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女皇将帝国事务管理得不错,”斯第尔格说道,“当你长大后……”“我已经长大了!我是这儿最老的人!你在我旁边就是个牙牙学语的婴儿。我能回忆起五十多个世纪以前发生的事。哈!我甚至还记得弗雷曼人移民到厄拉科斯之前的事情。”“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胡思乱想?”斯第尔格厉声问道。雷托对着自己点了点头。是啊,说这些有什么用?为什么要叙述其他世纪的记忆呢?今天的弗雷曼人才是他的首要问题,他们中的大多数还是半开化的野蛮人,一群乐于嘲笑他人不幸的野蛮人。“主人死后,晶牙匕也会解体。”雷托说道,“现在,穆阿迪布已经解体了。为什么弗雷曼人还活着?”这种跳跃性的思维把斯第尔格彻底弄晕了。他不知该说什么。雷托的话有其深意,但是他无法理解。“我被期望成为一名皇帝,但我首先必须学会做一名仆人。”雷托说道,他扭过头来看着斯第尔格,“给了我名字的我的祖先刚来到沙丘时,在他的盾牌上刻下了‘我来到这里,也将留在这里’。”“他没有选择。”斯第尔格说道。“很好,斯第尔。我也没有。我一出生就应该当上皇帝,因为我出色的认知力,还因为我作为我的一切。我也知道这个帝国需要什么:优秀的政府。”“‘耐布’一词有个古老的意义,”斯第尔格说道,“‘穴地的仆人’。”“我还记得你给我的训练,斯第尔。”雷托说道,“为了实现优秀的统治,部落必须能够挑选出适当的首领,从这些首领自身的生活态度上,就能看出他领导的是一个什么样的政府。”深受弗雷曼人传统浸染的斯第尔格说道:“是啊。如果合适的话,你将继承帝位。但是首先,你必须证明自己能以一个领袖的身份行事。”雷托突然笑了,随后说道:“你怀疑我的品格吗,斯第尔?”“当然不。”“我的天赋权利?”“你有权利。”“我只能按照人们的期望行事,用这种方法表明我的真诚,是这样吗?”“这是弗雷曼人的规矩。”“那么,我的行为就不能听从我内心的指引了吗?”“我听不懂……”“我必须永远表现得举止得体,无论我为了压制自己的内心而付出了多大的代价。这就是对我的衡量吗?”“这就是自我控制,年轻人。”“年轻人!”雷托摇了摇头,“啊,斯第尔,你所说的正是统治者所必须具备的理性道德。我必须做到始终如一,每个行动都符合传统规范。”“没错。”“但我的过去比你们的久远得多!”“有什么区别……”“我没有单一的自我,斯第尔。我是众人的综合体,我记忆中的传统远远早于你所能想象的。这就是我的负担,斯第尔。我被过去驱动着。我天生就充满了知识,满得都快溢出来了。它们拒绝新生事物,拒绝改变。然而穆阿迪布改变了这一切。”他指指沙漠,手臂画了个半圆,将他身后的屏蔽场城墙包含在里头。斯第尔格转过身来看着屏蔽场城墙。在穆阿迪布时代,山脚下建起了一座村庄,作为在沙漠里养护植被的工作队的栖身之所。斯第尔格看着人类对于自然界的入侵。变化?是的。真实存在的村庄让他感到自己受了冒犯。他静静地站在那儿,不理会蒸馏服内的沙砾带来的瘙痒。村庄是对这颗行星原有状态的冒犯。突然间,斯第尔格希望能有一阵旋风,带来沙丘,彻底淹没这个地方。这种感觉让他忍不住全身发颤。雷托说道:“你注意到了吗,斯第尔?新的蒸馏服质量很次,我们的水分流失得太多了。”斯第尔格差点脱口问道:我不是早就说过吗?他改口说道:“我们的人民越来越依赖于药物了。”雷托点点头。药物改变了人体的温度,减少水分流失。它们比蒸馏服便宜,使用起来也方便。但是它们给使用者带来了副作用,其中之一就是反应速度变慢,偶尔会出现视觉障碍。“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个?”斯第尔格问道,“讨论蒸馏服的工艺问题?”“为什么不呢?”雷托问道,“既然你不愿意面对我对你说的话。”“我为什么要提防你的姑姑?”他的声音中流露出怒气。“因为她利用了老弗雷曼人抵制变化的愿望,却要带来更多、更可怕的变化,多过你的想象。”“你无中生有!她是个真正的弗雷曼人。”“哈,真正的弗雷曼人忠于过去,而我拥有一个古老的过去。斯第尔,如果让我充分发挥我对过去的喜爱,我会创造一个封闭的社会,绝不破坏过去种种神圣不可侵犯的规定。我会控制移民,因为移民会带来新思想,威胁整个社会结构。在这种统治下,行星上的每个城邦都将独立发展,发展成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最后造成巨大的差异,而这种差异将形成重压,使整个帝国四分五裂。”斯第尔格徒劳地咽了口唾沫,想要润润嗓子。他的话中有穆阿迪布的影子。他注意到了。雷托的描述很可怕,但如果允许发生变化,哪怕是一丁点儿……他摇了摇头。“过去确实可能指引你走上正确的道路,前提是你生活在过去,斯第尔。但是环境已经变了。”斯第尔格完全赞同,环境真的变了。人们该怎么做呢?他看着雷托身后,目光投向沙漠,陷入了沉思。穆阿迪布曾经在那里走过。太阳已然升起,整个大沙漠一片金黄,沙砾的河流上漂浮的是热浪。从这里能看到远处悬浮在哈班亚山脊处的沙尘团,在他眼前的这片沙漠中,沙丘正在逐渐减少。在热浪中,他看到了植被正爬行于沙漠的边缘。穆阿迪布让生命在这片荒芜之地生根发芽。铜色的、金色的、红色的鲜花,黄色的鲜花,还有铁锈红和赤色的鲜花、灰绿色的叶子、灌木丛下的影子,白天的热浪使影子看上去仿佛在抖动,在空气中跳舞。斯第尔格说道:“我只是个弗雷曼领袖,而你是公爵的儿子。”“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雷托道。斯第尔格皱了皱眉。穆阿迪布也曾这么说过他。“你还记得,不是吗,斯第尔?”雷托问道,“我们在哈班亚山脊脚下,那个萨多卡上尉——记得他吗,阿拉夏姆?为了救他自己,他杀死了他的同伴。那天你多次警告,说留下那个萨多卡的性命非常危险,说他已经看到了我们的秘密。最后你说,他肯定会泄露所看到的一切,必须杀死他。我的父亲说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你感到委屈。你告诉他你只是弗雷曼人的领袖,而公爵必须懂得更多更重要的事情。”斯第尔格盯着雷托。我们在哈班亚山脊脚下!我们!这……这个孩子,那天甚至还没被怀上,却知道发生的所有细节,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才可能记得的细节。这是又一个证据,表明不能以普通孩子的标准去衡量这对厄崔迪双胞胎。“现在你听我说,”雷托说道,“如果我死了或在沙漠里失踪了,你必须逃离泰布穴地。这是命令。你要带着甘尼,还有……”“你还不是我的公爵!你还是个……孩子!”“我是个有着孩子肉身的成年人。”雷托指着他们下方的一条岩石裂缝说道,“如果我死在这儿,那条裂缝就是我的葬身之地。你会看到鲜血。到时候你就明白了。带上我的妹妹,还有……”“我会将你的卫兵人数增加一倍,”斯第尔格说道,“你不能再出来了。我们现在就回去,你……”“斯第尔!你无法阻止我。再想想在哈班亚山脊那儿发生的事。想起来了吗?采集机正在沙漠上工作,一条大沙虫来了,无法从沙虫那里救回采集机。我父亲为自己无法挽救采集机懊恼不已,但是哥尼却只想着他在沙漠中失去的人手。记得他是怎么说的吗?‘你父亲会因为没有救人而比我更难过。’斯第尔格,我命令你去拯救人民。他们比财富更重要。甘尼是最珍贵的一个。我死之后,她是厄崔迪唯一的希望。”“我不想再听了。”斯第尔格说道。他转过身,开始沿着岩石向下走向沙漠中的绿洲。他听到雷托在他身后跟了上来。过了一会儿,雷托越过了他,回头看着他说道:“你注意到了吗,斯第尔?今年的姑娘们可真漂亮啊。”一个人的生命,像一个家庭或一个民族一样,最终只能靠记忆延续下去。我的人民必须认识到这一点,这是他们走向成熟的必由之路。人类就像是一个有机体,通过持续的记忆,在潜意识库中存储越来越多的经验,以此应对一个不断变化的宇宙。但是,多数被存储的经验在意外事件中丢失了,我们称这些事件为“命运”。多数经验无法整合,并入人类的进化,与人类融为一体,因而在人类所遭遇的无数变化中被遗忘了。人类这一物种会忘却!而这正是魁萨茨·哈德拉克的特殊价值所在,那正是贝尼·杰瑟里特从未怀疑过的价值:魁萨茨·哈德拉克不会忘却!——摘自哈克·艾尔-艾达的《雷托之书》斯第尔格无法解释,但他被雷托不经意间的那句话大大震动了。穿过沙漠回到泰布穴地的途中,雷托的话深深地植入了他的意识中,比雷托在“仆人”上说的任何话都更能引起他内心的反响。的确,这一年,厄拉科斯的女人分外美丽,小伙子也是。他们的脸闪耀着富含水分的光芒。他们的眼睛大而明亮。他们展示着不受蒸馏服和蛇形贮水管掩盖的身材。他们甚至经常在旷野中也不穿蒸馏服,而更愿意穿上新式服装,举手投足间,显露着衣服下年轻柔韧的身段。与人的风景相映衬的是厄拉科斯美丽的自然景观。和以前相比,人们的目光现在经常被棕红色岩石中夹杂的嫩叶所吸引。一直保持着岩洞文化、在所有出入口安装水汽密封口和捕风器的古老穴地,现在正蜕变成通常由泥砖建成的开放式村庄。泥砖!为什么我巴不得看到那些村庄毁掉?斯第尔格陷入了沉思,差点绊了个跟头。他知道自己属于即将灭绝的那一群人。老弗雷曼人惊讶于发生在他们行星上的奢侈——水被浪费在空气中,仅仅是为了塑成盖房用的砖头。一家人用的水足够整个穴地用上一年。新式建筑竟然还有透明的窗户,太阳的热量可以进入屋内,蒸发屋内人身上的水分。这些窗子还对外敞开着。住在泥砖屋子里的新弗雷曼人可以向外看到自然风光。他们不再蜷缩在穴地之内。时时能看到新的景观,新的想象力也就被激发了。斯第尔格能感觉到这一切。新的景观让弗雷曼人有了全新的空间观念,使他们与帝国其他地方的人有了密切联系。过去严酷的自然环境将他们束缚在水分稀缺的厄拉科斯,使他们无法像其他行星上的居民一样胸怀开放。斯第尔格能感觉到这些变化,这些变化时时与他内心深处的疑虑和不安发生剧烈冲突。在过去,弗雷曼人几乎不会考虑离开厄拉科斯,到一个水源充足的世界去开始新的生活。他们甚至被剥夺了梦想逃亡的权利。他看着走在他前面的雷托,年轻的后背在他眼前运动着。雷托刚才提到对星际移民的限制。是的,对于绝大多数世界的人来说,限制移民是一贯的事实,即使对那些允许人们抱有移民外星的幻想,并以此充当人民发泄不满情绪的安全阀的行星来说也同样如此。但在这方面,过去的厄拉科斯最为极端。无法向外发展的弗雷曼人只好走向内部,禁锢在自己的思想中,就像被禁锢在岩洞内一样。“穴地”这个词,本意是遭遇麻烦时的避难所,但在现实中,它却成了监狱,监禁着整个弗雷曼民族。雷托说的是事实:穆阿迪布改变了这一切。斯第尔格感到了失落,他能感到他的古老信仰在破碎。新的外向型景观使生命产生了逃离这个容器的愿望。“今年的姑娘们可真漂亮啊。”古老的规矩(我的规矩!他承认)迫使他的人民忽略所有的历史,除了那些有关他们苦难的回忆。只有苦难才能进入他们的内心。老弗雷曼人读到的历史只是他们可怕的迁徙过程,从一次迫害到另一次迫害。过去的行星政府忠实地执行了旧帝国的政策,压制创造力和任何形式的发展与进化。对于旧帝国和掌权者来说,繁荣意味着危险。斯第尔格猛然间意识到,厄莉娅设定的道路同样危险。斯第尔格再次被绊了一下,落在雷托身后更远了。在古老的规矩和宗教中,没有未来,只有无尽的现在。在穆阿迪布之前,斯第尔格看到弗雷曼人被塑造得只相信失败,不相信有成功的可能性。好吧……他们相信列特-凯恩斯,但是他设定了一个四十代的时间表。那不是什么成功;他现在才意识到,那个梦想只是另一种形式的由外向内:转入内心世界。穆阿迪布改变了这一切!在圣战中,弗雷曼人知道了很多关于老帕迪沙皇帝沙达姆四世的事,这位科瑞诺家族第八十一任皇帝占据着黄金狮子皇座,控制着帝国所属的无数个世界。对他来说,厄拉科斯是一个试验场,测试种种有可能运用于整个帝国的政策。他在厄拉科斯上的行星总督一直在利用弗雷曼人的悲观主义来巩固他的统治。弗雷曼人被教导得认为自己是一群没有希望的人,也不会有任何外来的救星。“今年的姑娘们可真漂亮啊。”看着雷托远去的背影,斯第尔格想,这个年轻人是如何让他产生这些想法的——而且仅凭一句看似简单的话。就因为这句话,斯第尔格开始用一种全新的眼光审视厄莉娅和他自己在议会中所扮演的角色。厄莉娅喜欢说古老的规矩改变起来很慢。斯第尔格承认她的话让自己莫名其妙地感到安心。变化是危险的。发明必须被压制。个人的意志必须被抵制。除了压制个人意志外,教会还有其他功用吗?厄莉娅一直说,公开竞争的机会必须被减少到适于管理的限度。这就意味着要用技术来限制人民。过去,技术就是这样为统治者效劳的。任何得到开发许可的技术都必须植根于传统。否则……否则……斯第尔格再次被绊了一下。他来到水渠边,见雷托在水流边的一排杏树下等着他,脚在没有修剪、自由生长的草地上蹭来蹭去。自由生长!我应该相信什么?斯第尔格问自己。他这一代的弗雷曼人相信,任何人都必须透彻地了解自己的极限。在一个封闭社会中,传统是最重要的控制元素。人们必须了解各种限制:时代的限制、社会的限制和领地的限制。一切思想都必须以穴地为依归,这难道有什么错吗?每个人的所有选择都必须限于一个封闭的圈子:家庭的圈子、社区的圈子,作出任何决定都必须有管理者的指导。斯第尔格停住脚步,目光越过树林看着雷托。年轻人站在那儿,笑着向他点点头。他知道我脑海中的风暴吗?斯第尔格想着。这个弗雷曼老耐布极力回归到弗雷曼人的穴地传统上。生活的任何一面都需要一个早经确定的模式,这个模式是封闭的、大家熟知的,知道怎么做会成功,怎么做会失败。生活有模式,同样的模式扩展到社区,到更大的社会,直到最高政府。这就是穴地的模式,还有它在沙漠中的对应物:夏胡鲁。巨大的沙虫无疑是最令人敬畏的生物,但当受到威胁时,它同样会躲到深不可测的地底深处。变化是危险的!斯第尔格告诫自己。保持不变和稳定才是政府的正确目标。但是,年轻的小伙子和姑娘们是那么美丽。他又开始行走,向雷托右方的穴地通道前进。年轻人走过来,截住了他。斯第尔格提醒自己,穆阿迪布说过:和个体生命一样,社会、文明和政府也会生老病死。不管危险与否,变化总是存在的。美丽的年轻弗雷曼人知道。他们向外看,看到了它,并且为变化做好了准备。斯第尔格被迫停住脚步。他要么停下,要么绕过雷托。年轻人严肃地盯着他,说道:“你懂了吗,斯第尔格?传统并不像你想的那样,它不是至高无上的指路明灯。”弗雷曼人离开沙漠太久之后会死去,这就是我们所称的“水病”。——摘自斯第尔格的《纪事》“开口要求你做这件事,我感到很为难。”厄莉娅说道,“但是……我必须确保保罗的孩子有一个帝国可以继承。这是我这个摄政女皇存在的唯一理由。”厄莉娅坐在镜前,梳妆完毕后,她转过身来。她看着丈夫,猜测他在多大程度上接受了她这番话。这种时刻需要对邓肯·艾达荷仔细观察。毫无疑问,他比过去那个厄崔迪家族的剑术大师敏感得多,也危险得多。他的外表仍然保持着原貌——黑色的鬈发长在棱角分明的脑袋上——但是自从多年前从死亡状态醒来之后,他一直在进行着门泰特训练。和从前无数次一样,她不禁想知道,他如此神秘而孤独,是不是因为那个死而复生的死灵仍旧潜藏在他心中。特莱拉人在他身上大施妙手之前,邓肯的一言一行带着最明显不过的厄崔迪家族的标志——忠心耿耿,狂热地固守无数代职业军人的道德准则,火气来得快也去得快。他与哈克南家族有不共戴天之仇,在战斗中为了救保罗而死。但是特莱拉人从萨多卡手中购买了他的尸体,并在他们的再生箱中塑造出了一个怪物:长着邓肯·艾达荷的肉身,但却完全没有他的意识和记忆。他被训练成一个门泰特,并作为一份礼物,一台人类计算机,一件被植入了催眠程序要暗杀主人的精美工具,送给了保罗。邓肯·艾达荷的肉身抗拒了催眠程序,在难以忍受的压力下尽力挣扎,终于使他的过去重新回到他身上。厄莉娅早就认定,把他看成邓肯是件危险的事。最好将他视为海特,他死而复生之后的新名字。还有,绝不能让他看到她体内有半分哈克南男爵的影子。见厄莉娅在观察他,邓肯转了个身。爱无法掩饰发生在她身上的变化,也不能隐藏她明显的企图。特莱拉人给他的金属复眼能冷酷地看穿所有伪饰。在他的眼中,现在的她是个沾沾自喜,甚至有点男子气的形象。他无法忍受看到她现在这个样子。“你为什么转身?”厄莉娅问道。“我必须想想这件事,”他说道,“杰西卡夫人是……厄崔迪家族的人。”“你的忠诚属于厄崔迪家族,不属于我。”厄莉娅板着脸说。“你的看法太浅薄了。”他说。厄莉娅噘起了嘴。她逼得太急了?邓肯走到阳台上,从这里向下能看到神庙广场的一角。他看到朝圣者开始在那儿聚集,厄拉奇恩的商人围绕在他们身边,就像一群看到了食物的食肉动物。他注意到了一小群特别的商人,他们胳膊上挎着香料纤维篮子,身后跟着几个弗雷曼雇佣兵,不动声色地在人群中穿行。“他们卖蚀刻的大理石块。”他指着他们说道,“你知道吗?他们把石块放在沙漠中,让沙暴侵蚀它们。有时他们能在石块上发现有趣的图案。他们声称这是一种新的艺术手段,非常流行:来自沙丘的风暴蚀刻大理石。上星期我买了一棵长着五个穗的金树,很可爱,但没多大价值。”“不要转移话题。”厄莉娅说道。“我没有转移话题,”他说道,“它很漂亮,但它不是艺术。人类创造艺术凭借的是自己的力量、自己的意志。”他将右手放在窗户上,“那对双胞胎厌恶这座城市,我明白他们的想法。”“我看不出这两者有什么联系。”厄莉娅说道,“对我母亲的绑架并不是真的绑架。作为你的俘虏,她会很安全。”“这座城市是瞎子建造的。”他说道,“你知道吗?雷托和斯第尔格上星期离开泰布穴地去了沙漠,他们在沙漠中待了一整晚。”“我接到了报告。”她说道,“那些来自沙漠的小玩意儿——你想让我禁止销售吗?”“对生意人不好。”他转过身说道,“你知道在我问起他们为什么要去沙漠时,斯第尔格是怎么回答的吗?他说雷托想和穆阿迪布的思想沟通。”厄莉娅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恐惧。她朝镜子看了一阵子,让情绪镇定下来。雷托不可能为了这种胡扯的理由而在夜里进入沙漠。这是个阴谋吗?艾达荷抬手遮住眼睛,将她挡在视线之外:“斯第尔格告诉我,他和雷托一起去,是因为他仍旧信仰穆阿迪布。”“他当然有这种信仰!”艾达荷冷笑一声,声音空****的:“他说他保持着这种信仰,是因为穆阿迪布总是为小人物着想。”“你是怎么回答的?”厄莉娅问道,她的声音暴露了她的恐惧。艾达荷将手从眼睛上拿开:“我说,‘那么你也是小人物之一。’”“邓肯!这是个危险的游戏。如果引诱那个弗雷曼耐布,你可能会唤醒一只野兽,毁掉我们所有人。”“他仍然相信穆阿迪布,”艾达荷说道,“仅仅这种信仰就可以保护我们。”“他是怎么回答的?”“他说他知道自己的想法。”“我明白了。”“不……我不相信你明白了。真正咬人的东西有着比斯第尔格长得多的牙齿。”“我不明白你今天是怎么了,邓肯。我要求你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而你这些废话都是什么意思?”她的脾气听上去是多么坏啊。他再次转身看着阳台的窗户。“当我接受门泰特的训练时……学习如何用自己的心智去思考。厄莉娅,这非常难。你首先必须学会让心智自己去思考。这种感觉很怪。你能运动自己的肌肉,训练它们,使它们强壮,但心智只能由它自己行动。当你学会之后,有时它能让你看到你不愿意看到的东西。”“这就是你想侮辱斯第尔格的原因?”“斯第尔格不知道自己的心智,他没有给它自由。”“除了在香料狂欢时。”“即使在那种场合下也没有,这也使他能够成为一个耐布。要成为人们的领袖,他必须控制和限制自己的反应。他做人们期望他做的事。一旦你清楚这一点,你就了解了斯第尔格,也能测量他牙齿的长度。”“那是弗雷曼人的方式。”她说道,“好吧,邓肯,你到底干还是不干?她必须被绑架,还得让绑架看上去是科瑞诺家族干的。”他陷入了沉默,以门泰特的方式研究着她的语气和论断。这个绑架计划显示了她的冷酷,发现她的这一面目令他震惊。仅仅为了她所说的理由就拿她母亲的生命来冒险?厄莉娅在撒谎。或许有关厄莉娅和贾维德的谣言是真的。这个想法使他觉得腹中出现了一块寒冰。“干这件事,我只信任你一个人。”厄莉娅说道。“我知道。”他说。她把这句话视为他的承诺,对镜中的自己笑了起来。“你知道,”艾达荷说道,“门泰特看人的方法是,将每个人都看成一系列关系的组合。”厄莉娅没有回答。她坐在那儿,突然陷入体内的某种记忆,脸上顿时一片空白。艾达荷转过头来看着她,看到她的表情,不禁一阵战栗。她仿佛正在用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与他人谈心。“关系。”他低声道。他想:一个人必须摆脱旧的痛苦,就像蛇蜕皮一样。但新的痛苦仍会产生,你只有尽力忍受。政府也一样,甚至教会也是如此。我必须执行这个方案,但不是以厄莉娅所命令的方式。厄莉娅挺起胸膛,说道:“这段时间里,雷托不该像那样随便出去。我要训斥他。”“和斯第尔格在一起也不行?”“和斯第尔格在一起也不行。”她从镜子旁站起来,走到艾达荷站着的窗子旁,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臂。他控制着自己,不让身体颤抖,并用门泰特的计算能力研究着自己的生理反应。她的内心有些东西令他厌恶。她内心的东西。厌恶使他无法看着她。他闻到了她身上化妆品发出的香料味,不禁清了清嗓子。她说道:“我今天很忙,要检查法拉肯的礼物。”“那些衣物?”“是的。他真正要做的和他表现出来的完全不同。此外,我们不能忘了他手下那个霸撒泰卡尼克,他是精通下毒、刺杀等一切宫廷暗杀手段的老手。”“权力有其代价。”他说着,把手臂从她手中挣脱,“但我们仍然有机动性,法拉肯没有。”她观察着他棱角分明的脸。有时很难看穿他的想法。他所说的机动性仅仅是指军事上的行动自由吗?不一定,厄拉科斯的生活已经安逸得太久。无处不在的危险磨炼出的敏锐嗅觉可能会因为久不使用而生锈退化。“是的,”她说道,“但我们还有弗雷曼人。”“机动性,”他重复道,“我们不能蜕变成步兵团。那么做太傻了。”他的语气惹恼了她,她说道:“法拉肯会使用任何手段摧毁我们。”“啊,你说得对。”他说道,“这也是一种机动性,过去我们没有。我们有道德准则,厄崔迪家族的道德准则。为此,我们总是付出买路钱,而敌人是劫掠者。当然,这个限制现在已经不存在了。我们两家同样灵活,厄崔迪家族和科瑞诺家族。”“我们绑架母亲的原因是为了不让她受到伤害,”厄莉娅说道,“我们仍然有自己的道德准则。”他低头看着她。她知道刺激一个门泰特、让他进行计算的危险。他刚才就计算过她,她当然意识到了。然而……他仍然爱着她。他一只手拂过眼睛。她看上去多年轻啊。杰西卡夫人是对的:这么多年来,厄莉娅没老一天。她的面部线条仍然很像她那位贝尼·杰瑟里特母亲,十分柔和,但她长着一双厄崔迪眼睛——多疑、严厉,像鹰眼。这双眼睛后面隐藏着冷酷的算计。艾达荷为厄崔迪家族服务许多年了,了解家族的优势与弱点所在。但是厄莉娅体内的这个东西,是他以前从未见过的新东西。厄崔迪家族可能会对敌人使用狡诈手段,但绝不会针对朋友和盟军,更不用说针对家人了。厄崔迪家族的行为有严格的准则:尽最大能力来支持自己的人民,让他们意识到生活在厄崔迪家族的统治下有多么美好;以坦诚的行为展示自己对朋友的爱。然而,厄莉娅现在的要求是非厄崔迪的。他全身的细胞和神经结构都感觉到了这一点,感觉到了厄莉娅异于厄崔迪的处事态度。突然间,他的门泰特感觉中枢启动了,他的心智进入了神游物外的计算状态。时间已经不复存在,只有持续的计算。厄莉娅能看出他在干什么,但已经太晚了。他全身心融入了计算。计算:他看到杰西卡夫人以一种虚假的生命形式生活在厄莉娅的意识内,就像他能感觉到死去之前的邓肯·艾达荷永远留在他自己的意识内一样。厄莉娅是一个出生前就有记忆的人,所以拥有这种意识,而他则是因为特莱拉人的再生箱。但是,厄莉娅没有与体内的杰西卡接触,厄莉娅完全被体内另一个虚假生命控制了,这个生命排斥了其他生命。堕入魔道!异化!邪物!他接受了计算结论,这是门泰特的方式。他转而考虑问题的其他方面。厄崔迪家族所有的人都集中在这颗行星上。科瑞诺家族会冒险从太空中发动攻击吗?他的心智中闪现出那些为所有人所接受的协定,正是这些协定结束了原始的战争:一、在来自太空的攻击面前,所有行星都是脆弱的。因此,每个大家族都在自己的行星之外设置了报复性武器。法拉肯当然知道,厄崔迪家族同样不会忽略这项最基本的预防措施。二、屏蔽场可以完全阻挡非原子弹的冲击和爆炸,这正是白刃战重新回归的原因。但步兵团有其局限。就算科瑞诺家族将他们的萨多卡恢复到厄拉奇恩战役前的水平,他们仍然不是狂暴凶狠的弗雷曼人的对手。三、行星采邑制度永远处于技术的威胁之下,但是芭特勒圣战的影响一直延续至今,起到了抑制作用,使技术无法不受约束地发展下去。伊克斯、特莱拉和其他一些边缘世界行星是这种威胁的唯一来源,但与帝国内其他行星的联合力量相比,这些技术型世界的力量是脆弱的。芭特勒圣战的影响不会中断,所以各大家族不会发展出机械化战争所需要的庞大的技术阶层。在厄崔迪帝国中,技术阶层受到严密控制。整个帝国维持着稳定的封建体系,要向新边疆——新行星扩张,采邑体系是最好的社会结构。邓肯的门泰特意识不断接受着来自记忆数据的冲击,完全感觉不到时间流逝的影响。他计算出科瑞诺家族不敢进行非法的原子弹攻击。通过肉体计算这一主要分析手段,他得出了这个结论,结论的关键论据是:帝国掌握的原子弹相当于其他各大家族原子弹的总和。一旦科瑞诺家族违反协定,至少有一半的大家族会不假思索地立即反击。无须厄崔迪家族开口提出请求,他们的行星外报复性武器系统就将得到各大家族压倒性打击力量的支援。恐惧将使各大家族紧紧团结在一起。萨鲁撒·塞康达斯行星和它的盟军将在一片炽热的烟尘中化为乌有。科瑞诺家族不会冒这种灭族的风险。他们无疑会信守协定:原子弹的存在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当人类受到其他智慧生命体的攻击时用来保卫自己。计算得出的想法极为清晰,令人信服,没有任何模糊之处。厄莉娅选择绑架她母亲是因为她被异化了,不再是一个厄崔迪。科瑞诺家族确实是个威胁,但不是厄莉娅在议会中所宣扬的那种威胁。厄莉娅想除去杰西卡夫人,是因为贝尼·杰瑟里特的智慧早已看到了他现在才看到的东西。艾达荷摇了摇头,脱离了门泰特意识。他这才看到站在他面前的厄莉娅,脸上一副冷冷的表情,打量着他。“你难道不想直接把杰西卡夫人杀掉吗?”他问道。他锐利的眼睛捕捉到了对方脸上一闪而逝的一丝喜悦,但厄莉娅立即用愤怒的声音掩饰道:“邓肯!”是的,这个异化的厄莉娅更希望直接弑母。“你是害怕你母亲,而不是为她担心。”他说道。她紧盯着他的目光没有任何变化:“我当然害怕。她把我报告给了姐妹会。”“什么意思?”“你不知道贝尼·杰瑟里特最大的**是什么吗?”她向他走近,眼睛透过睫毛充满**地看着他,“为了那对双胞胎,我需要保持力量,随时戒备。”“你刚才说到贝尼·杰瑟里特姐妹会的**。”他说道,保持着门泰特平静的语气。“这是姐妹会隐藏得最深的秘密、她们最恐惧的秘密。就是因为这个,她们才称我为邪物。她们知道她们的禁令对我没有约束力。**——她们说的时候总会用更强调的说法:巨大的**。你知道吗,我们这些接受贝尼·杰瑟里特训练的人可以干预我们体内的酶平衡。它可以保持青春——比香料的功能强得多。如果很多贝尼·杰瑟里特同时这么做,你能想象后果吗?别人会发现的。我相信你能计算出我话中的真实性。香料使我们成了这么多阴谋的目标,因为我们控制了一种能延长生命的物质。如果大家知道贝尼·杰瑟里特控制了一种更加有效的秘密,会怎么样?你当然知道!没有一个圣母是安全的。绑架和折磨贝尼·杰瑟里特将成为最普遍不过的事。”“而你已经实现了酶平衡。”这是一句陈述,而不是一个问题。“所以我公然挑衅了姐妹会!我母亲对姐妹会的报告将使贝尼·杰瑟里特成为科瑞诺家族不可动摇的盟友。”花言巧语,他想。他反驳道:“但是,她是你的母亲,绝不会反过来对付你。”“她在成为我母亲之前很久就是个贝尼·杰瑟里特了,邓肯。她允许她的儿子,我的哥哥,进行戈姆刺测试!她安排了测试!而且知道他可能在测试中死去!贝尼·杰瑟里特一向重视功利,不看重其他一切。只要她觉得这种做法对姐妹会最有利,她就会反过来对付我。”他点了点头。她很有说服力。这是个让他难过的想法。“我们必须掌握主动,”她说道,“主动权是我们最锋利的武器。”“哥尼·哈莱克是个问题。”他说道,“我非得杀了我的老朋友吗?”“哥尼去了沙漠,做一些间谍工作。”她说道,她知道他早就得知了这个情况,“他远离了这个事件,他很安全。”“太奇怪了,”他说道,“卡拉丹的摄政总督在厄拉科斯做间谍。”“为什么不呢?”厄莉娅问道,“她是他的爱人——即使现实中不是,在他的梦中也是。”“是的,当然。”他不知道她是否听出了他的言不由衷。“你什么时候绑架她?”厄莉娅问道。“你最好不要知道。”“是的……是的,我明白。你会把她关在什么地方?”“关在找不到的地方。相信我,她不会在这里威胁你了。”厄莉娅眼中的欣喜绝不会被误认为其他表情:“但是在哪儿……”“如果你不知道,必要时你可以在真言师面前诚实地回答说,你不知道她被关在哪儿。”“哦,很聪明,邓肯。”现在她相信我了,相信我会杀了杰西卡夫人,他想。随后他说道:“再见,亲爱的。”她没有听出他话中诀别的意味,在他离开时甚至还吻了吻他。穿越如同穴地般错综复杂的神庙走廊时,艾达荷一直在揉他的眼睛。特莱拉的眼睛也会流泪。你爱着卡拉丹为它命运多舛的主人而哀悼——你痛苦地发觉即使新的爱恋也无法抹去那些永远的鬼魂。——摘自《哈班亚挽歌·副歌》斯第尔格将双胞胎周围卫兵的数量增加到了原来的四倍,但他也知道,这么做用处不大。小伙子很像那位给了他名字的老雷托公爵。任何熟悉老公爵的人都会看出这两个人的相似之处。雷托有和他一样的若有所思的表情,也具备老公爵的警觉,但警觉却敌不过潜在的狂野,易于作出危险的决定。甘尼玛则更像她的母亲。她有和契尼一样的红发、和契尼一样的眼睛,遇到难题时的思考方式也和契尼一样。她经常说,她只会做那些必须做的事,但无论雷托走到哪儿,她都会跟他一块儿去。雷托会将他们带入险境。斯第尔格一次也没想过把这个问题告诉厄莉娅。不告诉厄莉娅,当然也就不能告诉伊勒琅,后者不管什么都会报告给厄莉娅。斯第尔格已经意识到,自己完全接受了雷托对于厄莉娅的评价。她随意、无情地利用人民,他想,她甚至用那种方式利用邓肯,她倒不至于来对付我或杀了我,她只会抛弃我。加强警卫力量的同时,斯第尔格在他的穴地内四处游**,像个穿着长袍的幽灵,审视一切。他时时想着雷托引发的困惑:如果不能依靠传统,他的生命又将依靠什么呢?欢迎杰西卡夫人的那天下午,斯第尔格看到甘尼玛和她祖母站在通向穴地大会场的入口。时间还早,厄莉娅还没到,但人们已经开始涌入会场,并在经过这对老人和孩子时偷偷地窥视他们。斯第尔格在人流之外的石壁凹陷处停住脚步,看着老人和孩子。渐渐聚集的人群发出的嗡嗡声,使他无法听到她们在说什么。许多部落的人今天都会来到这里,欢迎圣母回到他们身边。他盯着甘尼玛。她的双眼、她说话时这双眼睛活动的样子!她双眼的运动吸引着他。那对深蓝色、坚定的、严厉的、若有所思的眼睛。还有她摇头将红发甩离肩膀的样子:那就是契尼。像鬼魂的复苏,相似得出奇。斯第尔格慢慢走近,在另一处凹陷处停了下来。甘尼玛观察事物的方式不像他知道的其他任何孩子——除了她哥哥。雷托在哪儿?斯第尔格转眼看着拥挤的通道。一旦出现任何差错,他的卫兵就会发出警告。他摇了摇头。这对双胞胎让他心神不宁。他们持续不断地折磨着他原本平静的内心,他几乎有点恨他们了。血缘关系并不能阻止仇恨,但是血液(还有其中珍贵的水分)凝成的血缘关系的作用仍然是不能否认的。现在,这对跟他有血缘关系的双胞胎就是他最重要的责任。棕色的光线透过灰尘照射到甘尼玛和杰西卡身后的岩洞会场。光线射到孩子的肩膀和她穿的新白袍上,当她转过头去看着人流经过时,光线照亮了她的头发。为什么雷托要用这些困惑折磨我?他想。他无疑是故意的。或许雷托想让我分享一点他的精神历程。斯第尔格知道这对双胞胎为什么会与众不同,但他的理智却总是无法接受他知道的事实。他从来没有过这种经历:意识觉醒、身体却被囚禁在子宫内——受孕之后第二个月就有了意识,人们是这么说的。雷托说过,他的记忆就像“体内的全息图像,从觉醒的那一刻起便不断扩大,细节也在不断增加,但是形状和轮廓从未变过”。斯第尔格看着甘尼玛和杰西卡夫人,第一次意识到她们的生活是什么滋味:纠缠在一张由无穷的记忆组成的巨网中,无法为自己的意识找到一个可以退避的小屋。她们必须将无法形容的疯狂和混乱整合起来,随时在一个答案与问题迅速变化、倏忽往来的环境中,对无穷的提议作出选择。对她们来说,没有一成不变的传统。模棱两可的问题也没有绝对的答案。什么能起作用?不起作用的东西;什么不起作用?会起作用的东西。简直像古老的弗雷曼谜语。为什么他希望我理解这些东西?斯第尔格问自己。经过小心探察,斯第尔格知道双胞胎对他们的与众不同之处有相同的见解:这是一种折磨。他想,对这样一个人来说,产道一定极其可怕。无知能减少出生的冲击,但他们出生时却什么都知道。知道生活中一切都可能出错——让你度过这样一个生命会是什么滋味?你永远会面临怀疑,会憎恶你与伙伴们的不同之处。即使让你的伙伴尝尝这种不同之处的滋味也能让你高兴。你的第一个永远得不到答案的问题就是:“为什么是我?”而我又在问自己什么问题?斯第尔格想。一阵扭曲的微笑浮现在他嘴唇上。为什么是我?以这种新眼光看着这对双胞胎,他理解他们未长大的身体承担了什么样的风险。有一次,他责备甘尼玛不该爬上泰布穴地高处的陡峭悬崖,她直截了当地回答了他。“我为什么要害怕死亡?我以前已经历过了——很多次。”我怎么能自以为有能力教导这两个孩子呢?斯第尔格想着,又有谁能教导他们呢?奇怪的是,当杰西卡和她孙女交谈时,她也产生了相同的想法。她在想,在未成年的身体内承载着成熟的心智是多么困难。身体必须学会心智早已熟练的那些动作和行为,在思维与反射之间直接建立联系。她们掌握了古老的贝尼·杰瑟里特意念镇静法,但即便如此,心智仍然驰骋在肉体不能到达之处。“斯第尔格在那边看着我们。”甘尼玛说道。杰西卡没有回头。但甘尼玛的声音里有种东西让她感到疑惑。甘尼玛爱这个弗雷曼老人,就像爱自己的父亲一样。表面上,她和他说话时没什么规矩,还时不时开开玩笑,但内心中她仍然爱着他。意识到这一点后,杰西卡重新审视了老耐布,意识到他和这对双胞胎之间分享着各种秘密。此外,杰西卡还发现斯第尔格并不适应这个新的厄拉科斯,就像她的孙儿们不适应这个新的宇宙一样。杰西卡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贝尼·杰瑟里特的一句话:“担心死亡是恐惧的开端,接受死亡是恐惧的结束。”是的,死亡并不是沉重的枷锁,对于斯第尔格和双胞胎来说,活着才是持续的折磨。他们每个人都活在错误的世界中,都希望能以另外一种方式生存,都希望变化不再意味着威胁,他们是亚伯拉罕【7】的孩子,从沙漠上空的鹰身上学到的东西比从书本上学到的要多得多。就在今天早晨,雷托使杰西卡吃了一惊。他们当时站在穴地下方的引水渠旁,他说:“水困住了我们,祖母。我们最好能像沙尘一样生活,因为风可以把我们吹到比屏蔽场城墙上最高的山峰还要高的地方。”尽管杰西卡已经习惯了这两个孩子嘴里冒出的深奥的语言,她还是被他的意见打了个措手不及。她勉强挤出回答:“你父亲可能也说过这种话。”雷托朝空中扔了一满把沙子,看着它们掉在地上:“是的,他可能说过。但当时他忽略了一点:水能使任何东西迅速跌落到它们原先升起的地方。”现在,身处穴地,站在甘尼玛身后,杰西卡再次感受到了那些话的冲击。她转了个身,看了一眼川流不息的人群,随后向斯第尔格站着的石窟阴影内看去。斯第尔格不是个驯服的弗雷曼人,他仍然是一只鹰。当他看到红色时,想到的不是鲜花,而是鲜血。“你突然沉默了,”甘尼玛说道,“出了什么事吗?”杰西卡摇了摇头:“只不过想了想雷托今早说的话,没什么。”“你们去种植园的时候?他说什么了?”杰西卡想着今早雷托脸上浮现出的那种奇怪的、带着成人智慧的表情。现在,甘尼玛脸上也是这种表情。“他回忆了哥尼从走私徒那儿重新投入厄崔迪旗下时的情景。”杰西卡说道。“接着你们谈了谈斯第尔格。”甘尼玛说道。杰西卡没有问她是怎么知道的。这对双胞胎似乎拥有随意交换思维的能力。“对,我们谈了。”杰西卡说道,“斯第尔格不喜欢听到哥尼把……保罗叫成他的公爵,但是哥尼就是这么叫的,所有弗雷曼人都听到了。哥尼总是说‘我的公爵’。”“我明白了,”甘尼玛说道,“当然,雷托注意到了,他还没有成为斯第尔格的公爵。”“是的。”“你应该知道他说这些的目的。”甘尼玛说。“我不确定。”杰西卡坦白地说,她发觉这么说让她十分不自然,但她的确不知道雷托到底要对她做什么。“他想点燃你对我们父亲的回忆,”甘尼玛说道,“雷托非常想知道其他熟悉父亲的人对父亲是什么看法。”“但是……雷托不是有……”“哦,是的,他可以倾听他体内的生命。但那不一样。你谈论他的时候,我是指我的父亲,你可以像母亲谈儿子一样谈他的事。”“是的。”杰西卡咽下了后半句话。她不喜欢这种感觉,这对双胞胎能随意唤醒、打开她的记忆并进行观察,触发她体内任何他们感兴趣的情感。甘尼玛可能正在这么做!“雷托说了一些令你不安的话。”甘尼玛说道。杰西卡吃惊地发现,自己不得不强压住火气:“是的……他说了。”“你讨厌这个事实,他就像我们的母亲一样了解我们的父亲,又像我们的父亲一样了解我们的母亲。”甘尼玛说道,“你讨厌这背后隐藏的暗示——我们了解你多少。”“我从来没这么想过。”杰西卡感觉自己的声音很生硬。“对情欲之类的东西的了解是最令人不快的,”甘尼玛说道,“这就是你的心理。你发现很难不把我们看成是孩子。但我们却知道我们的父母两人在公众场合和私底下所做的一切。”有那么一阵子,杰西卡觉得与雷托对话时的那种感觉又回到了她身上,只不过她现在面对的是甘尼玛。“他或许还提到了你公爵的‘**期欲望’。”甘尼玛说道,“有时真应该给雷托套上个嚼子。”还有什么东西没有被这对双胞胎亵渎吗?杰西卡想着,由震惊变得愤怒,由愤怒变得厌恶。他们怎么能妄谈她公爵的情欲?深爱中的男女当然会分享肉体上的欢乐!这是一种美丽而又隐秘的事,不应该在成人与孩子的对话中被随意地拿来夸耀。成人与孩子!突然间,杰西卡意识到,不管是雷托还是甘尼玛,都不是在随意地说这些事。杰西卡保持着沉默,甘尼玛说道:“我们让你受惊了。我代表我们向你道歉。以我对雷托的了解,他是不会考虑道歉的。有时,当他顺着思路说下去时,他会忘了我们……和你们有多么不同。”杰西卡想:明白了,原来这就是你们的目的:你们在教我!随后她又想道,你们还在教别人吗?斯第尔格?邓肯?“雷托想知道你是怎么看问题的。”甘尼玛说道,“要做到这一点,光有记忆是不够的。尝试的问题越难,失败的可能性也就越大。”杰西卡叹了口气。甘尼玛碰了碰祖母的胳膊:“有很多必须说的话,你儿子从来没说过,甚至对你都没有。比如,他爱你。你知道吗?”杰西卡转了个身,想掩饰闪烁在她眼内的泪光。“他知道你的恐惧,”甘尼玛说道,“就像他知道斯第尔格的恐惧一样。亲爱的斯第尔格。我们的父亲是他的‘兽医’,而斯第尔格只不过是一只藏在壳内的绿色蜗牛。”她哼起了一首曲子,“兽医”和“蜗牛”便来自这首歌。曲调响起,杰西卡的意识中出现了歌词:哦,兽医,面对着绿色的蜗牛壳。壳内有害羞的奇迹,躲藏着,在病痛中等待死亡。但你像神一样来到了!就连外壳也知道,上帝能带来毁灭,治疗能带来伤痛。透过地火之门,能窥探到天堂。哦,兽医,我是个蜗牛人,我看到你的一只眼睛,正窥视我的壳内!为什么,穆阿迪布,为什么?甘尼玛说道:“不幸的是,我们的父亲在宇宙中留下了太多的蜗牛人。”人类其实生活在一个非永恒的宇宙中——这一假设已作为有效的规则被世人接受。该假设要求心智成为一个完全平衡、充分发挥作用的器官。但是,不发挥整个生物体的作用,心智就无法单独达到平衡。考察一个生物体是否达到平衡,只能通过它的行为表现来辨别。因此,只有当它处在社会中,它才能被称为生物体。在这里,我们又碰到了一个老问题。从古到今,社会所追求的目标都是永恒。任何显示非永恒宇宙的尝试都将引起反对、恐惧、愤怒和绝望。但与此同时,社会却能接受对未来的预言。我们怎么解释呢?很简单:未来情景的给予者所描述的未来是绝对的,也就是永恒的。人类自然有可能欢迎这种预言,尽管预言者所描述的可能是十分可怕的情景。——摘自哈克·艾尔-艾达的《雷托之书》“就像在黑暗中战斗。”厄莉娅说道。她怒气冲冲地在兰兹拉德联合会厅内来回踱步,从挂着柔化阳光的褶帘的窗口,走到屋子对面紧挨着墙裙的长沙发处。她的凉鞋依次踏过香料纤维地毯、镶木地板和巨大的石榴石板地面,接着又踏上了地毯。最终,她站在伊勒琅和艾达荷的面前,他们俩面对面地坐在鲸鱼皮制的长沙发上。艾达荷本来拒绝从泰布穴地返回,但是她发出了强制性的命令。绑架杰西卡变得比任何时候都重要,但事情必须先缓一缓。她需要艾达荷的门泰特感知力。“这些事件都有相同的手法,”厄莉娅说道,“我闻到了阴谋的味道。”“或许不是。”伊勒琅斗胆说道,她向艾达荷投去询问的一瞥。厄莉娅的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嘲笑。伊勒琅怎么会如此天真?除非……厄莉娅用锋利、怀疑的眼光盯着公主。伊勒琅穿了一件简单的黑色长袍,和她深蓝色的香料眼睛很相配。她的金发在脖子后紧紧地绾成一个发髻,突出了那张多年来在厄拉科斯上变得越来越瘦、越来越严厉的脸。她仍然保持着从她父亲沙达姆四世那儿继承来的傲慢,厄莉娅经常认为这副高傲的表情下可能隐藏着阴谋。艾达荷很随便地穿着一件黑绿相同的厄崔迪家族侍卫制服,制服上没有肩章。厄莉娅的很多卫兵都厌恶这种制服,尤其是她那些佩戴军官肩章的女侍卫。她们不喜欢看到死而复生的门泰特剑客穿着随便,他是她们女主人的丈夫,这更加深了她们对他的厌恶。“各部落希望杰西卡夫人能重新恢复在摄政政府议会中的席位,”艾达荷说道,“这有什么……”“他们一致要求!”厄莉娅指着伊勒琅身边沙发上的一张细纹香料纸,“法拉肯是一个威胁,而这……这里头有一股联盟的臭味。”“斯第尔格怎么想?”伊勒琅问道。“他的签名在那张纸上!”厄莉娅说道。“但如果他……”“他怎么能拒绝他的上帝的母亲?”厄莉娅嘲弄地说。艾达荷看着她,想:伊勒琅快要被惹急了。他再次怀疑为什么厄莉娅要叫他回来,她知道如果绑架阴谋要付诸行动,他必须留在泰布穴地。她是不是听到了传教士传给他的信息?这想法令他的呼吸慌乱起来。那个神秘的乞丐怎么会知道保罗·厄崔迪召唤他的剑客所用的秘密手势?艾达荷多么希望能离开这个毫无意义的会议,去寻找心中问题的答案。“传教士无疑离开过行星。”厄莉娅说道,“在这件事上,宇航公会不敢骗我们。我要把他……”“要慎重!”伊勒琅说道。“是的,必须慎重。”艾达荷说,“这颗行星上有一半人相信他是——”他耸了耸肩,“你哥哥。”艾达荷希望自己能以一种非常随意的态度说出后半句话。那个人怎么会知道手势的?“但如果他是个信使,或是间谍……”“他没有接触过宇联商会或是科瑞诺家族的人,”伊勒琅说道,“我们能确定……”“我们什么也不确定!”厄莉娅不想隐藏她的轻蔑。她转身背对着伊勒琅,看着艾达荷。他知道为什么要他来这儿!为什么他没有像她所期望的那样做?要他来议会,因为伊勒琅在这儿。那段将科瑞诺家族的公主嫁到厄崔迪家族的历史永不该被忘记。背叛,只要发生一次,就会发生第二次。邓肯的门泰特力量应该能在伊勒琅微妙的行为变化中检查出蛛丝马迹。艾达荷晃了晃身体,看了伊勒琅一眼。有时他憎恶他的门泰特状态表现得太过直接。他知道厄莉娅在想什么。伊勒琅也应该知道。但是保罗·穆阿迪布的这位公主夫人已经克服了那个决定带来的怨恨,那个使她的地位还不如契尼——皇帝的情妇——的决定。伊勒琅对这对双胞胎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为了厄崔迪家族,她已经抛弃了她的家庭和贝尼·杰瑟里特姐妹会。“我母亲是这个阴谋的一部分!”厄莉娅坚持道,“要不然,姐妹会怎么会在这时候派她回到这里?”“胡乱猜疑对我们并没有好处。”艾达荷说道。厄莉娅转身背对着他,他知道她会这么做。他暗自庆幸自己不用看着那张曾经可爱,但现在已被魔道扭曲的脸。“怎么说呢,”伊勒琅说道,“也不能完全信任宇航公会……”“宇航公会!”厄莉娅嘲弄道。“我们不能排除宇航公会或贝尼·杰瑟里特仍对我们怀有敌意,”艾达荷说道,“但我们必须对他们加以区别对待,在对我们的战斗中,他们是被动的参与者。宇航公会将坚持其基本准则:永远不当统治者。他们只能通过寄生而发展,这一点他们很清楚。宇航公会不会采取任何会威胁到他们生命所系的宿主的行动。”“他们眼中的宿主可能和我们期望的不一样。”伊勒琅懒洋洋地说。这是她最接近嘲弄的语气。那个懒洋洋的声音仿佛在说:“你犯了一个错误,门泰特。”厄莉娅看上去有些犹豫。她没有想到伊勒琅会这么说,一个阴谋家是不会显露出这种观点的。“说得对,”艾达荷说,“但是宇航公会不会公然反抗厄崔迪家族。但是,姐妹会可能会冒险在政治上与我们分道扬镳……”“如果她们想这么做,必须通过某种幌子:一个或一群她们可以随时拿来顶罪的人。”伊勒琅说道,“贝尼·杰瑟里特存在了这么长时间,她们知道自保的价值。她们更喜欢待在皇位的后头,而不是坐在皇位上。”自保?厄莉娅想着,这是伊勒琅的选择吗?“跟我想说的观点完全吻合。”艾达荷说道。他发现这些辩论和解释很有帮助,能使他的心智摆脱其他问题的困扰。厄莉娅走向那扇阳光灿烂的窗户。她清楚艾达荷的盲点,每个门泰特都有的盲点。他们必须作出正式判断,这就意味着他们存在过分依赖事实、观察范围有限的倾向。他们自己也知道这一点,这是他们训练的一部分。然而他们做事时仍然会不顾这些盲点。我应该把他留在泰布穴地,厄莉娅想,直接把伊勒琅交给贾维德审问会更好些。在她的头颅内,厄莉娅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完全正确!”闭嘴!闭嘴!闭嘴!她想着。在这种时刻,她总觉得自己正受到**,即将犯下一个危险的错误,可她却无法看清这个错误究竟是什么。她能感觉到的只是危险。艾达荷必须帮助她走出困境。他是个门泰特。门泰特是必需品。肉体计算机替代了被芭特勒圣战摧毁的机器。汝等不可制造拥有人类心智的机器!但是厄莉娅一直希望有个顺从的机器。它们不会有像艾达荷那样的限制。你永远不会对机器产生怀疑。厄莉娅听到了伊勒琅懒洋洋的声音。“假象中的假象中的假象中的假象,”伊勒琅说道,“我们都知道对权力进行攻击的形式。我不会指责厄莉娅的多疑。显然她怀疑所有的人,甚至是我们。先不管这个,我们来看动机吧。对摄政政权最大的威胁是什么?”“宇联商会。”艾达荷以门泰特的平静口吻说道。厄莉娅露出了微笑。宇联商会!但是厄崔迪家族控制了宇联商会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穆阿迪布的教会控制了另外的百分之五。观点十分现实的各大家族以这种方式承认沙丘控制着无价的香料。香料经常被称作“秘密印钞机”,这不是没有道理的。没有香料,宇航公会的宇航员就无法工作。香料促使宇航员进入“领航灵态”,在这种状态中,宇航员能在进入时空隧道前就“看到”它。没有香料带来的人体免疫系统增强作用,富人们的平均寿命将至少缩短四年。甚至连帝国中为数众多的中产者们也都在食用稀释的香料,每天都会喝上几滴。但是厄莉娅听得很清楚,艾达荷的声音中透露出门泰特式的真诚。她一直满怀不祥预感等待着的正是这种声音。宇联商会。宇联商会远不只是厄崔迪家族、远不只是沙丘、远不只是教会或是香料。它代表着墨藤鞭、鲸鱼皮、志贺藤、伊克斯的工艺品和艺人、不同的人和地域间的贸易、朝圣之旅和来自特莱拉的合法技术产品;它代表着致瘾的药物和医疗技术;它代表着运输(宇航公会)和整个帝国内部复杂的商业,覆盖了成千上万个已知的行星及其周边的秘密世界。当艾达荷说到宇联商会时,他所说的是一个大发酵缸,缸内阴谋套着阴谋,股息波动十分之一就意味着整颗行星所有权的易手。厄莉娅回到坐在长沙发上的两个人身旁。“宇联商会有什么让你感觉不对的地方吗?”她问道。“总有家族在囤积香料,进行投机。”伊勒琅说道。厄莉娅双手一拍大腿,随后指了指伊勒琅身旁的香料纸:“那并不是你真正关心的问题,等到……”“好吧!”艾达荷厉声道,“说出来吧。你一直遮遮掩掩的是什么情况?你应该清楚,不能一方面隐藏数据,另一方面期望我计算出……”“最近,四种具有特殊技能的人的交易量大大增加。”厄莉娅说道。她不知道对于眼前这两个人来说,这还算不算是新消息。“什么技能?”伊勒琅问道。“高级剑客、特莱拉制造的经过变异的门泰特、苏克学校培训的固化了心理反射行为的医生,还有假账会计,后者是最特殊的。为什么做假账的需求量会骤然激增呢?”她朝着艾达荷提出了问题。他开始了门泰特的思考。好吧,这总比思考厄莉娅变成了什么样子要轻松些。他将意念集中在她的话上,把她的话与体内的门泰特心智联系起来。高级剑客?他曾经也被人这么称呼过。剑术大师当然比单个的战士有用得多。他们能修复屏蔽场,制订作战计划,设计军事配套设施,准备战斗武器。变异的门泰特?特莱拉显然还在继续搞这套把戏。作为一个门泰特,艾达荷很清楚经过特莱拉变异会导致的危险。购买了这些门泰特的大家族希望能完全控制他们。不可能!甚至帮助哈克南进攻厄崔迪家族的彼得·德伏来也仍然保留着自己可贵的尊严,最终接受了死亡,而不是放弃自我。苏克的医生?加载在他们身上的心理定式确保他们不会背叛自己的病人。苏克医生价值昂贵。交易量的增加意味着大量的资金在流转。艾达荷将这些因素与假账会计交易量增加进行了对比。“初步计算的结果是,”虽然他说的是推导结果,但用的语气却非常肯定,“最近各个小家族的财富在不断增加。他们中的一些正悄然变成大家族。这些财富只能源自政治联盟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