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里·谢顿走进了恩德勒斯基医师的化验室,脸上挂着紧张兮兮的笑容。他说:“你告诉我要几个星期,医师,现在已经过了一个月。”恩德勒斯基医师点了点头。“很抱歉,谢顿教授,但您希望每件事都一丝不苟,我正是试图那样做。”“怎么样?”谢顿脸上的焦虑并未消失,“你发现了什么?”“一百个左右的缺陷基因。”“什么!缺陷基因?你在开玩笑吗,医师?”“我相当认真。有何不可呢?每个基因组至少都有一百个缺陷基因,通常还要多得多。您该知道,其实并不像听起来那么糟。”“不,我不知道,医师。专家是你,不是我。”恩德勒斯基医师叹了一声,又在座椅中欠了欠身。“您对遗传学一无所知,对不对,教授?”“没错,我不懂,一个人不可能什么都懂。”“您说得完全正确。我就对您的那个——您管它叫什么?——那个心理史学一窍不通。”恩德勒斯基医师耸了耸肩,又继续说:“假如您想对我解释它的任何原理,您将被迫从头讲起,而就算这样做,我可能也无法了解。好了,至于遗传学……”“怎么样?”“一个有缺陷的基因通常不代表什么。没错,某些具有缺陷的基因,的确由于缺陷太过严重,因而导致一些可怕的疾病。不过,这种情形非常罕见。大多数有缺陷的基因,只是无法绝对精确地工作,就像有点不平衡的轮子。车辆照常能够行驶,虽然有点颠簸,可是仍然能行驶。”“婉达属于这种情形吗?”“是的,差不多就是这样。毕竟,假如所有的基因都完美无缺,我们看来便会全部一模一样,我们的言行举止也会全部一模一样。人和人的差异,就是基因的差异造成的。”“但是当我们年纪渐渐大了,难道不会越来越糟吗?”“没错。我们年纪越大,情况就会越糟。我注意到您一跛一跛地走进来,为什么会这样?”“有点坐骨神经痛。”谢顿喃喃道。“您这辈子都是这样吗?”“当然不是。”“看吧,您有些基因随着年龄而逐渐变差,害得您不良于行。”“婉达将来又会发生什么问题呢?”“我不知道。我无法预测未来,教授,我相信那是您的领域。然而,假如我大胆猜一猜,我会说除了逐渐老化之外,婉达不会发生任何不寻常的变化,至少就遗传学而言。”谢顿说:“你确定吗?”“您得相信我的话。想要分析婉达的基因组,您便冒着一个危险,那就是发现一些也许最好别知道的事。但是我可以告诉您,根据我的看法,我看不出她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那些有缺陷的基因,我们该不该把它们修好?我们修得好吗?”“不该。原因之一,那样做太过昂贵。原因之二,它们再度突变的机会很大。最后一个原因,则是一般人反对这样做。”“可是为什么呢?”“因为他们反对一切的科学。您对这点的了解应该不输任何人,教授。如今的情势只怕是神秘主义日渐壮大,而在克里昂死后尤其变本加厉。人们不再相信修复基因的科学方法,他们宁愿利用加持或各式各样的咒语来治病。坦白讲,我现在想要继续研究工作都极为困难,经费来源太少太少了。”谢顿点了点头。“其实,我对这种情形了解得再透彻不过。心理史学对它有所解释,但我实在没想到情况这么快就变得这么糟。我对自己的工作太过投入,以致未曾注意周围这些困境。”他叹了一声,“过去三十多年来,我眼看着银河帝国逐渐四分五裂,现在它则以快得多的速度开始崩溃,我看不出我们怎能及时阻止。”“您在试图这样做吗?”恩德勒斯基医师似乎颇有兴趣。“是的,我在设法。”“祝您吉星高照。至于您的坐骨神经痛,您可知道,五十年前是可以治好的。不过,现在不行了。”“为什么?”“这个嘛,治疗仪器没了;懂得操作那些仪器的人,通通做别的事去了。医疗水准同样在走下坡。”“和其他的一切一起衰落。”谢顿沉思了一会儿,“不过,我们还是回到婉达身上吧。我觉得她是个最不寻常的少女,拥有一个和大多数人不同的大脑。你从她的基因中,看出她的大脑有什么特殊吗?”恩德勒斯基医师上身靠向椅背。“谢顿教授,您可知道和大脑运作有关的基因究竟有多少?”“不知道。”“让我提醒您一件事,在人体各个层面中,大脑的运作是最错综复杂的一环。事实上,根据目前的了解,宇宙中再也没有比人脑更复杂的结构。所以假如我告诉您,在大脑运作中扮演某种角色的基因有好几千个,您应该不会惊讶才对。”“几千个?”“正是如此。想要一一检查这些基因,看看有没有任何特殊的不寻常,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有关婉达的情形,我会相信您的话:她是个不寻常的女孩,拥有一个不寻常的大脑。可是我在她的基因中,看不出有关那个大脑的任何讯息——当然,除了看出它完全正常。”“你能不能根据婉达的精神运作基因,找到其他具有类似基因的人,那些具有相同大脑型样的人?”“我认为没有什么可能。即使另一个大脑和她的十分相似,两者的基因还是会有巨大差异,寻找相似性根本没有用。告诉我,教授,婉达究竟有何特殊之处,会让您认为她的大脑如此与众不同?”谢顿摇了摇头。“很抱歉,我不能讨论这件事。”“这样的话,我绝对肯定我无法帮您找到什么。您如何发现她的大脑有不寻常之处,如何发现这件不能讨论的事?”“巧合,”谢顿喃喃道,“纯粹是巧合。”“这样的话,您若想找到其他类似的大脑,也必须借着巧合才行,没有别的办法了。”沉默在两人之间徘徊许久,最后谢顿说:“你还能告诉我其他任何事吗?”“只怕没有了,除了我会把账单寄给您。”谢顿吃力地站起来,坐骨神经痛令他难以忍受。“好吧,那就谢谢你了,医师。把账单寄给我,我会尽快付清。”哈里·谢顿离开了这位医师的化验室,简直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