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10月首次发表于《奇幻与科幻杂志》(The Magazine of Fantasy and Science Fiction),标题为《彗星内部》收录于《十个世界的故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录这个。”乔治·武雄·皮克特对着悬浮在空中的麦克风慢慢地说,“不会有人再听到它了。他们说,要等到两百万年以后,彗星才会飞向太阳,把我们带回地球附近。不知到那时,人类还会不会存在?这颗彗星会再次展现奇观,引起我们后代的注意吗?也许他们也会派出一支探险队,就像我们当初那样,看看在彗星上能发现些什么。然后,他们会发现我们……“就算过去那么长的年月,这艘飞船依然会保持良好。储能罐中仍然会有燃料,或许还会有充足的空气,最先耗光的只有食物,在窒息之前,我们会被活活饿死。不过我猜,我们等不到那一天。我们将会打开气密舱,结束这一切,让死亡来得更痛快些。“小时候,我读过一本书叫《冰雪中的冬天》,是讲极地探险的。好吧,书中描述的情景简直就是我们目前的写照。我们现在也被困在冰雪中,四周漂浮着巨大的冰山。挑战者深陷其中,周围的大冰块团团簇拥,相互绕行,只是它们之间相对速度缓慢,你要等上几分钟,才能发现它们确实在移动。地球极地探险队面对的冬天比起这里可差远了。在飞回太阳之前的两百万年里,彗星内部温度将稳定在零下四百五十摄氏度。我们会离太阳越来越远,它给予我们的热量不会比远方的群星更多。在寒冷的冬夜里,你能指望遥远的天狼星为你暖手吗?”这荒唐的一幕突然跃入脑海,让他整个人都垮了下去。他再也说不下去了。他回想起洒满雪原的月光,回想起响彻大地的圣诞钟声,可这一切都已距他五千万英里之遥。地球上所有那些他曾经熟知,却时常忽略的美好的事物,都已永远地抛弃了他。想到这里,他的自制力彻底崩溃,像个孩子似的呜呜地哭了起来。起初,一切都是那么完美,充满了冒险般的刺激和兴奋。他还记得,也就是六个月之前吧,只有十八岁的吉米·兰德尔用自制的天文望远镜发现了一颗彗星,还向澳大利亚的斯壮罗山天文台发送了电报。男孩和他发现的彗星就此声名大噪,之后不久,就连皮克特也开始到户外观察那颗彗星了。在最初几天里,它就像一只笼罩在朦胧雾气中的蝌蚪,在赤道以南方向缓缓地游过波江座。那时它还在火星以外,正沿着无限狭长的轨道朝太阳飞来。这是人类第一次观测到兰德尔彗星,恐怕也是最后一次。当它的最后一缕光辉在地球的天空中消失以后,便再也没有人见过它,也许到它下一次出现时,人类已经不复存在了。随着彗星逐渐接近太阳,它的个头也在变大,还喷发出一团团烟尘与蒸汽,哪怕是其中最小的一团也能罩住一百个地球。越过火星轨道时,它的彗尾已长达四千万英里,仿佛一面广阔的信号旗在宇宙风中猎猎飞扬。当时,天文学家意识到,恐怕这将是太空中上演得最壮观的一幕,就连一九八六年重返太阳系的哈雷彗星也无法与之相提并论。同样就在当时,国际天体物理学年会的组织者们决定,如果科学考察船挑战者号能够及时建成,就派它前去近距离考察这颗彗星,这将是一千年来绝无仅有的机会。连续几周,在黎明前的夜幕中,彗星展开身形,横跨星空,活像一条规模较小但更加清晰璀璨的银河。它离太阳更近了,自从猛犸象的脚步震动大地以来,它还从未接近过如此炙热的恒星,汹涌的火焰使得彗星表面愈发活跃。一团团明亮发光的气雾自彗核中喷薄而出,形成巨大的风幕,如探照灯一般缓缓扫过星空。这时的彗尾已长达一亿英里,将整个夜空一分为二。彗尾上的条纹图案不断变幻,流光溢彩,且总是指向太阳的反方向,仿佛太阳系中心正持续不断地向外围吹出强风,就是要将它从这团星系里推出去。当挑战者号分派出一个席位给乔治·皮克特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自从威廉·劳伦斯目睹长崎原子弹爆炸以来,还没有哪个记者能够获此殊荣。当然了,他有理科学位证书,未婚,身体健康,体重不超过一百二十磅,做过阑尾手术,这些无疑都加大了他的筹码。但要知道,拥有同样资格的人还有很多,只不过到了现在,这些人的嫉妒也该转变为窃喜了。由于挑战者号载重有限,绝不可能平白无故捎带上一个新闻记者,皮克特不得不削减空余时间,参与到飞船的日常事务中来。也就是说,他实际上相当于船长的助理,每天要记录飞行日志,登记供给品数量,书写账目。幸运的是,他常常想,在外太空完全失重的环境下,一天二十四小时中只要睡满三个小时就足够了。为了同时做好两项工作,需要付出极大的精力。当他不用窝在壁橱大小的办公室里写写算算,或是在储物仓中清点成千上万的工具和用品时,他便会带上录像机四处溜达。他会抓紧一切机会采访每一个人,有时同时采访好几位,有时则是一对一。操作挑战者号的科学家和工程师一共有二十人,但不是每一次采访记录都值得传送回地球,他们当中有些人说话太过专业,有些人不善言谈,还有一些则完全不愿配合。但他至少没有对他们表现出明显的好恶——起码他自己是这么想的——没有厚此薄彼,失之偏颇。可现在,这些已经不重要了。他想知道马顿斯博士会如何看待目前的形势,这位天文学家是最难相处的人物之一,但他提供的信息总是很有帮助。皮克特突然生出一股冲动,他翻出早先采访马顿斯时的录像带,把它插进录像机。他知道自己是要通过回顾过去的方式逃避现实,但他心里也清楚,只有这样,他才能说服自己相信这次旅程还有活下去的希望。第一次采访马顿斯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他手中拿着毫无重量感的麦克风,身体随着通气孔中涌出的气流微微地晃动,几乎被对方催眠而有些精神恍惚。但没有人会因此怪罪他——马顿斯博士的声音平缓柔和,天生就有令人放松的功效。当时,他们在彗星身后两千万英里之遥,但距离正在迅速缩短。他在天文观测室里堵住马顿斯,向他抛出了第一个问题。“你好,马顿斯博士。”他开口问道,“请问兰德尔彗星是由哪些物质组成的?”“成分很复杂。”天文学家回答道,“随着我们远离太阳,它的组成还将发生变化。但彗尾主要包括氨气、甲烷、二氧化碳、水蒸气、氰气……”“氰气?那不是一种剧毒气体吗?如果地球一不小心闯进彗尾,会发生危害吗?”“不会的。尽管彗尾看起来很壮观,可它实际上相当于真空状态。就算是地球那么大的体积,其中包含的气体含量也不过火柴盒那么一丁点儿。”“就是这么稀薄的气体,造就了如此伟大的奇观?”“没错,同样是这么稀薄的气体,还引发了炫目的电离现象。彗尾之所以会发光,是被太阳用带电粒子轰击的结果,这就像是宇宙中的霓虹灯。我敢说总有一天,地球上的广告商会如梦初醒,找到在整个太阳系中投放标语的方法。”“这个想法太让人沮丧了——但我想有些人却会声称这是实用科学的胜利。让我们暂且放过彗尾好了,请问我们还有多长时间才能抵达彗星的中心——我猜你会称之为‘彗核’?”“严格意义上的‘抵达’需要很长时间,大概还要两周,我们才能进入彗核。飞船先要飞入彗尾,一点点地接近,接触彗发之后还要继续深入一段距离,再经过两千万英里方能抵达彗核,我们事先已经计算过了。但你要知道,首先,彗核实际上很小——直径不会超过五十英里;其次,它并非一块实体,可能是由几千个小碎块组成的,就像一团密集的云雾。”“那我们能够深入彗核吗?”“抵达之后才能知道。为了保证安全,也许我们只能在几千英里以外,通过望远镜进行观察。但从我个人角度说,如果不能深入研究,我会很失望的。你说呢?”皮克特关闭录像机。是啊,马顿斯说得对,他也会失望的,尤其是在当时看不到任何危险的情况下。实际上,彗星本身没有任何危险,真正的危难来自飞船内部。兰德尔彗星已经开始远离太阳,一路还在喷发声势浩大却又异常稀薄的气幕,挑战者号穿行其间。如今,他们已经接近了彗星内部的核心密集区,但周围几乎还是完美的真空地带。明亮的雾气弥漫在挑战者号周围,延伸开去足有数百万英里,却丝毫阻挡不住来自远方的星光。他们正前方就是彗核,它就像一团模糊但却璀璨的微光,仿佛勾魂的鬼火,引诱他们继续向前。电磁干扰现象在飞船附近时时发生,一次比一次猛烈,几乎完全切断他们与地球之间的联络。飞船的主无线电平台自始至终只能收到一个信号,在过去几天里,他们只好通过莫尔斯电码将“OK”发送出去。等到他们远离彗星飞回家乡时,正常通信应该能够恢复,但现在,他们处于孤立隔绝的状态中,仿佛回到了无线电发明之前的年代。虽然很不方便,但也仅此而已。实际上,皮克特反而很喜欢目前这种状态,他有了更多时间用于案头工作。挑战者号正在驶向彗星的核心,在二十世纪以前,即使在梦中,也没有哪个船长敢想象这样的航程。但核查食物清单、清点供给数量这样的工作,还是得有人来做才行。飞船雷达搜索着周边的空间区域,挑战号缓慢而小心地“爬”进彗核。在冰山之间,它停了下来。早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哈佛大学的弗雷德·惠普尔就发现了真相,但就算证据都堆在眼前,这一切也很难让人相信。彗星的核心部分相对于整体来说极其微小,由松散的冰块集群构成,它们麇集在一处,相互环绕运行,沿着彗星轨道共同前进。和在极地海域中漂浮的冰山不同,它们不是由水凝结而成,也不会映出耀眼的白光,而是呈现出脏兮兮的灰色,质地酥松,就像半融化的脏雪球,上面还有许多孔洞,里面储存着凝固的甲烷和冻结的氨气,它们吸收太阳的热量之后,便会时不时喷发出磅礴的气雾。那是一场视觉盛宴,但皮克特却没有多少时间欣赏。他要忙的事还有很多。他正在对飞船上的备用必需品做例行检查,这时才意识到大难已经临头——其实,他也是过了一段时间才发现这一点的。供给品的数量令人十分满意,直到他们返回地球都绰绰有余。他已经亲自清点过了,现在只要往飞船上记录所有账目的电子存储器中敲入几个不起眼的字符,确认一下结余记录就可以了。当那荒唐的数字第一次闪现在屏幕中时,皮克特还以为是自己打错了。他将运算结果清除,重新向计算机输入信息。“压缩肉干总量——最初:60箱;已消耗:17箱;剩余:99 999 943箱。”他再次重新输入,然后又试了一次,结果还是错的。他有点儿生气,但还没有特别警觉,只是去找了马顿斯博士。他在“刑讯室”里找到了这位天文学家——其实那是一间迷你健身房,隔壁是储物间,另一边则是推进剂主燃料箱的防护墙。所有机组人员都要在这里进行锻炼,每天一个小时,以免全身肌肉在零重力环境下日益萎缩。马顿斯正同一组粗壮的弹簧搏斗,脸上的表情十分狰狞,当皮克特说计算机出了问题以后,他的表情更难看了。他们在主控输入面板前做了几组测试,结果更糟了。“计算机出毛病了。”马顿斯说,“它连加减法都不会算了。”“但我们肯定能修好它。”马顿斯摇了摇头,平日里那股高傲的自信已经一扫而光。在皮克特看来,他就像一只正在漏气的充气橡胶娃娃。“就连它的设计师也搞不定了。计算机原本就是微型电路的集合体,像人脑一般紧密相连。可现在,存储单元还在运作,可计算机其他组件已经报废了。它只能把你输入的数字搞得一团糟。”“那我们该怎么办?”皮克特问道。“怎么办?我们死定了。”马顿斯断然地回答,“没有计算机,我们已经完蛋了。我们没法测算返回地球的轨道。只用纸和笔,一大群数学家也得花上好几个星期。”“太荒唐了!飞船状况一切良好,我们不缺食品,燃料充足——你却说我们已经死定了?就因为没法做几道算术题?”“几道算术题?”马顿斯大吼起来,他的臭脾气又回来了,“这可是重大的航线转换问题!我们要脱离彗星,还要返回地球轨道,光是不同的独立算法就要十万多次。哪怕是计算机,完成运算也要好几分钟。”皮克特不是数学家,但凭他对太空航天学的了解,也足以明白目前的形势了。飞船在太空中航行,会受到许多大天体的影响。其中影响最大的是太阳的吸引力,它会牢牢抓住几大行星,把它们束缚在各自的轨道上。行星的引力相对较小,但也会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对飞船又推又拉。飞船必须克服所有这些引力和推力——还要对它们加以利用,按照航线要求飞出几百万英里远——这是一道极其复杂的难题。他能够理解马顿斯为何会绝望了。在没有任何工具帮助的情况下,没有人能完成这次航行,而这次航行,需要的是前所未有的精细工具。在船长召集之下,全体船员出席了第一次紧急会议,对当前形势作出评估,几个小时后,大家终于接受了再也无法返航的事实。不管你愿不愿意,再过几个月,所有人都将死去。船上的人都被判处了死刑,只是没有立即行刑而已。临死之前,大家还能看看壮丽的“风景”……透过笼罩在飞船周围的光辉迷雾——这颗非凡的彗星将会成为他们的坟墓——他们可以看到熠熠生辉的木星,它比其他所有星星都要明亮。当飞船越过这颗最庞大的太阳之子时,飞船上有些人可能还会活着,前提是其他人愿意牺牲自己。在四个世纪以前,伽利略透过简陋的天文望远镜第一次见到了木星的几颗卫星,它们仿佛串在无形丝线上的珠子,绕着木星往返穿梭。只为用肉眼见证这一幕,所以苟延残喘几个星期?皮克特不由在心中自问,这么做,真的值得吗?丝线上的珠子!皮克特心中一动,一段久已遗忘的童年记忆在意识深处突然炸开。这个念头潜伏在那里一定有好久了,它挣扎着,只为这一刻点亮他的心灵。最后,终于,他全都想起来了。“不!”他大喊出声,“太荒唐了!他们肯定会笑话我的!”那又怎么样?灵魂深处的另一个自己问道。命都快没了,还怕丢脸吗?这么做就算没什么帮助,至少能让所有人忙碌起来,反正食物和氧气已经越来越少了。就算是最渺茫的希望,也比没有希望要强吧……他不再坐立不安,而是关掉录像机,收起自怜自哀的情绪。他解开将自己固定到座椅上的松紧带,直奔储物间,寻找他需要的材料。三天后。“这简直是个笑话!”马顿斯说道。他轻蔑地瞥了一眼皮克特手中的“玩具”,那东西由铁丝和木头制成,看起来很不结实。“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皮克特回答,他压了压火气,“但是请听我说,就一分钟。我外婆是日本人,在我还小的时候,她给我讲了个故事。本来我已经完全忘记了,直到这个星期才回想起来。我想,它能救我们大家的命。“那是二战结束以后,有一天,人们举行了一场比赛。一方是美国人,使用电子计算器;另一方是日本人,他用算盘,就像这个。结果,算盘赢了。”“一定是因为计算器出毛病了,或者使用计算器的人是个笨蛋。”“他用的是美国军方生产的最佳型号。不要争论这个了,我来做个示范吧——说两个三位数,让它们相乘。”“呃——856乘以437。”皮克特运指如飞,串在铁丝上的算珠上下飞舞,迅如闪电。铁丝一共有十二根,也就是说,这副算盘可以处理高达999 999 999 999的数字运算——如果分成几个部分,还能同时进行若干独立的运算操作。“374 072。”难以置信,皮克特不一会儿就得出了答案,“现在看看,你用笔和纸需要算多久。”马顿斯用的时间可就长多了,他就像一个不擅长做算术的数学家,最后得出的结果是“375 072”。检查之后发现,马顿斯用了三倍于皮克特的时间,答案却是错的。天文学家的脸上写满了懊恼、惊讶,还有好奇。“你是在哪儿学到这套把戏的?”他问道,“我本以为这玩意儿只能做加减运算。”“是这样——乘法不过就是加法的叠加,对吧?我需要做的,就是把八百五十六在个位档加七次,十位档加三次,百位档加四次。你用纸和笔也是这么算的。当然了,在珠算时还有简便算法。你觉得我算得快吗?其实你还没见过我的舅公呢。他以前在横滨银行工作,打起算盘来你甚至看不清他的手指。是他教给我这套‘把戏’的,可惜二十年后,我已经忘得差不多了。我只练习了两三天,速度还是很慢。不过无所谓了,我只是想让你相信,这个办法会管用的。”“你成功了,让我印象深刻。你做除法也能这么快吗?”“只要勤加练习,应该差不多。”马顿斯拿过算盘,用手指轻轻地来回拨动算珠。然后,他叹了口气。“真是巧妙——可还是帮不上什么忙。就算它比动笔快上十倍——恐怕还达不到十倍——计算机的速度可是它的百万倍啊。”“我已经想过了。”皮克特有些不耐烦地回答。(马顿斯真是没种——居然这么轻易就放弃了。他以为一百年前的天文学家都是怎么工作的?那时候也没有计算机呀。)“我是这么打算的——你帮我参谋参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他把计划认真详细地讲了一遍。马顿斯仔细地听着,渐渐放松下来,过了一会儿,他甚至笑出了声。这些天来,皮克特还是头一次听到挑战者号上有人会笑。天文学家说:“等你告诉船长,说我们都要重返幼儿园学习怎么玩珠子,我真想看看他脸上会是什么表情。”起初还是有人表示怀疑,直到皮克特做完几次演示,便无人作声了。这些人都是在电子时代里长大的,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单单由铁丝和算珠组成的简陋工具竟然也能完成如此复杂的运算。这简直是个奇迹,同时也是个挑战,因为他们的性命全靠它了。生存的渴望再次高涨起来。照着皮克特手中的粗劣原型,工程技术人员又制作了好多个更加精致的复制品,珠算班顺利开课。解释基本原理不过几分钟,真正动手训练就需要很长时间了——他们一刻不停地练习,直到手指在铁丝之间下意识地飞舞,好像不需要任何思考,便能将算珠拨动到准确的位置上。不过,有些船员似乎永远也无法胜任,他们辛苦练习一个星期,但不管是准确性还是速度都没法达标;另有一些却很有天赋,很快便远远超过了皮克特。他们做梦时都在做算术,睡着了也不忘拨弄算珠。通过基础练习之后,他们被分成几个小组,相互之间激烈地比赛,直至达到比“熟练”还要更熟练的程度。到最后,挑战者号的船员们可以在十五秒之内完成四位数的乘法,可他们还是不肯罢休,仍然继续练习。这项工作是纯机械式的,需要熟练的技巧,却无需多高的智商。真正困难的部分属于马顿斯,其他人没办法帮上他的忙。他必须先忘掉烂熟于胸的计算机语言,重新调整运算方式,让其他人的机械式劳动也能参与进来,就算他们不理解那些数字的含义也没关系。他会为大家提供原始数据,让他们按照他给出的运算法则进行计算。经过几个小时耐心但却乏味的工作,这条数学流水生产线便会将结果呈现出来——假如中间不犯错误的话。为了防止出现错误,他们组建了两支独立的计算小组,两边同时工作,还要定时交叉检验对方的结果。“我们的工作……”皮克特对着录像机说道,他终于有时间考虑一下他的听众了,原本他已经放弃了这种努力,“就是用人力取代电子线路,重新组建一台‘计算机’。别看速度只有电子计算机的几千分之一,无法同时计算多个数字,还很容易疲劳——但我们还是成功了。虽然无法调整航线返回地球——这太复杂了——但我们还是可以退而求其次,变动飞船轨道,驶向无线电不受干扰的区域。一旦逃出电磁干扰区,我们就可以将所在位置传送给地球,让地球上的大型计算机告诉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我们已经脱离了兰德尔彗星,不会再随着它飞出太阳系了。我们正在计算新轨道,其准确性还是可以期待一下的。我们现在还处在彗尾范围内,不过彗核距飞船已有百万英里之遥,我们已经看不到那些冻结的氨气冰山了。它们正朝群星飞去,即将隐没在无数太阳之间,步入更加寒冷的长夜。而我们,就要回家了……“你好,地球……你好,地球!这里是挑战者号,这里是挑战者号。收到信号请立即回复——我们需要你们对运算结果进行检验——在我们的手指磨到只剩骨头之前!”(译者:邹运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