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指定给他们的套房里,裴洛拉特仔细听完崔维兹的叙述,又长又严肃的面容始终毫无表情。然后他说:“瓦希尔·丹尼亚多?我不记得听过这个名字,但若是在太空艇上,我或许能从我的图书馆中找到他的论文。”“你确定没听过这个人?好好想一想!”崔维兹说。“此时此刻,我实在想不起来听过这个名字。”裴洛拉特十分谨慎地说,“但无论如何,我亲爱的兄弟,银河中稍有名望的学者,我没听说过或记不起来的,少说也有好几百个。”“话说回来,他不可能是第一流的学者,否则你一定听过。”“研究地球……”“练习说最古世界,詹诺夫,否则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研究最古世界,”裴洛拉特又说,“在学术界并不吃香,因此第一流的学者,即使是钻研太古历史的一流学者,都不愿意涉足其间。或者,让我们换个说法,那些已经钻入这个领域的学者,不可能借着一个大家都没兴趣的世界,使自己在学术界扬名立万,成为公认的一流学者,即使他们当之无愧。比方说,就没有任何人认为我是一流的,这点我相当肯定。”宝绮思温柔地说:“在我心目中就是,裴。”“对啊,在你心目中当然不一样,亲爱的,”裴洛拉特淡淡一笑,“但你的评断并非根据我的学术成就。”根据钟表所指的时间,现在几乎入夜了。崔维兹又开始感到有点不耐烦,每当宝绮思与裴洛拉特打情骂俏之际,他总会有这种感觉。他说:“我会试着安排明天一起去见这位丹尼亚多,但如果他知道的和那位部长一样少,我们就等于白跑一趟。”裴洛拉特说:“他也许能带我们去找对我们更有帮助的人。”“我可不信。这个世界对地球的态度——但我最好也练习改用拐弯抹角的称呼——这个世界对最古世界的态度是愚昧且迷信的。”他背过脸去,又说,“不过这实在是辛苦的一天,我们应该准备吃晚餐了——只要我们能够接受他们那种平平的烹饪术——然后再准备睡上一觉。你们两位学会怎样用淋浴了吗?”“我亲爱的伙伴,”裴洛拉特说,“我们受到非常殷勤的款待,学到了所有设备的使用方法,大部分我们都用不着。”宝绮思说:“我问你,崔维兹,太空艇的事怎么样了?”“什么怎么样?”“康普隆政府要没收它吗?”“不,我想他们不会。”“啊,真令人高兴。他们为什么不会?”“因为我说服了部长改变心意。”裴洛拉特说:“真是难以置信,我认为她不像是特别容易被说服的人。”宝绮思说:“这点我不清楚,不过从她的心灵纹理看来,她显然被崔维兹吸引了。”崔维兹突然气呼呼地瞪着宝绮思。“你那么做了吗,宝绮思?”“你这话什么意思,崔维兹?”“我是说影响她的……”“我并没有影响她。不过,当我注意到她被你吸引的时候,我忍不住扯断她一两道心灵禁制。这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那些禁制自己也可能挣断,然而确保她对你充满善意,则似乎是件很重要的事。”“善意?不只如此而已!没错,她的确软化了,却是在我们上床之后。”裴洛拉特说:“你显然是在开玩笑,老友……”“我为什么开玩笑?”崔维兹气冲冲地说,“她也许不再年轻,但她精通此道。我向你保证,她可不是生手。我不会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也不会为她掩饰什么。那是她的主意——这都要感谢宝绮思拉断了她的心灵禁制——在那种情况下我根本无法拒绝,即使想到应该拒绝,我也不会那么做,何况我并没有拒绝的念头。得了吧,詹诺夫,别表现得像个清教徒,我已经好几个月没这种机会了,而你却有——”他朝宝绮思的方向随手挥了挥。“相信我,葛兰,”裴洛拉特尴尬地说,“如果你将我的表情解释为清教徒的反应,那就是误会我了,我一点都不反对。”宝绮思说:“她却是个标准的清教徒。我本来只想让她对你热络点,并没有想要利用性冲动。”崔维兹说:“但你引发的正是这种结果,爱管闲事的小宝绮思。在公开场合,那位部长也许必须扮演清教徒,但这样一来,似乎只会使她的欲火更炽烈。”“而你只要搔到她的痒处,她就会背叛基地……”“她无论如何都会那么做,她想要那艘太空艇……”崔维兹突然住口,又压低声音说,“我们有没有被窃听?”宝绮思说:“没有!”“你确定吗?”“确定。以任何未经允许的方式侵入盖娅的心灵,都不可能不让盖娅发觉。”“这样就好。康普隆自己想要这艘珍贵的太空艇,用以充实他们的舰队。”“基地一定不会允许的。”“康普隆不打算让基地知道。”宝绮思叹了一口气。“这又是你们孤立体演出的闹剧。部长为了康普隆,本来准备背叛基地,结果为了回报一场**,立刻又准备背叛康普隆。至于崔维兹嘛,他很乐意出卖自己的肉体,来引诱部长叛国。你们的银河简直处于无政府状态,根本就是一团混沌。”崔维兹冷冷地说:“你错了,小姐……”“我刚才说话的时候,可不是什么小姐,我是盖娅,我是所有的盖娅。”“那么你错了,盖娅。我并没有出卖肉体,而是心甘情愿地付出,我乐在其中,没有伤害到任何人。至于结果,就我的观点而言,其实是圆满收场,我愿意接受这一切。康普隆若是出于私心而想要那艘太空艇,这又能说是谁对谁错呢?它虽然是一艘基地的太空艇,可是基地已经拨给我,作为寻找地球之用,在我完成这项任务之前,它都是属于我的,我想基地没有权利违背这项协议。至于康普隆,它不喜欢受基地支配,因此梦想着独立。站在它的立场,追求独立和欺骗基地都是正当的,因为这并非叛变的行动,而是爱国的表现。谁能说得清呢?”“正是如此,谁能说得清呢?在一个无政府状态的银河中,该如何分辨合理和不合理的行为?该如何判断是与非、善与恶、正义与不法、有用与无用?部长背叛她自己的政府,让你保留太空艇,这个行动你要如何解释?难道是因为她对这个令人窒息的世界不满,而渴望个人的独立?她究竟是个叛徒,还是个忠于自己、追求自主的女人?”“老实说,”崔维兹道,“她愿意让我保有太空艇,我不敢说只是为了感谢我带给她的快乐。我相信,是在我提到正在寻找最古世界之后,她才作出这个决定的。对她而言,那是个充满恶兆的世界,而我们三人,以及载运我们的太空艇,由于从事这项探索,也都变成了恶兆。我有一种想法,她认为夺取那艘太空艇的行动,已经为她自己以及她的世界招来噩运,现在她心中可能充满恐惧。或许她感到,如果让我们和太空艇一起离开,继续执行我们的任务,就能使噩运远离康普隆,而这可算是一桩爱国之举。”“虽然我很怀疑,崔维兹,但如果真如你所说的,那么迷信就成了行动的原动力。你认为这是好现象吗?”“我既不称赞也不谴责这种事。在知识不足的情况下,迷信总是会指导人们的行动。基地上上下下都相信谢顿计划,虽然我们之中没有谁能了解它、没有谁能解释它的细节,或是能用它来进行预测。我们出于无知和信念,盲目奉行这个计划,难道不也是一种迷信吗?”“没错,可能就是。”“而盖娅也一样,你们相信我作了正确的抉择:盖娅应该将整个银河并成一个超大型生命体,但你们不知道我的选择为何正确,以及遵循我的决定有多保险。你们甘愿在无知和信念上展开行动,而我试图寻找证据,想帮助你们突破这个窘境,你们竟然还不高兴。这难道不也是迷信吗?”“我认为这回他把你驳倒了,宝绮思。”裴洛拉特说。宝绮思说:“没有。这次的寻找只会有两个结果,不是一无所获,便是找到足以支持他那个决定的佐证。”崔维兹又说:“而你这个信心,也只是靠无知和信念来支持。换句话说,就是迷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