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交!”培曼喊道。厄莉娅一挥手,让负责官员任免的教士兹亚仁库·贾维德把他带走。不到一小时之后,正当厄莉娅准备离开审判庭时,贾维德急匆匆地走了进来,报告说听到培曼在默诵《奥兰治天主圣经》上的经文:“Maleficos non patieris vivere. ”“你们不应在女巫的**威下生活。”厄莉娅翻译道。这就是他对她的答谢!他是那些阴谋置她于死地的人之一!一阵从未有过的愤怒冲刷着她,她下令立即处死培曼,把他的尸体送入神庙的亡者蒸馏器。在那里,至少他的水会给教会的金库带来些许价值。那一晚,培曼的黑脸整晚纠缠着她。她尝试了所有的技巧,想驱逐这个不断责难她的形象。她背诵弗雷曼《克里奥斯经》上的经文:“什么也没发生!什么也没发生!”但培曼纠缠着她,度过了漫漫长夜,使她昏昏沉沉迎来了新的一天,并在如宝石般折射着阳光的露珠中又看到了他的脸。一名女侍卫出现在低矮的含羞草丛后的天台门旁,请她用早餐。厄莉娅叹了口气。这么多毫无意义的选择,折磨着她,让她仿佛置身地狱。意识深处的呼喊和侍卫的呼喊——都是无意义的喧嚣,但却十分执着,她真想用刀锋结束这些如同淅淅沥沥的沙漏般恼人的声音。厄莉娅没有理睬侍卫,眺望着天台外的屏蔽场城墙。山脚下是一个沉积物形成的冲积平原,看上去像一把由岩屑形成的扇子,早晨的阳光勾勒出沙地三角洲的轮廓。她想,一对不知内情的眼睛或许会把那面大扇子看成河水流过的证据,其实那只不过是她哥哥用厄崔迪家族的原子弹炸开了屏蔽场城墙,打开了通向沙漠的缺口,让他的弗雷曼军队能骑着沙虫,出乎意料地打败他的前任沙达姆四世。现在,人们在屏蔽场城墙的另一面挖了一条宽阔的水渠,以此阻挡沙虫的入侵。沙虫无法穿越宽阔的水面,水会使它中毒。我的意识中也有这么一条隔离带吗?她想。这个想法让她的头更为昏沉,让她觉得更加远离现实。沙虫!沙虫!她的记忆中浮现出了沙虫的样子:强大的夏胡鲁,弗雷曼人的造物主,沙漠深处的致命杀手,而它的排泄物却是无价的香料。她不禁想:多么奇怪的沙虫啊,瘦小的沙鲑能长成庞然大物。它们就像她意识中为数众多的个体。一条条沙鲑在行星的岩**排列起来,形成活着的蓄水池。它们占有了行星上的水,使它们的变异体沙虫能够在此生存。厄莉娅感到,她身上也存在着类似的关系:存在于她意识中的诸多个体的一部分正抑制着某些可怕的力量,不让它们奔突而出,彻底毁灭她。那侍卫又喊起来,让她去吃早餐。她显然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厄莉娅转过身,挥手让她离开这里。侍卫服从了命令,但离开时重重地摔上了门。摔门声传到厄莉娅耳里,这记响声中,她觉得自己被她长久以来一直在抗拒的一切俘获了。她体内的其他生命像巨浪般汹涌而出,每个生命都争着将各自的面孔呈现在她的视界中央——一大群脸。长着癣斑的脸,冷酷的脸,阴沉的脸。各式各样的脸如潮水般流过她的意识,要求她放弃挣扎,和他们一起随波逐流。“不,”她喃喃自语道,“不……不……不……”她本该瘫倒在过道上,但身下的长椅却接受了她瘫软的身体。她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办不到,只得在塑钢椅上摊开了四肢,只有她的嘴仍在反抗。体内的潮水汹涌澎湃。她感到自己能留意每个微小的细节。她知道其中的风险,以警觉的态度对待她体内每张喧嚣不已的嘴里说出的话。一个个刺耳的声音想引起她的注意:“我!我!”“不,是我!”但她知道,一旦她将注意力完全放到某个声音上,她就会迷失自我。在众多面孔之中甄别出某一张,追踪与那张脸相伴的声音,意味着她将被这张分享她生命的面孔单独控制。“正是因为有了预知未来的能力,你才会知道这一点。”一个声音低声说。她双手捂住耳朵,想:我不能预言未来!就算进入入定状态也不起作用!但那声音坚持着:你会的,只要你能得到帮助。“不……不。”她喃喃自语。其他声音在她意识内响起:“我,阿伽门农【4】,你的祖先,命令你听从我的吩咐!”“不……不。”她用双手使劲压住耳朵,耳朵旁的肉都压疼了。一阵癫狂的笑声在她耳内响起:“奥维德【5】死后出了什么事?简单。他是约翰·巴特利特【6】的前世。”这些名字对困境之中的她来说毫无意义。她想朝着它们以及脑海中的其他声音放声尖叫,却无法发出自己的声音。某个高级侍卫又派刚才那个侍卫回到了天台上。她站在含羞草丛后的门口,再次瞥了一眼,见厄莉娅躺在长椅上。她对她的同伴说道:“嗯,她在休息。你知道她昨晚没能睡好。再睡一觉对她有好处。”但厄莉娅没有听到侍卫的声音。脑海中一阵刺耳的歌声吸引了她的意识:“我们是愉快的鸟儿,啊哈!”声音在她颅内回**,她想着:我快疯了。我快失去理智了。长椅上的双脚微微动弹,作出逃跑的动作。她只觉得一旦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她会立刻逃离。她必须逃走,以免让她意识内的潮流将她吞没,永远腐蚀她的灵魂。但她的身体却不听使唤。帝国内最强大的力量随时听命于她任何小小的愿望,而此刻的她却无法命令自己的身体。一个声音在体内笑道:“从某方面来说,孩子,每个创造性的活动都会带来灾难。”这是个低沉的声音,在她眼前隆隆响起。又是一阵笑声,仿佛是对刚才那句话的嘲弄。“我亲爱的孩子,我会帮助你,但你同时也得帮助我。”厄莉娅牙齿打着颤,对一片喧嚣之上的这个低沉的声音说:“是谁……谁……”一张面孔在她意识中形成了。一张笑眯眯的肥脸,像一个婴儿,但那双眼睛中却闪烁着贪婪的目光。她想抽回意识,但仅能做到离那张脸稍微远一点,看到与脸相连的身体。那具身体异常肥胖,包裹在长袍中,长袍下端微微凸出,表示这具胖身体需要便携式浮空器的支撑。“你看到了,”低沉的声音说道,“我是你的外祖父。你认识我。我是弗拉基米尔·哈克南男爵。”“你……你已经死了!”她喘息道。“当然,我亲爱的!你体内绝大多数人都已经死了。但其他人不会来帮助你。他们不理解你。”“走开,”她恳求道,“哦,请你离开。”“可你需要帮助呀,外孙女。”男爵的声音争辩道。他看上去是多么不同寻常啊,她想,在闭合的眼睑内看着男爵的形象。“我愿意帮助你,”男爵引诱地说,“而这里的其他人只会争着控制你的全部意识。他们中的每个人都想赶走你自己的意识。但是我……我只要求一个属于自己的小角落。”她体内的其他生命再次爆发出一阵狂飙。大潮再次威胁要淹没她,她听到了她母亲的声音在尖叫。厄莉娅想:她不是还没死吗?“闭嘴!”男爵命令道。厄莉娅感到自己产生了一股强烈的渴望,想强化那道命令。渴望流过她的整个意识。她的内心沉寂下来,安宁感如同凉水浴般淌过全身,野马狂奔般的心跳逐渐恢复到正常水平。男爵的声音又适时响了起来:“看到了?联合起来,没有谁能战胜我们。你帮助我,我帮助你。”“你……你想要什么?”她低声道。眼睑内的肥脸露出沉思的表情。“嗯……我亲爱的外孙女,”他说道,“我只要求一些小小的乐趣。让我时不时地和你的意识接触。其他人无须知道。让我能感到你生活的一个小角落,例如,当你陶醉在你爱人的怀抱里时。我的要求难道很高吗?”“是的。”“好,好。”男爵得意地笑道,“作为回报,我亲爱的外孙女,我能在很多方面帮助你。我可以充当你的顾问,向你提出忠告,无论在你体内还是体外的战斗中,让你成为不可战胜的人。你将摧毁一切反对者。历史会遗忘你的哥哥,铭记你的名字。未来是你的。”“你……不会让……其他人控制我吗?”“他们无法与我们抗衡!独自一人,我们会被控制,但联合起来,我们就能统治他人。我会演示给你看。听着。”男爵陷入了沉默,他在她体内存在的象征——他的形象也消失了。接下来,没有任何其他人的记忆、脸孔或是声音侵入她的意识。厄莉娅颤悠悠地长出一口气。伴随着叹息,她冒出了一个想法。它强行进入她的意识,仿佛那就是她自己的想法,但她能感到它背后另有一个沉默的声音。老男爵是个魔鬼。他谋杀了你父亲。他还想杀了你和保罗。他试过,只不过没有成功。男爵的声音响了起来,他的脸却没有出现:“我当然想杀了你。你难道没有挡我的道吗?但是,那场争端已经结束了。你赢了,孩子!你是新的真理。”她感到自己不断点头,脸孔摩擦着长椅粗糙的表面。他的话有道理,她想。贝尼·杰瑟里特姐妹会有一条定理:争端的目的是为了改变真理的本质。这条定理强化了男爵合情合理的言词。是的……贝尼·杰瑟里特的人肯定会这么想。“正确!”男爵说道,“我死了,你还活着。我只留下了微弱的存在。我只是你体内的记忆。我是你的奴仆。我为我提供的深邃建议所要求的回报是如此之少。”“你建议我现在该怎么做?”她试探着问道。“你在怀疑昨晚作出的判断,”他说道,“你不知道有关培曼言行的报告是否真实。或许贾维德把培曼视为了对他目前地位的威胁。这不就是困扰你的疑虑吗?”“是的。”“而且,你的疑虑基于敏锐的观察,不是吗?贾维德表现得和你越来越亲密。连邓肯都察觉到了,不是吗?”“你知道的。”“很好,让贾维德成为你的情人……”“不!”“你担心邓肯?你丈夫是门泰特呀。他不会因为肉体上的行为受到刺激或是伤害。你有时没感到他离你很远吗?”“但是他……”“一旦邓肯知道你为摧毁贾维德所采取的手段,他内心的门泰特部分会理解你的。”“摧毁……”“当然!人们可以利用危险的工具,但它们变得太危险时,就应该弃之不用。”“那么……我是说……为什么……”“啊哈,你这个小傻瓜!这是对其他人的一个教训,极有价值的教训。”“我不明白。”“有无价值,我亲爱的外孙女,取决于成果,以及这一成果对其他人的影响。贾维德将无条件地服从你,将完全接受你的统治,他的……”“但这是不道德的……”“别傻了,外孙女!道德必须基于实用主义。道德必须臣服于统治者。只有满足了你内心最深层欲望的胜利才称得上是真正的胜利。你难道不仰慕贾维德的男子气概吗?”厄莉娅咽了口唾沫,虽然羞于承认,但她无法在存在于自己内心的观察者面前隐藏事实。她只得说道:“是。”“好!”这声音在她脑海中听起来是多么欢快啊,“现在我们开始相互理解了。当你挑起了他的欲望,比如在你的**,让他相信你是他的奴仆,然后,你就可以问他有关培曼的事了。装作是开玩笑:为你们之间提供笑料。当他承认欺骗你之后,你就在他的肋骨间插入一把晶牙匕。啊哈,流淌的鲜血会增加多少情趣……”“不,”她低语道。由于恐惧,她只觉得嘴巴发干,“不……不……不……”“那么,就让我替你做吧。”男爵坚持道,“你也承认必须这么做。你只需要设置好条件,我会暂时取代……”“不!”“你的恐惧是如此明显,外孙女。我只是暂时取代你的意识。许多人都可以最完美不过地模仿你……不说这个了,反正这些你全知道。但如果取代你的人是我,啊,人们能立即辨别出我的存在,你知道弗雷曼法律如何对付被魔鬼附身的人。你会被立即处死。是的——即便是你,也同样会被立即处死。你也知道,我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我会帮你对付贾维德,一旦成功,我马上退到一边。你只需……”“这算什么好建议?”“这个建议将帮你除去一个危险的工具。还有,孩子,它将在我们之间建立工作关系,这种关系能教会你如何在将来作出判断……”“教我?”“当然!”厄莉娅双手捂住眼睛,想认真思考。但她知道,任何想法都可能被她体内的这个存在所知悉,而且,这些想法完全可能就是那个存在的产儿,却被她当成了自己的念头。“你没必要这么放心不下,”男爵引诱着说道,“培曼这家伙,是……”“我做错了!我累了,仓促作出了决定。我本该先确认……”“你做得对!你的判断不应当以厄崔迪家族那种愚蠢的公平感为基础。这种公平感才是你失眠的原因,而不是培曼的死亡。你作出了正确的决定!他是另外一个危险的工具。你是为了保持社会的稳定才这么做的——这才是你作出决断的正当理由,绝不是有关公平的胡扯。世上绝对没有公平一说。试图实现这种虚伪的公平,只会引起社会的动**。”听了这番为她对培曼的判断所作的辩护之后,厄莉娅不禁感到一丝欣喜。但她仍旧无法接受这种说法背后无视道德的理念。“公平是厄崔迪家族……是……”她的双手从眼睛上放下,但仍然闭着双眼。“你所作出的一切神圣裁决都应该从这次的错误中吸取教训。”男爵道,“任何决定都只能有唯一的出发点:看它是否有利于维护社会秩序。无数文明都曾以公平为基石。这种愚昧摧毁了更为重要的自然等级制度。任何个体都应当根据他与整个社会的关系来判定其价值。除非一个社会具有明确的等级,任何人都无法在其中找到自己的位置——不管是最低还是最高的位置。来吧,来吧,外孙女!你必须成为人民的严母。你的任务就是维持秩序。”“但保罗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的哥哥死了,他失败了!”“你也是!”“正确……但对我来说,这只是个设计之外的意外事故。来吧,咱们来对付这个贾维德,用我告诉你的方法。”这个想法让她的身体热乎乎的。她快速说道:“我会考虑的。”她想:真要这么做的话,只要让贾维德就此安分下来就行。不必为此杀了他。那个傻瓜可能一下子就会招供……在我的**。“您在和谁说话,夫人?”一个声音问道。一时间,厄莉娅惶惑不已,以为这是来自体内喧嚣生命的又一次入侵。但她辨出了这个声音。她睁开双眼。兹亚仁卡·维里夫,厄莉娅女子侍卫队的队长,站在长椅旁,那张粗糙的弗雷曼脸上神情忧虑。“我在和我体内的声音说话。”厄莉娅说道,在长椅上坐直身体。她感到通体舒畅。恼人的体内喧嚣消失后,她整个人飘飘欲仙。“您体内的声音,夫人。是的。”她的回答使兹亚仁卡的双眼闪闪发光。每个人都知道厄莉娅能利用其他人所没有的体内资源。“把贾维德带去我的住处,”厄莉娅说道,“我要和他谈谈。”“您的住处,夫人?”“是的!我的私人房间。”“遵命。”侍卫服从了命令。“等等,”厄莉娅说道,“艾达荷先生去泰布穴地了吗?”“是的,夫人。他按您的吩咐天没亮就出发了。你想让我去……”“不用。我自己处理。还有,兹亚仁卡,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贾维德被带到了我的房间。你亲自去。这件事非常重要。”侍卫摸了摸腰间的晶牙匕:“夫人,有威胁……”“是的,有威胁,贾维德是关键人物。”“哦,夫人,或许我不应该带他……”“兹亚仁卡!你认为我对付不了他吗?”侍卫的脸上露出一丝残酷的笑容:“原谅我,夫人。我马上带他去您的私人房间,但是……如果夫人允许,我会在你门口安排几个卫兵。”“只要你在那儿就够了。”厄莉娅道。“是,夫人。我马上去办。”厄莉娅点点头,看着兹亚仁卡远去。看来她的侍卫们不喜欢贾维德。又一个对他不利的标志。但他仍然有其价值——非常有价值。他是她打开迦科鲁图的钥匙,有了那地方之后……“或许你是对的,男爵。”她低语道。“你明白了!”她体内的声音得意地笑道,“啊哈,为你效劳很愉快,孩子,这只是个开始……”从古到今,人民都被下面这些说法所蒙蔽,但是,任何成功的宗教都必须强调这些说法:邪恶的人永远没有好下场;只有勇敢的人才能得到美人青睐;诚实是最好的立身处世之道;身教重于言传;美德总有一天会压倒恶行;行善本身就是回报;坏人能被改造;教会护身符能保护人免于魔鬼的**;只有女人才懂得古时的神秘;富人注定不快乐……——摘自《教会教导手册》“我叫穆里茨。”一个干瘦的弗雷曼人说道。他坐在山洞内的岩石上,洞内点着一盏香料灯,跳动的灯光照亮了潮湿的洞壁,从这里延伸出去的几条通道消失在黑暗之中。其中一条通道中传来滴水的声音。对于弗雷曼人来说,水意味着天堂,但是,穆里茨对面那六个被缚的人并不希望听到这富有节奏的滴答声。石室通道深处的亡者蒸馏器散发出一股腐烂的味道。一个年纪大约为十四个标准年的少年从通道中走了出来,站在穆里茨的左手边。在香料灯的照耀下,一把出鞘的晶牙匕反射着惨淡的黄光。少年举起刀,对每个被缚的人比了比。穆里茨指指那小男孩道:“这是我儿子,阿桑·特里格,他快要进行成人测试了。”穆里茨清了清喉咙,依次看看六个俘虏。他们坐在他对面,形成一个松散的半圆,两腿被香料纤维绳紧紧捆住,双手反绑,绳子在他们的脖子处打成一个死结。脖颈处的蒸馏服被割开。被缚的人毫不畏惧地看着穆里茨。他们中的两人穿着宽松的外星服饰,表明他们是厄拉奇恩市的富有居民。他们俩的皮肤比他们的同伴光滑得多,肤色也浅些,他们的同伴则外表干枯,骨架突出,一望而知出生于沙漠。穆里茨的外貌很像沙漠原住民,但他的双眼凹得更深,甚至在香料灯的照耀下,这双眼睛也没有丝毫反光。他的儿子就像是他未成年的翻版,一张扁平的脸上掩饰不住他内心的风暴。“我们这些被驱逐的人有特殊的成人测试。”穆里茨说道,“总有一天,我的儿子会成为沙鲁茨的法官。我们必须知道他能否完成他的使命。我们的法官不能忘记迦科鲁图和我们的绝望日。克拉里兹克——狂暴的台风,在我们的心中翻滚。”他用单调的诵经语调说完了这番话。坐在穆里茨对面的一个城里人动了动:“你不能这样威胁我们、绑架我们。我们的到来是和平的,为了寻找乌玛。”穆里茨点了点头:“为了寻找个人的宗教觉醒,对吗?好,你会得到觉醒的。”城里人说道:“如果我们……”他身旁一个肤色黝黑的弗雷曼人打断了他:“安静,傻瓜!这些人是盗水者,是我们认为已经被消灭干净了的人。”“只不过是个传说而已。”城里人说道。“迦科鲁图不只是个传说,”穆里茨说。他再次指了指他的儿子,“我已经向你们介绍了阿桑·特里格。我是这地方的阿里发,你们唯一的法官。我的儿子也将接受训练,成为能发现魔鬼的人。传统的做法总是最好的做法。”“这正是我们来到沙漠深处的原因,”城里人抗议道,“我们选择了传统的做法,在沙漠中……”“带着雇来的向导,”穆里茨指指深肤色的俘虏们,“你能买到通向天堂的道路?”穆里茨抬头看着他儿子,“阿桑,你准备好了吗?”“我回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个夜晚,他们闯入我们这里,杀死我们的人。”阿桑说,语气中透露出一丝紧张,“他们欠我们水。”“你父亲将他们中的六个交给你,”穆里茨说道,“他们的水是我们的。他们的鬼魂是你的。他们的鬼魂会成为你的奴隶,能警告你魔鬼的来临。你打算怎么做,我的儿子?”“我谢谢父亲,”阿桑说道。他向前迈了一小步,“我接受被驱逐的人的成人测试。这是我们的水。”说完,这个少年走向俘虏们。从最左面开始,他抓住那个人的头发,将晶牙匕从下颌向上插进大脑。他手法熟练,只浪费掉最少量的血。只有一个城里人在少年抓住他头发时发出了抗议,大声叫嚷。其他人都按照传统方式朝阿桑·特里格吐口水,说:“看,当我的水被动物取走时,我毫不珍惜!”杀戮结束后,穆里茨拍了一下手。仆人们走上前来清理尸体。“现在你是成年人了,”穆里茨说道,“我们敌人的水只配喂给奴隶。至于你,我的儿子……”阿桑·特里格紧张地朝父亲看了一眼。少年绷得紧紧的嘴唇一撇,勉强露出一丝笑容。“不能让传教士知道这件事。”穆里茨说道。“我知道,父亲。”“你做得很好,”穆里茨说道,“闯入沙鲁茨的人必须死。”“是,父亲。”“你受到信任,执行如此重要的使命,”穆里茨说道,“我为你骄傲。”一个世故的人可以重新回归纯朴。这其实是指他的生活方式发生了变化。过去的价值观改变了,与大地和大地上的动物、植物联系在一起。之所以出现这种变化,是因为他真正理解了被称为“自然”的多元化、相互关联的诸般事件,对自然这一系统内部的力量有了相当程度的尊重。有了这种理解和尊重,他就可以被称为“回归纯朴”。反之亦然:纯朴的人也可以世故起来,但这一转变过程必然对他的心理和意识带来伤害。——摘自哈克·艾尔-艾达的《雷托传》“我们怎么能确定?”甘尼玛问道,“这样做非常危险。”“我们以前也试过。”雷托争论道。“这次可能会不一样。如果……”“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这条路。”雷托说道,“你也同意我们不能走香料那条路。”甘尼玛叹了口气。她不喜欢这种唇枪舌剑往来辩驳,但她知道哥哥必须这么做。她也知道她为什么忧心忡忡。只需看看厄莉娅,就能体会内心世界是多么危险。“怎么了?”雷托问道。她又叹了一口气。他们在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秘密地方盘腿而坐,这是一个从山洞通向悬崖的狭窄开口。她的父母亲过去常常坐在那个悬崖上,看着太阳普照沙漠。现在已是晚餐结束后两个小时了,也是这对双胞胎进行普拉纳-宾度训练的时间。他们选择了锻炼自己的心智。“如果你不肯帮忙,我就一个人尝试。”雷托说道。甘尼玛的目光从他身上挪开,看着封闭这个开口的黑色密封口。雷托仍然向外看着沙漠。这段时间以来,他们时常用一种古老的语言相互交流,现在已经没人知道这种语言的名字了。古老的语言为他们的思想提供了绝对的隐私,其他人无法穿透这层屏障。即便是厄莉娅也不行。摆脱了复杂的内心世界之后,厄莉娅与她意识中的其他记忆切断了联系,最多只能偶尔听懂只言片语。雷托深深吸了一口气,闻到了独特的弗雷曼穴地中的气味,这种气味在无风的石室中经久不散。这里听不到穴地内部隐约的喧闹,也感觉不到潮湿和闷热。没有这些,两个人都觉得这是一种解脱。“我同意我们需要他的指引,”甘尼玛说道,“但如果我们……”“甘尼!我们需要的不仅仅是指引。我们需要保护。”“或许根本不存在保护。”她盯着哥哥,直视他的目光,像一只警觉的食肉兽。他的目光暴露了他不平静的内心。“我们必须摆脱魔道。”雷托说道。他使用了那种古老语言中的特殊不定词,一种在语气和语调方面不偏不倚,但是应用却十分灵活的修辞方式。甘尼玛正确理解了他的本意。“Mohw' pwium d'mi hish pash moh' m ka. ”她吟诵道。抓住了我的灵魂意味着抓住了一千个灵魂。“比这还要多。”他反驳道。“知道其中的危险,但你仍然坚持这么做。”她使用的是陈述句,而非疑问句。“Wabun' k wabunat! ”他说道。起来,你们!他感觉自己的选择已是明显的必然。最好主动作出这个选择。他们必须让过去和现在缠绕在一起,然后让它们伸向未来。“Muriyat. ”她低声让步道。只有在关爱下才能完成。“当然。”他挥了挥手,表示完全同意,“那么,我们将像我们的父母那样互相协商。”甘尼玛保持着沉默,她喉咙里像哽了什么东西一样堵得慌。她本能地向开阔沙漠的南方看去。残阳下,沙丘展示着浅灰色的轮廓。他们的父亲就是朝着那个方向最后一次走进了沙漠。雷托向下看着悬崖下方的穴地绿洲。下面的一切都笼罩在昏暗中,但他知道绿洲的形状和颜色:铜色的、金色的、红色的、黄色的、铁锈色和赤色的花丛一直生长到岩石旁,那些岩石是围绕着种植园引水渠的堤岸。岩石之外是一片臭气熏天的已死亡的厄拉奇恩本地植被,它们是被这些外来的植物和太多的水杀死的。现在,这片死亡植被充当了阻挡沙漠的屏障。甘尼玛说道:“我准备好了,我们开始吧。”“好的,管不了那么多了!”他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臂说道,“甘尼,唱那支歌吧。它会让我放松。”甘尼玛身体靠近他,左臂搂住他的腰。她深深吸了两口气,清了清嗓子,开始平静地唱起她母亲经常为父亲唱的那首歌:现在我要补偿你们的誓言;我向你们抛洒甜水。生命将在这个无风之地繁荣。我挚爱的子民,必将生活在天堂,敌人必将坠入地狱。我们一起走过这条路,爱已经为你们指明方向。我会指引你们走上那条道路,我的爱就是你们的天堂。她的声音飘**在宁静的沙漠上。雷托感到自己不断下沉、下沉——变成了他的父亲,父亲的记忆如同毯子一样铺了开来。在这短暂的一刻,我必须成为保罗,他告诉自己说,我身旁不是甘尼玛,而是我深爱的契尼,她明智的忠告多次拯救了我们。在恐惧和平静之中,甘尼玛已经滑入她母亲的个人记忆,就和她原先预料的一样,没有任何问题。对于女性来说,做到这一点更加容易——同时更加危险。用一种突然间变得沙哑的嗓音,甘尼玛说道:“看,亲爱的!”一号月亮已经升起,冷光照耀下,他们看到一条橙色的火弧向上升入天空。载着杰西卡夫人来此的飞船,此时正满载香料,返回位于轨道上的母船。就在这时,一阵最深刻的记忆击中了雷托,如同嘹亮的钟声般在他脑海内回响。在这一刹那,他变成了另一个雷托——杰西卡的公爵。他强迫自己把这些回忆扔在一旁,但他已然感觉到了针扎般的爱和痛。我必须成为保罗,他告诫自己。转换发生了,体内发生了令人惊恐的二元变异。雷托觉得自己成了一面黑色的屏幕,而父亲则是投射在屏幕上的影像。他同时感觉到了自己和父亲的肉体,两个肉体之间差异急速缩小,他的自我似乎随时会被吞没。“帮帮我,父亲。”他喃喃自语道。急剧转换的阶段过去了。现在,他的意识成了另一个人的意识,他作为雷托的自我站在一旁,成了一个观察者。“我的最后一个幻象还没有成为现实。”他以保罗的声音说道,“你知道我看到的幻象是什么。”她用右手摸了摸他的脸颊:“你走进沙漠是为了寻求死亡吗,我亲爱的?你是这么做的吗?”“或许我这么做了。但那个幻象……难道它还不足以成为我坚持活下去的理由?”“哪怕是作为瞎子活下去?”她问道。“哪怕是作为瞎子活下去。”“你想去哪儿?”他颤抖着,深深吸了口气:“迦科鲁图。”“亲爱的!”泪水滑下她的面颊。“作为英雄的穆阿迪布必须被彻底摧毁,”他说道,“否则,这个孩子无法带领我们走出混乱。”“金色通道,”她说道,“这是个不祥的幻象。”“这是唯一可能的幻象。”“厄莉娅已经失败了,接着……”“彻底失败。她的表现你也看到了。”“你母亲回来得太晚了。”她点了点头,甘尼玛那张孩子气的脸上现出的是聪慧的契尼的表情,“再没有其他的幻象了吗?或许……”“没有,亲爱的。还没到时候。窥视未来,然后安全返回——这种事,这孩子目前还无法做到。”他再一次颤抖着长出一口气,旁观的雷托能感觉到父亲多么希望能再活一次,能在活着时作出决定……他多么希望能够改变过去作出的错误决定啊!“父亲!”雷托喊道,声音仿佛在自己的颅内回**。父亲在他体内的存在渐渐消退,这是强有力的意志的表现,强行压下自己的冲动,放开自己掌握中的感知官能和肌肉。“亲爱的,”契尼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消退放慢了速度,“怎么了?”“先等等。”雷托说道,这是他自己的声音,焦躁不安。他接着说:“契尼,你必须告诉我们,我们怎么才能……才能避免重蹈厄莉娅的覆辙?”体内的保罗回答了他,声音直接传到他的内耳,时断时续,伴随着长时间的停顿:“没有确切的方法。你……看到的是……几乎……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但是厄莉娅……”“该死的男爵控制了她!”雷托感觉自己的喉咙发干,仿佛在冒烟:“他……控制……我了吗?”“他在你体内……但是……我……我们不能……有时我们能……互相感觉到,但是你……”“你能感知我的想法吗?”雷托问道,“你知道他是否……”“我有时能感觉到你的想法……但是我……我们只存在于……你的意识中。你的记忆创造了我们。十分危险……这种极其精确的记忆。我们中的有些人……热衷于权力的人……那些不择手段追求权力的人……他们的记忆会更精确。”“更强大?”雷托低语道。“更强大。”“我知道你的幻象,”雷托说道,“与其让他控制我,还不如把我变成你。”“不!”雷托点了点头,他知道父亲需要多么强大的意志力才能回绝他的请求。他也意识到了一旦父亲没能抵抗**的后果。任何形式的掌控都能将被掌控的人变成邪物。意识到这一点,他产生了一股全新的力量,感到自己的身体变得异常敏锐,对过去的错误——他自己的和他祖先的——也有了更深层的认识。此前,这具身体之所以比现在迟钝,是因为他内心深处的怀疑: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预见未来的潜力。这一点,他现在明白了。一瞬间,**与恐惧在他体内展开了激烈的斗争。这个肉体拥有将香料转变成未来幻象的能力。有了香料,他可以呼吸到未来的空气,扯碎时间的面纱。他感到自己很难摆脱这**,于是双手合十,进入龟息意识。他的肉体打退了**。他的肉体掌握着来自保罗血脉的知识:寻找未来的人希望能在与明天的赌博中获胜,然而他们却发现自己陷入了生命泥潭,他们的每次心跳和每次痛苦的哀号都已事先知悉。保罗的幻象指出了一条脱离泥潭的生路,尽管这条路很不稳定。但是雷托知道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走上这条路。“生命之所以美丽,是因为生命随时会给你带来事先未知的惊喜。”他说。一个温柔的声音在他耳内低语:“是的,多么美丽,真不愿意放弃这样美丽的生命。”雷托转过头去。甘尼玛的双眼在明亮的月光下闪闪发光,而他看到的却是契尼在注视着他。“母亲,”他说道,“你必须放弃。”“啊,**啊!”她说道,吻了吻他。他推开她。“你会夺走你女儿的生命吗?”他问道。“太简单了……简单到极点。”她说道。雷托只觉得恐惧在体内升起。他想起他体内父亲的自我用了多么强大的意志力才放弃了他的肉体。甘尼玛方才也像他一样,旁观并倾听,理解了他需要从父亲那儿学到的东西。难道她会失陷在那个旁观者的世界中,永远无法逃离了吗?“我鄙视你,母亲。”他说道。“其他人不会鄙视我,”她说道,“成为我的爱人吧。”“如果我这么做了……你知道你们两个将成为什么样的人,”他说道,“我父亲会鄙视你的。”“绝不会!”“我会的!”这声音完全不受他意志的控制,直接从他喉咙处挤了出来。声音中带着保罗从他的贝尼·杰瑟里特母亲处学来的音言声调。“别这么说。”她呻吟道。“我会鄙视你!”“不……不要这么说。”雷托摸了摸喉咙,感到那里的肌肉再次属于了自己:“他会鄙视你。他将不再理睬你。他将再次走入沙漠。”“不……不……”她用力摇头。“你必须走,母亲,”他说道。“不……不……”但声音已不再像刚才那么坚定了。雷托看着他妹妹的脸。她脸上的肌肉扭曲得多厉害啊!脸上的表情随着她体内的挣扎不停变动。“走,”他低语道,“走吧。”“不……”他抓住她的手臂,感觉到了她肌肉的震颤和神经的抽搐。她挣扎着,想挣开他,但他把她抓得更紧了,同时低声说道:“走……走……”雷托不断责备自己说服甘尼玛进入这场父母亲的游戏。以前,他们曾多次玩过这个游戏,但近来甘尼玛一直在抗拒。他意识到女性在内部攻击面前显得更为脆弱。贝尼·杰瑟里特的恐惧看来便起源于此。几个小时过去了,甘尼玛的身体仍然在内部的斗争中战栗和扭曲着,但是现在,妹妹的声音也加入了争论。他听到了她在对体内的形象说话,声音中充满祈求。“母亲……求你了……”她说道,“你看看厄莉娅!你想成为另一个厄莉娅吗?”终于,甘尼玛倚在他身上,低声说道:“她接受了。她走了。”他抚摸着她的头:“甘尼玛,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也不会让你这么做了。我太自私了。原谅我。”“没什么需要原谅的。”她喘息着说道,仿佛消耗了太多体力,“我们学到了很多东西,我们必须了解的东西。”“她对你说了很多吗?”他说道,“等会儿我们分享一下……”“不!现在就分享。你是对的。”“我的金色通道?”“是,你那该死的金色通道!”“没有关键数据支持的逻辑分析毫无意义,”他说道,“但是我……”“祖母回来是为了指引我们,还有,看看我们是否已经被……污染了。”“邓肯早就这么说过。没什么新鲜的……”“他通过计算得出了这个答案。”她同意道,声音逐渐变得有力起来。她离开他的怀抱,向外看着黎明前宁静的沙漠。这场战斗……这些知识消耗了他们整整一夜。水汽密封口后的卫兵肯定对很多人作出了解释。雷托曾命令他不要让任何人打扰他们。“随着年龄的增长,人总是变得越来越成熟、圆滑。”雷托说道,“而我们体内蓄积着那么久远的记忆,我们能从中学到什么?”“我们看到的宇宙从来不是固定不变的同一个宇宙,这个宇宙也从来不是完全由客观物质所组成。”她说,“所以,我们不能把这位祖母看成一位纯粹的祖母。”“那么做就危险了。”他同意道,“但我的问题是……”“对我们来说,有的东西远比成熟、圆滑重要得多。”她说道,“在我们的意识中,我们必须预留一部分,专门体察我们无法预知的事件。正是为了这个……母亲才会常常和我说起杰西卡。当我们两个最终在我体内协调一致之后,她说了很多事。”甘尼玛叹了口气。“我们知道她是我们的祖母,”他说道,“你昨天和她相处了好几个小时,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的内心将决定我们对她采取什么态度,只要我们愿意这么做。”甘尼玛说道,“这也是我母亲反复警告我的话。她引用了祖母说过的话,而且——”甘尼玛碰了碰他的肩膀,“我还听到了祖母的声音,在我体内回响。”“小心!”雷托说道。这种想法让他很不舒服。这个世上还有靠得住的东西吗?“最致命的错误大多源自不合时宜的假设,”甘尼玛说道,“这就是母亲反复引用的话。”“纯粹的贝尼·杰瑟里特语言。”“如果……如果杰西卡完全回归了贝尼·杰瑟里特姐妹会……”“对我们来说就危险了,极度危险。”他说道,“我们身上流着魁萨茨·哈德拉克——他们的男性贝尼·杰瑟里特——的血脉。”“她们不会放弃那个追求,”她说道,“但她们可能放弃我们。祖母可能就是她们的工具。”“还有另外一种解决办法。”他说道。“是的——我们两个——结成配偶。但她们也知道,近亲繁殖会给这种配对带来很大的麻烦。”“她们肯定探讨过这种做法。”“我们的祖母肯定也参与了。我不喜欢这么做。”“我也不喜欢。”“不过,为了延续血脉,前朝皇室也这么做过。这不是第一次……”“这种做法让我恶心。”他战栗着说。她感到了他的颤抖,陷入了沉默。“力量。”他说道。由于他们之间的神奇的联系,她知道他在想些什么。“魁萨茨·哈德拉克的力量必须被毁灭。”她同意道。“如果为她们所用的话。”他说道。就在这时,白昼降临到他们下方的沙漠。他们感到了热量上升。悬崖下种植园内的颜色显得分外鲜明。浅绿色的叶子在地上留下了阴影。沙丘的清晨,低矮的银色太阳发出的光线照亮了绿洲。在悬崖的遮挡下,绿洲上点缀着片片金色和紫色的阴影。雷托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走走金色通道吧。”甘尼玛说道,既是对他说,也是对她自己说。她知道,父亲最后的幻象已与雷托做的那些预言性的梦会合,与雷托的梦融为一体。有东西刮擦着他们身后的密封口,密封口后传来了人声。雷托换了一种语言,用他们私下用的古老语言说道:“L’ii ani howr samis sm’Kwi owr samit sut. ”这就是自发出现在他们意识中的决定。从字面意思上来说就是:我们会相互陪伴,前往死亡之地,但只有一个人能活着回来报告那里的情况。甘尼玛也站了起来,两个人一起揭开密封口,回到穴地。卫兵们站了起来,跟随这对双胞胎前往他们的住处。这个早晨,穴地内的人群在他们面前分开的样子与以往不同,还不断与卫兵们交换着眼神。在沙漠中独自过夜是弗雷曼圣人的传统仪式。所有乌玛都经历过类似的守夜。保罗·穆阿迪布经历过……还有厄莉娅。现在轮到了这对皇家双胞胎。雷托注意到了这个不同之处,并告诉了甘尼玛。“他们不知道我们为他们作出了什么决定,”她说道,“他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仍然用私下用的古老语言说道:“这种事,必须有一个最幸运的开端。”甘尼玛迟疑片刻,稍稍整理她的思路,随后开口道:“到时候,就为这对兄妹哀悼吧。必须完全逼真,甚至坟墓都得造好。心必须紧紧伴随着长眠于地下的人,因为说不定真的会就此长眠,永不醒来。”在那种古老语言中,这段话通过一个与不定词分离的代词宾语,表达了非常深远的寓意。这种语法规定,每个短语的意义都由它所处的位置决定,在不同的位置有截然不同的含意,但这些含意之间又有某种微妙的关联。她话中的部分含意是:他们冒着死亡的风险开展雷托的计划,可能是模拟的死亡,也可能是真正的死亡。只要进行过程中稍有变化,那便是真正的死亡,真是所谓假戏真做。从整体上看,这句话还有另一层意思,那就是对活下来的人的一种期许:活着的人要行动起来。任何一步的差错都将毁掉整个计划,使雷托的金色通道成为一条死路。“说得好。”雷托同意道。他掀开门帘,两人走进住所的前厅。见他们进来,室内的仆人们一顿,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双胞胎走进通向杰西卡夫人房间的拱形门廊。“记住,你并不是地狱的判官。”甘尼玛提醒他道。“我也不打算成为一个判官。”甘尼玛抓住他的手臂,让他停下。“厄莉娅darsaty haunus m'smow。”她警告道。雷托盯着他妹妹的眼睛。她说得对,厄莉娅的行为的确散发出一种可疑的味道,他们的祖母已经意识到了。“我们厄崔迪家族一直有大胆鲁莽的传统。”他说道。“想要什么就一把拿过来。”她说道。“要么如此,要么成为我们那位摄政女皇宝座前卑下的请愿者。”他说道,“厄莉娅会很高兴我们这么做的。”“但是我们的计划……”她咽下了后半句话。我们的计划,他想,现在,她已经完全支持这个计划了。他说:“我把我们的计划看成井台上的劳作。”甘尼玛回头看了看他们刚刚经过的前厅,闻到了早晨特有的气味。这种气味永远带着一股万事开端的味道。她喜欢雷托这句话。井台上的劳作。这是一个象征。他把他们的计划看成低贱的农活:施肥、灌溉、除草、栽种、修剪——但是在弗雷曼语境中,在这个世界的农田中操劳,也就是在另一个世界中耕耘,只不过那里耕耘的是心灵的田畴。在岩石门廊内逗留时,甘尼玛仔细琢磨着哥哥。她越来越明显地感觉到他的追求分为两个层次:一、他和父亲关于金色通道的幻象;二、让她不再干涉,允许他根据他们的计划,开始一个极其危险的行动:创造新的神话。她感到了恐惧。他内心深处是否还有一些幻象没有与她分享?他是否将自己视为潜在的领导人类重生的神——将自己视为上帝,而人类是他的子民?对穆阿迪布的崇拜已经渐渐走上了邪路,原因之一是厄莉娅的错误管理,另一个原因则是不受约束的军事化教会控制了弗雷曼人。雷托想使这一切浴火重生。他在我面前掩饰了一些东西,她意识到。她回想起他曾经对她说过的梦。梦中的现实是如此灿烂,清醒之后,他会头晕目眩地漫步好几个小时。他说过,那些梦从来没有任何变化。在明亮的黄色日光下,我站在沙地上,但是天上却没有太阳。随后我意识到我自己就是太阳。我的光芒如同金色通道那样照耀四方。当我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从自己的身体里走了出来。我转身,期望看到自己像太阳般耀眼。但我不是太阳,我只是一幅涂鸦,像孩子们画的那种画,歪歪扭扭的眼睛,树棍一样的胳膊和腿。我的左手里有一根权杖,而且是一根真正的权杖——在细节方面,比拿着它的树棍似的胳膊真实得多。权杖在移动,我害怕了。随着它的移动,我觉得自己在慢慢醒来,但我知道自己仍在梦中。我意识到我的皮肤被某种东西包裹住了——一件盔甲,随着我的移动而移动。我看不到盔甲,但我能感觉到。这时,恐惧离开了我,因为盔甲给了我一千个人的力量。甘尼玛盯着雷托,他想移开目光,继续朝通向杰西卡房间的走廊前进。但甘尼玛拒绝了。“这条金色通道可能比其他通道好不到哪儿去。”她说道。雷托看着他们之间的岩石地面,感到甘尼玛的怀疑正不断加强。“我必须这么做。”他说道。“厄莉娅已经入了魔道,成为邪物。”她说道,“同样的事也可能发生在我们身上。甚至可能已经发生了,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不会,”他迎着她的目光,摇了摇头,“因为厄莉娅抗拒过。抗拒使她体内的生命有了力量,压倒了她自己的力量。我们则大胆地向自己内部搜寻,寻找古老的语言和知识。我们已经与体内的生命融合在一起。我们没有抗拒;我们与他们共生。这就是昨晚我从父亲那儿学来的,也是我必须学会的。”“他在我体内没有提过这些。”“当时你在倾听我们母亲的教诲,这是我们……”“我差点迷失了。”“她在你体内仍旧那么强大吗?”他的脸由于紧张而绷紧了。“是的……但现在,我认为她在用爱保护我。你在和她争论时表现得很出色。”甘尼玛回想着体内母亲的形象,说道,“我们的母亲与其他人一起为我而存在,但是她已经被你说服了,所以我现在可以放心地听从她的教诲。至于其他人……”“是的,”他说道,“我听从我父亲的教诲,但是我觉得,我听从的其实是与我同名的祖父的建议。或许同名使我更易于听从他的意见。”“你接受的建议中,有没有让你去和我们的祖母谈论金色通道的事?”雷托顿了顿,等着一个仆人端着杰西卡夫人的早餐盘从他们面前经过。仆人走过后,空气中弥漫着香料的强烈气味。“她同时活在我们的和她自己的体内,”雷托说道,“所以,她的建议能被我们考虑两次。”“我不行,”甘尼玛抗议道,“我不会再冒这类风险了。”“让我来吧。”“我想我们都承认她已经回归了姐妹会。”“是的。贝尼·杰瑟里特是她生命的开端,她自己占据了生命的中段,现在贝尼·杰瑟里特又成了她生命的结尾。但是请记住,她也携带着哈克南家族的血脉,在血缘上比我们离哈克南家族更近,而且她同样有内部生命的体验,和我们一样。”“但她的体验非常粗浅。”甘尼玛说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我想我不会和她说金色通道的事。”“我会的。”“甘尼玛!”“把厄崔迪家的人再树几个起来,被人视为神明?不,我们不需要,我们需要的是人性。”“我向来赞成这种意见,还记得吗?”“是的。”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将目光转向别处。前厅的仆人们偷偷窥视他们,从语气中听出他们在争论,只是听不懂他们使用的古老语言。“我们别无选择,”他说道,“如果我们不行动,还不如伏刃而死得了。”他使用的是弗雷曼人的语言,本意是“把我们的水洒在部落的蓄水池内”。甘尼玛再一次注视着他。她只能同意,但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迷魂阵。他们两人都知道,不管他们怎么做,未来总会有彻底清算的一天。从体内无数生命中汲取的经验更强化了甘尼玛的这一信念,但利用这些生命的经验,就是加强他们的力量。甘尼玛感到了深深的恐惧。他们潜伏在她体内,犹如一群潜藏的魔鬼。除了她的母亲。她曾经占据了甘尼玛的肉体,但最终还是放弃了。直到现在,甘尼玛仍然能感觉到那场体内斗争带来的震颤。如果不是雷托的劝阻,她可能会就此迷失。雷托说他的金色通道能带领着他们走出困境。她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只是也许隐藏了什么。他需要她的创造力来丰富他的计划。“肯定会测试我们。”他说道,他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不是用香料。”“也可能会用到香料。当然,还会在沙漠中进行魔道测试,看我们是不是邪物。”“你从来没有提过魔道测试!”她责备地说,“这是你梦境的一部分吗?”他想要咽口唾沫润润嗓子,诅咒着自己的疏忽:“是的。”“在你的梦中,我们……坠入魔道了吗?”“没有。”她想象着测试——那个古老的弗雷曼测试,通常以横死收场。看来这个计划还有更多的复杂之处。这个计划会让他们走在钢丝绳上,两边都是万丈深渊,无论倒向哪一边,都不会有人扶持他们。雷托知道她在想什么:“权力吸引着疯子。向来如此。我们一定要竭力避开我们体内的那些疯狂者。”“你确信我们不会……坠入魔道?”“如果我们创造了金色通道,就不会。”她仍然怀疑,说道:“我不会怀上你的孩子,雷托。”他摇了摇头,强压着内心想要坦白的欲望,用古老语言中的皇家正式用语说道:“我的妹妹,我爱你胜过爱我自己,但你所说的并非我的渴望。”“很好。那么,在和祖母见面之前,让我们讨论讨论另一种做法。一把插在厄莉娅身上的刀或许会解决我们的大多数问题。”“如果你相信这么做可行的话,就等于相信在泥地里走路却不留痕迹。”他说道,“再说,厄莉娅会给任何人这种机会吗?”“大家在议论贾维德的事。”“邓肯表现出戴绿帽子的模样了吗?”甘尼玛耸了耸肩膀。“我们必须按我的方法去做。”他说道。“另一种方法可能还没那么肮脏。”听到她的回答之后,他知道她已经打消了疑虑,同意了他的计划。他感到欣喜。但他发现自己正看着双手,怀疑手上沾着洗不净的污迹。这是穆阿迪布的成就:他将每个人的潜意识都视为未经开掘的记忆库,保存在其中的记忆可以追溯到形成我们共同基因的最初的细胞。他说,我们每个人都能衡量出与那个共同起源的距离。看到并说出这一点之后,他作出了大胆的决定。穆阿迪布承担起了整合基因记忆、让它不断进化的任务。于是,他撕破了时间的面纱,使过去与未来融为一体。这就是穆阿迪布传承给他儿子和女儿的创造力。——摘自哈克·艾尔-艾达的《厄拉科斯的圣经》法拉肯大步行走在他祖父皇宫内的花园里,萨鲁撒·塞康达斯行星上的太阳升高至正午位置,他的影子也随之变得越来越短。他必须尽量迈开步子才跟得上他身旁的高个子霸撒。“我还有疑虑,泰卡尼克。”他说道,“哦,宝座对我有吸引力,这是不可否认的。但是——”他深吸了一口气,“——我还有更多的爱好。”刚刚与法拉肯母亲激烈辩论过的泰卡尼克扭头看着他身边的王子。随着十八岁生日的来临,小伙子的肌肉正越来越结实。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体内文希亚的成分越来越少,而老沙达姆的影响却越来越强。老沙达姆喜爱自己的私人嗜好多于承担皇室的职责。这一点使他的统治手段变得越来越软弱,最后使他丢掉了皇位。“你必须作出选择。”泰卡尼克说道,“哦,当然,你无疑会有时间满足其他某些爱好,但是……”法拉肯咬了咬他的下嘴唇。他到这儿来有新的任务,但他觉得有些泄气。他宁愿回到那片岩石圈起来的土地上,沙鲑的试验正在那儿展开。这是个具有无限潜力的项目:从厄拉科斯手中争夺香料的垄断权。那以后,什么都可能发生。“你确信那对双胞胎会被……除掉?”“没有什么能百分之百确定的,我的王子,但是前景不错。”法拉肯耸了耸肩。暗杀是皇室生活中的一部分。他们的语言中充满了各式除去重要人物的微妙的表达方式,只需一个简单的词语就能让人知道是在饮料中下毒还是在食物中下毒。他猜那对双胞胎会被毒药除掉。这不是个令人愉快的想法。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那对双胞胎都是两个有趣的人。“我们必须搬到厄拉科斯去吗?”法拉肯问道。“到风口浪尖上,这是最好的选择。”但泰卡尼克觉得,法拉肯似乎在回避某些问题。不知这些问题到底是什么。“我很不安啊,泰卡尼克。”法拉肯说道,他们绕过一处长着灌木丛的角落,朝着被巨大的黑色玫瑰包围的喷泉走去。灌木丛后传来园丁们修剪枝条的声音。“什么?”泰卡尼克立即问道。“有关,嗯,你加入的宗教……”“这没什么奇怪的,我的王子。”泰卡尼克说道,他希望自己的声音仍然能保持镇定,“这种宗教和我这个战士很相配。对萨多卡来说,这是一种非常合适的宗教。”至少后面这句话是真的。“是的……但我的母亲对此感到异常兴奋。”该死的文希亚!他想,她的举动引起了她儿子的怀疑。“我不管你母亲想什么,”泰卡尼克说道,“一个人的宗教观是他自己的私事。或许她从中看到了某些有助于你登上皇位的东西。”“我也是这么想的。”法拉肯说道。哈,好个敏锐的小伙子!泰卡尼克想。他说道:“你自己去体会体会那种宗教吧,你马上就会明白我为什么选择它。”“可那是……穆阿迪布那一套呀。他毕竟是厄崔迪家族的人。”“我只能说上帝的行事方式凡人无法了解。”泰卡尼克说。“我明白了。告诉我,泰卡尼克,为什么刚才你要我和你一起散步呢?马上到正午了,这个时候你通常都会奉我母亲的命令去什么地方办事。”泰卡尼克在一张石凳前停住脚步,那张石凳面对着喷泉以及喷泉后的大玫瑰。水声抚慰着他,开口说话时,他的注意力仍然集中在喷泉上。“我的王子,我做了一些你母亲不喜欢的事。”他暗自想道:只要他相信了这个,她那该死的安排就有可能成功。泰卡尼克实在是希望她的安排会失败。把那个该死的传教士带到这儿来。她简直疯了。那么大的投入!泰卡尼克保持着沉默,等待着。法拉肯问道:“好吧,你干了什么,泰卡尼克?”“我带来了一位占梦者。”泰卡尼克说道。法拉肯看了一眼自己的同伴。有些老萨多卡原本便喜爱玩这种解梦游戏,被“超级做梦者”穆阿迪布打败之后更是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他们认为梦中有让他们重返权力和荣耀的通道。但是泰卡尼克一贯对这种游戏避之不及。“听上去不像你干的事呀,泰卡尼克。”法拉肯说道。“我只能说这是由于我新近皈依的宗教的缘故。”他看着喷泉说。说到宗教,当然,这就是他们冒险把传教士带到这儿来的原因。“那么,就从你的新宗教说起吧。”法拉肯说道。“遵命。”他转过身,看着这个年轻人。一切都要依靠他所做的那些梦,这个年轻人的梦境铺就了科瑞诺家族重掌大权的道路。“教堂和国家,我的王子,科学和信仰,甚至包括发展与传统——所有这些,都被整合在穆阿迪布的教义中。他教导说世上没有不可妥协的对立。这种对立只可能存在于人们的信仰之中,有时或许还会存在于他们的梦想中。人们从过去中发掘未来,这二者是同一个整体的组成部分。”虽说抱着怀疑的态度,法拉肯发觉自己还是被这番话吸引住了。他听出泰卡尼克的语气中有一丝不情愿,好像他是被迫说出这番话的。“这就是你带来这位……这位占梦者的原因?”“是的,我的王子。或许你的梦能够穿越时光。只有当你认识到宇宙是个统一体时,你才能掌握潜伏在你体内的潜意识。你的那些梦……怎么说呢……”“可我认为我的梦没什么用,”法拉肯抗议道,“它们确实让人很好奇,但仅此而已。我没想到你会……”“我的王子,你做的任何事都是重要的。”“谢谢你的恭维,泰卡尼克。你真的相信这家伙能破解宇宙的神秘?”“是的,我的王子。”“那就让我母亲不高兴去吧。”“你会见他吗?”“当然——你带他来不就是为了让我母亲不高兴吗?”他在嘲弄我吗?泰卡尼克不禁怀疑起来。他说:“我必须警告你,这位老人戴着个面具。这是一种机械装置,使瞎子能通过皮肤观察外界。”“他是个瞎子?”“是的,我的王子。”“他知道我是谁吗?”“我告诉他了,我的王子。”“很好。我们去他那儿吧。”“如果王子能稍等一会儿,我会把那个人带到这里来。”法拉肯看了看喷泉花园的四周,笑了。这个地方倒是与这种愚昧行为非常相配。“你告诉他我做过什么梦吗?”“说了个大概,我的王子。他会问你一些具体的问题。”“哦,很好。我等着。带那个家伙过来吧。”法拉肯转过身,只听泰卡尼克匆忙离去。他看到一个园丁在灌木丛那头工作,他只能看到园丁戴着棕色帽子的头,以及闪亮的剪刀在绿色植物上戳来戳去。这个动作有催眠的作用。占梦这一套简直是胡扯,法拉肯想,泰卡尼克没跟我商量就这么做是不对的。他在这个年纪入教本来就已经够奇怪的了,现在居然又开始相信占梦。身后传来脚步声,是他熟悉的泰卡尼克的自信的步伐,掺杂着一阵拖沓的脚步声。法拉肯转过身,看着渐渐走近的占梦者。他那副面具是个黑色面纱般的东西,遮住了从额头到下巴的部分。面具上没有眼孔。制造这玩意儿的伊克斯人吹嘘说,整个面具就是一只眼睛。泰卡尼克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停住脚步,但戴面具的人停在离他不到一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