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杰西卡与儿子、公爵和客人们一起坐在餐桌边,听着这位公会银行代表的话,她突然打了一个寒战,顿有所悟:这人是哈克南人的间谍。他用的是杰第主星的言语模式——虽然经过巧妙的掩饰,但逃不过杰西卡受过专门训练的洞察力,仿佛他亲口对她说出了自己的身份。这是否意味着宇航公会已经站到了厄崔迪家族的对立面?杰西卡暗自发问。这想法让她震惊,她急忙叫人添菜,以掩饰自己的情绪,同时仔细听着那人的每句话,希望能发掘出一些蛛丝马迹。就算他改变话题,说一些无关痛痒的事,但也会暗藏玄机,杰西卡对自己说。这就是模式。银行家吞下食物,饮了一口水,他右边的女人说了句什么,他笑起来。有一阵子,他似乎在听桌子一头某人的话,那人正在向公爵解释,说厄拉奇恩土生土长的植物没有刺。“我喜欢观看厄拉科斯天空中群鸟飞翔的景象,”银行家说,这些话是冲着杰西卡说的,“当然,咱们这儿的鸟全是吃腐肉的猛禽,许多鸟不需要水就能生存,它们都是吸血生物。”桌子另一头,蒸馏服制造商的女儿坐在保罗和她父亲中间,听到这话,不由得皱了皱漂亮脸蛋。“噢,苏苏,你说的话真叫人恶心。”银行家笑着说:“他们叫我苏苏,因为我是水贩联盟的财务顾问。”但杰西卡仍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于是他继续道,“因为水贩们吆喝:‘簌簌簌咔!’”他学得有模有样,大家都笑了起来。杰西卡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一丝吹嘘的意味,但她更加注意到那个年轻女子是在接到暗示后才说了那句话,她铺了一个台阶,以便让银行家说了刚才的话。她扫了一眼林加·布特,这位水业大亨正沉着脸,全神贯注地吃着东西。杰西卡似乎听到银行家在说:“而我,也控制着厄拉科斯至高无上的权力之源——水!”保罗也注意到了身旁女子声音中的虚情假意,看到他母亲正聚起贝尼·杰瑟里特的高度注意力,听着他们的谈话。他突然灵机一动,决定入戏配合一下,揭开真相。他对银行家说:“先生,你的意思是,这些鸟同类相食?”“小主人,这问题问得有点怪,”银行家说,“我只说这些鸟吸血,但并不一定是说它们吸的是同类的血,对吗?”“这问题并不奇怪。”保罗说。杰西卡注意到他声音中流露出经她训练的反击语气。“大部分受过教育的人都知道,任何幼小的生命,面临的最残酷的竞争都来自它的同类,”他故意从邻座女子的盘子里叉了一块肉,放进自己嘴里,“他们在同一只锅里吃饭,有着相同的基本需求。”银行家僵住了,他对公爵皱了一下眉。“别错把我的儿子当成小孩。”公爵说,他微微一笑。杰西卡环顾满桌的人,注意到布特正面露喜色,而凯恩斯和走私徒图克正咧嘴笑着。“这是一个生态法则,”凯恩斯说,“看来小主人对此深有感触。生命个体间的斗争是争夺系统中自由能量的斗争。血是一种高效的能量来源。”银行家放下叉子,怒气冲冲地说:“我听说下贱的弗雷曼人就喝死人的血。”凯恩斯摇摇头,用训话的口气说道:“不是血,先生。然而一个人体内全部的水最终属于他的人民——他的部落。如果你生活在大平原,这是一件必然的事。在那儿,不管什么水都非常珍贵,而人体内含有70%的水。死人当然不需要这些水。”银行家把双手放在盘子两边,杰西卡觉得他快要愤然拍桌而去了。凯恩斯看着杰西卡。“请原谅,夫人。在餐桌上不应该谈论这么恶心的话题,但有人一派胡言,我必须澄清谬误。”“你跟弗雷曼人交往太久,早已丧失理性。”银行家发出粗砺的声音。凯恩斯平静地看着他,审视着那张苍白颤抖的脸庞。“你是在向我发出挑战吗,先生?”银行家一怔,咽了一口口水,僵硬地答道:“当然不。我不会用这种举动侮辱到主人。”杰西卡从这人的声音、表情、喘息、太阳穴的脉搏中感觉到了恐惧。他怕凯恩斯!“我们的主人是否受到侮辱,他们自会判断,”凯恩斯说,“他们是勇敢的人,知道捍卫自己的尊严。我们全都可以证实他们的胆量,只要看看这样一个事实,就是他们来到了这里……来到了厄拉科斯。”杰西卡注意到雷托正愉快地欣赏着两人的对峙。其他人却完全不是这样,餐桌旁这些人的手都搁在了桌子下面,摆好了随时开溜的姿势。但有两人明显例外,一个是布特,他正明目张胆地看着银行家的窘态,乐不可支;另一个是走私徒图克,他望着凯恩斯,似乎在等着暗示。杰西卡还看见保罗正以敬佩的目光看着凯恩斯。“如何?”凯恩斯说。“我无意冒犯,”银行家喃喃道,“倘若冒犯了谁,请接受我的道歉。”“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凯恩斯说,接着冲着杰西卡微微一笑,继续吃东西,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杰西卡看到走私徒也松了一口气。她注意到一点:这人是随时准备一跃而起,全力帮助凯恩斯的。这个图克和凯恩斯之间存在着某种默契。雷托把玩着叉子,好奇地看着凯恩斯。这位地质学家的行为表明他对厄崔迪家族的态度有所改变。不久前在沙漠上飞行时,凯恩斯的态度似乎相当冷淡。杰西卡挥了一下手,示意继续上菜和饮料,仆人们端上了兔舌,边上配着红酒和蘑菇酱汁。慢慢地,人们又开始攀谈起来,但杰西卡听出了其中的忐忑,声音中带着焦躁。银行家沉着脸,默默吃着东西。凯恩斯本来会毫不犹豫地杀掉他,她想。她也意识到,从凯恩斯的举止来看,他对杀人持着一种随便的态度,他是一个漫不经心的杀手。她想,这大概是弗雷曼人的风格吧。杰西卡扭头对左边的蒸馏服制造商说:“水在厄拉科斯如此重要,真让我时时感到诧异。”“非常重要,”他附和道,“这是什么菜?好吃极了!”“用特殊调料制作的兔舌,”她说,“一个古老的配方。”“我一定要抄下这份配方。”他说。她点点头。“我会让人抄一份给你。”凯恩斯看着杰西卡。“刚到厄拉科斯的人常常低估水的重要性。瞧,咱们现在涉及的是最低量法则【4】。”她听出凯恩斯口气中的试探意味,于是说道:“生长受到那种以最小量存在的必需品的限制。自然,最不理想的条件控制着生长速度。”“大家族的成员中竟然有人懂得行星生态问题,真是稀罕,”凯恩斯说,“在厄拉科斯,水是生命最不理想的条件。记住,如果不严加控制,生长本身也会产生不利的条件。”杰西卡觉察到凯恩斯话里有话,但又不清楚那深层的含意。“生长,”她说,“你的意思是,厄拉科斯可以有一种有序的水循环机制,在更有利的条件下维持人类的生命?”“不可能!”那位水业大亨说。杰西卡转身看着布特。“不可能吗?”“在厄拉科斯是不可能的,”他说,“别听此人白日做梦。所有的实验结果都和他说的相反。”凯恩斯看着布特,杰西卡发现别人全都停止了交谈,把注意力集中在了这边展开的新话题上。“实验结果往往会蒙蔽我们,使我们忽略极其简单的事实,”凯恩斯说,“这个事实是:我们是在跟产生并存在于户外的事物打交道,也就是在户外正常生存的植物和动物。”“正常!”布特嗤之以鼻,“在厄拉科斯没有什么东西是正常的!”“恰恰相反,”凯恩斯说,“沿着自给自足的区域带,我们可以建立某种平衡。你只需了解这个星球的极限和压力就行。”“绝不可能。”布特说。公爵突然明白凯恩斯的态度为什么会转变,那是因为杰西卡说要为厄拉科斯保留那些温室植物。“凯恩斯博士,如何才能建立这种自给自足的系统?”雷托问。“如果我们能让厄拉科斯百分之三的绿色植物参与合成碳水化合物,作为食物来源,那我们就可以启动这个循环系统。”凯恩斯回答。“水是唯一的问题吗?”公爵问。他察觉到凯恩斯的兴奋之情,自己也深受感染。“水问题使得其他问题无足轻重,”凯恩斯说,“这个星球含有大量的氧,但没有通常的那些伴生物——广泛分布的植物生命,以及由火山等现象产生的大量游离二氧化碳。这个星球广阔的表面有着不同寻常的化学交换反应。”“你有试验计划吗?”公爵问。“我们一直尝试建立起坦斯利效应,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了。这是一种基于业余实验的小规模试验,我的科学研究可能会从中找到工作依据。”凯恩斯说。“水不够,”布特说,“就是水不够而已。”“布特先生是水专家。”凯恩斯说,他微微一笑,接着开始用餐。公爵右手猛地向下一挥,大叫道:“不!我想要得到答案!凯恩斯博士,到底有没有足够的水?”凯恩斯盯着自己的盘子。杰西卡注视着他脸上的表情变化。他很会掩饰自己,她想,但她还是把他识破了,看出他正在后悔刚才说了那些话。“有没有足够的水?”公爵继续问。“也许……有吧。”凯恩斯答道。他假装没有把握!杰西卡想。保罗的测谎意识察觉出此事另有隐情,他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以掩饰自己的兴奋之情。有足够的水!但凯恩斯不愿让人知道。“我们的行星学家有许多有趣的梦想,”布特说,“他和弗雷曼人一起做着梦——沉湎于预言和弥赛亚的传说中。”桌旁各处传来几声笑声,杰西卡记下了每个笑的人——走私者,蒸馏服制造商的女儿,邓肯·艾达荷,以及那个从事神秘护卫服务的女人。今晚的紧张局势分布得颇为奇妙,杰西卡想。太多的事逃过了我的注意。我必须发展新的情报来源。公爵的目光从凯恩斯转向布特,再移向杰西卡。他感到莫名的失望,似乎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把他蒙在了鼓里。“也许吧。”他嘀咕道。凯恩斯迅速说道:“大人,也许我们应另选时间讨论这个问题。有许多……”行星学家的话突然打住,因为这时有一个身着军服的厄崔迪士兵匆匆赶了进来,得到警卫的许可后,冲到公爵身边。他弯下腰,在公爵耳边低语了一阵。杰西卡从帽徽认出他是哈瓦特的部下,她压下内心的不安,转身对蒸馏服制造商的女伴说起话来,这女人身材小巧,一头黑发,长着一张娃娃脸,双眼略带内眦赘皮。“亲爱的,你没怎么吃东西啊,”杰西卡说,“要我为你叫点别的什么吗?”这女人先看了一眼蒸馏服制造商,然后回答道:“我不饿。”这时,公爵突然站起身,用严厉的口吻命令道:“各位都坐好。请原谅,出了一件事,需要我亲自前去处理。”他走到旁边,“保罗,请代我尽尽地主之谊。”保罗站起身,他很想问父亲为何必须离席,但他知道自己必须摆出庄重的样子,担此重任。他走到父亲的座位前坐下。公爵转身对坐在小房间里的哈莱克说:“哥尼,请坐到保罗的位置上去,宴席上不能有单数。宴会结束后,我可能要你把保罗送到指挥站来。等我的命令。”哈莱克从小房里走出来,他穿着军服,巨大的身躯和丑陋的长相看起来与全场金光闪闪的华美服饰很不相称。他把巴厘琴靠在墙上,坐到保罗的位置上。“各位没有必要惊慌,”公爵说,“但我必须重申,卫兵没通知大家安全前,谁也不得离开。只要待在这里,就绝对会平安无事。我们很快就会把这点小麻烦摆平。”保罗从他父亲的话里领会出一些暗号——卫兵,平安,很快摆平。问题来自安保方面,不涉及暴力。他看见母亲也领会了暗号,两人都松了一口气。公爵稍稍点了点头,转过身,大步朝门外走去,身后跟着传讯的士兵。保罗说:“请大家继续用餐。我想,刚才凯恩斯博士是在说水的事吧。”“咱们可以下回讨论这件事吗?”凯恩斯问。“当然。”保罗说。杰西卡看着儿子镇定自若、成熟老练的气派,感到相当自豪。银行家拿起水杯,朝布特举起杯。“我们这儿没人在口吐莲花的功夫上胜过林加·布特先生。我们几乎可以认为,他十分渴求大家族的地位。来吧,布特先生,敬大家一杯。也许你可以为这位小小年纪的大人长长见识。”杰西卡的手在桌子下捏成了拳头,她注意到哈莱克朝艾达荷发了个手势信号,屋内靠墙站着的家兵都进入了高度戒备状态。布特恶狠狠地朝银行家瞪了一眼。保罗看了看哈莱克,也将进入防护位的卫兵看在眼里,他紧紧盯着银行家,直到他放下水杯。保罗说:“在卡拉丹,有一次我看见一具打捞起来的渔人尸体,他……”“淹死的?”问话的是蒸馏服制造商的女儿。保罗犹豫了一下,接着说:“是的,沉入水中,直到死去。是淹死的。”“这种死法真有意思。”她轻声说。保罗的笑容暗淡下去,他转头对银行家继续说道:“关于此人,最有意思的是他肩上的伤——是另一个渔民的爪靴造成的。这个渔民是一艘小舟上的船员,这种小舟是一种水上交通工具,那玩意儿沉了,沉到了水底。打捞尸体的一名船员说他不止一次在失事船员身上看到这种爪靴伤痕,这意味着另外一个溺水的渔民为了逃到水面,为了呼吸,把脚踩在了这个可怜虫的身上。”“这有什么意思?”银行家问。“因为我父亲当时谈了一点看法。他说溺水者为了救自己而爬上你的肩头,这是可以理解的——但在客厅里发生这种事就是例外了。”保罗顿了半晌,让银行家领会他的意思,然后接着说,“而我要加上一句,在餐桌上碰到这种事也是例外。”屋子突然一下子静下来。太鲁莽了,杰西卡想,银行家很有可能仗着自己的身份向我儿子发出挑战。她注意到艾达荷已高度戒备,随时准备行动。家兵也提高了警惕。哥尼·哈莱克紧紧盯着这个坐在他对面的人。“哈……哈……哈……”走私徒图克毫无顾忌地仰面大笑起来。桌子四周一张张面孔露出紧张兮兮的笑容。布特正咧嘴微笑。银行家已经往后推开了椅子,怒目盯着保罗。凯恩斯说:“谁想跟厄崔迪人玩花样,那就是自讨苦吃。”“难道羞辱客人是厄崔迪人的习惯吗?”银行家问。没等保罗回答,杰西卡倾身向前道:“先生!”她心里想:我们必须弄清这个哈克南走狗到底要玩什么把戏。他到这儿来是要对付保罗吗?他还有别的帮手吗?“我儿子只不过展示了一件普通的外衣,难道你是想对号入座吗?”杰西卡问,“真是漂亮的发现。”她把手滑到绑在腿部的晶牙匕刀柄上。银行家扭过头,气冲冲地看向杰西卡。众人的目光离开了保罗,杰西卡见到儿子已经放松了身体,做好了行动的准备。他已经注意到了暗号:外衣——准备应付对方的武力行动。凯恩斯向杰西卡投去一个揣摩的目光,接着给图克做了一个不显眼的手势。走私徒摇摇晃晃站起身,举起水杯:“我要敬你一杯,”他说,“敬年轻的保罗·厄崔迪,论外貌他还是个少年,论行动他已经是个男子汉了。”他们为什么要插手进来?杰西卡暗自发问。现在,银行家重新看向凯恩斯,杰西卡注意到他脸上又露出了惧色。满桌的人开始对走私徒的提议作出反应。凯恩斯到哪儿,人们便跟到哪儿,杰西卡想。他已经表明他站在保罗一边。他到底有何神秘的力量?不可能是因为他那裁决官的身份,那是暂时性的。当然也不会是因为他是一名公务员。她松开握着刀柄的手,对着凯恩斯举起了水杯,他以同样的方式作出反应。只有保罗和银行家仍空着手。(苏苏!真是个愚蠢的绰号。杰西卡想。)银行家的注意力集中在凯恩斯身上。保罗则盯着他的盘子。我做得很妥当,保罗想,可他们为什么要介入?他偷偷朝最近的男性客人看了一眼。准备应付武力行动?谁的武力行动?肯定不会是那位什么银行家。哈莱克动了动身子,似乎不是特别对哪一个人讲话,那些话冲向对面客人的头顶。“在我们的社会里,人们不应该动不动就动怒。这往往会招来杀身之祸。”他看着身旁的蒸馏服制造商的女儿,“您以为如何,小姐?”“哦,是的,是的,确实如此,”她答道,“暴力泛滥,那让我感到恶心。许多时候并不存在什么恶意,可却有人因此丧命。没有一点道理。”“确实没有道理。”哈莱克说。杰西卡注意到这女孩的戏演得堪称完美,她意识到:这个小女人看似头脑空空,其实不然。接着,她注意到威胁出现的模式,明白哈莱克也发现了这个事实。他们计划用女色引诱保罗。杰西卡松了一口气,她的儿子也许早就发现了——他受过良好的训练,看穿了这个明显的诡计。凯恩斯对银行家说:“是不是要再道一次歉?”银行家挤出一丝苦笑,看向杰西卡。“夫人,恐怕我过于贪杯了。这酒后劲真大,我有点不习惯。”杰西卡听出他语气里饱含恶意,于是亲切地说道:“宾客聚在一起,众口难调,应该充分体谅习惯和教育的差异嘛。”“谢谢,夫人。”他说。蒸馏服制造商身边那位一头黑发的女伴向杰西卡探过身。“公爵刚才说我们在这儿很安全。不会是又要打仗了吧,我真心希望不是。”她受命抛出这个话题,杰西卡想。“应该是件小事而已。”杰西卡说,“但最近有好多琐事需要公爵亲自过问。只要厄崔迪和哈克南之间存在敌意,我们还是越小心越好。公爵也发过誓,一定会报仇雪恨,不会放过厄拉科斯上的一个哈克南间谍。”她朝公会银行代表看了一眼,“自然,按照大联合协定他这么做完全没错。”她转身看向凯恩斯,“是不是,凯恩斯博士?”“确实如此。”凯恩斯答道。蒸馏服制造商轻轻地拉了拉他的女伴,她回望了一眼。“我想我确实要吃点什么了。不如来点刚才的那种鸟肉。”杰西卡朝仆人挥了挥手,然后转身对银行家说:“先生,你刚才提到了鸟和它们的习性。我发现厄拉科斯有很多有趣的事。告诉我,香料是在哪里发现的?开采者要深入沙漠腹地吗?”“哦,不,夫人,”他说,“人们对沙漠腹地所知甚少,对南方地区几乎是一无所知。”“据传说,在南方地区有一个巨大的香料母矿,”凯恩斯说,“但我怀疑这纯粹是凭空捏造的,只是为了编一首歌。有些胆大的香料勘探者确实偶尔会深入到中心带的边缘,但那是极端危险的——导航设备在那里极不稳定,风暴频繁。越远离屏蔽场城墙的基地而深入沙漠,伤亡率就越高。冒险前往南方腹地,并没有多少益处。也许,如果我们有气象卫星……”布特抬起头,含着满嘴食物说道:“据说弗雷曼人到得了那里,他们什么地方都能去,甚至在南纬地区找到了浸水地和吸水井。”“浸水地和吸水井?”杰西卡问。凯恩斯马上接口道:“都是些不着边际的谣传,夫人。其他星球上可能会有这种事,但厄拉科斯绝不会有。浸水地是指水渗到地表或接近地表,可以根据某些特征挖掘到水的地方。吸水井是浸水地的一种,在那儿人们可以用吸管吸水……据说是这样。”他话里有假,杰西卡想。他为什么撒谎?保罗也感到奇怪。“真是有趣,”杰西卡说,但她心里在想:“据说……”这儿的人说话风格真逗。他们还不知道这已暴露出他们对迷信的依赖。“我听说你们有一句格言,”保罗说,“优雅来自城市,智慧来自沙漠。”“厄拉科斯上有许多格言。”凯恩斯说。杰西卡还没想出另外一个问题,便有一个仆人匆匆上前,递给她一张纸条。她打开纸条,见到公爵的笔迹和密码信息,于是浏览了一遍。“有一个好消息,”她说,“公爵叫大家安心。问题已经解决,丢失的运载器也找到了。机组成员中有个哈克南间谍,他制服了其他人,把飞船劫到了一个走私基地,想在那里卖掉它。现在人和机器都回到了我们手里。”她朝图克点了点头。走私徒也点头回应。杰西卡折起纸条,塞进了衣袖。“很高兴没有打仗,”银行家说,“人民满怀希望,希望厄崔迪能带来和平和繁荣。”“尤其是繁荣。”布特说。“咱们现在上甜点吧。”杰西卡说,“我让厨师准备了一份卡拉丹甜食:多萨酱糯米糕。”“听起来就很好吃,”蒸馏服制造商说,“可以给个配方吗?”“你想要什么配方都可以要。”杰西卡说,一边把这人记在脑子里,稍后再和哈瓦特提提。这位蒸馏服制造商是个可怕的野心家,可以把他收买过来。周围的人又开始交头接耳起来。“这衣料真漂亮……”“他的衣着与珠宝很配……”“下个季度我们要争取提高产量……”杰西卡低头看着自己的盘子,心里想着雷托纸条上的加密信息:哈克南人想运一批激光枪进来。我们缴获了这批货。这可能意味着他们已进了几批了。当然,这也意味着他们没有多少库存,必须采取适当的防护措施。杰西卡一门心思想着激光枪的事,她觉得很是纳闷。这种破坏性的白热光束可以切开任何物质,除却受到屏蔽场防护的物体。事实上,屏蔽场的反馈聚变会使激光枪和屏蔽场一起毁灭,但哈克南人并没因此伤脑筋。为什么?激光-屏蔽场爆炸是个危险的变数,其威力可能比原子弹还要巨大,也可能只会杀死开枪者和屏蔽场对象。莫名的疑惑让她感到极度不安。保罗说:“我早就知道我们会找到运载器。只要我父亲出马解决问题,麻烦就会迎刃而解。哈克南人会慢慢明白这个事实。”他在说大话,杰西卡想,他不该说大话。今晚凡是要睡在地下深处以防备激光枪袭击的人,都无权说这种大话。无处可逃——我们要为祖先的暴行付出代价。——摘自伊勒琅公主的《穆阿迪布语录》杰西卡听到大厅里传来**声,于是打开了床边的灯。那里有只钟,但还没调整到当地时间,在减去二十一分钟后,她确定现在差不多是凌晨两点的样子。那**声很响,断断续续的。难道是哈克南人攻进来了?她思忖着。她溜下床,打开监视器,看看家人都在什么地方。屏幕上显示:保罗正在临时准备的地下室里睡觉,很明显,吵闹声还没传到他的卧房。公爵的房里空无一人,**整整齐齐,难道他还在指挥站?屏幕还显示不到屋子前厅的情况。杰西卡站在房间中部,侧耳倾听。有一个人在大喊大叫,声音断断续续。她听到有人在叫岳医生。杰西卡找了件外袍披在身上,穿上拖鞋,把晶牙匕绑到腿上。有人又在叫岳医生。杰西卡系好外袍的带子,走进走廊。她突然想到:难道是雷托受了伤,那该怎么办?杰西卡跑着,走廊似乎了无尽头。她在尽头穿过一个拱门,冲过餐厅,跑下一个过道,最后来到了大客厅。这里灯火通明,壁灯已开到了最亮的状态。在右手边靠近正门处,她看见两个家兵正搀着邓肯·艾达荷,他耷拉着脑袋。这时,整个大厅突然安静下来,只听见喘息之声。一名家兵带着责备的语气对艾达荷说:“看你干的好事!你把杰西卡夫人吵醒了。”巨大的布帘在这些人身后扬起,这说明正门还开着。没见到公爵和岳的影子。梅帕丝站在一边,冷冷地盯着艾达荷。她穿着一件棕色长袍,褶边饰有弯曲的蛇形图案,脚上穿着一双没系鞋带的沙地靴。“我吵醒了杰西卡夫人。”艾达荷嘟嘟哝哝道。他抬头望向天花板,大吼一声:“俺的宝剑第一次见血是在格鲁曼!”圣母在上!他喝醉了!杰西卡想。艾达荷黝黑的圆脸上眉头紧锁,他的头发就像一头黑羊的卷毛,上面沾满了泥巴,束腰外衣裂出一道弯弯曲曲的口子,露出早先在宴会时穿着的衬衣。杰西卡径直走到他面前。一名卫兵朝她点点头,手仍扶着艾达荷。“夫人,我们不知道拿他怎么办。他在前门大吵大闹,不愿意进来。我们担心当地人会跑来看热闹,这是绝对不允许的,会败坏我们的名声。”“他去什么地方了?”杰西卡问。“晚宴过后,他送一位年轻小姐回家,夫人,是哈瓦特的命令。”“哪个年轻小姐?”“是陪酒女郎中的一个。你应该知道的,夫人,对吧?”他朝梅帕丝瞟了一眼,低声说,“她们总是来请艾达荷做特殊的护花使者。”杰西卡想:的确是这样,可为什么艾达荷会醉成这样?她皱紧眉头,转身对梅帕丝说:“梅帕丝,拿点兴奋剂来,最好是咖啡因,可能还剩下一些香料咖啡。”梅帕丝耸耸肩,朝厨房走去,她那没系鞋带的沙地靴在石地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艾达荷转过摇摇晃晃的脑袋,斜眼看着杰西卡。“替根爵洒了……三个哈克人,”他又嘟哝道,“你先子道鹅哈在介?地下色不了。地先也色不了。介四哈鬼地番,哈?【5】”从侧厅门那儿传来响声,引起了杰西卡的注意。她转过身,看见岳正朝这里走来,左手提着医药箱。他穿戴整齐,脸色苍白,显得很疲倦,额头上的钻石刺青非常扎眼。“哎,好医森!”艾达荷叫道,“你气哪儿了?在发药片吗?”他睡眼惺忪地望向杰西卡:“俺真他妈出丑了,啊?”杰西卡皱着眉,一言不发,心想:艾达荷为何醉成这样?被人下了药吗?“太多的香料啤酒。”艾达荷说着,想要直起身体。这时,梅帕丝拿着一杯热气腾腾的东西走来,犹豫不决地站到岳医生身后。她看了看杰西卡,后者摇了摇头。岳把药箱放到地上,朝杰西卡点点头,说道:“是香料啤酒,是吗?”“是俺喝过的最好喝的鬼玩意儿,”艾达荷说,他努力使自己集中注意力,“俺的宝剑第一次见血是在格鲁曼!为公……公爵杀了一个哈……哈克……”岳转过头,看了看梅帕丝手里的杯子。“你手里拿着什么?”“咖啡因。”杰西卡回答。岳拿过杯子,举到艾达荷嘴边。“喝了它,小伙子。”“不想再喝了。”“我说,喝了它!”艾达荷抬起晃晃悠悠的脑袋,朝岳看去,他绊了一下,把搀扶的卫兵也顺势拉倒。“俺已经受够这一切,不想再去讨好这鬼帝国。医生,这一次就听俺的办法。”“等你喝了它再说,”岳说,“只不过是咖啡因。”“这真是个鬼地番!鬼阳光亮死人。啥东西都不对路,哪里都是麻烦……”“好了,现在是晚上了,”岳通情达理地说道,“来,好小伙子,喝了它,你会好受些的。”“去他妈的好受些!”“我们不能整晚跟他耍嘴皮。”杰西卡说,她心里在想:应该进行休克疗法。“夫人,你没必要待在这里,”岳说,“这事交给我来处理。”杰西卡摇摇头,走上前,狠狠地扇了艾达荷一个耳光。他在卫兵的搀扶下踉踉跄跄朝后退去,怒目瞪着她。“在公爵的家里不允许发生这种事,”她说着从岳手中抓过杯子,猛地递到艾达荷面前,杯里的咖啡洒出了一半,“喝了它!这是命令!”艾达荷猛地站直身体,满面怒容地低头瞪着她,接着缓慢、仔细、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可不听该死的哈克南间谍的命令。”岳整个人都僵住了,他转身看向杰西卡。她的脸色变得极为苍白,但她连连点头。现在一切都清楚了——过去几天里身边发生的一切:只言片语,行为措施,现在都说得通了。她发觉自己已经怒不可遏,几乎难以抑制。她拿出贝尼·杰瑟里特的看家本领,才稳住了自己的脉搏和呼吸,即便如此,她仍能感到体内熊熊燃烧的怒火。他们总让艾达荷监视女人!她朝岳瞟了一眼,医生低下了头。“你知道这事?”她问。“我……听到一些流言蜚语,夫人。可我不想增加您的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