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个经历过太空旅行,体验过那种单调的人,都知道太空飞行真正令人兴奋的时刻,就是即将降落另一颗行星之前。此时向下望去,地表景观迅疾后退,可以不时瞥见陆地、湖海,以及像是几何图形的田野与道路。这个时候,肉眼已能分辨各种色彩,包括绿色的植物、灰色的混凝土、褐色的旷野、白色的积雪等等。而最令人感到兴奋的,莫过于看到人群聚集之处。在每个世界上,各个城镇都各有各的几何构图与建筑特色。假如乘坐的是普通太空船,还能体会到着陆以及在跑道上滑行的兴奋。远星号的情况则不同,它缓缓飘浮在空中,很技巧地平衡了重力与空气阻力,最后静止在太空航站正上方。由于此刻风速很高,使得着陆因而更加困难。如果将远星号的“重力响应”调得很低,不单它的重量会减到不可思议的程度,连质量亦将同时变小。倘若质量太接近零,它很快会被强风吹跑,因此现在必须增加重力响应,并且巧妙地利用喷射推进器,以抵抗行星的引力与强风的推力,而后者需要密切配合风力强度的变化。若是没有一台称职的电脑,绝不可能顺利做到这一点。远星号不断往下降,其间难免需要小幅修正方向,最后终于落在航站标示出的指定地点。当远星号降落时,天空是一片苍蓝,还掺杂着些许惨白的色彩。即使已到达地面,风速丝毫不减,虽然不再有飞航安全的威胁,强风带来的寒意仍令崔维兹退避三舍。他立刻明白,他们的备用衣物完全不适于康普隆的气候。反之,裴洛拉特却在四处观望,露出一副十分欣赏的神情,还津津有味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像陶醉在刺骨寒风中,至少暂时如此。他甚至故意拉开大衣,让风吹进他的胸膛。他知道,不久就得再把大衣拉起来,并将围巾裹紧,不过现在他要感受大气的存在,这是在太空艇中所无法体验的。宝绮思用大衣紧紧裹住自己,还用带着手套的双手把帽子拉低,盖住两只耳朵。她的五官皱成一团,显出一副可怜相,眼泪似乎都快要掉下来。她喃喃抱怨道:“这是个邪恶的世界,它憎恨并虐待我们。”“并不尽然,宝绮思吾爱。”裴洛拉特态度认真地答道,“我确定此地居民都喜欢这个世界,而这个世界——呃,如果照你的说法来说——也喜欢他们。我们很快就要进入室内,里面一定很暖和。”他突然想起该怎么做,赶紧敞开大衣将她围住,她则依偎在他胸前。崔维兹尽量不理会寒冷的温度。他从航站管理局取得一张磁卡,并用口袋型电脑检查了一下资料是否齐备——包括停泊处的位址、太空艇番号与引擎号码等等。他再一次四下查看,以确定太空艇绝对安全,然后买了最高额的意外险(其实并没有必要,因为就康普隆的科技水准而言,看来还无法对远星号构成威胁。万一并非如此,那么即使再多的赔偿也无法弥补了)。崔维兹在预期的地点找到了计程车站。(一般说来,太空航站的许多设施,不论是位置、外观或使用方法,都已经全部标准化。由于旅客来自各个世界,这当然是有必要的。)他送出召唤计程车的讯号,但只按下“市区”作为目的地。一辆计程车借着反磁滑板滑到他们面前,车身被风吹得轻微飘**,同时还不停发颤,那是被声音不小的引擎所带动的。这辆计程车外表是深灰色,后门贴着白色的计程车徽,司机穿着深色外套,头上戴着一顶白色毛皮帽。裴洛拉特若有所感,轻声道:“这行星似乎偏爱黑白两色。”崔维兹说:“到了市区,也许就会比较多彩多姿。”司机对着一个小型麦克风讲话,可能是为了省去开关车窗的麻烦。“三位,到市区去吗?”他讲的银河方言音韵平板,但相当动听,而且不难懂。在一个陌生的世界,这总是能令人松一口气。崔维兹答道:“是的。”后车门便立刻滑开。宝绮思先坐进去,接着是裴洛拉特,最后才是崔维兹。车门关上之后,一股暖气向上涌来。宝绮思搓了搓手,长长吁了一口气。车子慢慢开出航站,司机问道:“你们驾驶的是重力太空艇,对吗?”崔维兹冷冷地说:“照它降落的方式看来,你还会怀疑吗?”司机说:“那么,它是端点星出厂的喽?”崔维兹说:“你还知道哪个世界会造这种太空艇吗?”司机一面将计程车加速,一面似乎在咀嚼对方的回答。然后他说:“你总是用问句来回答问题吗?”崔维兹忍不住说:“有何不可?”“这样的话,假如我问你,你的名字是不是葛兰·崔维兹,你会怎么回答?”“我会回答:你为何要问?”计程车在航站外停了下来,那司机说:“好奇!我再问一遍:你是不是葛兰·崔维兹?”“关你什么事?”崔维兹的声音变得严厉且充满敌意。“朋友,”司机说,“我们就停在这里,直到你回答这个问题为止。如果你在两秒钟内,不肯明确地回答是或不是,我便将乘客隔间的暖气关掉,我们就这样一直耗下去。我再问一遍,你是不是葛兰·崔维兹,端点星的议员?假如你的回答是否定的,你必须拿出身份证件让我看看。”崔维兹说:“没错,我是葛兰·崔维兹。身为基地的议员,我希望受到和这个身份相符的礼遇。你不这么做,将会吃不了兜着走,老兄,怎么说?”“现在我们可以带着比较轻松的心情上路。”计程车继续向前开去,“我很仔细地选择乘客,我该接的只有两位男士,没料到竟然还有个女的,所以我有可能弄错了。不过也无妨,只要我接到你,等我们到达目的地之后,就由你负责把这个女的交代清楚。”“你不知道我的目的地。”“我恰巧知道,你要去运输部。”“我不是要去那里。”“这丝毫不重要,议员先生。假如我真是计程车司机,自然会载你到你要去的地方;既然我不是,我就要载你到我要你去的地方。”“对不起,”裴洛拉特俯身向前,“你当然应该是计程车司机,你开的是计程车。”“谁都可能开计程车,但不是每个人都有执照,也不是每辆看起来像计程车的都是计程车。”崔维兹说:“别再玩游戏了。你是谁?你到底在做什么?别忘了你的所作所为都得向基地负责。”“我不必负什么责,”那司机说,“但我的上级或许吧。我是康普隆安全局的人,奉上级的命令,以完全合乎你身份地位的方式接待你,但是你必须跟我走。请你凡事三思而后行,因为这辆车备有武装,而我奉命遇到攻击必须自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