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绮思一动不动好一阵子,仿佛要让这个讯息传到盖娅各个部分,普通人或许可以利用这段时间从一数到五十。然后她才说:“为什么?”崔维兹答道:“听我说。我一开始就知道人类的未来有两种可能,若非盖娅星系,便是谢顿计划中的第二帝国,而我觉得这两个可能性是互斥的。除非基于某种原因,谢顿计划具有根本缺陷,否则不会有盖娅星系的出现。“遗憾的是,除了它所根据的两个公设,我对谢顿计划的内容一无所知。公设一是说,涉及的人口必须足够庞大,使得整体可视为一群随机互动的个体,因而能以统计方法处里。公设二则是,在目标尚未达成之前,人类不得预先获悉心理史学的结论。“由于我已经决定支持盖娅星系,我觉得自己一定下意识地察觉到谢顿计划的漏洞,而这漏洞只可能出现在公设上,因为那是我对该计划唯一知晓的部分。然而,我又看不出那两个公设有任何问题。于是我努力寻找地球,我感到地球不会无缘无故隐藏得那么彻底,我必须找出它躲藏起来的目的。“我并未真正指望在我发现地球之后,就能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可是我走投无路,根本想不到其他办法。不过,我所受到的驱策,也有可能来自需要一个索拉利儿童的丹尼尔。“无论如何,我们终于抵达地球附近,又飞到月球上空。不久宝绮思侦测到丹尼尔的心灵,当然,那是他故意将心灵向宝绮思敞开。她将这个心灵描述为并非完全是人类,也不完全是机器人。现在看来,这种说法很有道理,因为丹尼尔的脑子远远超越任何机器人,感测起来绝非只是机器人的心灵,不过仍然有异于人类。裴洛拉特将它称为‘一种崭新的东西’,这种说法触发了我自己的一点新东西,也就是一个新的想法。“正如同许久以前,丹尼尔和同伴悟出了第四个更基本的机器人学法则,我忽然想到心理史学其实还有第三个公设,它要比其他两个公设基本得多,因此过去人人都懒得提到。“听好了,已知的两个公设都以人类为对象,两者皆倚仗一个未曾言明的公设:人类是银河中唯一的智慧物种,因此唯有人类这种生物的行动,才会在社会与历史的发展过程中举足轻重。这个隐性公设可归纳如下:银河中只有一种智慧物种,亦即‘智人’。假使银河中又有什么‘崭新的东西’,假使那是一种本质迥异的智慧物种,其行为即无法以心理史学的数学精确描述,而谢顿计划就会变得毫无意义。你们懂了吗?”崔维兹极其希望别人了解这番话,激动得几乎全身发抖。“你们懂了吗?”他又重复一次。裴洛拉特说:“我懂了。但是身为一个鸡蛋里挑骨头的人,老弟——”“什么?继续啊。”“在整个银河中,人类正是唯一的智慧物种。”“机器人呢?”宝绮思说,“盖娅呢?”裴洛拉特思索了一下,然后以迟疑的口吻说:“在人类历史上,自从太空族消失后,机器人就没有扮演过重要角色。盖娅则是直到不久之前,才崛起于银河舞台。机器人是人类创造的,而盖娅是机器人创造的——机器人和盖娅两者,既然都受到三大法则的限制,除了屈服于人类的意志,根本没有其他选择。纵使丹尼尔奋斗了两万年,纵使盖娅发展了那么长的时间,只消葛兰·崔维兹这个人类说一句话,就会立刻葬送两者无数的心血。由此可知,人类仍是银河中唯一的重要智慧物种,因此心理史学依然有效。”“银河中唯一的重要智慧物种。”崔维兹慢慢重复着这句话,“这点我同意。可是我们一天到晚将银河挂在嘴边,所以几乎无法察觉这个观点有局限性。银河系并不等于宇宙,宇宙中还有许多其他星系。”裴洛拉特与宝绮思不安地挪动了一下。丹尼尔则专心聆听,表情严肃依旧,一只手缓缓抚着菲龙的头发。崔维兹继续道:“听我说下去。银河系近旁就有大小麦哲伦云,人类尚未有任何船舰到过那里。再往外一点还有许多小型星系,而巨大的仙女座星系距离也不算太远,它比我们的银河系还要大。除此之外,宇宙间至少还有数十亿个星系。“我们的银河系只发展出一种有能力建立科技社会的智慧物种,但是我们对其他星系又了解多少?我们这个星系可能是个特例,或许在某些星系,甚至其他所有的星系中,存在着许多互相竞争的智慧物种,彼此一直在明争暗斗,而每一种都是我们毫无概念的。他们大概忙着彼此斗争,以致无暇顾及其他,但万一在某个星系中,某种物种取得了领导地位,因而有时间考虑入侵其他星系的可能性,那又会怎么样?“就超空间而言,银河系只是一个点,其实整个宇宙也是。我们从未造访过其他星系,而且根据我们的了解,也没有其他星系的智慧物种来过我们的星系——但这种局面也许有一天会改变。万一侵略者来到,他们必能找到挑拨人类内斗的方法。长久以来,我们的敌人都是自己人,我们习惯了这种自相残杀。处于如此四分五裂的状况,我们必将被侵略者完全征服,或是尽数消灭。唯一真正的防御战略,就是形成无法由内部突破的盖娅星系,遇到侵略者来犯时,我们才能发挥最大的力量。”宝绮思说:“你描绘的情景极其可怕,我们还来得及建立盖娅星系吗?”崔维兹抬头向上望,视线仿佛穿透厚厚的月岩,直达月球表面与星际空间;他仿佛勉力窥见了无数遥远的星系,正在不可思议的鸿蒙太空中缓缓运动。他说:“据我所知,在古往今来的人类历史中,还从来没有其他智慧物种侵犯我们。这种情形只需要再持续数个世纪,也许只要整个文明历程万分之一的时间,我们便能高枕无忧了。毕竟,”讲到这里,崔维兹突然感到一阵痛心的忧虑,但他强迫自己置之不理,“此时此刻,似乎还没有敌人潜伏在我们之间。”与此同时,菲龙这个懂得转换能量、雌雄同体的异类,正以深不可测的眼神望着他。崔维兹并未低头迎向那对深沉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