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崔维兹感到一片黑暗,令他喘不过气来。他狂乱地想:这就是死亡吗?他的思绪仿佛激起了回声,他听见一个低微的声音说:“这就是死亡吗?”那是裴洛拉特的声音。崔维兹试图开口,结果发现并没有困难。“何必问呢?”他一面说,一面大大松了一口气,“你还能发问,光凭这一点,就表示这不是死亡。”“在一些古老的传说中,死亡之后还有生命。”“荒谬绝伦。”崔维兹低声道,“宝绮思?你在这里吗,宝绮思?”没有任何回答。裴洛拉特附和着:“宝绮思?宝绮思?葛兰,发生了什么事?”崔维兹说:“班德一定死了。这样一来,他不能再为这块属地供应电力,所以灯光就熄了。”“可是怎么会……你是说这是宝绮思干的?”“我想应该是的,希望她没有因此受伤。”在这个完全黑暗的地底世界(只有墙壁中放射性原子的偶然衰变会产生微观的闪光),他趴在地上,以双手双膝爬行。然后,他摸到一个温热柔软的物体,他来回摸了摸,认出了他抓着的是一条腿。那条腿显然太过细小,不可能是班德的。“宝绮思?”那条腿踢了一下,崔维兹只好松手。他说:“宝绮思?说句话啊!”“我还活着。”宝绮思的声音传过来,却不知为何变了调。崔维兹说:“可是你还好吗?”“不好。”随着这句话,他们周围重新亮了起来,只不过相当黯淡。墙壁发出微弱的光芒,毫无规律地时明时暗。班德垮作一团,像是一堆昏暗的杂物。宝绮思在他身旁,正抱着他的头。她抬起头来,望着崔维兹与裴洛拉特。“这个索拉利人死了。”在幽暗的灯光下,泪水在她的双颊闪闪发亮。崔维兹愣了一愣。“你为什么哭?”“我杀死了一个有思想、有智慧的生命,难道不该哭吗?这并非我的本意。”崔维兹弯下腰,想扶她站起来,她却将他一把推开。裴洛拉特跪在她身边,柔声道:“拜托,宝绮思,即使是你,也无法令他起死回生。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她让裴洛拉特把自己扶起来,声音含糊地说:“班德能做的盖娅都会做,盖娅能够仅仅借着心灵的力量,将宇宙间分布不均的能量,转换成适当的功。”“这点我早就知道。”崔维兹试图安慰她,却不太清楚该怎么说,“我们在太空中相遇的情形,我还记忆犹新,当时你——或者应该说盖娅——制住了我们的太空艇。当班德夺走我的武器,又令我动弹不得的时候,我就想到了那件事。他也制服了你,但是我确信,只要你想挣脱,绝对没有问题。”“不对,我若企图挣脱,就一定会失败。当初,你们的太空艇在我/们/盖娅的掌握中,”她以悲伤的语调说,“那时我和盖娅是真正的一体。现在则有超空间的分隔,限制了我/们/盖娅的效率。此外,盖娅的所作所为,全有赖于集聚无数大脑而生的力量,但即使如此,我们的大脑全部加起来,也比不上这个索拉利人的转换叶突。我们无法像他那么巧妙、那么有效又毫不疲惫地利用能量。你看,我不能让这些灯光变得更亮,我也不知再过多久就会筋疲力尽。而班德即使在睡觉的时候,也能为整个广大的属地供应电力。”“但你制止了他。”崔维兹说。“因为他并未察觉我的力量,”宝绮思说,“而且因为我什么也没做,并没有让我的力量曝光。所以他并未怀疑我,也就没有特别注意我。他将精神全部集中在你身上,崔维兹,因为你带着武器——再次证明你武装自己是明智之举。而我必须等待机会,借着出其不意、迅雷不及掩耳的一击制服班德。当他即将杀害我们,当他全副心神集中在那个行动,以及集中在你身上的时候,我就有了出手的机会。”“那一击相当漂亮。”“这么残酷的话你如何说得出口,崔维兹?我的本意只是制止他,仅仅希望阻绝他的转换叶突。我的打算是,当他想要毁灭我们的时候,将发现根本办不到,反之,我们周围的照明会突然熄灭。在他惊讶不已的那一瞬间,我就收紧我的掌握,使他进入长时间的正常睡眠状态,再将他的转换叶突松开。这样电力即可维持不断,我们便能逃出这座宅邸,返回太空艇,尽快离开这颗行星。我希望做到的是,当班德终于醒来的时候,会忘记见到我们之后所发生的一切。不必杀生就能办到的事,盖娅不会因此滥杀无辜。”“哪里出了差错呢,宝绮思?”裴洛拉特柔声问道。“我从未接触过像转换叶突这样的东西,我没时间详加研究,以便了解它的构造。我只能猛力展开我的阻绝行动,可是显然做得不正确。受到阻绝的并非能量入口,而是能量出口。在一般情况下,能量源源不绝迅速灌入叶突,大脑则以相同速度排出那些能量,以保护本身不至受损。可是,一旦我阻绝了出口,能量马上累积在叶突中,在极短时间内,大脑温度遽然升高,使其中的蛋白质急速钝化,然后他就死了。当灯光尽数熄灭时,我立即收回阻绝的力量,但是,当然已经太晚了。”“我看不出除了这样做,你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亲爱的。”裴洛拉特说。“想到我竟然杀了人,你怎么讲都无法安慰我。”“班德眼看就要杀掉我们。”崔维兹说。“因此我们要制止他,而不是杀害他。”崔维兹犹豫了一下,他不希望表现出不耐烦的情绪,因为他实在不愿惹宝绮思生气,或令她更心烦。毕竟,在这个充满强烈敌意的世界上,她是他们唯一的防卫武器。他说:“宝绮思,别再遗憾班德的死亡,现在我们该考虑别的了。由于他的死,这块属地所有的电力都消失了,其他索拉利人迟早会发现这个事实——或许不会迟只会早。他们将不得不展开调查,假如几个索拉利人联手攻击我们,我认为你根本无法抵御。而且,正如你自己也承认的,你现在勉强供应的有限电力,将无法持续太久。所以说,当务之急是赶快回到地面,钻进我们的太空艇,一刻也耽误不得。”“可是,葛兰,”裴洛拉特说,“我们该怎么做呢?我们刚才走了好几公里弯弯曲曲的路,我猜这下面一定跟迷宫差不多。就我个人而言,我对如何回到地面毫无概念,我的方向感一向很差。”崔维兹四下看了看,明白裴洛拉特说的完全正确。他说:“我猜通向地面的出口应该很多,我们不一定要找原来那个。”“可是出口的位置我们一个也不知道,又要从何找起呢?”崔维兹再次转向宝绮思。“你用精神力量,能否侦测到任何有助于找到出路的线索?”宝绮思说:“这块属地的机器人都停摆了。在我们正上方,我可以侦测到一息微弱的次智慧生命,但这只能说明地面在正上方,这点我们早就知道了。”“好吧,那么,”崔维兹说,“我们只好自己寻找出口。”“瞎闯乱撞?”裴洛拉特被这个提议吓了一跳,“我们永远不会成功。”“或许可以,詹诺夫。”崔维兹说,“只要我们动手找,不论机会多么小,总有逃出去的机会。否则我们只好待在这里,这样的话,我们永远不会成功。来吧,一线希望总比毫无希望强。”“慢着,”宝绮思说,“我的确侦测到了一样东西。”“什么东西?”崔维兹问。“一个心灵。”“有智慧吗?”“有,可是我想智慧有限。不过,我感到最清楚的,却是另一种讯息。”“是什么?”崔维兹再度压制住不耐烦的情绪。“恐惧!无法忍受的恐惧!”宝绮思细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