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次发表于1957年8月的《太空科幻杂志》(Space Science Fiction Magazine),根据1949年3月《小人国》(Lilliput)杂志上发表的文章修改而成收录于《白鹿酒馆故事集》“我有没有给你们讲过,”哈利·珀维斯谨慎地说,“有一次我成功地让英格兰南部避免了疏散的故事?”“没讲过,”查尔斯·威利斯说,“也可能讲过,只是我听睡着了。”“既然如此,”哈利继续说,这时候他身边已经聚集了很多人,算得上是像样的听众了,“事情发生在两年前,科洛伯姆附近的原子能研究基地。你们肯定都听说过这个地方。不过我没提起过,我以前在那儿工作过一段时间,进行一项我不能说的任务。”“这个转折还真是有趣啊。”约翰·温德姆语带嘲讽地说。“那是一个周六下午,”哈利开始说自己的故事了,“那天是晚春时节,天气非常好。我们有六个科学家一起坐在黑天鹅酒馆里,酒馆的窗子打开着,因此我们能看到科洛伯姆山的山坡,还能看到村庄那边三十英里外的上切斯特。天气太晴朗了,事实上我们都可以辨认出地平线上冒出的上切斯特教堂的双尖顶。真是平静祥和的一天。“基地的研究人员和当地人相处得十分融洽,不过一开始他们并不高兴一出门就能看到我们。除了我们的工作性质这一因素之外,他们认为科学家是另一个物种,对正常人类感兴趣的东西毫无兴趣。我们玩飞镖时打败了他们几次,请他们喝了几次酒之后,他们的想法就发生了变化。不过他们还是会带着一些半信半疑的态度愚弄我们,我们总是会被问到接下来要去炸什么东西。“这天下午,我们本来应该有更多人到场的,不过放射性同位素部门有点急活儿,所以我们人数少了些。酒馆老板斯坦利·钱伯斯问我们怎么少了些熟面孔。“‘你们这一伙儿人今天是怎么了?’他问我的领导弗兰奇博士。“‘他们在活儿上忙着呢。’弗兰奇回答说,我们总是把基地称为‘活儿上’,这种称呼能让它更亲切,少一些恐怖色彩。‘我们着急放出来一些东西。他们等会儿就过来。’“‘有朝一日,’斯坦[2]严肃地说,‘你跟你的朋友们会放出一些再也关不回去的东西,那时候我们该去哪儿?’“‘踏上去月球的路。’弗兰奇博士说。我觉得这回答恐怕不大负责任,不过这种蠢问题总会让他失去耐心。“斯坦·钱伯斯扭头向后看去,仿佛在估计自己和科洛伯姆之间隔着多少山路。我猜他可能是在计算他有多少时间逃去酒窖,或者逃跑本身是否值得一试。“‘关于你们不断往医院送的这些同位素,’一个关切的声音说道,‘我上周在圣托马斯医院,看到它们被放在估计有一吨重的铅制保险箱里到处移动。这让我感到害怕,我好奇要是有人忘了妥善处理它会发生什么。’“‘我们算过一次,’弗兰奇博士说,显然他仍然因为自己玩飞镖被打断了而气恼,‘科洛伯姆的铀足够让整个北海被烧开了。’“这话说得挺傻的,而且这也不是真话。但是我也不能责难自己的上司,对吧?“问这些问题的男人坐在窗户旁边的凹室里,我注意到他一脸焦虑地望向道路。“‘那些东西是用卡车从你们那儿运出来的,对吧?’他焦急地问。“‘没错,很多同位素的寿命都很短,所以得迅速运出来。’“‘呃,山下面有辆卡车出了问题。那是你们的卡车吗?’“我们把扔飞镖这事儿忘得一干二净,着急忙慌地跑到窗户边上。我可以仔细观察一番时,发现有一辆装着许多运货箱子的大卡车从四分之一英里外的山坡上冲了下来。它时不时地撞向树篱,显然这刹车失灵了,司机已经无法控制车速了。好在对面方向没有车辆,不然一定会发生严重的交通事故。事实上,还是有可能发生事故的。“卡车开到了道路的转弯处,冲出了人行道,撞破了树篱。它跌跌撞撞,越来越慢地往前开了五十码,在起伏不平的路面上剧烈颠簸。卡车开到一条沟渠上时,差不多停了下来,不慌不忙地向一侧倾倒下来。几秒钟后木头碎裂的声音传来,搬运箱滑到了地面上。“‘好了,结束了。’有个人长舒一口气说,‘他做的是对的,朝树篱撞上去。我猜他肯定浑身发抖,不过他不会受伤的。’“然后我们看到了最令人费解的场面。驾驶室的门打开了,司机从里面爬了出来。即便离得这么远,我们也能清楚地看到他非常不安,不过在这样的情况下这再自然不过了。但是他并没有如我们所料的那样坐下来定定神。相反,他马上站起来,拔腿就跑,穿过田野,仿佛身后洪水猛兽穷追不舍。“我们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沿着山坡越跑越远,慢慢理解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酒馆里弥漫着不祥的沉默,只有斯坦总是刻意拨快十分钟的钟表嘀嗒作响。然后,有个人问:‘你觉得我们该留在这里吗?我的意思是,那地方离我们只有半英里……’“人们都犹疑地躲开窗户。然后弗兰奇博士发出了一声紧张的笑声。“‘我们不知道那是不是我们的卡车。’他说,‘而且不管怎么说,我刚刚只是在跟你们开玩笑。这些东西都完全不可能爆炸。他只是害怕他车上的油罐起火。’“‘哦,是吗?’斯坦说,‘那他为啥还在跑?他已经从山上往下跑了一半了。’“‘我知道!’仪器部的查理·伊万说,‘他在运送炸药,担心那些东西会炸。’“我不得不按住这种想法。‘现场没有起火的迹象,那他现在还在担心什么呢?要是他真的在运送炸药,肯定会带个红旗或者类似的东西。’“‘等一下。’斯坦说,‘我去拿我的眼镜。’“他回来之前,大家都一动不动,大家指的是除山坡下面那个小小的人影以外的所有人,他仍然没有减速,已经消失在树林里了。“斯坦用望远镜看了好久。最后他失望地哼了一声,放下了望远镜。“‘看不清楚。’他说,‘卡车倾倒在不容易看到的那边了。地上到处都是那些搬运箱,有些还被撞开了。你们看看能不能认出什么。’“弗兰奇瞩目凝视了好久,然后把望远镜递给我。这个望远镜型号很老,帮助并不大。有那么一会儿,我似乎看见一些箱子周围有一些奇怪、模模糊糊的气体,但这没道理。我认为那是镜片不干净造成的。“那时候,我感觉,要不是因为骑自行车的那些人出现了,整个酒馆可能都没了。他们踩着双人自行车往山上爬,走到刚刚被撞破的树篱那儿时,突然下车看到了发生了什么事。他们站在路上能看到卡车,手拉着手朝卡车走去,女孩显然因为害怕而畏缩不前,男的则告诉她别紧张。我们能想象出来他们的对话,那是非常让人感动的场面。“对话没有持续很久。他们走到了离卡车几码的距离,然后便朝相反的方向快速离开。两个人都没有回头看另一个人跑到哪里了。我注意到,他们奔跑的方式特别奇怪。“斯坦摘下了眼镜,一只手颤抖着把它放了下来。“‘去把车开出来!’他说。“‘但是——’弗兰奇博士开口道。“斯坦瞪了他一眼让他闭嘴。‘你们这些可恶的科学家!’他说着便把装钱的抽屉猛地关上又锁起来(甚至在这样的危急情况下,他都能记得做好自己的工作)。‘我就知道你们迟早得做出这种事。’“然后他就走了,他大多数好朋友都跟他一起走了。他们都没停车带我们一程。“‘这简直太荒唐了!’弗兰奇说,‘我还没搞清楚状况,这些傻家伙就会引起恐慌,后果不堪设想。’“我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有些人会告诉警察:车会被引导着绕开科洛伯姆,通话会让所有线路占线,就像一九三八年奥森·威尔斯的广播剧《世界大战》引起的恐慌一样。你可能觉得我是在夸大其词,但你永远都不能低估恐慌的威力。而且,你还记得吧,人们本来就害怕我们工作的地方,基本上已经认定了我们这地方会出事。“而且,我不介意告诉你们,这时候我们自己也高兴不起来了。我们简直想象不出来撞坏的卡车那儿到底发生了什么,科学家最痛恨的就是自己一头雾水。“与此同时,我拿起了斯坦丢下的望远镜,开始仔细研究事故现场。我一边看着,脑子里一边产生了一个理论。那些箱子周围弥漫着一种——气场。我一直盯着那里看,直到眼睛开始酸痛,然后对弗兰奇博士说:‘我感觉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你快打电话给科洛伯姆邮局,试着把斯坦拦下来,或者要是他已经到了,至少阻止他传谣言。你往那边走的时候,我要去卡车那边验证一下自己的理论。’“很遗憾,没人主动说跟我一起去。虽然我自信满满地上路了,但是过了一会儿,对自己就没那么多信心了。我想起来一件事,我每当想起它,就觉得那是历史上最讽刺的笑话,开始好奇现在发生的是不是类似的事。远东地区以前有一座火山岛,上面住着大约五万人。没人对那座休眠了一百年的火山有任何担心。然后,有一天火山突然爆发了。一开始爆发并不剧烈,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喷发变得愈发剧烈。人们开始恐慌,努力聚集在港口的几艘船上,这样他们就能够去往大陆上了。“不过这座岛是被军事指挥官控制的,他决心不惜一切代价维持秩序。他发出公告,宣称岛上没有危险,他派军队去控制了船只,这样人们就不会乘超载的船离开,出现人员伤亡。他安抚了人群,证明了他的人格力量和勇气,那些企图逃跑的人羞耻地回到了家里,坐在家里等着情况恢复正常。“所以,几个小时之后火山爆发的时候,整个岛都被淹没了,没有人幸存下来……“我朝卡车接近的时候,我开始感觉自己就像那位误入歧途的指挥官。毕竟,有些时候留下来面对危险是勇敢的行为,而还有一些时候,最明智的是逃跑躲起来。但是现在已经不能回头了,我对自己的理论也很有信心。”“我知道。”总是喜欢尽力剧透哈利的故事的乔治·怀特利说,“是煤气。”对于故事**被别人讲出来,哈利似乎一点都不担心。“你提出这种想法很有创意。我就是这么想的,这也说明有时候我们都会犯蠢。”“我走到离卡车不到五十英尺的地方,突然停下了脚步。虽然那天很暖和,但是一股令人不悦的凉意开始从我的腰上蔓延到全身。眼前的东西让我的煤气理论烟消云散,而我自己也完全想不出其他解释。“一团黑色的、弯弯曲曲的物质在一个搬运箱的表面蜿蜒爬行。有一会儿,我假装相信那是碎掉的容器中流出来的黑色**。不过,**众所周知的性质之一就是会往低处流。而眼前的东西正是在抵抗重力,显而易见,这东西是活物。从我站的位置看,它就像某种巨型阿米巴原虫的假足,形状、粗细都在变化,在破掉的箱子一边前后晃动。“那几秒里,我脑子里涌入了很多埃德加·爱伦·坡小说里的奇异场景。然后我想起了自己作为公民的责任,以及身为科学家的骄傲,我再次向前走去,不过这次并不匆忙。“我记得自己小心谨慎地嗅了嗅,好像还没忘掉煤气那码事儿。但是让我得出答案的并不是鼻子,而是耳朵,声音来自我周围越来越多险恶的、沸腾的那一大块东西。那是我以前听过一百万次的声音,不过我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么大的。我坐下来,不过没有离那一大团东西太近,我大笑得停不下来。然后我起身走回酒馆。“‘说吧,’弗兰奇博士说,‘那是什么东西?我们正好在跟斯坦打电话呢,我们在十字路口拦下了他。不过如果我们不告诉他那东西究竟是什么,他是不会回来的。’“‘告诉斯坦,’我说,‘通知本地的养蜂人,带着他一起回来吧。这儿有不少工作需要他。’“‘当地的什么?’弗兰奇说。然后他大跌眼镜地说:‘哦,我的天啊!你不会是说……’“‘一点不错。’我一边回答,一边走到吧台后面看看斯坦有没有藏着些有意思的酒,‘它们开始往下落了,不过我觉得它们现在还是挺烦躁的。我没顾上数,不过那儿可能有几十万只蜜蜂,想要回到拥挤的蜂巢里。’”(译者:丁将)[1] 群聚效应:社会动力学名词。用来描述在一个社会系统里,某件事情的存在已达至一个足够的动量,使它能够自我维持,并为往后的成长提供动力。[2] “斯坦利”的昵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