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天文台来说,这场战役无异于偶尔来自远方的月震,地面微弱的振动干扰了一些精密的仪器,然而没有造成任何实质损害。不过,心理上的损害,又另当别论了。发生了这么多的惊天巨变,却又对它们造成的后果茫然无知,对众人的士气实在是莫大的消磨。天文台充斥着各种不着边际的流言,通信部被各种问询淹没,然而即使在这里,也没有任何消息。来自地球的所有新闻广播都中断了,全人类都在等待着,似乎只要屏住了呼吸,战斗的硝烟就会散去,胜利的消息就会传来。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根本不存在什么胜利者。最后的震**消逝了,广播里传来公告,大联邦方面全面撤军了。一切都平息后,过了很久,麦克劳伦才撤销禁令,允许大家到地面上活动。经过此前紧张而亢奋的几个小时,众人得到的通报却相当扫兴。天文台周围的辐射剂量稍微增加了一些,不过还没有造成丝毫的伤害。当然,在群山的另外一边,就完全是另一番天地了。惠勒和哲美森平安无事,消息传来,全体属员的士气获得了巨大的振奋。由于部分通信线路的故障,他们两人花了近一个小时才联络上地球,然后接通了天文台。长时间的延迟让人担忧而抓狂,因为他们不知道天文台是否遭了灭顶之灾。他们必须确认尚有可以投奔的地方,否则是不敢贸然动身徒步跋涉的——费尔迪南德号的放射性已经变得很强,不能再帮助他们逃难了。消息传来时,萨德勒也在通信部,想要了解发生了什么事。哲美森的声音显得很疲惫,他简短地报告了战役的过程,并请示下一步如何行动。“车厢内的辐射计量读数是多少?”麦克劳伦问道。哲美森报上了数字。萨德勒依然感到奇怪,因为他至今搞不懂信号为什么要大老远地绕到地球,再转接回月球,而由此带来的三秒钟延迟则让他始终感到不习惯。“我会要求卫生部计算出人体的承受限度,”麦克劳伦答道,“你说户外的读数只有车内的四分之一?”“是的——我们尽可能留在拖车外面,为了接通和你们的联络,每隔十分钟进来一次。”“最好的方案是这样:我们立即派一辆毛虫车出来,你们同时步行往回走。你们打算在什么地点接头呢?”哲美森想了一阵子。“让你的驾驶员开到好望关,靠近我们这一边的五千米路标处,我们会大约与他同时到达。我们会把太空服的无线电台打开,免得他找不到我们。”麦克劳伦下达指令的时候,萨德勒问他营救车能不能再多容下一个人。如果他也一同前往,可以尽快地向惠勒和哲美森询问一些情况。等他们回到天文台,就会立即被关进医院,因为他们的辐射疾病需要接受治疗——当然他们自己还不知道这一点。他们不会有严重的危险,不过萨德勒担心,一旦他们到了医生的手里,自己就没什么机会见到他们了。麦克劳伦答允了他的请求,又补上了一句话:“当然,你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你不得不向他们说明你的身份了,接下来不到十分钟,天文台上下就都会知道。”“我想到这一点了,”萨德勒应道,“现在已经不要紧了。”他在心里又补上一句,以前他一直以为很要紧的。半个小时之后,他领教了平稳迅捷的单轨车同摇摇晃晃的拖车有多么的不一样。然而过了一阵子,眼看着司机没心没肺地克服着噩梦般的地形,他也渐渐地习惯了颠簸,不再为自讨苦吃而后悔了。车上除了操作人员,还有卫生部的主任,一旦营救成功,他会立即为哲美森和惠勒验血和注射。这次行程没有戏剧化的**,他们到达好望关顶端的时候,立即用无线电同哲美森和惠勒取得了联络。又过了十五分钟,两个跋涉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他们登上机车的时候,没有特别的欢迎仪式,只有一次次热诚的握手。毛虫车停留了一阵子,卫生主任为他们做了注射和检查。然后,他告诉惠勒:“你必须卧床修养一周,不过没有大碍了。”“那我呢?”哲美森问道。“你没事。辐射的剂量小多了。休息两天就好了。”“太值了,”惠勒欢快地说,“能看到这么一场盛大决战的节目,这点代价又算什么。”接着,脱险后的兴奋慢慢冷却,他焦虑地问道,“有什么最新消息?大联邦有没有攻击其他地方?”“没有,”萨德勒应道,“我估计他们没这个能力了。不过他们似乎达到了他们的主要目的,也就是毁掉那座矿井。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要看政治家的作为了。”“嘿,”哲美森说,“你干吗到这儿来?”萨德勒面露微笑:“我还在继续调查工作,不过,这么说吧,我的调研范围比任何人想象的还要大些。”“你不会是媒体的记者吧?”惠勒怀疑地问道。“呃,不是的。我情愿不是……”“我知道了,”哲美森突然插话进来,“你是安全部门的什么人。这样就说得通了。”萨德勒略带反感地望着他。他认定,哲美森的天分很高,也会因此把事情弄得更困难。“这个无关紧要了。不过我想把你们看到的一切写成详尽报告上交。照你们看,除了联邦飞船的机组人员之外,你们两个是唯一幸存的目击者了?”“我想是的,”哲美森说,“也就是说,‘托尔计划’被彻底夷为平地了?”“是的,不过我想它已经达成使命了。”“只不过,多么大的损失啊——斯蒂芬森,还有其他那么多人!要不是因为我,他多半还活着呢。”“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是他自己的选择。”萨德勒相当简短地答道。的确,哲美森正在转变成为一个最富有反抗精神的英雄人物。接下来的三十分钟,在他们翻越柏拉图“围墙”返回基地的路上,他向惠勒询问了这场战斗的前后经过。尽管由于惠勒的观察角度有限,只能看到“全场比赛”中很小的一部分,但对于那些在地球上撰写分析报告的战术家来说,他提供的信息仍具有不可估量的价值。“最让我感到迷惑的是,”惠勒总结道,“要塞一方最后用来摧毁飞船的武器。它看起来像……呃,某种光束,不过当然是不可能的。光束在真空中不可见。而且我不理解,为什么他们只用了一次?你对这事儿有什么了解吗?”“很遗憾我没有。”萨德勒回答道,不过实情并非如此。对于要塞的各种武器,他虽然所知不多,但对这一件的原理还是完全理解的。他懂得,熔融态的金属,一旦由历史上最强大的人工电磁场抛出去,以每秒数百千米的速度飞向空中,自然会看起来像一道光束。他还知道这是一种近程武器,它的设计初衷是用来撕裂磁场,使普通的弹道武器偏离轨道。它只有在最理想的条件下才能使用,而且产生磁场的能量来自巨大的电容器,这些电容需要很长时间才能重新充满。这个谜团,必须由两位天文学家自己去解开了。萨德勒料想他们只要花点心思琢磨一下,用不了太多时间就能想出答案。拖车谨慎地从陡坡上爬下来,进入了柏拉图,一架架望远镜的支架结构进入了视野。萨德勒心想,它们看上去简直就像几只工厂里的烟囱,周围架起了脚手架。尽管来到这里时间不长,他还是对它们产生了几分喜爱之情,而且同那些使用它们的科学家们一样,把它们想象成了有性格的人物。他同天文学家们一样,唯恐这些仪器受到损害——正是这些宝贝,将数百亿光年以外的消息传达给了地球。一段高耸的峭壁遮住了阳光。他们一驶入阴影,黑暗便突兀地降临了。头顶出现了星辰,萨德勒的眼睛自动调节着适应了黑暗。他抬头盯住了北方的天空,同时发现惠勒和他做出了相同的动作。新星天龙依然是天上最亮的星星之一,不过正在迅速暗淡下去。几天之内它就会比天狼星还暗,几个月之内,肉眼就再也看不到它了。当然,那里依然蕴藏着信息。科学家们能够向新星天龙学到很多东西,然而它能教给普通人些什么呢?萨德勒心想,有这么一条——天堂里或许会燃起火焰,发出预兆;银河也许会有星辰爆炸,指点迷途;不过人类只会忙着自己的事情,奋不顾身,冷漠无情。他们正忙着行星间纠纷,所以恒星的事只能靠边站了。他们会无所顾忌地去做任何能办到的事,而且只要他们认为合适,丝毫也不会吝惜时间。在回家的最后一段旅程中,营救者和被营救者都无话可说。惠勒显然开始受煎熬,因为事后袭来的惊惧,让他的双手紧张地**起来。哲美森只顾呆坐着,望着天文台渐渐迫近,就像他以前从未见过它一样。他们驶入一千厘米望远镜的长长阴影,他转头问萨德勒:“他们有没有及时把所有的东西隐蔽好?”“我认为有的,”萨德勒答道,“我没听说有任何损失。”哲美森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他没有表现出愉悦或释然;他的情感达到了一种饱和的状态,之前几个小时的经历还在震**着他,在完全平复之前,他其实是什么也听不进去的。车子一开进地下车库,萨德勒立即撇下他们,急急忙忙赶回自己的房间撰写报告。这本是他职责以外的事情,不过他很高兴到了最后时刻自己还能做些建设性的工作。这是一种**退去,虎头蛇尾的感觉——就好像风暴怒号后就一去不返了。战斗结束,萨德勒远远不像以往几天那样压抑了。在他看来,似乎地球和大联邦都被自己施展的强大力量所惊愕,也都同等地渴望着和平。自离开地球以来,他第一次有勇气展望自己的未来。尽管不能彻底高枕无忧,不过地球本身遭到空袭的危险似乎已经远去。珍妮特是安全的,很快他就会再见到她了。至少他可以告诉她自己现在在哪里,因为事到如今,保密工作已经没有意义了。不过在萨德勒的心里,还剩下一件让人烦心而且气馁的事。他的使命没有完成,心有不甘。虽说这项使命本身的性质,也许决定了它一定不会有结局,但萨德勒还是感到挫败。要是能弄清楚天文台里到底有没有这么一位间谍,他情愿付出更多的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