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洛拉特很感兴趣地四处张望。“我猜,你们把祖先的骨灰葬在这里?”“如果你所谓的‘葬’,”班德说,“意思是指埋在土里,那就不算十分正确。我们现在或许身处地底,但这里是我的宅邸,所以这些骨灰都在我家里,就像我们现在的情形一样。在我们的语言中,我们说骨灰是‘安厝’此地。”他迟疑了一下,然后又说,“‘厝’是表示‘宅邸’的古字。”崔维兹随便四下望了望。“这些都是你的祖先?有多少?”“将近一百个。”班德答道,毫不掩饰声音中的骄傲,“正确的数目是九十四个。当然,最早的那些并非真正的索拉利人,不符合这个名字如今的定义。他们是半性人,分雄性和雌性。那些半性祖先的骨灰坛,总是被下一代两两摆在一起。我当然不会走进那些房间,那相当‘蒙人羞’。至少,索拉利语是这么说的,但我不知道你们的银河标准语怎么讲,你们也许并没有类似的用语。”“那些影片呢?”宝绮思说,“我想那些是影片放映机?”“那些都是日志,”班德说,“都是他们的生活史。他们在这块属地上,选了最钟爱的部分拍摄这些影像。这意味着他们并未全然逝去,他们的一部分依旧存在。我的自由也包括了随时能加入他们,我能随意观看任何影片的任何部分。”“可是不会加入那些——蒙人羞的祖先。”班德将目光移到别处。“不会,”他坦承不讳,“然而我们都有这么一部分的祖先,这是我们共同的不幸。”“共同的?那么其他索拉利人也有这种灵房?”崔维兹问。“喔,是的,我们全都有。不过要数我的最好、最精致,也保存得最妥当。”崔维兹问道:“你是不是已经把自己的灵房准备好了?”“当然,完全建好了,并且装潢完毕。在我继承这块属地之后,那是我完成的第一件任务。而在我归于尘土之后——这样讲比较诗意——我的继承人便会开始建造自己的灵房,那将是其第一件任务。”“你有继承人吗?”“到时就会有了,但我的寿命还长得很呢。当我必须离去的时候,便会有个成年的继承人,成熟到了足以享有这块属地,也会有发育完全的叶突,以便进行能量转换。”“他会是你的子嗣吧,我猜想。”“喔,没错。”“可是万一,”崔维兹说,“有什么不幸发生呢?我想即使是在索拉利,也会发生一些意外和不幸吧。假使一个索拉利人过早归于尘土,没有继承人接掌,或是继承人尚未成熟到能享有属地,那又会如何呢?”“那可很罕见,在我的世系中,那种事只发生过一次。然而,万一遇到这种情况,别忘了还有其他的继承人,等着继承其他的属地。有些继承人已足够成熟,他们的单亲却足够年轻,能产生另一个后代,并且等得到那个后代长大成人。这种所谓的‘大/小继承人’之一,就会被指定来继承无主的属地。”“由谁指定呢?”“我们有个统领委员会,它的少数功能就包括这一项:当有人过早归于尘土时,负责指定一个继承人。当然,整个过程都是借着全息传视进行。”裴洛拉特说:“可是我问你,既然索拉利人彼此从不见面,倘若某地的某个索拉利人意外地——或在意料之中归于尘土,又怎么会有人知道呢?”班德说:“当我们其中之一归于尘土后,其属地所有的电力都会消失。如果没有继承人立即接管,这种反常情况终究会被人发现,随即会展开纠正措施。我向你们保证,我们的社会系统运作得很健全。”崔维兹说:“我们有没有可能看看你这里的影片?”班德愣了一下,然后说:“全然是由于你不知情,我才不怪罪你。你刚才的言语既粗鲁又卑贱。”“我为这件事道歉。”崔维兹说,“我不想强迫你,但我们解释过了,我们很想获得有关地球的资料。我忽然想到,你这里最早期的影片,应该是在地球变得有放射性之前拍摄的,因此影片中有可能提到地球,或许还会有详尽的叙述。我们当然不希望侵犯你的隐私,可是有没有变通的办法,例如由你自己查看这些影片,或者让机器人来做,再将其中的相关资讯告诉我们?当然啦,如果你能体谅我们的动机,并且了解我们为了回报你的好意,会尽全力尊重你的感受,你也许就会让我们亲自观看这些影片。”班德以冷峻的语气说:“我猜你并不知道,你变得愈来愈无礼了。然而,我们可以立刻结束这个话题,因为我可以告诉你,在我的早期半性祖先旁边,根本没有任何影片。”“没有?”崔维兹的失望百分之百真实。“这些影片曾经存在过,但即使是你们,也该想象得到里面会是什么内容。两个半性人彼此表示兴趣,甚至,”班德清了清喉咙,有些勉强地说,“互相作用。半性人所有的影片,自然在许多代以前就被销毁了。”“其他索拉利人所收藏的呢?”“全都销毁了。”“你能确定吗?”“不毁掉那些东西就是疯子。”“也许有些索拉利人真疯了,或者多愁善感,或者过于健忘。我想,请你指引我们前往邻近的属地,你该不会反对吧。”班德瞪着崔维兹,现出一副讶异的表情。“你以为其他索拉利人会像我这般容忍你们?”“为何不会呢,班德?”“到时你就知道了。”“我们必须碰碰运气。”“不行,崔维兹。不行,你们都不能去。听我说。”后面出现几个机器人,而班德皱起了眉头。“什么事,班德?”崔维兹突然感到不安。班德说:“我很喜欢跟你们聊天,并且观察你们的——怪异言行。这是个空前绝后的经验,我感到很高兴,但我不能记录到日志中,或是保存在影片里。”“为何不能?”“我讲话给你们听、我听你们讲话、我带你们来我的宅邸、我带你们来祖先灵房,这些都是可耻的行为。”“我们并非索拉利人,对你而言,我们跟这些机器人一样微不足道,不是吗?”“那只是我帮自己找的借口,别的索拉利人也许不会接受。”“你又有什么顾虑?你有绝对的自由随心所欲,不是吗?”“即使像我们这样,自由也不是真正绝对的。假使我是这颗行星上唯一的索拉利人,我就有绝对的自由做些甚至更可耻的事。可是这个世界还有其他索拉利人,因此,虽然我们和理想中的自由极为接近,却未曾真正达到。这颗行星上有一千两百个索拉利人,若是让他们知道我做了些什么,他们全都会瞧不起我。”“没有理由要让他们知道。”“那倒是实话,你们一抵达此地,我就想到了。在跟你们寻开心的时候,我始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一定不能让其他索拉利人知道。”裴洛拉特说:“如果你的意思是,你担心我们去别的属地寻找地球资料,将会为你带来麻烦,这个嘛,我们自然不会提到先拜访过你,这点我们心里有数。”班德摇了摇头。“我已经冒了太多的风险。我自己当然不会提到这件事,我的机器人也都不会提到,它们甚至会奉命不得记住这件事。你们的太空船将被带到地底,我要好好研究它,看看能提供我们什么……”“慢着,”崔维兹说,“你想检查我们的太空艇,你以为我们能在这里等多久?那是不可能的事。”“绝非不可能,因为你不会再有表达意见的机会。我很遗憾,我也想跟你们多聊一会儿,讨论许多其他的事,可是你们也看得出来,情况变得愈来愈危险。”“不,绝对没有。”崔维兹尽力强调。“喔,绝对有的,小小半性人。恐怕我该采取行动的时候到了,那会是我的祖先在第一时间所采取的行动。我必须将你们杀掉,三个通通杀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