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莉一面准备早餐,一面瞄着餐桌上的新闻记录仪。当天的新闻一桩桩显示在记录仪上,她只需要用一只眼睛便能一览无遗。所有的食物都是现成的,密封在无菌且随用随丢的容器内。因此她的工作其实只是选择菜式、布置餐桌,并于餐后将一切收拾干净。她忍不住对那些新闻咂舌,又感慨万千地叹了一口气。“喔,真是人心不古。”她有感而发,而达瑞尔只是哼了一声作为回答。她的声调突然变得尖锐刺耳,每当她悲叹世风日下,都会自然而然转成这种腔调。“唉,这些可怕的卡尔根人,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她总是把“卡尔根”念走了音,“本以为他们会让人过几天太平日子。根本没有,总是找麻烦,找麻烦,没完没了。“你看看那个新闻标题:‘基地领事馆前暴民滋事’。喔,可能的话,我真想好好开导他们一番。这是人类的通病,就是不长记性。达瑞尔博士,世人就是不能记取教训——一点记性也没有。想想骡死后引发的那场战争吧——当然那时候我只是小女孩,可是喔,那种动乱我一辈子忘不了。我的亲叔叔死在那场战争中,当时他才二十几岁,结婚两年而已,还留下一个女娃。我到现在还记得他的模样——一头金发,脸颊上有个酒涡。我还保存着他的三维水晶像……“现在,那个女娃早已长大成人,她的独子正在舰队服役。如果发生任何冲突,那就极有可能……“当时虽然我们有空袭侦察队,而且由老人轮流守卫平流层——但卡尔根若是真打过来,我很难想象他们能做些什么。母亲常常对我们说起当时的艰苦,粮食配给、物价高涨、税金暴增等等。简直让人活不下去……“我认为,如果他们那些人还有理智,就绝不该重蹈覆辙,应该避之唯恐不及。我也认为根本不是人民的意思;我想即使是卡尔根人,也宁愿待在家中享受天伦之乐,而不愿意到太空去横冲直撞,然后葬身在星舰中。全都要怪那个可怕的人物,史铁亭。真奇怪,这种人怎么会活到现在。他杀害了那个老家伙——他叫什么名字?对,萨洛斯——现在又准备要征服银河。“他为什么想要攻打我们,我实在搞不懂。他注定会失败——就像以往每次一样。也许这一切都在谢顿算计之中,可是有时我忍不住想,那必定是个邪恶的计划,才会藏有那么多的战争和杀戮。不过我对哈里?谢顿可没有话说,我相信他知道得一定比我多得多,也许是我太笨了,才会质疑他的计划。另外那个基地同样欠骂。他们明明现在就能制止卡尔根,让一切回到正轨。既然他们终将这么做,我认为,就该在战祸发生之前赶紧行动。”达瑞尔博士终于抬起头来。“波莉,你在说什么吗?”波莉的一双眼睛睁得老大,随即又气呼呼地眯起来。“没有,博士,我什么都没说,也根本没什么好说的。在这个家里,何止是说句话,就是死了也没人注意到。忙进忙出,忙出忙进,就是没时间开口说话……”她带着一肚子闷气离开了餐厅。正如同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一样,达瑞尔博士几乎没注意到波莉已经离开。卡尔根!真无聊!那只是个有形的敌人!他们将永远是基地的手下败将。然而,眼前这个可笑的危机,他却无法置身事外。七天前,市长正式邀请他出任“研究发展部”部长,而他答应今天会作出决定。可是……他感到坐立不安。市长竟然选上自己!但是他能够拒绝吗?这样一来,就会显得太不合情理,而他不敢冒这种险。毕竟,他并不需要担心卡尔根。对他而言,敌人只有一个,始终只有一个。妻子在世的时候,人生幸福美满,他有充分的借口逃避责任、离群索居。在川陀那段漫长而幽静的日子,周遭全是荒芜的废墟!他们在那个残破的世界上遗世独立,浑然忘却世间的一切!可是她不久就去世了,前后还不到五年。从那时候起,他就知道,今后唯一能够做的,便是和那些可怕而隐形的敌人奋战一生——那些敌人控制了他的命运,剥夺了他做人的尊严,使他的人生变作绝望的挣扎;甚至连整个宇宙,都掌握在这些既可恶又可怕的敌人手中。这可以称作感情的升华,至少他自己这么想——总之,这种奋战为他带来人生的意义。他先来到圣塔尼大学,加入克莱斯博士的研究工作。那是获益匪浅的五个年头。但克莱斯所做的仅止于搜集数据,无法在真正的问题上有所突破——当达瑞尔肯定这点之后,他知道是该离开的时候了。克莱斯的研究虽属秘密性质,但他难免需要助手与合作伙伴。此外,他还需要许多人脑样本来做脑波测定,需要一所大学支持他。这些都是他的弱点。克莱斯不能了解这一点,而达瑞尔也无法向他详加解释。两人终于不欢而散。这样也好,反正他们必须拆伙。他必须表现得放弃了一切——以防有人暗中监视。克莱斯借着图表来分析脑波,达瑞尔则是使用自己心灵深处的数学概念。克莱斯与许多人合作,达瑞尔却单打独斗。克莱斯待在一所大学里,达瑞尔栖身于郊外静谧的住宅中。而他眼看就要成功了。就大脑构造而言,第二基地分子根本不能算是人类。即使是最杰出的生理学家、最高明的神经化学家,也可能无法侦测出任何异状——但差异一定存在。由于这种差异藏在心灵中,那里必定存在侦测得到的迹象。第二基地分子无疑都拥有类似骡的异能,姑且不论这种能力是先天或后天的。既然他们像骡一样,具有侦测与控制人类情感的能力,理论上来说,应该能设计出一种电子电路,来测定他们的特殊脑波;而在脑电图的详细记录中,他们的异能绝对无所遁形。如今,克莱斯的幽灵化身为得意门徒安索,再度闯进他的生命。愚蠢!愚蠢!那些受干扰人士的脑电图能做些什么?自己几年前已经发明出侦测的方法,可是又有什么用?他需要反击的武器,而不是侦测的工具。但他又必须答应与安索合作,因为这样才能掩人耳目。现在这个研发部长的职位也一样,同样是个掩人耳目的妙着!他俨然成为一个计中计的主角。一时之间,他又担心起艾嘉蒂娅,赶紧狠下心来摆脱这个思绪。假使安索未曾出现,这件事就不会发生。假使安索未曾出现,除了他自己,不会有其他人的生命受到威胁。假使安索未曾出现……他感到一阵怒火攻心——他气已故的克莱斯,气活着的安索,以及所有好心的笨蛋……嗯,她会照顾自己的。她是个非常成熟的小女孩。她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他心中悄悄这么想……她真能照顾自己吗?当达瑞尔博士忧心忡忡地自我安慰之际,她正坐在银河第一公民官邸办公室的简朴会客室中。她已经在这里坐了半个小时,无聊地扫描着四面的墙壁。她随着侯密尔?孟恩进入这间会客室的时候,曾注意到门口站着两名武装警卫。过去,这里是从来没有警卫的。现在她一个人待在会客室里,觉得室内每一件家具、每一项陈设都透着敌意。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侯密尔正在觐见史铁亭统领。嗯,这又有什么不对吗?想到这里,她突然怒不可遏。在胶卷书或超视的故事里,每次出现类似情节,主角总是料得到下一步的发展,因而能有万全准备。而她——她却坐在那里。任何事都可能发生,任何事!而她却只能坐在那里。好吧,回忆一下。从头想一想,也许能获得一点灵感。过去这两周,侯密尔几乎是住在骡殿里面。在史铁亭的许可下,他曾经带她去过一次。骡殿里面宽敞、幽暗而气氛肃穆,一切都毫无生气,仿佛沉睡在昔日的光辉中。偌大的建筑物,只有脚步声激起空洞而萧瑟的回音。总之,她不喜欢那里。相较之下,还是首都宽阔热闹的街道、美轮美奂的剧院对她更具吸引力。这个世界虽然不如基地那般富有,却舍得花更多的钱妆点门面。侯密尔通常傍晚才回来,带着一种敬畏的心情……“我做梦也想不到有那种地方。假如我能把殿中的石头一块一块敲掉,把发泡铝一层一层拆下。假如我能把它们运回端点星——那会是一座什么样的博物馆。”他常常发出如此的呓语。他早先的迟疑似乎完全消失无踪,现在的他既急切又狂热。这点艾嘉蒂娅绝对可以肯定,因为最近这些日子,他一点也不结巴了。有一天,他对艾嘉蒂娅说:“我找到了普利吉将军记录的摘要。”“我知道他。他是基地的叛徒,曾经为了寻找第二基地翻遍了银河,对不对?”“艾卡蒂,严格说来他并非叛徒。是骡令他‘回转’的。”“喔,那还不是一样。”“唉,你所谓的翻遍了银河,那是一项毫无希望的任务。四百年前,为了筹设两个基地而召开的谢顿大会,它的原始记录只有一处提到第二基地。说它设立在‘银河的另一端,群星的尽头处’。那就是骡和普利吉唯一的线索。当年他们即使找到第二基地,也根本无法确认。真是疯狂的行动!“他们拥有的记录,”他是在自言自语,不过艾嘉蒂娅听得很用心,“一定涵盖了将近一千个世界;但他们需要探索的世界,却势必接近一百万个。我们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嘘——”艾嘉蒂娅急忙阻止他再说下去。侯密尔愣住了,好一阵子才恢复正常。“咱们别说了。”他咕哝道。现在,侯密尔正在觐见史铁亭统领,而艾嘉蒂娅孤零零地等在外面。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心脏里的血液全被挤了出来。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其实是最恐怖不过的。而在隔壁房间,侯密尔也像是全身陷入粘胶之中。他拼命努力想把话说清楚,不过当然徒劳无功;他的口吃再度复发,而且变得比以前更严重。史铁亭统领全副戎装,他身高六英尺六英寸,下颚宽大,嘴角轮廓分明。他始终双手握拳,还不时用力挥舞,以增强说话的气势。“好啊,你忙了两个星期,现在却向我交白卷。孟恩先生,没关系,告诉我最坏的情况吧。是不是我的舰队会全军覆没?是不是除了第一基地的人员,我还得和第二基地的幽灵作战?”“我、我再强调一次,大统领,我不是预、预言、预言家。我、我完全搞、搞糊涂了。”“你是不是想回去警告你的同胞?你少在我面前玩这种把戏。我要你说实话,否则我就自己动手,把实话连同你的内脏一块挖出来。”“我说、说的都是实话,大、大统领,我还想提、提醒您,我是基地的公民。您、您不可以碰我,不然会吃、吃、吃不了兜着走。”卡尔根统领纵声狂笑。“这种话只能吓唬小孩子,这种威胁只能让白痴却步。得了吧,孟恩先生,我对你已经很有耐心。我花了二十分钟听你满口胡说八道,而你一定好几个晚上没睡觉,才能编出这种无聊的故事。你这样做是白费力气。我知道你来这里,绝不只是捡拾骡的骨灰而已——你另有不可告人的目的。难道不是吗?”这时,侯密尔?孟恩再也无法浇熄眼中的恐惧炽焰,甚至连呼吸都有困难。史铁亭统领将一切看在眼里,还故意伸手拍拍这个基地人的肩膀,孟恩果然连人带椅子一起摇晃。“很好,现在让我们开诚布公。你一直在研究谢顿计划,而你知道它已经失效。或许你还知道,如今我成了必然的赢家,我和我的继承人将君临天下。唉,老弟,只要能够建立第二帝国,由谁来建立又有什么关系?历史是铁面无私的,对不对?你不敢告诉我吗?其实我已经知道你的任务了。”孟恩以嘶哑的声音说:“您、您到底想要、要什么?”“我要你留下来。我不希望由于过度自信,破坏了这个新的计划。关于这些事,你懂的比我多,万一我忽略了任何小问题,你一定能察觉。来吧,事成之后我会好好犒赏你;你会获得数不清的战利品。你能指望基地做些什么呢?扭转几乎已成定局的颓势吗?让战事延长吗?或者你只是基于爱国心,一心想要为国捐躯?”“我、我……”除此之外,他半个字也没有吐出来,最后只好闭上嘴巴。“你给我留下来。”卡尔根统领志得意满地说,“你没有选择的余地。等一等——”他突然想到另一件事,“我获得了一项情报,说你的侄女是贝泰?达瑞尔的后人。”侯密尔吃了一惊,脱口而出:“没错。”到了这个关头,除了坦承事实,他不相信自己有能力编织任何谎言。“他们这个家族在基地很有名望?”侯密尔点了点头。“基地绝对不会坐、坐视他们受到伤害。”“伤害!老弟,别傻了,我打的主意正好相反。她多大了?”“十四岁。”“啊!没关系,即使是第二基地,或者哈里?谢顿本人,也都无法阻止时光流逝,不准小女孩长大成人。”他突然一转身,奔向一道侧门,将门帘用力一扯。然后他怒吼道:“太空啊,你死到这里来做什么?”嘉莉贵妇对他眨着眼睛,细声答道:“我不知道还有别人。”“哼,的确还有别人。我等一下再和你算账,现在我只想看到你的背影,赶快向后转。”她立刻奔向走廊,细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史铁亭又走回来。“她是我生命中的一个小插曲,已经拖得太久,很快就会结束了。你刚才说,她才十四岁?”侯密尔瞪着他,心底冒出一种崭新的恐惧!此时,艾嘉蒂娅则瞪着一扇悄悄打开的门——她的眼角瞥见一个细碎的动作,令她大吃一惊。原来是门后伸出一根手指头,向她一屈一伸比划着,好像急着把她叫出去,她却久久没有反应。后来,或许是她看清了那个苍白、颤抖、焦急的身形,这才蹑手蹑脚走向门口。然后,两人便慌慌张张沿着长廊走下去。带走艾嘉蒂娅的当然是嘉莉贵妇,她现在正紧紧抓着女孩的手。艾嘉蒂娅虽然被她抓疼了,不过仍然安心跟着她走。至少,她对嘉莉贵妇并没有恐惧感。可是,这又是为什么呢?她们来到贵妇的闺房,整个房间都是粉红色系列,看来像是一家糖果店。嘉莉贵妇站在门口,用背抵住房门。她说:“你知道吗,这是从他的办公室,到我……我的房间的一条专用走道。他,你知道是谁吧。”她伸出拇指向背后指了指,仿佛即使只是想到他,都会令她吓得半死。“真是侥幸……真是侥幸……”她的瞳孔突然放大,湛蓝眼珠的中央成了黑色。“您能不能告诉我……”艾嘉蒂娅畏畏缩缩地说。嘉莉却像是急疯了一样。“不,孩子,没有时间了。把你的衣服脱下来。拜托,求求你。我帮你再找几件衣服,这样他们就认不出你。”她钻进衣橱,把好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丢出来,地板上立刻堆起一座座小山。她急着找一套适合艾嘉蒂娅年龄的衣服,以免她一出去就受到登徒子包围。“找到了,这件应该行,不行也得行。你有没有钱?来,拿着这个,还有这个。”她把耳环与戒指都摘下来,“马上回家去——回到基地去。”“可是侯密尔……我叔叔……”芬芳、名贵、混纺着金属的衣裳向她当头罩下,她的声音从衣料中透出来,显得有气无力。“他走不了。卜吉永远不会放他走,可是你一定不能留下来。喔,亲爱的孩子,你难道不懂吗?”“不懂。”艾嘉蒂娅硬是不肯挪动脚步,“我真的不懂。”嘉莉贵妇双手使劲绞在一起。“你一定要回去警告你的同胞,战争马上就会爆发。听清楚了吗?”说来也真奇怪,极度的惊恐竟然使她的思路变得特别清晰,以致这几句话完全不像她的口气。“现在赶快走吧。”她们从另一条路溜走!一路上遇到好些官员,他们都眼睁睁看着她俩离去,想不到有任何理由应该阻拦——除了卡尔根统领,再也没有人有资格阻拦嘉莉贵妇。她们通过一道又一道的门,卫兵也一律立正举枪敬礼。这段路似乎走了好几年,一路上艾嘉蒂娅连大气都不敢喘。事实上,从她看到那根屈伸的苍白手指,到她们来到官邸大门口,面对着人群、噪音与拥挤的交通,前后只有二十五分钟而已。她向后望了望,顿时心中交杂着忧惧与同情。“夫人,我……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要这样做,只能说我很感激——侯密尔叔叔又会有什么遭遇呢?”“我不晓得。”嘉莉发出一声感叹,“你自己不能走吗?直接到太空航站去,千万别犹豫。他可能已经在到处找你。”艾嘉蒂娅依然徘徊不去。她这一走,就必须抛下侯密尔;直到这时,呼吸到自由的空气,她才终于起了疑心。“即使他这么做,您又何必管呢?”嘉莉贵妇咬了咬下唇,喃喃地说:“我不能对一个像你这样的小女孩解释,有些话我说不出口。反正,你总会长大的,而我……我遇到卜吉的时候才十六岁。你该知道,我不能让你留下。”她眼中露出掺杂着羞愧的妒意。这些暗示令艾嘉蒂娅吓呆了,她低声问道:“万一他发现了,他会怎样对付您?”嘉莉也压低声音回答:“我不晓得。”说完,她用手按着头,沿着通往统领官邸的大道小跑步离去。但一时之间,艾嘉蒂娅依旧站在原地,那一秒钟仿佛永远过不完。因为在嘉莉贵妇离去之前那一瞬间,艾嘉蒂娅发现了一点异状。那双充满惊慌与恐惧的大眼睛,竟然射出一丝一闪即逝的喜悦光芒。那是一种无情的、冷酷的狂喜。那双眼睛在刹那间透露出太多讯息,但艾嘉蒂娅对自己的发现毫无怀疑。她开始向前跑——疯狂地奔跑——想要寻找一间空的候车亭,以便招来一辆计程飞车。她并不是在躲避史铁亭统领,也不是在逃避他手下的鹰犬——甚至并非想要逃离他所统治的二十七个世界,虽然那些世界都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她逃避的对象,其实是那名帮助自己脱逃的弱女子。没错,“弱女子”给了她许多现金与珠宝,并且冒着生命危险拯救她。可是艾嘉蒂娅知道——绝对可以确定——她是第二基地的人。一辆计程飞车迅速来到,在候车亭外的起落架上缓缓停妥。飞车带来的一阵风拂到艾嘉蒂娅脸上,虽然她戴着嘉莉送她的毛皮头巾,头发还是被吹乱了。“小姐,去哪儿?”她拼命降低自己的声调,希望能掩饰稚嫩的童音。“本市有几个太空航站?”“两个。去哪个?”“哪一个最近?”司机瞪着她说:“小姐,卡尔根中央站。”“请带我去另外那一个航站。别担心,我有钱。”她手中抓着一张面额二十元的卡尔根币。她对这个数目没有什么概念,司机则满意地咧嘴一笑。“小姐,去哪儿都成。‘天路’计程飞车能带你去任何地方。”她将脸颊贴在冰冷而稍带霉味的椅套上,盯着下方缓缓退却的万家灯火。她该怎么办?该、怎、么、办?直到那一刻,她才了解自己是个愚蠢——愚蠢至极的小女孩,孤苦无依,充满恐惧。她眼中噙着泪水,喉咙深处发出无声的抽噎,牵动了五脏六腑。她并不怕被史铁亭统领逮捕。嘉莉贵妇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嘉莉贵妇!她又老、又肥、又笨,竟然有办法抓住统领的心。喔,现在真相大白了,一切都真相大白了。那次嘉莉请她喝茶,她自以为曾有精彩的演出。精明的小艾嘉蒂娅!她的内心感到窒息,感到憎恨自己。嘉莉接见她是早有预谋,也许史铁亭也中了她的计,才会在最后关头批准侯密尔进入骡殿。她,大智若愚的嘉莉,早已计划好这一切,可是又另有安排,让聪明的小艾嘉蒂娅提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这个理由不会引起任何当事人的怀疑,却能将她自己的介入程度减到最小。可是为什么自己重获自由呢?侯密尔当然已经成了阶下囚……除非……除非,她一回到基地就会成为诱饵——引诱其他人自投罗网……所以她不能回基地去……“小姐,太空航站。”计程飞车早已停妥。奇怪!她竟然根本没有注意到。简直像一场迷离的梦境。“谢谢你。”她看也没看,就把那张钞票塞给司机,然后跌跌撞撞走出车门,奔越过富有弹性的车道。眼前是一片灯海,以及来来往往的男女老幼。头上是巨大而闪烁的布告板,上面的指针随着太空船的起降而移动。她要到哪里去?她根本不在乎。她只知道自己不能回到基地!除此之外,任何地方都可以。喔,多亏谢顿保佑,才出现那意外的一刻——最后的几分之一秒,嘉莉厌倦了继续表演下去,因为对方只是个小孩子,她忍不住提早露出喜色。此时艾嘉蒂娅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自从开始逃亡,这个念头就一直在她的意识底层窜动——这个念头,使她从此告别天真无邪的童年。她知道自己绝不能被抓到。这是最要紧的一件事。虽然他们找出了基地上每一名同谋;虽然他们盯上了她的父亲,她却不能——也不敢——冒险发出任何警告。即使为了整个端点星,她也不能拿自己的生命冒险,一点点都不可以。她现在是银河中最重要的人物,不,她现在是银河中唯一重要的人物。当她站在售票机前,不知何去何从的时候,她已经明白了这一点。因为放眼整个银河,除了“他们”那些人,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第二基地的位置。川陀:到了大断层中期,川陀褪去一切光芒。在巨大的废墟中,只有农民组成的小型社区……——《银河百科全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