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太空站飞出来的那艘太空船,花了几个小时才抵达远星号附近。崔维兹觉得这几个小时如坐针毡。若是在正常情况下,崔维兹会试着呼叫那艘太空船,并会期待对方有所回应。假如没有任何回应,他就会采取闪避行动。由于他毫无武装,又一直没有收到回音,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现在电脑对于指令的筛选极为严格,如果他发出移动太空艇的指令,电脑绝不会有任何反应。不过,至少太空艇内部一切正常。维生系统维持着最佳工作状态,因此他与裴洛拉特没有任何生理上的不适。然而,这却无济于事。时间一点一滴白白溜走,等在前面的那个未知数将他磨得越来越疲倦。但他发现裴洛拉特似乎很镇定,不禁冒起一股无名火。而裴洛拉特好像故意火上加油,偏偏在崔维兹完全没有食欲的时候,开了一个鸡丁罐头。罐头打开之后立刻自动加热,裴洛拉特已经吃将起来。崔维兹没好气地说:“太空啊,詹诺夫!好臭!”裴洛拉特好像吓了一跳,忙将罐头凑到鼻端闻了闻。“我觉得很香啊,葛兰。”崔维兹摇了摇头。“别管我,我是在胡言乱语。但你总该用把叉子,否则你的指头整天都有鸡肉的味道。”裴洛拉特讶异地望着自己的手指头。“抱歉!我没注意到,我正在想别的事。”崔维兹用嘲讽的语气说:“你要不要猜一猜,那艘太空船上的非人生物会是什么模样?”自己竟然比不上裴洛拉特镇定,令他觉得惭愧。他曾经在舰队服役(不过当然没有实战经验),而裴洛拉特只是一名历史学家。现在,这位旅伴却能安然坐在那里。裴洛拉特答道:“在不同于地球的环境中,演化会朝什么方向进行,实在是难以想象的。可能性或许并非无穷多,但也一定多得数不清。然而,我推测他们绝非凶残成性,会以文明的方式对待我们。否则的话,我们现在早就死了。”“至少你还能冷静思考,詹诺夫,好朋友,至少你还能保持镇静。我的神经却仿佛在和他们的无形镇静剂对抗。我有一种异常的冲动,很想站起来踱几步。那艘该死的太空船怎么还没到?”裴洛拉特说:“我是个惯于被动的人,葛兰。我这辈子都在等待新的文献,平常只能埋头钻研既有的资料。除了等待,我什么也不能做。而你是个行动派,一旦无法采取行动,你就会痛苦莫名。”崔维兹顿时感到轻松了些,喃喃说道:“我低估了你的观察力,詹诺夫。”“不,你没有低估我。”裴洛拉特以平静的口吻说,“但即使是天真的学者,也能偶尔从生活中领悟出一些道理。”“而即使是最精明的政治人物,有时也可能执迷不悟。”“我可没那么说,葛兰。”“你没说,是我说的。所以我该积极一点,至少我还可以观察。那艘太空船已经相当接近,看得出它似乎极为原始。”“似乎?”崔维兹说:“如果它是其他智慧生物制造的,那么表面上的原始,实际上可能只是非人文明的特征。”“你也认为它可能是非人文明的产物?”裴洛拉特问道,他兴奋得脸色有点泛红。“我不确定。但我认为,人造器物不论因为文化差异而有多大的不同,相较于另一种生物所制造的器物,顶多只能算是大同小异。”“那只是你的猜想罢了。目前为止,我们只接触过不同的文化,从未发现不同的智慧型物种,因此无从判断双方的器物会有多大差异。”“鱼类、海豚、企鹅、乌贼,乃至并非源自地球的围韧——姑且假设其他几种都是地球的物种——这些生物解决在粘滞介质中运动的办法,都是将身体演化成流线型。因此,它们的基因构造虽然截然不同,外形却没有多大的差别。文明的产物也可能如此。”“乌贼的触手和围韧的螺旋振器,”裴洛拉特反驳道,“彼此之间有极大的不同,也跟其他几种脊椎动物的鳍、蹼或鳍状肢没有相似之处。而文明的产物也可能如此。”“无论如何,”崔维兹说,“我心情好多了。跟你胡扯了这么一大堆,詹诺夫,我的神经不知不觉松弛下来。我猜,我们很快就能知道将遇见什么。那艘太空船无法和我们接驳,所以不论上面是何方神圣,都得借着旧式的索链摆**过来——或是用什么方法,驱策我们两人**过去——因为‘自动对接锁’派不上用场。除非上面真是什么非人生物,拥有全然迥异的接驳系统。”“那艘太空船有多大?”“我不能利用远星号的电脑和雷达来计算距离,所以无从估计它的尺度。”一条索链向远星号蜿蜒游移过来。崔维兹说:“这有两种可能,要么上面是人类,要么就是非人生物使用相同的装置。或许除了索链,根本没有第二种工具可用。”“还可以用管子,”裴洛拉特说,“或者一个水平梯。”“那些东西没有韧性,用来连系两艘船舰会很困难。你得用一种兼具强度和韧性的东西。”索链触及远星号那一刻,太空艇坚硬的外壳(连带内部的空气)震动了一下,发出一阵沉闷的铿锵声。那艘太空船开始进行速度微调,好让彼此速度一致,此时索链就像一条在太空中游走的长蛇。最后,索链终于达到相对静止的状态。太空船的表面出现一个黑点,像瞳孔一样愈变愈大。崔维兹咕哝道:“竟然不是自动滑门,而是伸屈隔板。”“非人文明?”“还很难讲,可是很有意思。”画面上出现了一个人形。裴洛拉特紧抿着嘴唇,过了好一阵子,才用失望的口气说:“太可惜了,是人类。”“还是很难讲。”崔维兹冷静地说,“我们现在只能断定,那个躯体好像具有五个突起,可能是头部和双手双脚,却也可能不是——慢着!”“什么?”“它的动作比我预料中更迅速利落——啊!”“又怎么了?”“它配备有某种推进装置。我看得出不是火箭式推进器,但它绝非拉动索链前进。话说回来,仍然不一定就是人类。”虽然那个人形顺着索链迅疾而至,两人却觉得等了很久很久。最后,外面终于传来一阵噪音。崔维兹说:“不管是什么东西,它马上要进来了。我决定它一出现就立刻动手。”他握紧了拳头。“我想我们最好放轻松点。”裴洛拉特说,“它也许比我们强壮,何况它能控制我们的心灵,而那艘船上一定还有它的同伙。我们最好少安毋躁,先看看面对的是什么角色再说。”“你倒是愈来愈深思熟虑,詹诺夫,”崔维兹说,“我反而每况愈下。”他们又听见气闸开闭的声音,最后,那个人形终于来到太空艇内。“差不多正常尺寸,”裴洛拉特喃喃道,“这套太空衣塞得进一个人类。”“我从未见过这种式样的太空衣,甚至没听说过,可是在我看来,它仍然没有超出人类制品的范围,根本不算什么线索。”穿着太空衣的人形站到了两人面前。太空衣上面是一个圆形罩盔,罩盔面板若是玻璃制品,也一定是单向透光玻璃,因为完全看不见里面。那人形将一只上肢抬到罩盔旁边,迅速碰了一下不知道什么开关,崔维兹根本没有看清楚。罩盔立刻与太空衣脱离,并被举了起来。呈现他们眼前的,是一张年轻娇媚的脸蛋,它的主人无疑是一位美丽的女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