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首次发表于《战栗冒险故事》(Thrilling Wonder Stories)8月刊收录于《科马雷的狮子和夜幕将至》《科马雷的狮子》与《夜幕将至》差不多创作于同一时间,表达了与那部较长的作品一样的情感。两者都涉及对未知和神秘目标的寻求,或者说探索。在两部作品当中,真正的目标都是奇迹和魔法,而不是任何物质利益。另外,两部作品的主人公都是一个对环境不满的年轻人。如今有很多这样的年轻人,原因很明显。我要将这些在他们出生之前就已经写就的文字献给他们。第一章反抗临近二十六世纪的末尾,浩**的科学浪潮终于开始退却。一度连绵不绝、层出不穷,在将近一千年的时间里影响并塑造了世界的发明创造,如今也正在走向偃旗息鼓。一切都已经被发现了。一个接一个地,过去所有伟大的梦想都变成了现实。文明已经完全机械化了——机械却几乎无迹可寻。承担着世界重负的完美机器要么藏在城市的墙壁中,要么深埋地下。机器人安静而低调地满足主人的需要。因为工作做得那么出色,它们的存在就像黎明一样自然。在纯科学领域还有很多东西有待学习,而天文学家们因为已经脱离了地球束缚,在未来一千年内都会有事可做。不过,他们所滋养的自然科学和艺术已经不再是这个种族的主要关注点。到了二六〇〇年,人类最聪慧的头脑已经不再效力于实验室中。在世人眼中,最为重要的人物是艺术家、哲学家、立法者和政治家。工程师和伟大的发明家都属于过去。就像在很久以前就把一度为害人间的疾病解决掉的那些人,他们的工作做得太出色了,结果不再被世人所需要。还要再过五百年,钟摆才会**回来。从工作室里看到的景色壮美得让人屏息凝神,因为这个又长又弯的房间距离中央塔的底部超过两英里。城市的另外五座宏伟建筑簇拥在其下方,它们的金属墙壁在朝阳的照耀下闪烁着五彩的光芒。在更下方,自动化农场的田地如棋盘一般整齐划一,向四面八方延伸开去,直到被天际的薄雾笼罩。然而这一次,美景在理查德·佩顿二世面前形同虚设。在那些被他用作艺术创作原材料的大块人造大理石之间,他怒气冲冲地踱着步子。色彩艳丽的巨大人造岩石堆满了整个工作室。它们大多被粗略地凿成了立方体,不过也有一些开始隐约呈现动物或者人类的形状,以及连几何学家也叫不出名字来的抽象形体。艺术家的儿子笨拙地坐在一块重达十吨的钻石上——有史以来人工合成的最大钻石,带着一副不友好的神情打量着他有名的父亲。“我觉得,如果你满足于无所事事,”理查德·佩顿二世愤愤不平地说,“我是不会特别介意的,只要你能够在无所事事的同时保持优雅。有些人精于此道,而且总的来说,他们让世界变得更有趣了。但是你为什么打算终生学习工程学呢?这个问题令我百思不得其解。“没错,我知道我们没有反对你把技术当作主科,但是我们从没想过你会这么认真。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曾经迷恋植物学,但是我从来没有让它成为我生活中的主要兴趣。是不是钱德拉斯·凌教授向你灌输什么想法了?”理查德·佩顿三世脸红了。“他那样做有什么不妥吗?我知道什么职业适合我,他也同意。你已经读过他的报告了。”艺术家用拇指和食指捏着几张纸,仿佛捏着某种令人讨厌的昆虫,在空中挥舞着。“我看过了。”他冷冷地说,“‘显示出非比寻常的机械能力——在亚电子研究方面做了原创工作’,等等等等。天哪,我还以为几个世纪以前人类就已经跨越玩那些玩具的阶段了!你是想成为一名机修工,做到一流,四处去照顾残疾机器人吗?这可不是适合我儿子的工作,更何况他还是个世界议员的孙子呢。”“我希望你不要老是把爷爷扯进来。”理查德·佩顿三世愈加不耐烦地说,“他的政治家身份并没有阻止你成为艺术家。那么你凭什么指望我会在这两个身份中选择一个呢?”老人那引人注目的金色胡须开始支棱起来,这是一种不祥的预兆。“只要是能让我们感到自豪的工作,我并不在乎你做什么。但是为什么要对设备、器件之类的东西那么狂热呢?我们已经拥有了所有需要的机器。机器人在五百年前就已经很完善了;宇宙飞船至少也已经有那么长的时间没有改变过;我相信我们现在的通信系统有着将近八百年的历史。那么,为什么要改变已经完美的事物呢?”“这是报复性的片面论证。”年轻人回答道,“真想不到一位艺术家会说一切都是完美的!父亲,我为你感到羞耻!”“不要咬文嚼字。你很清楚我的意思。我们的祖先设计了能够满足我们一切所需的机器。毫无疑问,其中一些机器的效率可能还有几个百分点的提升空间。但是何必操那个心?你能举出一项当今世界缺乏的重要发明吗?”理查德·佩顿三世叹了口气。“听着,父亲。”他耐心地说,“除了工程学,我还学了历史。大约十二个世纪之前,就有人说一切都被发明出来了——那时候人们还不会利用电,更不要提飞行和航天技术。他们只是没有足够的前瞻性——他们的思想植根于当时。“今天正在发生同样的事情。五百年来,世界一直靠着古人的智慧生活。我愿意承认,有些发展路线已经走到了尽头,但是也有几十个甚至还没有开始。“从技术上讲,世界已经陷入了停滞。这不是黑暗时代,因为我们没有忘记任何事情。但是我们在原地踏步。就拿太空旅行来说吧。九百年前,我们到达了冥王星,现在我们在哪里?仍然在冥王星!我们什么时候穿越星际空间?”“问题是谁想飞向群星呢?”那男孩厌恶地叫了一声,激动得从钻石上跳了下来。“真是这个时代的好问题啊!一千年前,人们问的是:‘谁想去月球?’是的,我知道这让人不敢相信,但是这些都在旧书里记着呢。如今,去月球只要四十五分钟,像哈恩·詹森这样的人在地球上工作,在柏拉图城居住。“我们把行星际旅行看成理所当然之事。终有一天,我们也会以同样的态度看待真正的太空旅行。我还可以举出许多其他的学科,它们之所以戛然而止,就是因为人们的想法都和你一样,满足于已经得到的东西。”“难道有什么理由不满足吗?”佩顿用手臂在工作室里比画了一圈。“认真点,父亲。对你自己的作品,你曾经满意过吗?只有动物才会满足。”艺术家惨然一笑。“也许你说得对。但这并不影响我的论点。我仍然认为你是在浪费生命,爷爷也是这么想的。”他看上去有点尴尬,“事实上,他正要专程回地球来看你。”佩顿看起来有些惊慌。“听着,父亲,我已经对你讲了我的想法。我不想再重复一遍这个过程。因为无论祖父还是整个世界议会都不会改变我的想法。”这是一种虚张声势的说法,佩顿疑心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这么想。他的父亲正要回答,一个低沉的乐声响彻了工作间。一秒钟后,空中传来一个机械的声音。“你的父亲要见你,佩顿先生。”他得意地看了儿子一眼。“我本该跟你说清楚的,”他说,“我的意思是爷爷现在就要来。不过,我知道你有个习惯,需要你的时候,你总是跑掉。”男孩没有回答。他看着父亲向门口走去,然后他的嘴唇弯成了微笑的样子。工作室前的那块单幅玻璃是开着的,他走到阳台上。下方两英里处,着陆场巨大的混凝土停机坪在阳光下闪着白光,只有一些地方点缀着着陆飞船泪珠般的阴影。佩顿回头看了看房间。房间里仍然空着,不过他能听到父亲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他不再等了,把手放在栏杆上,腾空而起。三十秒钟后,两个人走进工作室,惊讶地四下张望。没有后缀数字的那位理查德·佩顿看起来像个六十岁的人,然而这还不到他实际年龄的三分之一。他身上的紫色长袍,地球上只有二十个人有资格穿,而整个太阳系也不到一百个人。他身上似乎散发着位高权重的气息。与他相比,就连他那著名而自信的儿子也显得局促不安而无足轻重。“那么,他在哪儿?”“这个浑蛋!他从窗户出去了。至少我们仍然可以说说我们对他的看法。”理查德·佩顿二世恶狠狠地抬起手腕,拨通了私人通信器上一个八位数的号码。他几乎立刻就得到了答复。一种自动合成的声音用清晰、客观的语调不断重复:“我的主人正在睡觉。请勿打扰。我的主人正在睡觉。请勿打扰……”理查德·佩顿二世恼怒地叫了一声,关掉仪器,转向他的父亲。老人咯咯地笑了。“嗯,他脑子挺快。他把我们打败了。除非他选择按下清除按钮,我们是找不到他的。我已经这把年纪了,当然不打算去追他。”沉默了一会儿,两个人面面相觑,表情复杂。接着,他们几乎同时笑了起来。第二章科马雷的传奇佩顿像颗石头一样下落了一又四分之一英里,然后才打开了缓冲器。身边呼啸而过的空气虽然使他呼吸困难,却也令人兴奋。他坠落的速度不到每小时一百五十英里,但是几码外那座大厦平稳而急速的上浮增加了他的速度感。减速场的轻柔拖曳在他离地面大约三百码的时候降下了他的速度。他轻轻地落向大厦脚下停着的一排排飞行器。他自己的高速飞车是一部小型单座全自动机器。最起码,三百年前刚被制造出来的时候,它还是全自动的,然而现在的主人对它实施了太多的非法改装,以至于世界上再没有其他人能够驾驶它之后还能活下来讲给别人听。佩顿关掉了缓冲器的带子——这个好玩的装置虽然技术上已经过时,却仍然有着有趣的可能性——然后走进了他那部机器的气闸。两分钟后,城市的高楼大厦沉没在天际线之外,无人居住的荒野以每小时四千英里的速度在身下飞驰。佩顿把航向设定为向西,几乎立刻就飞到了大洋上空。他能做的只剩下等待了。飞船会自动到达目的地。他靠在飞行员的座位上,满脑子苦涩的念头,为自己感到难过。他心里很不安,但又不愿承认。家人对于技术并没有和他一样的兴趣,这件事从多年前开始就不再令佩顿担忧。但是,这种日益增长的反对意见,现在已经到了紧要关头,是前所未有的状况。他完全无法理解。十分钟后,一座白色的尖塔开始从海里冒出来,就像从湖中升起的王者之剑[1]。这座城市被世人称作“科学城”,不过它那些较为愤世嫉俗的居民们都叫它“蝙蝠钟楼”。八个世纪前,人们在一座远离大陆的岛上修建了它。这是一种独立的姿态,因为在那个遥远的年代,民族主义最后的痕迹还在流连不散。佩顿把他的飞船停在停机坪上,向最近的入口走去。巨浪拍打在一百码外的岩石上,隆隆巨响一如既往地震撼着他的心灵。他在门口停留了片刻,吸着腥咸的空气,看着海鸥和候鸟围着塔盘旋。当人类还在用困惑的眼神注视着黎明,疑心那是不是神迹的时候,它们就已经把这片小小的土地当作休息的地方了。遗传学局占据了塔楼中心附近的一百层楼。佩顿花了十分钟才到达科学城。在由办公室和实验室构成的若干立方英里楼体中找到他想要见的人又需要几乎同样长的时间。艾伦·亨森二世仍然是佩顿最亲密的朋友之一,尽管他早在两年前就离开了南极洲大学,而且他学习的是生物遗传学而不是工程学。每当佩顿遇到麻烦时——这种情况并不鲜见——他都会发现朋友冷静的常识很能令他安心。此时此刻对他来说,飞往科学城实在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尤其是考虑到前一天亨森刚刚紧急呼叫过他。生物学家见到佩顿很高兴,也松了一口气,但是笑脸相迎的背后,似乎隐藏着一种紧张的情绪。“很高兴你来了。我有一些消息,你会感兴趣的。可是你看上去闷闷不乐的——怎么了?”佩顿不无夸张地告诉了他。亨森沉默了一会儿。“这么说他们已经开始了!”他说,“我们早该料到的!”“这话是什么意思?”佩顿惊讶地问。生物学家拉开一个抽屉,拿出一个密封的信封,从里面取出两张塑料板。塑料板上被切出了几百个平行而长度不一的槽。他递给了他的朋友一张。“你知道这是什么吗?”“看起来像是一份性格分析。”“回答正确。而这一张恰好是你的。”“啊!这可是违法的,不是吗?”“不必在意那个。密钥在底部印着呢。它的顺序是从审美到智慧。最后一栏给出了你的智商。别太往心里去。”佩顿聚精会神地看着卡片。有那么一会儿,他脸色微红。“我不明白你是怎么知道的。”“你不用管。”亨森咧嘴一笑,“再来看看这一份分析。”他又递过来一张卡。“怎么回事,两份是一样的啊!”“不完全一样,但是很接近了。”“这一份又是谁的呢?”亨森靠在椅背上,慢慢斟酌着措辞。“那一份分析,迪克[2],属于你的第二十二代曾祖——伟大的罗尔夫·索尔达森。”佩顿像火箭一样跳了起来。“什么!”“别把这地方喊塌了。如果有人进来,就说我们是在讨论大学里的旧时光。”“可是——索尔达森!”“嗯,只要追溯得足够久远,大家都有着同样显赫的祖先。不过现在你该知道,为什么你爷爷会害怕你了。”“他一直等到很晚才提这事儿。我那时候都差不多已经完成训练了。”“你应该为此感谢我们。通常我们的分析会上溯十代,特殊情况下是二十代。这是一项庞大的工作。在遗产库中有几亿张卡片,二十三世纪以来生活过的男男女女,每个人都有一张。这个巧合是大约一个月前偶然发现的。”“麻烦就是那时候开始的。但我还是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迪克,关于你著名的祖先,你究竟知道些什么?”“我想我知道的也不比别人多。我当然不知道他是怎么或者为什么消失的,如果你是在问这个的话。他不是离开地球了吗?”“不。你可以说他离开了世界,但是他从没离开过地球。很少有人知道这一点,迪克,但是罗尔夫·索尔达森就是科马雷的建造者。”科马雷!佩顿半张着嘴吐出了这个词,品咂着它的意义和奇异。如此说来,它究竟还是存在的!就连这一点有些人都不肯承认。亨森又开始说。“我想你对颓废者了解不多。历史书都是被人精心修订过的。不过整个故事与第二次电子时代的结束有关……”在距离地球表面两万英里的地方,世界理事会所在的人造月球正运转在它的永久轨道上。议事厅的屋顶是一片完美无瑕的晶石。当理事会成员开会的时候,在他们和下面远远旋转着的巨大球体之间仿佛空无一物。它有着深远的象征意义。任何狭隘偏激的观点在这样的环境中都坚持不了很久。如果说在某个地方,人类的心智一定能够产生它们最伟大的作品,那个地方一定是这里。老理查德·佩顿用他一生的精力指导着地球的命运。五百年来,人类尽享和平,也不曾缺乏过任何艺术或者科学所能提供的东西。统治这个星球的人们有理由为自己的工作感到自豪。然而老政治家心神难定。也许未来的变化已经在他们面前投下了阴影。也许他的潜意识已经觉察到了,五个世纪的平静状态行将终结。他打开书写机开始口述。佩顿知道,第一个电子时代是在超过十一个世纪之前的一九〇八年,随着德·福雷斯特发明三极管而开启的。那个神话般的世纪还见证了世界国家、飞机、宇宙飞船和原子能的诞生,见证了所有令他所知的文明成为可能的基本热离子装置的发明。第二个电子时代始于五百年后。它的开启者不是物理学家,而是医生和心理学家。在将近五个世纪的时间里,他们一直在记录思维过程中大脑中的电流。分析工作极其复杂,但是经过几代人的艰苦努力,它还是被完成了。于是,第一批能够解读人类思想的机器具备了建造的可行性。但这仅仅是开始。自己大脑的运行机制既然已经被揭开,人类就可以更进一步——用晶体管和电路网而不是活细胞来复制它。人类在二十五世纪快要结束的时候制造出了第一批会思考的机器。它们非常粗笨,要想完成一立方厘米人脑的工作,得用上占地一百平方码[3]的设备。但是,一旦迈出了第一步,机械大脑得到完善及广泛应用的日子也就不远了。它只能完成低级的智力工作,而且缺乏诸如主动性、直觉以及各种情感等纯粹的人类特征。然而,在变化很少的环境中,它的局限不那么严重,人类能够做到的所有事情它都可以代劳。金属脑的出现给人类文明造成了一个巨大的危机。虽然政治和社会管理等高级职责仍需人类履行,但是大量的日常管理工作都已经被机器人接管。人类终于获得了自由,不再需要绞尽脑汁地规划复杂的运输时间表、制订生产计划、平衡预算。几个世纪前就接管了一切体力劳动的机器,再次对社会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人类事务受到了巨大的影响,人们对新形势的反应有两种。有些人高尚地把刚刚获得的自由用于那些一直令最崇高的人们心向往之的追求:对美与真的探索。这两者至今仍然难以追寻,一如雅典卫城被建造起来的那个年代。不过另外一些人有着不同的想法。他们说,亚当的诅咒终于被永远解除了。现在我们可以建造那样的城市:只要我们的头脑中有了想法,机器就会满足我们的每一个需求——甚至更快,因为分析器就连隐藏在潜意识中的欲望都可以解读出来。所有生命的目的都是享乐和追求幸福。人类已经赢得了这样的权利。我们厌倦了以知识为目标的无休止奋斗,厌倦了想在太空中架起通往群星之桥的盲目欲望。这是古老的莲花食者[4]之梦,一个和人类同样古老的梦。现如今,它第一次有了成为现实的可能。有那么一段时间,并没有多少人认同这个梦想。第二次文艺复兴的火焰还没有开始闪烁和熄灭。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颓废者们的思维方式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在内行星上的隐蔽地点,他们建造了梦想中的城市。一个世纪的时间里,他们兴盛而繁荣,有如奇特的异域之花,直到那种几近宗教的建设**消退。他们又苟延残喘了一代人。然后一个接一个地,它们变得无人知晓。在消亡的过程中,它们留下了大量的寓言和传说。许多个世纪的光阴慢慢流逝,那些寓言和传说也在积累、发展。这样的城市只有一座建在了地球上,围绕着它,有许多谜团从未被外界解开过。出于自己的目的,世界理事会销毁了关于这个地方的所有知识。它的位置是个谜。有人说它位于北极的荒原,还有人认为它藏在太平洋的海**。除了它的名字——科马雷,什么也不能确定。***亨森的讲述停顿了一下。“到目前为止,我对你讲的都不是什么新鲜事,所有这些都是常识。故事剩下的部分,对世界理事会和科学城的大约一百个人来说,就是一个秘密了。“罗尔夫·索尔达森,如你所知,是这世界上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机械天才。就连爱迪生也不能和他相比。他奠定了机器人工程学的基础,并建造了第一个实用的思考机器。“二十多年的时间里,他的实验室涌现出一系列杰出的发明,然而接下来他突然消失了。有传言说他曾尝试飞向宇宙。真实的情况是这样的:“索尔达森相信,他的机器人——至今仍在维持着我们的文明运转的那些机器——只是一个开始。他去世界理事会提出了一些可能会改变人类社会面貌的建议。我们不知道具体怎么改变,但是索尔达森相信,除非他的建议被采纳,否则我们这个种族终将进入死胡同——事实上,我们许多人都认为人类已经在死胡同里了。“理事会强烈反对。在那个时候,你得知道,机器人刚刚融入人类文明,社会还在慢慢恢复稳定——就是到如今已经维持了五百年的这种稳定。“索尔达森大失所望。颓废者们凭借他们吸引天才的天分引起了他的注意,并说服他放弃这个世界。他是唯一能够把他们的梦想变成现实的人。”“他做到了吗?”“没有人知道。但是科马雷被建成了——这一点是确凿无疑的。我们知道它在哪里,世界理事会也知道。有些事情是无法保密的。”这倒是真的,佩顿想。哪怕在这个时代,仍然有人失踪,身后留下一些传言,说他们是去寻找那个梦想之城了。事实上,短语“他去科马雷了”已经成了语言的一部分,原有的意思几乎被遗忘了。亨森向前探着身子,说话的口气越来越认真。“这就是奇怪之处。世界理事会可以摧毁科马雷,却不肯那么做。对‘科马雷存在’的信念对社会肯定起到了一定的稳定作用。我们付出了很多努力,社会上还是免不了精神变态的存在。在催眠状态下,给他们灌输一点关于科马雷的暗示并不困难。他们可能永远也找不到它,但是对它的寻找可以防止他们对社会造成伤害。“在早期,科马雷刚刚建成不久的时候,理事会向那座城市派了干员。他们没有一个回来。并不是发生了什么阴险邪恶的勾当,他们就是愿意留在那里。这是肯定的,因为他们发回了信息。我认为颓废派能够意识到,如果他们蓄意扣留理事会的干员,理事会肯定会铲平那个地方。“那些信息我读过一部分。它们都写得很离奇。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它们:亢奋。迪克,科马雷具有某种特质,能够让一个人忘记外面的世界,忘记他的朋友、他的家人——一切!试着想象一下,这意味着什么!“后来,等到人们确信不可能有颓废者还活着,理事会再次做出了尝试。他们一直尝试到五十年前。然而直到今日,还是没有人从科马雷回来。”理查德·佩顿说话的时候,服务机器人将他的话语分析成语音组,插入标点符号,然后将记录自动发送到合适的电子文件中。“复制到总裁和我的私人档案里。“你的二十二号记录,还有我们今天早上的谈话。“我见到了我儿子,但是理查德·佩顿三世躲开了我。他意志坚决,我们强迫他的话,只会造成伤害。索尔达森的教训我们还是要吸取的。“我的建议是,我们给予他所需的一切帮助,以此来赢得他的感激。然后我们可以引导他践行安全的研究路线。只要他不会发现罗尔夫·索尔达森是他的祖先,就不会有危险。虽然两人性格相似,但是他不太可能尝试重复罗尔夫·索尔达森的工作。“最重要的是,我们必须确保他不会发现或者探访科马雷。万一发生了那种情况,没人能预见其后果。”亨森停止了讲述,但是他的朋友一言不发。他听得太入迷了,忘记了该如何插言。过了一会儿,另一位接着说了起来。“这就说到了现在,说到了你。迪克,世界理事会一个月前发现你继承了索尔达森的基因。很抱歉我们告诉了他们,但是现在太晚了。从基因来看,你是索尔达森完全科学意义上的转世。这是自然界中历史最悠久的概率现象之一,每隔几百年就会在某个家庭出现一次。“迪克,你可以继续索尔达森被迫放弃的工作——不管那是什么工作。也许它已经永远遗失了,但是只要它还留下了一丝线索,秘密就在科马雷。世界理事会知道这一点。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在努力阻止你走上你的命运之路。“别为这件事感到烦恼。理事会中的一些人有着人类迄今所产生的最崇高的头脑。他们对你没有恶意,也不会有什么坏事发生在你身上。不过他们热切地希望维护当前的社会结构,他们认为它是最好的。”佩顿慢慢地站了起来。有那么一刻,他似乎成了一个中立的外部观察者,注视着这个被称为理查德·佩顿三世的无名之辈,他现在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象征,一个通向世界未来的关键。重新认识自己需要在精神上刻意付出一定的努力。他的朋友静静地看着他。“还有一件事你没告诉我,艾伦。你是怎么知道所有这些事情的?”亨森笑了。“我一直等着你问这个呢。我只是传话筒,被选中是因为我认识你。其他人是谁我也不能说,对你也不行。不过在他们当中颇有那么几位,是我知道你敬仰的科学家。“理事会和为其服务的科学家之间一直存在着友好的竞争,但是在过去几年里,我们的观点越来越不同。我们当中许多人认为,当前这个年代其实只是一个过渡期,尽管理事会认为它将永远持续。我们相信,太长时间的稳定会造成颓废。理事会的心理学家则相信他们可以阻止这种情况的发生。”佩顿眼神闪烁起来。“那是我长期以来的主张啊!我能加入你们吗?”“以后吧。眼下还有工作要做呢。你瞧啊,我们在某种意义上称得上革命者。我们将引发一两个社会反应,等到我们完成时,种族堕落的危险将被推迟数千年。迪克,你是我们的催化剂之一。不是唯一的一个,我可以说。”他停顿了一下。“即使从科马雷那里什么也没有得到,我们还有另一张牌。我们希望在五十年内完善星际驱动器。”“可算是盼到了!”佩顿说,“到那时候你们打算怎么办?”“我们将把它呈交给理事会,并说:‘给你们吧——现在你们可以飞向星海了。我们是不是好孩子啊?’理事会只能苦笑一番,开始文明的迁徙。等到完成了星际旅行,我们将再次拥有一个不断扩张的社会,发展停滞将被无限期地推迟。”“我希望我能活到那一天。”佩顿说,“但是现在你们希望我做什么呢?”“很简单:我们要你到科马雷去,看看那里有什么。别人失败的地方,我们相信你能成功。所有的计划都已经制订好了。”“那么科马雷在哪里呢?”亨森笑了。“这个问题其实很好回答。它只可能在一个地方——唯一没有飞机可以飞越、没有人居住、所有的旅行都只能靠步行的地方。它就在大保留地。”老人关掉了书写机。在上方——或者下方,其实都是一回事——新月状的庞大地球遮蔽了星空。无休无止地绕着它运转的小月亮已经越过了晨昏线,正在钻进黑夜。下面黑暗的大地上,点缀着斑驳的城市灯光。此情此景令老人心中充满了悲伤。这让他想到了自己的生命即将结束,似乎也预示着他一直试图保护的文化的终结。也许终究还是年轻的科学家们说得对。漫长的休息即将结束,世界正在走向他将永远看不到的新目标。第三章野狮子佩顿的船向西驶过印度洋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除了非洲海岸上那一抹白色的碎浪,只凭目力再也分辨不出其他的东西,不过导航屏幕显示出了下面陆地的每一个细节。当然,夜幕现在已经算不上什么防护或者屏障了,但它还是能够保证,没有人可以用肉眼看见他。至于那些应该正在监视着的机器——好吧,其他人已经搞定它们了。看起来想法和亨森一样的人还有不少呢。这个计划构思得很巧妙。细节都是由一些显然很享受这项工作的人们精心敲定的。他要在森林的边缘着陆,尽可能靠近能量障壁。即使是他那些素不相识的朋友,也做不到在不引起怀疑的情况下关掉障壁。幸运的是,从障壁的边缘到科马雷只有大约二十英里,中间相隔的是一片相当开阔的土地。他必须步行完成旅程。小小的飞船落进看不见的森林里时,树枝发出了巨大的噼啪声。它停稳之后,佩顿关掉了舱内昏暗的灯光,向窗外张望,什么也没有看见。他记起了别人嘱咐他的话,没有开门,找了个尽量舒服的姿态将自己安顿下来,等待天亮。醒来的时候,他被灿烂的阳光照了个满眼。他迅速爬进朋友们提供的装备中,打开舱门,走进了森林。登陆地点是经过精心挑选的,费不了什么力气就能爬到几码外的旷野。前面的小山丘上长满了青草,四处点缀着一簇簇细长的树木。虽然时节是夏天,地方离赤道也不远,天气却很温和。这要归功于八百年的气候控制和淹没了沙漠的巨大人工湖。几乎是生平第一次,佩顿体验到了人类出现之前的自然。不过让他感到奇怪的并不是荒野的景观。佩顿还没有见识过真正的寂静。机器的低吟永远不绝于耳,另外还有飞驰的航班发出的嗡鸣,每每从万仞之高的平流层隐隐传来。这里没有那些声音,因为没有机器能够穿越包围着保留区的电力障壁。他能听到的只有草间的风声和若有若无的虫鸣。佩顿发现寂静反倒让他感到心神不宁,于是他做了这个时代几乎所有人都会做的事。他按下了个人收音机的按钮,选择了背景音乐波段。就这样,一英里接着一英里,佩顿稳步行走在地势起起伏伏的大保留地——地球表面上最大的自然领地。行走并不费力气,因为他的设备里内置的缓冲器基本上抵消了它自己的重量。平和的音乐笼罩着他,宛若氤氲的雾气。自从发现了无线电波,音乐差不多就一直是人们生活的背景音。尽管只需要拨个号码,他就能联系上地球上的任何一个人,他还是很认真地想象着自己独处在大自然的中心。有那么一阵子,他感受到了一千多年前,刚刚来到这同一片土地的斯坦利和利文斯通肯定曾经体验过的各种情绪。幸运的是佩顿擅长走路。到中午的时候,他已经走完了一半的路程。在一片从火星进口的针叶树丛里,他停下来休息,准备吃午饭。过去的探险家见到那些植物肯定会感到错愕而不解。佩顿却稀里糊涂地没觉得它们有什么了不起。等到吃空的罐子聚成了一小堆的时候,他注意到在他来的方向上,有个物体正在平原上飞快地移动。由于距离遥远,识别不出来那是什么。直到明显地看出来那个物体是在接近自己,他才肯站起来,好能看得清楚一些。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见到动物——不过已经有很多动物见到了他——他饶有兴趣地注视着那个新来者。佩顿以前从未见过狮子,却毫不费力地认出了那头向他扑来的巨兽。值得表扬的是,他只瞥了一眼头顶上的树,然后便毫不动摇地立在原处。他知道,世界上已经没有真正危险的动物了。保留区这个地方算是个幅员辽阔的生物实验室,还是个每年接待成千上万游客的国家公园。人们普遍认为,如果不去搅扰在当地栖居的生物,它们就会投桃报李。总的来说,这样的安排达到了预期的结果。这只动物显然是急于表示友好。它径直朝他跑过来,开始亲热地蹭着他的体侧。佩顿再次站起来之后,它对他的空食物罐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不一会儿,它转向他,脸上带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表情。佩顿笑了,打开一罐新罐头,把里面的东西小心地倒在一块平坦的石头上。狮子津津有味地接受了他的馈赠。在它享用美食的时候,佩顿翻阅着官方指南的索引。那是他那些不知名的支持者精心编撰的。有几页谈到了狮子,还附着供地外来客参考的照片。上面提供的信息让人放心。一千年的科学育种已经大幅改善了万兽之王。在上个世纪只有十二个人被狮子吃掉:在其中十个案例中,随后的调查证明那并非狮子的过错,另外两例则“没有被证实”。然而书中并没有提到被遗弃的狮子和处置它们的最佳方式,也没有暗示它们通常都和这一头一样友好。佩顿并不是特别善于观察。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注意到狮子右前爪上那条薄薄的金属环。上面有一串数字和字母,后面有保留地的官方印章。这不是一只野生动物,说不定它的整个年轻时代都是在人类中间度过的。它说不定就是那种著名的超级狮子,生物学家一直在培育它们,然后再将它们放生以改善其种群。佩顿读过的一些报告称,有一些这样的狮子几乎和狗一样聪明。他很快发现,它可以理解许多简单的单词,尤其是那些与食物有关的。即便在这个时代,它也算得上一头魁伟的猛兽,比它十世纪前骨瘦如柴的祖先高出了整整一英尺。佩顿继续赶路的时候,狮子跟在他身边一路小跑。他怀疑这段友谊是否比一磅[5]人造牛肉更有价值,不过有个聊天对象还是很愉快的——何况这个对象对他说的任何话都没有提出反对意见。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他认为“利奥”这个名字挺适合他这位新朋友。刚刚走了几百码,佩顿面前的空中突然出现了一道炫目的闪光。尽管马上就意识到了那是什么,他还是被吓了一跳,停下来眨着眼睛。利奥慌忙逃走,已经跑到了视野之外。佩顿想,到了紧要关头,这头狮子也不会有多大用处。后来他改变了这一判断。眼睛恢复过来之后,佩顿发现自己看到的是一张五彩缤纷的通知,字母有如一片灼灼燃烧的火焰。它稳稳地悬在空中,上面写着:警告!你正在接近禁区!回头离开!奉世界理事会会议之命佩顿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会儿通知,然后环顾四周寻找投影机。它装在一个金属盒子里,而盒子被藏在路边,藏得并不怎么隐蔽。凭借第一次毕业时一个过于轻信他的电子委员会给他的万能钥匙,他很快就打开了它。检查了几分钟后,他松了一口气。这台投影机是个简单的电容操作设备。任何沿着这条路来的东西都会激活它。有一台摄影记录仪,不过已经断开了。佩顿并不惊讶,因为每一只路过的动物都会让这个装置运行。幸好如此。这意味着不会有人知道理查德·佩顿三世曾经走过这条路。他大声呼喊利奥。利奥慢慢地走了回来,看上去很不好意思。通知已经消失了,佩顿开着继电器,防止它在利奥经过时再次出现。然后他锁上盒门,继续上路,想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又走了一百码,一个不知来自哪里的声音开始严厉地对他说话。它说的内容并没有什么新意,不过威胁要对他实施一些轻微的惩罚,其中一些对他来说并不陌生。利奥试图确定声音来源的时候,它的表情看上去很有意思。佩顿再次寻找投影机,对它检查了一番,然后继续前进。他想,干脆离开这条路会更安全一些。更往前方说不定会有录音设备。他费了好大劲才说服利奥留在金属表面上,而他自己则沿着路边的荒地行走。在接下来的四分之一英里路程里,狮子又激活了两个电子装置。最后一个似乎已经放弃了劝说,只是说:小心野生狮子佩顿看着利奥,笑了起来。利奥不理解可笑之处,但还是有礼貌地随声附和。在他们身后,自动通知伴着最后绝望的闪烁而消失了。佩顿好奇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通知。也许它们是为了吓走意外的访客。那些知道目标的人才不会被它们挡住。道路突然转了个直角,然后科马雷便呈现在他面前了。奇怪的是,他一直期待的事情居然会令他如此震惊。前面是一大片林间空地,被一个黑色的金属结构占据了一半。这座城市的形状就像一个层层堆垒起来的圆锥体,大约有八百码高,底部有一千码宽。至于地下究竟有多大,佩顿无法猜测。他停了下来,叹服于这座庞大建筑的尺度和奇特。然后,他开始慢慢地向它走去。仿佛一头伏踞在巢穴里的食肉猛兽,城市在那里等待着。尽管如今已经罕有访客,它还是做足了迎客的准备,不管他们是谁。有时候访客在第一个警告处就转身离去了,有时候他们止步于第二个警告处。有一些人刚走到门口便失去了决心。不过,那些已经走了这么远的人,大多数还是很愿意进去的。于是佩顿踏上大理石台阶,走上了通往高耸的金属墙壁和那个奇怪黑色洞口的路。看起来,那个黑洞好像是唯一的入口。利奥默不作声地在他身边一路小跑,几乎没有注意到自己身处的奇特环境。佩顿在阶梯脚下站住,用通信器拨了一个号码,等到确认的声音响起,才慢慢地对着麦克风说话。“苍蝇正在进入客厅。”他重复了两遍,觉得这样子挺傻的。他想,某个人的幽默感有点变态。无人回应。这也是事先安排好的。不过他毫不怀疑对方已经收到了这条信息。也许接收者位于科学城的某间实验室里,因为他拨打的号码带着西半球的编码。佩顿打开最大的肉罐,把里面的肉摊在大理石上。他把手指插进狮子的鬃毛里,饶有兴味地绕来绕去。“我看你还是留在这儿吧。”他说,“我可能要离开一阵子呢。不要跟着我了。”到了台阶顶上,他回头看了看。让他感到欣慰的是,狮子并没有试图跟在他后面。它蹲在地上,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佩顿挥挥手,转身走开了。没有门,只有一个平淡无奇的黑洞,开在弯曲的金属表面上。这令人费解,佩顿好奇,建造者当初打算怎么防止动物逛**进来。这时,洞口的一些事情引起了他的注意。它太黑了。哪怕墙壁处在阴影当中,入口也不应该黑到这种程度。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朝洞里仍去。落地的声音使他安心,他举步向前。精心调校过的鉴别电路没有理会硬币,就像之前它们忽略了所有游逛到这黑暗之门里的动物一样。但是人类大脑的存在足以触发继电器的中断。就在那一瞬间,佩顿正在穿过的屏障涌动着能量,接下来又恢复了平静。在佩顿看来,他的脚好像花了很长时间才够到地面,然而这并不是真正值得他担心的问题。更让人惊讶的是,环境转瞬之间就从黑暗变成了光明,从多少有点让人难以忍受的丛林暑热变成了相比之下几乎寒冷的温度。变化之剧烈令他倒抽一口凉气。带着明显的不安,他转向自己刚刚经过的拱门。它已经不见了。它根本就不在它应该在的位置。他站在一座高高的金属台子上,台子位于一个巨大圆形房间的正中央,房间周围有十几洞尖尖的拱门。说不定他就是从其中一个门走进来的——假如它们不是分布于四十码开外的话。佩顿一时间惊慌失措。他感到自己的心怦怦直跳,双腿好像有点不听使唤。深感孤立无援的他在高台上坐下,开始理智地分析这一局面。第四章罂粟花标志有什么东西将他从黑漆漆的门口瞬间带到了房间中央。只有两个可能的解释,两者都同样地不可思议。要么是科马雷内部的空间出了很大的问题,要么就是它的建造者掌握了物质传输的秘密。自从学会用无线电传送声音和景象,人类就一直梦想着用同样的方法传送物质。佩顿看着自己立于其上的台子。它可以很容易地装下电子设备——而且头顶的天花板上也有一个奇怪的凸起。不管这是怎样做到的,他都想象不出来,还能有什么更好的方式去拒绝那些不受欢迎的访客。他急急忙忙地从高台上爬下来。他可不想继续留在上面了。此时此刻,如果把他带到这里的机器不肯配合,他也就无法离开了,这一事实令他感到不安。他决定一次只担心一件事。等到完成了他的探险,他应该已经掌握了科马雷的这个秘密以及其他所有的秘密。他其实并不是自负。在佩顿和这座城市的制造者之间,横亘着长达五个世纪的研究。尽管他可能会发现许多不曾听闻的东西,但也不会有什么是他不能理解的。他随机选择了一个出口,开始了对这个城市的探索。机器们观察着,等待着时机。它们被建造出来是为了服务于一个目的,而它们仍在盲目地实现着这个目的。很久以前,它们给建造者们的心灵带去了忘却的安宁。现在所有进入科马雷城的人仍然可以从它们那里得到这种忘却。佩顿从森林里走出来的时候,仪器就已经开始分析了。剖析一个人的心灵及其所有的希望、欲望和恐惧,这可不是一件可以迅速完成的任务。合成器要几个小时后才能开始工作。在那之前,当更加丰盛的款待还在准备之中时,访客会享受到心情的放松和愉悦。在他的城市探险中,佩顿快速奔走在不同的房间之间,所以小机器人费了好大力气才终于找到这位神出鬼没的访客。不久之后,机器在一个圆形小房间的中央停了下来,房间里排列着磁开关,只有一根发光管照明。根据自身装备的仪器探测到的结果,佩顿只在几英尺之外,可是它的四个镜头看不到他在场的迹象。它困惑不解地静立着,除了马达隐约的低吟和一台继电器时而发出的嘶嘶声,没有任何声响。佩顿站在离地面十英尺的栈桥上,饶有兴趣地看着那部机器。他看到的是一台亮光闪闪的金属圆筒,立在一个下方安装着小驱动轮的厚底盘上。圆柱体没有任何肢体,除了一圈镜头和一连串小金属发声格栅,全身上下浑然一体。小小的机器头脑在两套相互冲突的信息中辛苦挣扎,它这时候表现出的困惑劲头看上去挺有意思。它知道佩顿一定在房间里,可是它的眼睛告诉它这个地方空无一人。它开始绕着小圈仓皇奔走,直到佩顿发了恻隐之心,从栈道上走下来。机器立刻停止了转圈,开始发表欢迎词。“我是A-5。我可以将你带到你想去的任何地方。请用标准的机器人词汇表给我下达命令。”佩顿挺失望的。这是一部完全中规中矩的标准机器人,而他原本希望能在索尔达森建立的城市里见到更好的东西。不过只要运用得当,这台机器还是很有用的。“谢谢。”他说——虽然无此必要,“请带我去起居区。”现在佩顿已经确信,这座城市是完全自动化的,不过它仍有可能正在维持着一些人的生命。说不定这里还有其他人可以帮助他的探索,尽管也许他能指望的最多只是对方没有反对意见而已。小机器一语未发,在自己的驱动轮上转了个身,驶出了房间。它带领佩顿穿过走廊,走廊的尽头是一扇雕花精美的门。他曾经试图打开它,但是没有成功。显然A-5知道它的秘密——因为当他们接近时,那块厚厚的金属板无声地滑到了一边。机器人向前驶入了一个像盒子一样的小房间。佩顿疑心他们是不是进入了另一个物质传送器,不过很快发现那只不过是一部电梯。根据上升的时间来判断,他们肯定快到城市的顶端了。门一打开,佩顿觉得自己好像到了另一个世界。他最初进入的那些走廊,单调乏味,毫无装饰,纯粹是功利主义的产物。相比之下,这些宽敞的大厅和会议室布置得极为豪华。二十六世纪盛行艳丽的装饰和色彩,并因此被后来的时代所鄙视。但是,颓废者们已经远远超越了他们所处的时代。在设计科马雷的时候,他们穷尽了心理学和艺术的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