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5月首次发表于《冒险旅行》(Venture)收录于《天空的另一面》这一次,我离开基地星五周之后,症状才变得严重了。上一次旅途中,才一个月就不行了。我不确定到底是因为年纪渐长,还是因为营养学家在我的食物胶囊里面放了些什么东西。或者可能只是因为我这次更忙了,我在侦察的这条银河系旋臂中天体非常密集,恒星与恒星之间只相隔几光年,所以我根本就没什么时间去回想我抛弃的那些姑娘。只要把恒星归类,完成自动行星搜索,我马上就要前往下一个恒星。十次中有一次的确会出现行星,这时候我就会有好几天的时间都在忙忙碌碌地浏览这艘飞船的电子计算机记录下来的所有信息。不过现在我已经完成了太空中这片密集区域的侦察,有时候从一个恒星到另一个恒星要花三天时间。这段时间足够让欲望悄悄爬上心头,上次假期的美好回忆就会让接下来的这几个月显得无比空虚。可能在戴安妮德五号星时,我玩得有些过头了,那时候我的飞船正在进行补给,我本应该在任务中间进行休息。但是侦察员百分之八十的时间都独自在太空,人类的本性无法改变,他肯定指望着弥补失去的时光。我不仅仅把失去的时光补回来了,还积累了相当的储备以备后用,不过似乎仍不足以让我撑过这趟旅途。首先认识的是海伦,我欲求不满地回忆着。她长着一头金发,惹人喜爱,性格温顺,不过相当缺乏想象力。我们一起度过了一段美好时光,后来她的丈夫结束任务回到家里。关于这段风流韵事他处理得十分得体,但是也非常合理地指出,接下来海伦没空跟其他人相处了。幸好,我已经在跟艾里斯接触了,所以我几乎没有空窗期。艾里斯是个不一般的姑娘。即便现在想起她来,我都会浑身一紧。我们分手的原因很简单,就是男人有时候也得睡会儿觉,分手之后我发誓一周都不碰女人。然后我偶然间读到了出自古老的地球作家约翰А邓恩的一首诗,提醒我时光一去不复回。如果你能看懂原始英语,他的作品还是值得一读的。真是至理名言啊,于是我穿起宇航员的制服,溜达到戴安妮德五号星唯一一片海滩上。才走了几百米,我就已经看到了十几个感兴趣的姑娘,拒绝了其中几个主动投怀送抱的,最后选定了娜塔莉。一开始我们相处得非常融洽,后来她不让我见露丝(还是叫凯来着?)。我受不了那种要独占一个男人的姑娘,所以经过一番相当难堪的大吵大闹,摔了一些昂贵的餐具后,我就气冲冲地走了。这之后好几天我都没跟姑娘在一起,然后辛西娅像救世主一样地出现了。现在你一定对我有了大概了解,所以我就不再给你讲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了。这些都是一颗恒星逐渐在我身后消失,另一个恒星又逐渐在我眼前亮起的过程中,我的温柔回忆。这次旅途中我故意没有带那些挂像,因为我觉得它们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这是个错误。作为一个在特殊领域有专长的优秀画家,我开始自己画这种挂像,很快我就拥有了一系列在任何体面的星球都很难找到对手的作品。我并不希望给你造成错误的印象,以为我只会一心想着这档子事儿,影响到自己作为侦察员的效率。在恒星之间穿行的这段漫长又无聊的时光中,除了电脑之外,我没有办法跟任何人说话,只有这时候荷尔蒙才会战胜我的理智。在一般情况下,我的电子同事麦克斯算是个不错的伴侣,但是有些事机器是不可能理解的。我心情烦躁、毫无理由地大发脾气时,往往会让他伤心。“怎么了,乔?”他哀怨地说,“你应该不是因为输了棋而发火吧?记得吧,我提醒过你我要赢了。”“哦,见你的鬼吧!”我会冲他咆哮,然后焦虑地度过五分钟,同时跟极度缺乏想象力的导航机器人一起整理思路。离开基地星两个月之后,我已经登记了三十颗恒星和四个恒星系,然后发生了一件事情,让我忘掉了所有个人问题。远程监视器响了起来,前方这片区域的某处传来微弱的信号。我尽可能准确地确定了方位,无线电信号是没有调谐的窄频带信号,显然是某种信号标发出来的。但是据我所知,我们还没有哪艘船来过这片宇宙的边缘之地,我的任务就是侦察完全陌生的领域。我对自己说,就是它了,我的高光时刻来了,这么多年我在太空里的孤独时光终于有了回报。前方未知距离处存在另一个文明,一个高等到掌握了超无线电技术的种族。我完完全全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麦克斯一旦确认了我的方位数据,进行分析,我就向基地星发射一艘信使船。如果我有任何不测,侦察局就能知道我在哪里,也能猜测出发生了什么。一想到如果自己没有按时返回,我的朋友们就会成群来到这里收拾残局,我心里还是有些安慰的。很快,我们就确定了信号究竟来自哪里,我改变航向,前往和信号标位置相符的那颗黄色小恒星。我对自己说,除非掌握空间旅行技术,不然任何文明都不可能发出这么强的无线电波。言外之意就是,我正在朝一个可能和我们同样先进的文明狂奔。我开始用自己船上的无线电不带任何希望地发出呼叫信号时,距离目的地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令我意外的是,我的呼叫立刻就有了回应。持续不断的无线电波马上就变成了一系列脉冲信号,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就连麦克斯也无法从这段信号中猜出什么,它的意思可能是“你们究竟是谁?”——信息量并不大,但就连最智能的翻译机器也无从下手进行破译。一个又一个小时过去,信号越来越强,我偶尔会朝无线电波传来的方向发送同样的信息,以便让他们知道我仍在附近,并清楚地收到了他们的信号。然后他们给了我第二个大惊喜。我想到当我距离够近,可以接收良好信号的时候,他们——不管他们是谁或者是什么东西——会打开语音传输设备。他们真的这样做了,让我没想到的是,他们的声音跟人类一样,他们说的语言毫无疑问是英语,但对我来说是无法理解的一种英语。我只能听懂其中十分之一,其余部分要么是我完全不了解,或者就是失真太严重以至于我无法听清楚。当扬声器中发出第一段话的时候,我就猜到了真相。这并不是陌生的、跟人类毫不相关的种族,而是孤独的侦察员能想到的最令人激动、恐怕也最安全的文明。我联系到的是第一帝国失落的殖民地之一,五千年前,第一帝国的开拓者们从地球出发开始了最初的星际探索。帝国覆灭时,大多数散落在宇宙各个角落的族群都消亡了,或者重新陷入荒蛮。这里似乎是幸存下来的文明。我用自己能想到的最慢、最简单的英语跟他们交流,但是对任何语言来说,五千年都太长了,所以我们之间无法真正交流。他们显然对这次接触非常兴奋,我能感觉到他们的愉悦之情。文明之间的接触并不总是这样愉快,有些第一帝国留下的与世隔绝的文明十分抵触外星人,对于得知自己并非宇宙中的唯一文明,他们的反应近乎歇斯底里。我们进行沟通的尝试没有多少进展,然后出现了新的信息,这迅速改变了我的期望。扬声器开始传出一个女性的声音。它几乎是我听过的最美的声音,即便我没有独自一人在宇宙里待几个星期,我也绝对会马上爱上它。声音非常低沉,但肯定是女性的声音,它带着一种温暖的、像抚摸一样的感觉,让我所有的感官都无比着迷。事实上我非常震惊,以至于过了几分钟后我才能意识到我能听懂这位未曾谋面的魔女在说什么。她说的英语我能听懂几乎一半。长话短说,我很快就知道她的名字叫莉亚拉,是这个星球上唯一一位专门研究原始英语的语言学家。我的飞船一跟他们联系,她就被叫来进行翻译。幸运女神似乎是站在我这边的,因为翻译官往往是那种上了年纪的白胡子老顽固。时光流逝,在我前方的天空中,她的恒星越来越大,我和莉亚拉成了好朋友。时间有限,我不得不以有史以来最快的速度推进。由于其他人无法准确理解我俩在说什么,所以我们的交流比较私密。事实上,莉亚拉的英语知识盲区刚刚好,以至于我那些粗俗的话也无伤大雅,如果一个姑娘认为你的话不可能是她所想的那种意思,就会疑罪从无,那你再怎么过分也没事儿……毫无疑问我觉得非常非常高兴,似乎我的工作职责和个人兴趣完美契合了,但我还是有一丝丝隐忧。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亲眼见过莉亚拉。要是她长得无比可怕,我该怎么办呢?在降落前六个小时,我第一次有机会解决内心这个重大疑问。现在,我离星球的距离已经很近了,可以接收视频信号,麦克斯只花了几秒钟就分析好了发来的信号,对飞船的接收器进行了相应的调整。终于,我第一次看到了即将登陆的星球和莉亚拉的样貌。她的容貌和声音一样美丽。我盯着屏幕一言不发地看了好久。她突然打破了沉默。“怎么了?”她问,“你以前没有见过女孩吗?”我不得不承认自己以前见过两三个姑娘,但是没有一个是像她这样的。她对我的回应非常积极,我大舒一口气,所以应该没有什么能阻碍我们未来的幸福了——只要我们能够摆脱我一登陆就会围上来的科学家和政客。我们能单独相处的希望渺茫,正因如此,事实上我非常迫切地想要打破自己最坚定的原则之一。我甚至想过如果结婚是唯一让我们在一起的方式,那我就要娶莉亚拉。(是的,在太空里的那两个月确实让我神经紧绷……)五千年的历史——如果算上我这边的话就是一万年的历史——不可能简简单单地用几个小时就被理解。不过只要辅导者令人心情愉悦,我就能很快地学习,遗漏掉的内容麦克斯会记在他从不出错的记忆回路中。他们的星球名字十分有魅力,叫作阿卡狄[1],位于星际殖民活动最遥远的边疆,帝国国力衰退后,它便孤立无援了。在苦苦挣扎生存下来的同时,阿卡狄人原本大部分的科技知识都失传了,其中就包括星际旅行的秘密。他们无法离开自己的太阳系,但是他们也没有这么做的动力。阿卡狄是一个富饶的世界,重力也比较小,只有地球的四分之一,所以殖民者的体力足够创造出与这个星球名字相符的世外桃源。即便考虑到莉亚拉描述中的主观因素,阿卡狄听起来也是非常诱人的地方。当我能看到阿卡狄那颗小小的黄色太阳的圆盘时,想到了那个绝妙的主意。接待团让我非常烦恼,但我突然意识到如何避免跟他们接触。这个计划需要莉亚拉的合作,但是这时候我已经确定这不成问题了。虽然这可能听起来有些自大,不过对付女人我总是有一套的,这并不是我第一次隔着屏幕求爱了。所以,在我着陆前的两个小时,阿卡狄人得知侦察员是害羞又多疑的人。由于此前和不友善的文明接触留下了伤心的经历,我不想自己像苍蝇一样走进他们的会客厅。由于我这一方只有一个人,我希望只见他们当中的一人,双方共同选择一个隔绝的地点见面。如果这次会面顺利,我将会飞往他们的首都;如果不顺利,我就会立刻原路返回。我希望他们不会认为这种行为失礼,不过我是一个远离家乡的孤独旅客,作为通情达理的人,我敢肯定他们能理解我的想法……他们确实理解。使者的选择再清楚不过,莉亚拉自告奋勇和来自太空的怪物会面,马上就成了整个世界的女英雄。登上我的飞船不到一小时,她就要发无线电给自己紧张的朋友们报平安。我尝试把这个时间再延长一小时,但她说那样就有点过分了,思想龌龊的人可能就要开始风言风语了。飞船向下降落穿过阿卡狄的大气层,这时候我突然想起来我那些有失体面的挂像,不得不迅速做了个大扫除。(即便这样,有一张相当露骨的杰作还是掉在了一个图架后面,几个月后维护人员发现它的时候让我非常尴尬。)当我返回控制室时,视野屏幕上是空无一物的、开阔的平原,中央站着正在等待我的莉亚拉。不到两分钟,我就能抱住她,呼吸她头发当中的芬芳,体会到她身体每一处的触感……我根本就没去在意着陆过程,因为我可以依靠麦克斯一贯完美的工作。相反,我匆匆前往气闸,竭尽所有耐心等待着隔开我和莉亚拉的闸门打开。麦克斯完成空气检测例行操作,最终下达“外侧门打开”的信号似乎花了一辈子的时间。金属圆盘的运动停止之前,我就已经通过了气闸,终于站在了阿卡狄肥沃的土地上。我想起来自己在这里只有四十磅重,所以尽管心里很着急,但仍然小心地移动。但是我完全沉浸在自己想象的乐土中,完全忘了在两百多代人的漫长时间里,微小的重力会对人体产生怎样的影响。在这样小的行星上,五千年的时间中人会进化不少。莉亚拉等待着我,她像图像一样可爱。但是,有一个小细节电子屏幕并没有透露给我。我从来都不喜欢大块头的姑娘,现在更不喜欢了。如果我仍然愿意的话,我想我应该可以拥抱一下莉亚拉。但是这会让我看上去像个大傻瓜,我得踮起脚,才能用双臂围住她的膝盖。(译者:丁将)[1] 古希腊的一个山区,当地居民与周围环境和谐相处,就像世外桃源。——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