流行起来,就像现在的索拉利一样,于是受精和胚胎发育的过程都会在基因室里完成,而性行为将会成为单纯的社交活动和游戏,如同太空马球一样和爱情毫无关系。“我无法接受奥罗拉人这方面的态度,以利亚,这抵触了我从小到大的教养。我曾带着惶恐的心情,追求性的满足,结果没有人拒绝——但也没有人重视。每当我主动献身,无论事前事后,对方的眼神都相当空洞。他们一定想,只是又做了一次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们愿意做,但也只是愿意而已。“而且,碰触他们的身体对我毫无意义,那和碰触我的丈夫没什么两样。我学着慢慢适应,学着跟随他们的动作,学着接受他们的指引——结果仍旧感到毫无意义。久而久之,我连自己解决的冲动都没有了。你让我体会到的感觉再也没有出现过,终于有一天,我放弃了。“在此期间,法斯陀夫博士一直是我的朋友。在所有的奥罗拉人当中,只有他对索拉利上发生的事一清二楚。至少,我是这么想的。你也知道,完整的经过并未公之于世,更没有出现在那个可怕的超波剧里面——我只听说过那出戏,始终拒绝观看。“此外,奥罗拉人非但不了解索拉利人,而且还蔑视我们,好在有法斯陀夫博士保护,我才未曾受到伤害。后来,我又陷入了绝望的深渊,也多亏他伸出援手。“不,我们并不是情人。我可以对他献身,但是当我想到可以这样做的时候,我已经觉得,以利亚,你带给我的那种感觉再也不会出现了。我甚至怀疑,那可能只是记忆跟我开的一个玩笑,所以我放弃了。我并没有向他献身,他也没有向我求欢。我不知道他为何不那么做,也许因为他看出来,我之所以绝望,正是由于无法从**中找到任何慰藉,而他不想让我再经历一次失败,以免加深我的绝望。他在这方面对我设想如此周到,足以证明他是一个多么好心的人——所以说,我们并非情人,他只是在我最需要友谊的时候,适时出现的一个朋友。“好了,以利亚,针对你的问题,我已经把答案通通告诉你了。你想知道我和法斯陀夫博士的关系,并强调你需要了解实情。听我说完后,你满意了吗?”贝莱力图掩饰内心的伤痛。“没想到你的日子这么难过,嘉蒂雅,我感到很遗憾。我需要知道的,你都告诉我了。你告诉我的实情,或许比你想象中还要多。”嘉蒂雅皱起眉头。“此话怎讲?”贝莱并未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他说:“嘉蒂雅,我真的很高兴,自己在你心中竟然有那么重要的地位。当年在索拉利,我从未想到自己带给你那么大的影响,而即使想到了,我也不会试着……你明白我的意思。”“我明白,以利亚。”她轻柔地说,“即使你试了也是徒然,我根本做不到。”“这点我也明白——今天,我也不会把你这番话视为暗示。短暂的一下接触,令你一窥性的堂奥,这就足够了。这种感觉极可能不会有第二次,我们应当珍惜,不该强求重温,否则只会毁掉独一无二的珍贵记忆。这就是为什么我现在并不——不向你求欢。千万别把这件事视为你的另一次失败,何况——”“请说。”“正如我刚刚说的,你提供给我的资料,或许超过了你的想象。其实你等于已经告诉我,你的故事并未以绝望收场。”“你这话什么意思?”“刚才,当你在叙述我们的接触带给你的感觉时,曾经说了类似这样的话——‘很久以后,当我不再懵懂,再回顾这件事,我了解到当时的我几乎就是经历了一次性**。’可是接下来,你就开始阐述你和奥罗拉人的性行为皆以失败告终,我猜想,你并未从中体验过性**。可是后来你一定有过,嘉蒂雅,否则你不会体认到当初在索拉利有过极其类似的经验。除非你有过成功的**,否则根本无从回顾和比较。换句话说,后来你的确找到一个情人,有了一段真正的爱情。如果要我相信法斯陀夫博士始终不是你的情人,那么可想而知,一定另有其人。”“如果真有又如何?那又关你什么事,以利亚?”“我还不确定是否关我的事,嘉蒂雅。告诉我那人是谁,如果确实不关我的事,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嘉蒂雅陷入沉默。贝莱说:“如果你不告诉我,嘉蒂雅,那就必须由我告诉你。我已经有话在先,如今我身不由己,无法对你留情。”嘉蒂雅仍旧一言不发,她紧抿着嘴,嘴角都开始泛白了。“这个人一定存在,嘉蒂雅,而你对詹德之死的伤痛又太不寻常了——你把丹尼尔赶走,是因为你看到他的脸就会想起詹德,这令你无法承受。所以我几乎肯定,那个詹德·潘尼尔……”他顿了顿,然后厉声道,“那个机器人,詹德·潘尼尔,就是你的情人。如果我说错了,请立刻指正。”嘉蒂雅悄声答道:“詹德·潘尼尔,那个机器人,并不是我的情人。”然后,她猛然提高音量,义正辞严地说,“他是我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