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莱随着丹尼尔来到吃早餐的地方,感觉上,这里比一般的餐厅温馨不少。它是个小房间,而且相当朴素,除了一张餐桌和两把椅子,没有其他任何家具。而丹尼尔则直接告退,并未退到壁凹内——事实上,室内根本没有任何壁凹。一时之间,贝莱变成一个人待在这里,陷入完全孤单的状态。不过,他肯定自己并非真正孤单,只要一声召唤,立刻会有机器人出现。话说回来,这是个仅供两人使用的房间——是个排斥机器人的房间——是(贝莱有些迟疑地想到)保留给一对恋人的房间。餐桌上有两叠像是煎饼的食物,闻起来很香,偏偏并非煎饼的味道。左右各有一碟像是液态奶油的东西(但也可能不是),此外还有一壶取代咖啡的热饮(贝莱之前尝过,并不怎么喜欢)。嘉蒂雅走了进来,她打扮得整整齐齐,头发闪闪发亮,仿佛刚保养过。她顿了一下,才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以利亚?”贝莱被她吓了一跳,连忙站了起来。“你好吗,嘉蒂雅?”他有些结结巴巴。她当作什么也没发生,一副轻松愉快、心情很好的样子。“如果你因为丹尼尔不在眼前而开始担心,那大可不必。他百分之百安全,不会出任何问题。至于我们——”她朝他走过去,站在他近前,伸手慢慢抚过他的脸颊,就像很久以前她在索拉利所做的那样。她轻声笑了笑。“当时我就只是这么做,以利亚,你记得吗?”以利亚默默点了点头。“你睡得好吗,以利亚?——坐下吧,亲爱的。”他坐了下来。“非常好——谢谢你,嘉蒂雅。”他迟疑了一下,才决定不用“亲爱的”回敬她。她说:“别谢我。至于我自己,已经有几星期没睡得这么好了。在确定你熟睡之后,如果我仍留在你身边,就不可能享受一夜的好眠。如果我没离开——我还真不想离开——恐怕整晚都会骚扰你,害你也无法好好休息。”他觉得有必要献献殷勤了。“有些事情比……休息更重要,嘉蒂雅。”但他说得太公式化,令她再度笑出声来。“可怜的以利亚,”她说,“你难为情了。”她居然看了出来,令他感到更难为情。贝莱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她或许会哭泣、悔恨、厌恶、羞愧,甚至装作若无其事——却万万没想到,她会大大方方和他调情。她说:“好啦,别再跟自己过不去。你饿了吧,昨晚你几乎没吃东西。装些热量到肚子里,你就会饱暖思**欲了。”贝莱以充满怀疑的目光,望着那些似是而非的煎饼。嘉蒂雅说:“喔!或许你从未见过这种食物。这是索拉利的美食,煎饼派!我必须重新设定厨师机器人的程序,才能让他做出地道的煎饼派。首先,你必须使用从索拉利进口的谷物,绝不能用奥罗拉品种。而且这里面还有馅,事实上,有上千种馅料可供选择,但这是我最爱吃的一种,我知道你一定也会喜欢。我不会告诉你到底有些什么,只能透露有栗子浆和一点蜂蜜,总之你尝尝看,再把你的评价告诉我。你可以用手抓来吃,但咬的时候要小心。”她自己抓起一个,用双手的拇指和中指优雅地夹住,慢慢咬了一小口,并将流出来的金色浆汁舔了个干净。贝莱模仿着她的动作。这种煎饼派摸起来有点硬,但并不烫手。他小心翼翼地把一角送进嘴里,没想到竟然咬不动。他加大力道,总算把它咬碎了,但双手随即沾满了馅料。“你咬得太大口,也太用力了。”嘉蒂雅一面说,一面将纸巾递给他,“把它舔干净吧,要吃煎饼派就别怕脏,想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你几乎会在糖浆里打滚。理论上来说,应该光着身子吃,吃完后再冲个澡。”贝莱犹豫地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之后,他的表情便说明了一切。“你喜欢,对不对?”嘉蒂雅问。“很可口。”贝莱小口小口地慢慢吃。它并不太甜,而且似乎入口即软即化,几乎不用怎么咀嚼。他总共吃了三块煎饼派,那是因为他实在不好意思再拿第四块。然后,他好整以暇地舔着手指头,刻意避免使用纸巾——即使擦走一点糖浆,他都觉得是莫大的浪费。“把你的手指放到洗涤剂里头,以利亚。”她边说边示范。显然,那碟“液态奶油”其实是个洗手盆。贝莱有样学样地做了一遍,等擦干手指后,他仔细闻了闻,完全没有任何味道。她问:“昨晚的事令你难为情吗,以利亚?这就是你唯一的感觉吗?”该怎么回答呢?贝莱有点伤脑筋。最后,他终于点了点头。“只怕正是如此,嘉蒂雅。若说那是我唯一的感觉,倒也不尽然,但我的确感到难为情。你想想,我是地球人,这点你心知肚明,可是你把这个事实暂时抛在脑后,让‘地球人’对你而言只是毫无意义的三个字。昨天晚上,你为我感到难过,你担心风吹雨打对我造成伤害,你把我当小孩子般呵护,而且——你过来找我——或许是由于伤心人别有怀抱,所以你很同情我。但是那种感觉迟早会消失的——我很惊讶它目前还在——等它消失后,你就会想起来我是地球人,于是你会感到羞愧、堕落、肮脏。你会痛恨我对你所做的事,可是我不希望你恨我——我不希望你恨我,嘉蒂雅。”(如果他的表情能忠实反映内心感受,那么他现在确实很不快乐。)她一定也有同感,因为她对他伸出手,轻抚着他的手掌。“我不会恨你的,以利亚。我为什么要恨你呢?你对我所做的,我都绝不反对。而我对你所做的事,在我的余生中都会令我感到欣慰。两年前那轻轻一触,我等于已经解放了,以利亚,而昨天晚上,你更进一步解放了我。两年前,我需要知道自己还能感受到欲求——而昨天晚上,我则是需要知道在詹德死后,自己还能有同样的感受。以利亚——留下来吧,我们……”他一本正经地插嘴道:“这怎么可能呢,嘉蒂雅?我必须回到自己的世界。我在那里有责任,还有奋斗的目标,而你却不能跟我一起去。你不可能在地球上好好活下去,你会死于地球的传染病——拥挤的群众和封闭的空间还可能提前令你窒息。这些你当然了解。”“我对地球相当了解。”嘉蒂雅叹了一口气,“可是,你当然不必立刻回去。”“今天中午之前,主席就有可能命令我离开奥罗拉。”“不会的,”嘉蒂雅中气十足地说,“你会有办法的——万一真没办法了,我们可以到其他太空族世界去,有好几十个可供我们选择。难道地球对你意义那么重大,你毫不考虑在太空族世界定居吗?”贝莱说:“我可以找个借口,嘉蒂雅,我可以指出没有哪个太空族世界会让我永久居留——你知道这是事实。不过,更深切的事实则是,就算有太空族世界愿意收留我,地球对我的意义还是太重大了,所以我必须回去——即使这意味着不得不离开你。”“从此再也不来奥罗拉?再也不和我见面了?”“如果能再见到你,我当然会来。”贝莱幽然神往地说,“而且会一来再来,请相信我。可是这么讲又有什么用呢?你知道他们不太可能再邀请我,而你也知道,如果没有受邀,我是不可能再回来的。”嘉蒂雅低声道:“我不想相信,以利亚。”贝莱说:“嘉蒂雅,别自寻烦恼了。你我之间曾经擦出奇妙的火花,可是今后,你的生命中还会出现其他的火花——许许多多,各式各样,但和如今并不相同。抬起头来,向前看吧。”她陷入了沉默。“嘉蒂雅,”他突然急切地说,“我们之间的事,需要告诉别人吗?”她抬头望向他,露出痛苦的表情。“你觉得羞耻吗?”“对于这一切,我当然不觉得羞耻。但即便如此,还是可能出现不愉快的结果,例如会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别忘了你我是新闻人物,这都要归功于那个可恨的超波剧,把我们的关系给扭曲了。我们,一个地球男子和一个索拉利女子。只要人们有一丝一毫的理由,怀疑你我之间有——恋情,绯闻就会以超空间引擎的速度传回地球。”嘉蒂雅扬起眉毛,显得有几分高傲。“然后地球人就会认为你自甘堕落?因为你和配不上你的人有了**关系?”“不,当然不会。”贝莱说得很心虚,因为他明白,几十亿地球人确实都会抱持那样的观点,“你有没有想到,绯闻也会传到我太太耳中?我是有家室的人。”“如果她知道了,那又怎么样?”贝莱深深吸了一口气。“你并不了解,地球人和太空族行事方式不同。在我们的历史上,也曾有过性尺度较宽的时候,至少在某些地区、某些阶级如此。如今则不然,如今地球人过着极其拥挤的生活,在这种情况下,必须采用严谨的道德尺度,才得以维持家庭制度的稳定。”“你的意思是,每个人只有一个伴侣,绝无例外?”“不。”贝莱答道,“老实说,并不是那样。可是,例外的情形都会尽量谨慎和低调,这样大家就能……就能……”“装作不知道?”“嗯,没错,但我们的情形——”“因为一切都在台面上,谁也不能装作不知道——所以你太太会生你的气,会揍你一顿。”“不,她不会揍我,但她会因而蒙羞,这要比她揍我更糟。我自己同样会蒙羞,我儿子也逃不掉。我的社会地位将岌岌可危,而……嘉蒂雅,如果你不了解,不必试着了解,但请答应我,你不会像奥罗拉人那样,把这件事挂在嘴边。”他察觉到自己是在低声下气地求饶。嘉蒂雅语重心长地说:“我并非有意嘲弄你,以利亚。你一直对我很好,我不会恩将仇报,可是——”她高举双手,显得很绝望,“你的地球作风实在太荒谬了。”“这点毫无疑问。但我必须维持这个作风——正如你从小到大,一直遵循着索拉利的作风。”“没错。”她陷入了回忆,表情忧郁起来,然后她又说,“请原谅我,以利亚,我真心诚意向你郑重道歉。我妄想着自己无法拥有的事物,还把气出在你身上。”“没关系。”“不,有关系。拜托,以利亚,我一定要对你解释一番。昨晚发生的事,我认为你并非真正了解。如果我开口解释,会不会令你更难为情?”贝莱忍不住想,如果洁西听得到这段对话,她会有什么感受,又会有什么反应呢。其实他相当明白,此时该把心思放在即将和主席举行的那场会议,而不是自己的婚姻危机上。他应当担心的是地球,而不是自己的妻子,可是,事实上,他却一心想到洁西。他说:“我或许会感到难为情,但还是请你说吧。”嘉蒂雅刻意不召唤任何机器人,自己动手挪动椅子。贝莱只是紧张兮兮地等着,并未提供任何援助。她把自己的椅子搬到他旁边,故意和他的椅子方向相反,以便坐下之后,刚好能和他面对面。等到一切就绪,她将右手放到他的手掌上,而他自然而然就捏住了。“你瞧,”她说,“我不再害怕和你接触。我不再像当初那样,只敢轻抚你的脸颊一下子。”“或许没错,可是对你而言,现在的感觉远比不上当初那么震撼,对吗,嘉蒂雅?”她点了点头。“对,的确比不上,但我还是一样喜欢。事实上,我认为这是一种进步。轻轻一触便令我感到天翻地覆,彰显了我长久以来过着极其不正常的生活。而现在好多了,我能告诉你好在哪里吗?我刚刚说的其实只是开场白。”“告诉我吧。”“我希望我们正躺在黑漆漆的**,那样我更容易开口。”“可惜现在灯火通明,你我又正襟危坐,不过嘉蒂雅,我正洗耳恭听呢。”“好吧——在索拉利,以利亚,根本没有**可言,这你是知道的。”“对,我知道。”“就真正的**而言,我从未有过任何体验。偶尔——只是偶尔——我的丈夫会来找我尽义务。我实在不想作进一步的描述,但如果我告诉你,事后回顾,那种性经验还不如没有的好,请务必相信我。”“我相信你。”“但我知道**是什么。我在书上读到过,有时也会和其他女性讨论,而她们通通装模作样地说,那是索拉利人必须承担的苦差事。而凡是子女数已经达到定额的妇女,一律高兴地表示再也不必做那档事了。”“你相信她们的说法吗?”“我当然相信。我从未听过别的说法,虽然我读过几本其他世界的书籍,但据说内容都是扭曲和虚构的。这点我也相信。后来,我的丈夫发现了那些书,斥之为色情读物,立刻把它们销毁了。你知道吗,一个人可以被训练得相信任何事情。我想索拉利妇女的确相信自己说的每一句话,而且真的鄙视**。她们当然都说得言词恳切,令我觉得自己问题极其严重,因为我对**有着某种好奇——还有着无法理解的奇怪感觉。”“当时,你并没有用机器人来解决问题吧?”“没有,我根本没想到,我也没有用其他替代品。关于那些东西,人们多少会口耳相传,但是都说得很可怕——或许是故意的——所以我做梦也没想过要用那种东西。当然,我常常做梦,有些时候会从梦中惊醒,如今回顾,那一定就是所谓的梦中**。当然,那时我完全不懂,也不敢跟别人讨论。事实上,我感到羞耻极了。更糟的是,那种经验所带来的快感令我心生恐惧。然后,你也知道,我就来到了奥罗拉。”“你告诉过我,奥罗拉式的**无法满足你。”“对,我还因而相信,索拉利人的说法毕竟是对的。真实的**和我的梦境完全不同。直到遇到了詹德,我才恍然大悟,奥罗拉人的**根本不算**,而是,而是——一种舞蹈。每个步骤皆有固定模式,从开始到结束毫无例外。其中没有任何意外的惊喜,没有任何即兴的动作。在索拉利,由于罕有**活动,根本谈不上什么付出或接受;而在奥罗拉,**过于仪式化,到头来同样没有付出和接受,你了解吗?”“我不确定,嘉蒂雅,我从未和奥罗拉女性有过性关系,或者说,我从来也不是奥罗拉男性。但你不必再解释了,我对你的说法已有一点概念。”“你难为情极了,对不对?”“还没到听不下去的程度。”“然后我有了詹德,学会了怎么用他。他并非奥罗拉男性,他唯一的心愿——唯一可能拥有的心愿——就是要取悦我。他付出,我接受,于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我体验到了真正的**。这你能了解吗?突然间,我明白自己并没有发疯,并不是变态,心理并未扭曲,甚至没有任何不对,我只是个正常的女人,拥有一个满意的性伴侣——你能想象那种情形吗?”“我应该可以想象。”“然而,不久之后,得来不易的幸福就被夺走了。我想——我想——这就是我的下场,我命中注定如此。在今后几个世纪的岁月中,我再也不会,再也找不到另一段美好的性关系了。自始至终未曾拥有固然很可怜,可是曾经意外获得,却又突然失去,回到了一无所有,那简直令人难以承受——因此你该了解,昨晚为何对我那么重要吧。”“但为何是我呢,嘉蒂雅?为什么不能是别人?”“不,以利亚,一定非你不可。昨天我们,我和吉斯卡,终于找到你的时候,你是那么无助,真正的无助。你并非不省人事,但你的身体不听使唤。我们必须抬你起来,把你抱到车子里。后来,你任由机器人摆布,接受他们的治疗,让他们替你洗澡和烘干,那时我也全程在场。机器人以非凡的效率完成这一切,他们一心一意照顾你,避免你受到伤害,可是他们毫无真正的感觉。而旁观的我,感觉却十分强烈。”贝莱低下头,想到自己那种无助的模样,不禁咬牙切齿。当时他曾觉得那是至高无上的享受,现在获悉有人全程旁观,唯一的感觉就是太丢脸了。她继续说道:“我很想亲手为你做那些事。我不禁怨恨起那些机器人,他们竟然霸占了对你好,以及为你付出的权利。当我想象自己在服侍你的时候,感到一股越来越强的性冲动,那是自从詹德死后,我就再也没有过的感觉——于是我终于想通了,在我仅有的成功性经验中,我所做的只有接受而已。我想要的詹德都会给我,但他从来不求回报。他没有那个能力,因为他唯一的快乐来自于取悦我。而我也从未想到付出,因为我是由机器人带大的,知道他们不求回报。“直到昨天晚上,我才明白自己对**顶多只懂一半,而我多么渴望能体会另外那一半。后来,你坐在餐桌旁喝鸡汤的时候,看起来已经恢复了,你似乎又强壮如昔,强壮到了足以安慰我的程度。由于在此之前,我已经对你生出那种感觉,我不再害怕你是地球人,我乐意投入你的怀抱。我很想那么做。可是,虽然让你抱着我了,我还是有失落感,因为我并未付出,我不知不觉又接受了。“然后你对我说,‘嘉蒂雅,拜托,我得坐下了。’喔,以利亚,那是你对我说的最甜蜜的一句话。”贝莱觉得脸红了。“当时我觉得羞愧极了,我竟然承认自己是弱者。”“那正是我想要的,那句话挑起了我的情欲。我催你赶紧上床,随后又去找你,于是生平第一次,我付出了,而且未求任何回报。这么一来,詹德的魔咒便解除了,因为我了解到他还不够完美。一定要既能付出又能接受,缺一不可——以利亚,留下来吧。”贝莱摇了摇头。“嘉蒂雅,即使我把心撕成两半,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我不能留在奥罗拉,我一定要回地球去,而你却不能去地球。”“以利亚,若是我能去呢?”“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蠢话?即使你能在地球定居,我也很快会变老,很快会配不上你。再过二十年,顶多三十年,我就会是个老头,也或许根本不在人世了,而你则会维持这个样子,长达好几个世纪。”“但这正是我的意思,以利亚。我到了地球之后,就会染上你们的传染病,就会和你们一样很快变老。”“你这话太天真了。更何况,老化并不是传染病。一旦到了地球,你只会很快病倒,然后死去。嘉蒂雅,你可以找到别的男人。”“奥罗拉男人?”她以轻蔑的口吻说。“你可以教他们。既然你已经知道如何付出和接受,教教他们吧。”“就算我愿意教,他们会愿意学吗?”“有些人会,这种人一定有的。你的时间很多,可以慢慢寻找这样的人。比方说——”(不,他想,现在提格里迈尼斯并非明智之举,但或许,今后他来找她的时候——少一点礼数,多一点决心……)她似乎若有所思。“有这个可能吗?”然后,她望着贝莱,灰蓝色的眼睛噙着泪水。“喔,以利亚,昨夜发生的事,你还多少记得些吗?”“我必须承认,”贝莱有点伤感地说,“很遗憾,某些部分相当模糊。”“如果你通通记得,就不会想离开我了。”“我现在同样不想离开你,嘉蒂雅,只不过我身不由己。”“**过后,”她说,“你似乎很高兴,很放松。我依偎在你的肩头,感觉得到你的心跳起初很快,然后越来越慢,越来越慢,直到你突然坐起来,心跳又猛然加快。你记得这回事吗?”贝莱吃了一惊,上身微向后仰,惶急地凝视着她的眼睛。“不,我不记得。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做了些什么?”“就像我说的,你突然坐了起来。”“对,可是还有什么吗?”他的心跳开始加速,想必已经和昨夜**之后跳得一样快了。那个似乎就是“真相”的灵感,曾经三度在他心头浮现,但前两次他完全是孤单一人。然而第三次,也就是昨夜,他身边还有嘉蒂雅,他有了一个目击证人。嘉蒂雅说:“真的没什么了。我说,‘怎么回事,以利亚?’但你没理会我,自顾自说,‘我懂了,我懂了。’你说得含糊不清,而且你目光涣散,看起来有点吓人。”“我就说了那几个字吗?耶和华啊,嘉蒂雅!我还有没有说些什么?”嘉蒂雅皱起眉头。“我不记得了。然后你又躺了下来,我就说,‘别怕,以利亚,别怕,你现在安全了。’我轻轻抚摸你,你逐渐平静下来,最后总算睡着了——而且还发出鼾声。我从来没听过别人打鼾,可是根据书中的描述,那一定是鼾声没错。”她显然越想越觉得有趣。贝莱说:“听着,嘉蒂雅,我到底说了些什么?‘我懂了,我懂了。’我有没有说懂了什么?”她又皱起了眉头。“不,我不记得了——等等,你的确小声说了一句话,你说,‘他首先赶到’。”“‘他首先赶到’,我是这么说的吗?”“对,我自然想到你是指吉斯卡比其他机器人先找到你,你是想克服可能被抓走的恐惧感,因为你的思绪又回到了暴风雨当时的情境。对!所以我才轻抚着你,不断对你说,‘别怕,以利亚,你现在安全了。’直到你放松为止。”“‘他首先赶到’‘他首先赶到’,现在我不会忘记了。嘉蒂雅,谢谢你昨夜陪着我,更谢谢你现在告诉我。”嘉蒂雅问:“你说吉斯卡先找到你,有什么特殊含意吗?事实的确如此,你是知道的。”“我不会是指那件事,嘉蒂雅。那一定是我不知道的某种想法,只有在心思完全放松的情况下,我才能勉强捕捉到它。”“那么,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我不确定,但如果我真那么说,它就一定有意义。我有一小时左右的时间,可以设法弄明白。”他站了起来,“现在我得走了。”他朝门口走了几步之后,嘉蒂雅飞奔过去,双手环抱住他。“等等,以利亚。”贝莱迟疑了一下,便低下头来亲吻她,两人紧紧拥抱了好久。“我还能再见到你吗,以利亚?”贝莱悲伤地说:“我说不准,但我衷心希望。”然后他就前去找丹尼尔和吉斯卡,以便在那场论战开始之前,先作一些必要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