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昂一世刚用完晚膳,而这一餐不幸又是正式的国宴。这就代表他必须花上许多时间,对各部门的官员(没有一个是他认识或熟悉的)说些一成不变的言词,为的是让每个人都感到如沐春风,以激励他们对皇室的忠心。这也代表食物送到他面前时只剩一点余温,而在他动口前又凉了许多。一定有什么办法能避免这种情形。也许他应该自己一个人,或是和一两个可以让他无拘无束的亲信先行用餐,然后再去参加正式晚宴,到时他面前只需摆一颗进口梨子。他最爱吃梨子了。但是这样会不会冒犯客人,让他们认为大帝拒绝与他们共餐是一种刻意的羞辱?当然,在这方面,他的妻子没有任何用处,她的出现只会令他恶劣的心情更加恶化。当初他会娶她为妻,只是因为她出身于一个势力强大的异议家族,经由这次联姻,便可指望他们装聋作哑,不再坚持反对立场。不过克里昂衷心希望,至少她个人不会如此。他万分满意于让她在自己的寝宫里过自己的生活,只有必须制造子嗣时例外,因为老实说,他并不喜欢她。如今,既然继位者已经出世,他可以将她完全抛到脑后。在离开餐桌前,他随手抓了一把胡桃放进口袋。此时他一面嚼着胡桃,一面喊道:“丹莫刺尔!”“陛下?”丹莫刺尔总是在克里昂叫唤后立刻现身。不论是因为他始终徘徊在听力范围所及的门口,或是由于奉承的本能,使他警觉到几分钟后可能会受到召唤,因而及时走到近处,反正他就是出现了。而这点才是最重要的,克里昂无端冒出这个念头。当然,有时丹莫刺尔也得为帝国的事务四处奔走。克里昂一向痛恨这种日子,丹莫刺尔不在身旁总是令他心神不宁。“那个数学家怎么样了?我忘了他的名字。”丹莫刺尔当然知道大帝指的是什么人,但他或许是要试探一下大帝还记得多少,于是说:“启禀陛下,您指的是哪个数学家?”克里昂挥挥手表示不耐烦。“那个算命的,那个来见过我的。”“我们请来的那位?”“好吧,就算是请来的,但他的确来见过我。我记得你说过要处理这桩事,办了没有?”丹莫刺尔清了清喉咙。“启禀陛下,我尽了力。”“啊!这么说你是失败了吗?”就某方面而言,克里昂感到很高兴。在所有的大臣中,丹莫刺尔是唯一绝不掩饰失败的人。其他人从不承认失败,但由于失败是家常便饭,这个陋习变得难以改正。或许,丹莫刺尔之所以表现得比较诚实,是因为他鲜有失败的时候。要不是有丹莫刺尔,克里昂难过地想到,自己可能永远不知诚实为何物。也许没有一个皇帝知道,也许帝国正是因为诸如此类的事……他及时将思绪拉回来,对方的沉默却突然令他恼羞成怒。他想听到一句承认,因为他刚刚在心中赞许过丹莫刺尔的诚实,于是厉声问道:“嗯,你已经失败了,对不对?”丹莫刺尔并未胆怯。“启禀陛下,我失败了一部分。我感到若是让他留在川陀,由于此地的情势颇为──困难,可能会为我们带来麻烦。因而我不难想到,把他放在他的母星应该比较容易处理。当时他计划次日回到母星,但总有机会突生变故,让他又决定留在川陀,所以我找来两个街头小混混,准备当天就把他押上飞船。”“你认识街头混混吗,丹莫刺尔?”克里昂的兴趣来了。“启禀陛下,有办法找到各式各样的人,是很重要的一件事,因为他们都有各自不同的用处──街头混混的用处也不少。结果没想到,他们并未成功。”“为什么呢?”“可真奇怪,谢顿竟然有本事打退他们。”“那个数学家能打?”“显然,数学和武术并不一定互不相容。后来我才发现,他的世界赫利肯在这方面十分有名──我是指武术,而不是数学。陛下,我未能及早知晓这件事,这确实是我的疏失,如今我只能恳求您恕罪。”“可是这样的话,我想那个数学家便按照原定计划,隔天就回他的母星去了。”“不幸的是,这个插曲反倒弄巧成拙。由于这个变故的惊吓,他决定暂时不回赫利肯,而要继续留在川陀。他可能是接受了一个路人的劝告,才做出这个决定,那人在他们打架时刚好在场。这是另一个意料之外的发展。”克里昂大帝皱起眉头。“那么我们这位数学家──他到底叫什么名字?”“启禀陛下,他叫谢顿,哈里·谢顿。”“那么,这个谢顿脱离我们的掌握了。”“启禀陛下,这么说也没错。我们已经追查到他的行踪,他如今在斯璀璘大学。只要他躲在那里,我们就碰不了他。”大帝显露不悦之色,脸庞微微涨红。“我不喜欢这个词──碰不了。在整个帝国之中,不该有任何角落是我无法掌握的。然而在此地,在我自己的世界上,你却告诉我有人是碰不了的。简直令人无法忍受!”“启禀陛下,您的手当然能伸进那所大学。您随时可以派遣军队,把这个谢顿揪出来。然而,这样做的话,会……不受欢迎。”“丹莫刺尔,你何不干脆说‘不可行’呢?你这番话,听来就像那个数学家在讲他的命相术:它是可能的,实际上却不可行。我这个皇帝则发现一切都有可能,却很少有实际可行的事。记住,丹莫刺尔,逮捕谢顿或许不可行,逮捕你却是易如反掌。”伊图·丹莫刺尔并未将最后那句话放在心上。这位“幕后掌权者”知道自己对大帝的重要性,何况以前他也听过这种威胁。当大帝吹胡子瞪眼的时候,他默默等在一旁。克里昂一面用手指敲打着座椅扶手,一面问道:“好吧,如果那个数学家藏在斯璀璘大学,对我们又能有什么用?”“启禀陛下,绝处逢生后,就有可能柳暗花明。在那所大学里,他或许会决心发展他的心理史学。”“即使他坚持实际上不可行?”“他或许错了,而且有可能会发现自己错了。一旦他发现错在自己,我们马上设法把他弄出那所大学。在那种情况下,他甚至可能会自愿加入我们。”大帝陷入沉思好一阵子,然后说:“万一有人抢先一步把他弄走,那该怎么办?”“陛下,谁会想要那么做呢?”丹莫刺尔轻声问道。“比如说卫荷区长,”克里昂突然高声喊道,“他仍旧梦想着接掌帝国。”“启禀陛下,年岁已将他消磨殆尽。”“丹莫刺尔,你竟然不相信。”“启禀陛下,我们没有理由假设他对谢顿有任何兴趣,甚至听说过这个人。”“得了吧,丹莫刺尔。既然我们听说了那篇论文,卫荷自然也能风闻。既然我们看出谢顿潜在的重要性,卫荷同样看得出来。”“倘若真发生这种事,”丹莫刺尔说,“甚至只是有这样的机会,我们都有正当理由采取激烈手段。”“多么激烈?”丹莫刺尔小心翼翼地答道:“可以这么说,与其让谢顿落入卫荷手中,宁愿让他无法落入任何人的掌握。启禀陛下,就是使他终止存在。”“你的意思是杀了他。”克里昂说。“启禀陛下,如果您想这么讲,当然也行。”丹莫刺尔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