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竟哑然失笑。她笑得越来越大声,简直一发不可收拾,直到喘不过气来才勉强停止,而她那张圆脸几乎涨成了酱紫色。她靠在墙边,大口大口喘着气。“不,别过来。”她恳求道,“我还好。”贝莱神情严肃地说:“这种事有那么可笑吗?”她试着开口,不料又纵声大笑起来。最后,她以耳语般的声音说:“喔,你果然是地球人!怎么可能是我呢?”“你很了解他。”贝莱说,“你了解他的习惯,不难策划这桩谋杀。”“你以为我见得到他?以为我会走到他身边,拿东西猛击他的脑袋?你对这件事根本毫无概念,贝莱。”贝莱觉得脸都红了。“你为何不能走到他身边,女士?你早已适应了——呃——走入人群。”“走入这群小孩。”“适应是可以循序渐进的。你似乎也能忍受我站在你对面。”“距离二十英尺。”她以不屑的口吻说。“我刚刚造访过另一个人,由于我的出现,他很快便濒临崩溃。”克萝丽莎板起脸孔来说:“只是程度上的差别。”“我认为程度上的差别具有重大意义。既然你对孩童早就习以为常,只要假以时日,或许你就有办法面对德拉玛。”“我想要指出一点,贝莱先生,”克萝丽莎再也没有被逗乐的样子,“我有办法面对谁和此事丝毫没有关系。德拉玛博士是个吹毛求疵的人,这方面他几乎和李比一样糟。李比喔。即使我有办法面对他,他也没办法面对我。除了德拉玛夫人,他不容许任何人来到和他面对面的距离。”贝莱追问:“你提到的这个李比是什么人?”克萝丽莎耸了耸肩。“另一个古里古怪的天才,希望你知道我的意思。他和老板一起研究机器人。”贝莱默默记下这件事,随即又回到原先的话题。“我们也可以说你拥有动机。”“什么动机?”“他一死,你就能接管这个机构,继承他的职位。”“你把这件事称为动机?老天啊,谁会想要这个职位?索拉利上有这种人吗?恰恰相反,这刚好是让他能好好活着的原因,刚好是罩在他头上的保护伞。你需要找个更好的动机,地球人。”贝莱伸出食指抓抓脖子,一副信心动摇的模样。他听得出这句话颇有道理。克萝丽莎又说:“你注意到我的戒指吗,贝莱先生?”一时之间,她似乎要脱下右手的手套,最后却忍住了。“注意到了。”贝莱说。“我想,你并不知道它的意义吧?”“不知道。”他难过地想,自己永远无法摆脱这种无知的窘境。“那么,你可愿意上一堂课?”“只要能帮助我更加了解这该死的世界,”贝莱冲口而出,“我万分乐意。”“老天啊!”克萝丽莎微微一笑,“我猜我们在你眼中,和地球人在我们眼中差不多。全凭想象。啊,这里有个空房间,我们进去找个地方坐下——不,这房间不够大。不过,我想这么办吧,你去里面坐,我就站在这里。”她朝走廊另一头走了几步,腾出空位让他进屋去,然后又走回来,贴墙站在门口,和他刚好能够面对面。贝莱仅仅稍微担心了一下绅士风度,便一屁股坐下来。他赌气似的想:有何不可?就让这个女太空族站着吧。克萝丽莎将那双粗壮的手臂交握胸前,开口道:“基因分析是我们这个社会的运作关键。当然,我们并不直接分析基因。不过,每一个基因控制一种酶,而我们有办法分析这些酶。了解酶,就能了解人体的化学;了解人体的化学,就能了解人类。你听懂了吗?”“理论我听懂了,”贝莱说,“但不明白实际上如何运作。”“实际运作由这里负责。当宝宝尚未脱离胎儿期的时候,我们便开始验血,这就能让我们有个粗略的估量。理论上,此时我们已能抓出所有的突变,判断是否要让宝宝生下来。但事实上,我们在这方面的知识仍有不足,无法将误判的可能清除殆尽。或许总有这么一天吧。总之,宝宝出生后我们会继续进行切片和体液的化验。而无论如何,早在他们长大成人之前,我们就会把这些小男生小女生体内的一切完全弄清楚。”(蜜糖和香料……贝莱脑海中自动浮现出这几个没意义的字眼。)“我们手上的戒指,上面用密码刻着我们的基因结构。”克萝丽莎说,“这是个古老的习俗,是从索拉利人尚未采用优生筛选的时代一直流传下来的。如今,我们每个人都健健康康。”贝莱说:“可是你仍然戴着戒指,为什么呢?”“因为我与众不同。”她大言不惭,显得十分自傲,“德拉玛博士花了很多时间才找到我担任助理。他需要一个与众不同的人——心灵手巧、工作勤奋、稳定性高,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稳定性。换句话说,要能学着接触小孩,不至于精神崩溃。”“他自己做不到,对不对?这代表他的稳定性不够吗?”克萝丽莎说:“可以这么讲,但至少在大多数情况下,这种不稳定都是良性的。你经常会洗手,对不对?”贝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不用说当然很干净。“对。”他答道。“很好。所谓的不稳定,我想可以比喻成你很讨厌弄脏双手,即使在紧急状况下,你也无法清理一个充满油污的机件。话说回来,在日常生活中,这种反感让你能保持干净,所以是好事。”“我懂了,请继续。”“没有了。我的基因健康指数是索拉利有史以来的第三名,所以我戴着这枚戒指。我喜欢随身携带这个光荣纪录。”“恭喜你。”“你不必冷嘲热讽。这也许不算我的成就,也许只是我的亲代基因盲目组合之下的结果,但无论如何,我还是感到骄傲。因此,谁也不可能相信我会心理变态到杀人的程度,我这种基因做不到。所以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贝莱耸了耸肩,什么也没说。这女子似乎把基因和证据混为一谈了,想必其他索拉利人也都会这么做吧。克萝丽莎说:“你想去看那些孩子了吗?”“好,谢谢你。”一条条的走廊似乎没有尽头。这显然是一栋巨大的建筑,虽然比不上地球大城内一排排的巨型公寓,但就一个黏在行星表面的独立建筑而言,它想必已经像一座小山。眼前出现好几百张婴儿床,一个个粉嫩的初生儿或是啼哭,或是睡觉,或是在吃奶。然后,他们又经过几间游戏室,看到好些已经会爬的婴儿。“甚至到了这个阶段,他们也还不算太坏。”克萝丽莎的口气有些勉强,“不过他们占用了很多机器人。在学会走路之前,几乎一个宝宝就需要一个机器人。”“为什么呢?”“如果欠缺个别照顾,他们会病恹恹的。”贝莱点了点头。“对,我想需要关爱是一种无从消除的本能。”克萝丽莎皱起眉头,不客气地说:“宝宝需要的是照顾。”贝莱说:“机器人竟然能满足关爱的需要,倒是令我有点惊讶。”她猛然转身面向他,虽然隔着一大段距离,仍能让对方将她的不悦看得一清二楚。“听好,贝莱,如果你想拿这些不雅的词汇困扰我,你不会得逞的。老天啊,别那么天真。”“困扰你?”“我也能说这两个字,关爱!你想听更简洁有力的说法吗,我照样敢讲,爱!爱!如果你觉得闹够了,那就安分点吧。”贝莱懒得跟她争辩这些字眼有何不雅,只是说:“那么,机器人真能好好照顾他们吗?”“显然可以,否则这所育场不会那么成功。它们跟小孩玩在一起,甚至相亲相爱地抱成一团。小孩子并不在乎它们只是机器人。不过,三岁到十岁这个阶段,他们就越来越难伺候了。”“喔?”“这段年龄的小孩坚持要和其他小孩玩,几乎毫无例外。”“我想你们会顺他们的意。”“我们没办法,但我们也从未忘记有义务教导他们如何成为成年人。每个小孩都有一间可以关上的房间。打从一开始,他们就一定要自己睡,这点我们很坚持。然后,他们每天都会有一段隔离的时间,而且随着年龄逐渐增加。到了十岁的时候,孩子就能连续一星期只用显像。当然,显像装置都很精巧,他们在户外行动时也能使用,而且整天不间断。”贝莱说:“你们竟然把本能消除得那么彻底,这令我很讶异。我看得出你们刻意这么做,但我仍很讶异。”“什么本能?”克萝丽莎追问。“群居的本能。这是最现成的例子。你自己说的,孩子们坚持要玩在一起。”克萝丽莎耸了耸肩。“你把这种事称为本能?不过,即使是又怎么样?老天啊,小孩都有惧怕坠落的本能,训练有素的成年人却能在高处工作,就算时时刻刻冒着摔落的风险,他们也能克服。你没看过在高空钢丝上进行的体操表演吗?某些世界上还有人住在很高的建筑里。此外,小孩对于巨响也有本能的恐惧,可是你会怕吗?”“除非是特殊状况。”贝莱答道。“我敢打赌,在万分安静的情况下,地球人根本睡不着。老天啊,只要有良好的、持续的教育,无论任何本能都可以被取而代之。总之人类的本能都很脆弱。事实上,只要摸对方向,这种教育会一代比一代容易,这就是一种进化。”贝莱问:“此话怎讲?”“你看不出来吗?每个人在发育过程中,都会重演自己的演化史。刚才看到的那些胎儿,都会经历一段有鳃有尾巴的时期。这些过程是无法跳过的。同理,小孩子必须经历一段群居动物期。但正如胎儿能在一个月内完成相当于一亿年的演化,我们的小孩也能很快走过群居动物期。根据德拉玛博士的看法,这个过渡阶段会一代比一代更短。”“是吗?”“照目前的进度,他估计再过三千年,我们的后代便会直接进入显像期。老板还有些其他的想法,他有心把机器人改造成能出手管教小孩,而不至于变得心智不稳定。有何不可呢?今天的管教是为了让他们明天会更好,这是第一法则的真谛,只要能让机器人明白这点就行了。”“这种机器人发展出来了吗?”克萝丽莎摇了摇头。“只怕没有。但德拉玛博士和李比曾经努力研发实验机型。”“德拉玛博士有没有将这种机型送到他自己的属地?他对机器人学有多精通,能够自己进行测试吗?”“当然。他经常测试机器人。”“你知不知道,他遇害的时候,身旁有个机器人?”“我听说了。”“你知不知道是什么机型?”“这点你得问李比。如我所说,和德拉玛博士合作的机器人学家就是他。”“你对此一无所悉?”“毫无概念。”“如果你想到了任何事,请让我知道。”“我会的。还有,别以为德拉玛博士只对新型机器人有兴趣。他经常提到,总有一天我们能将卵子储存在液态空气的温度下,以待人工受精之用。这么一来,优生原理便能真正付诸实现,而我们便能彻底消除演化的最后一点遗迹,也就是见面的需要。我不确定自己是否完全赞同他的观点,但他是个思想先进的人,是个非常优秀的索拉利公民。”她很快又补了一句:“你想不想到外面去?我们鼓励五到八岁的小孩多多参与户外活动,你可以看到实际的状况。”贝莱谨慎地答道:“我会试试看。但我也许很快就得回到室内。”“喔,对,我忘了。或许你根本不想出去?”“不。”贝莱挤出一个笑容,“我要试着慢慢习惯户外。”外面的风很强,令人觉得呼吸困难。就直接感受而言,温度并不算低,可是那种陌生的感觉——那种衣服贴在身上拍动的感觉,让贝莱打心底窜出一股寒意。当他想要开口说话时,牙齿竟然不由自主打战,他只好一个字一个字迸出来。放眼望去,地平线显得分外遥远,而且是一片朦朦胧胧的蓝绿色,令他的眼睛很不舒服,唯有收回视线,看看脚边的小径,才勉强带来一点舒缓。更重要的是,他避免抬起头——除了偶尔飘来的白云以及火辣辣的太阳,天空尽是一望无际的青蓝色,显得空虚无比。但他并未拔腿飞奔逃回室内,他终究击败了这个冲动。他尾随在克萝丽莎后面,保持大约十步的距离。经过一棵树的时候,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摸起来又粗又硬。好些类似蕨类的叶子在他头顶迎风飘曳,但他并未抬头向上望。反正这是棵活生生的树!克萝丽莎喊道:“你觉得怎样?”“很好。”“你从这里就能看到一群小孩。”她说,“他们正在进行某种竞赛。机器人负责主持这个活动,随时防范那些小野兽把同伴的眼睛踢出来。真正面对面的时候,就会有这种可能,你知道吧。”贝莱缓缓扬起目光,沿着水泥小径向前延伸,逐渐望向草坪和坡地,然后继续向更远的地方望去——非常小心——如果开始害怕,他随时准备收回视线——他用自己的眼睛来感觉——他看到好些小男生小女生在互相追逐,他们完全不在乎置身于这个世界的表皮,上面只有大气层和太空。此外,还有个闪闪发亮的机器人灵巧地穿梭其间。他们的嬉闹声远远传过来,听起来只是此起彼落的尖叫。“他们喜欢这种活动。”克萝丽莎说,“你推我,我拉你,摔倒了再爬起来,不停地互相接触。老天啊!他们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年龄较大的在做些什么呢?”贝莱指了指站在旁边的另一群孩童,他们彼此间保持着一定距离。“在练习显像。他们并非真正在那里。但借着显像,他们可以一起散步,一起聊天,一起奔跑,一起游戏。除了没有真正的接触,什么都做得到。”“离开这里之后,这些小孩会去哪里呢?”“去他们自己的属地。平均来说,索拉利每年的死亡人数大约等于我们的毕业人数。”“所以他们会去父母的属地?”“老天啊,大错特错!如果小孩成年时,他的父母正好死去,那可真是天大的巧合。不,哪个属地空出来,他们就去哪里。反正,如果有人刚好住进父母遗留的宅邸,也很难说他会不会特别高兴——当然,前提是他们知道父母是谁。”“他们不知道吗?”她扬起眉毛。“为什么要知道?”“父母不会来这儿探望他们的小孩吗?”“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他们为什么想要来?”贝莱说:“我可否请你帮我厘清一件事?如果我问某人他有没有小孩,是不是很不礼貌?”“这是个敏感的问题,你不觉得吗?”“看怎么说了。”“我自己不在乎。我的工作就是照顾小孩。别人就不一样了。”贝莱问:“你自己有小孩吗?”克萝丽莎吞了一口口水,喉咙明显地微微动了一下。“我想这是我自找的,你有权这么问。我没有。”“你已婚吗?”“是的,而且我有自己的属地,要不是这个紧急状况,我也不会过来这里。我如果不亲自到场,恐怕无法控制所有的机器人。”她怏怏地转过身去,然后伸手一指。“有个小孩摔倒了,自然在放声大哭。”立刻有个机器人大步向他跑去。克萝丽莎说:“机器人会把他抱起来,好好哄慰一番。如果他真受了伤,我就会被找去。”她有点紧张地补了一句:“希望不必我亲自出马。”贝莱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他注意到左方五十英尺处有三棵树排成一个小三角形。他朝那个方向走去,松软的草地踩起来很不愉快,甚至令人觉得恶心。(好像踏着腐尸前进,想到这里,他险些要作呕了。)他来到那三棵树之间,背靠其中一棵站着。感觉上,周遭仿佛是一圈支离破碎的围墙。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成了一串串不连续的摇曳光影,几乎不怎么可怕了。克萝丽莎原本站在小径上望着他,这时慢慢向他走来,将两人的距离拉近了一半。“我在这里待一会儿好吗?”贝莱问。“没问题。”克萝丽莎答道。贝莱说:“这些孩子离开育场后,如何让他们和异**往?”“交往?”“彼此互相了解,”贝莱有点担心该怎么表达才保险,“以便有机会结婚。”“那不是他们的问题。”克萝丽莎说,“他们是由基因分析来配对的,通常在很小的时候就决定了。这是个明智的办法,对不对?”“他们总是欣然接受吗?”“你是指结婚?从来不会!那是个非常伤痛的过程。一开始,他们必须彼此适应,每天见面一下子,等到反感消失,就会出现奇迹了。”“万一他们不喜欢自己的配偶呢?”“什么?如果基因分析显示两人适合婚配,又有什么……”“我了解了。”贝莱连忙说。他想到了地球,不禁叹了一口气。克萝丽莎说:“你还想知道些什么吗?”如果继续待下去,贝莱不太相信还能再有什么收获。他宁愿就此告别克萝丽莎和胎儿工程学,以便进行下一阶段的调查。他把自己的意思说了出来,就在这个时候,克萝丽莎突然冲着远处吼道:“你,小孩,就是你!你在做什么?”然后,她转过头来说:“地球人!贝莱!小心!小心!”贝莱没听清楚她说些什么,仅仅针对她焦急的声音作出反应。原本绷紧的情绪突然像是脱了缰,令他感到一阵恐慌。开放空间和无边天际所带来的恐惧感顿时爆发了。贝莱仿佛站在很远的地方旁观这一切,他听见自己发出一些无意义的声音,又感觉到自己猛然双膝着地,然后侧身慢慢倒下去。与此同时,他还听到头顶传来一串破空之声,最后以尖锐的重击声收尾。贝莱闭上眼睛,双手紧紧抓着浮在地表的小树根,指甲深深陷入泥土中。他睁开眼睛(一定只过了一两秒而已)。克萝丽莎正在厉声责骂远处一个小孩,而她身边则多出一个默不作声的机器人。在移开视线之前,贝莱只来得及看到小孩手中抓着一样弧形的物件,上面好像还绑着一根线。贝莱气喘吁吁地挣扎着爬起来。一根亮晶晶的金属杆插在他靠过的那棵树上,吸引了他的目光。他伸手向它抓去,很容易便拔了出来,原来并未刺入太深。他看了看尖端,但没有伸手触摸。虽然不算尖锐,可是若非他摔倒了,这玩意儿足以刺穿他的肌肤。他至少试了两次,才终于能迈开脚步。他一面向克萝丽莎走去,一面喊道:“你,小孩。”克萝丽莎转过头来,看得出她涨红了脸。她说:“这是个意外,你受伤了吗?”“没有!这是什么东西?”“它叫弓箭,是用绷在弓上的弦来发射的。”“像这样。”那小孩嚣张地说,同时向天空射出了一支箭,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他看起来身躯柔软,头发颜色很淡。克萝丽莎说:“你会受罚的。给我走吧!”“等一等。”贝莱叫道,“我有些问题。你叫什么名字?”他一面说,一面揉着被石头撞伤的膝盖。“比克。”他吊儿郎当地答道。“这支箭是你射的吗,比克?”“是啊。”那孩子说。“你可了解,如果我未能及时闪避,你就会射中我了?”比克耸了耸肩。“我就是要射你。”克萝丽莎连忙接口:“你必须听我解释,射箭是一种受到鼓励的运动。这种竞技不需要身体的接触,男孩一律透过显像来比赛。我得承认只怕有些孩子会拿机器人当箭靶,他们自得其乐,而机器人又不会受伤。我是这块属地上唯一的成人,因此这孩子一定是把你当成机器人了。”贝莱用心倾听。他的脑筋渐渐清楚了,而他的长脸因而显得更加忧郁。“比克,你以为我是机器人吗?”他问。“不,”那小孩说,“你是地球人。”“很好,走吧。”比克立刻转身,吹着口哨跑走了。贝莱转向那个机器人,问道:“你!那个小孩怎么会知道我是地球人?还有,他射箭的时候,你没陪在他身边吗?”“我的确陪着他,主人。我告诉他说你是地球人。”“你有没有告诉他‘地球人’是什么意思?”“有的,主人。”“地球人是什么意思?”“是一种次等人类,他们会传播疾病,所以不该让他们来到索拉利,主人。”“这又是谁告诉你的,小子?”机器人默然不语。贝莱又问:“你知不知道这是谁告诉你的?”“我不知道,主人。它来自我的记忆库。”“所以你告诉那孩子,我是个会传播疾病的次等人类,他就立刻拿箭射我。你为何不阻止他呢?”“我应该阻止的,主人。我不该坐视人类受到伤害,即使地球人也一样。但他动作太快,我来不及反应。”“或许你认为我只是地球人,并非道地的人类,所以有些犹豫。”“没有,主人。”这句话回答得相当笃定,贝莱却不高兴地噘起嘴来。机器人的否认或许诚实不虚,可是贝莱觉得蹊跷正在这里。他又问:“你陪在那孩子身边做什么?”“我替他背箭筒,主人。”“我能看看那些箭吗?”他伸出手来。机器人走到他近前,递给他十来支箭。贝莱谨慎地将那枝射中树干的箭放在脚旁,这才一一检视其他那些箭。检查完毕,他将那些箭奉还,再拾起原来那一支。他问:“你为何刻意拿这支箭给那孩子?”“没有特别的原因,主人。他跟我要一支箭,而我刚好摸到这支。他四下寻找目标,然后发现了你。他问我这个陌生人是谁,我便解释……”“我知道你是怎么解释的。其他那些箭后面的羽毛都是黑色,只有你递给他的这支是灰色的。”机器人干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贝莱继续问:“你故意引导那小孩来这里吗?”“我们信步走来的,主人。”地球人贝莱从两棵树之间望出去,刚才那支箭就是从这个空隙飞进来的。“有没有可能,这个叫比克的小孩,他刚好是你们这里最会射箭的?”机器人点了点头。“他是最优秀的射手,主人。”克萝丽莎目瞪口呆。“你是怎么猜到的?”“不难推想。”贝莱冷冷地说,“请你把这支灰羽箭拿去和其他那些箭比较一下。唯有灰羽箭的箭头似乎有点油。我不介意说得夸张一点,女士,你的警告救了我一命。我躲过的是一支毒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