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6月首次发表于《惊异》(Amazing)收录于《十个世界的故事》“我想,”杰瑞·加菲德说,边将引擎熄火,“最远只能开到这里了。”下喷式喷射引擎轻叹一声,渐渐熄灭。支撑车体的喷射气流一停,侦察车游骸号便降落于昏星高原错落的岩石上。前方无路。无论以游骸号(本名为攀越机S.5号)的喷射引擎或牵引机部件,都无法攀越眼前的断崖。金星南极点就在三十英里外,但感觉是另一个星球。他们之后亦须回头,沿着来时四百英里险恶地形而返。天气出奇地晴朗,能见度几乎有一千码,不需雷达便能看见前方的悬崖。在金星,肉眼难得派上用场。隔着百万年未曾散去的云层,绿色极光使整个场景看来像在水中;所有远处物体看来都模糊不清,更有水底朦胧之感。有时,他们像驶过浅海海床,杰瑞不只一次想象自己的头上有鱼群悠游。“我是不是该呼叫太空船,让他们知道我们要折返了?”杰瑞问。“等等,”哈金斯博士说,“让我想想。”杰瑞怀着期待朝第三名成员瞄了一眼,但没能得到支持。柯曼比哈金斯好不到哪里去;尽管他们大半时间吵个不停,两人都是科学家性子,因此,从一板一眼的工程师兼领航员眼里看来,他俩都不完全是好公民。若老柯和老哈都异想天开想要继续前进,他除了表明异议也不能怎么办。哈金斯在狭窄车厢里来回踱步,研究图表与仪器。他将侦察车的探照灯指向断崖,以望远镜仔细地观察检视。杰瑞心想,他总不会要我把这台车开上去吧!S.5是悬浮牵引机,可不是山羊……哈金斯突然找到什么。他猛抽一口气,转向柯曼。“你看!”他说,嗓音充满兴奋,“看黑色标记的左方!告诉我你看到什么。”他将望远镜交给柯曼,后者接着凝视目标。“噢,见鬼了,”柯曼最后说,“你是对的,金星真的有河流。那是干涸的瀑布。”“那我们回到剑桥时,你就欠我一顿美饕味餐厅的晚餐啰!还要配香槟。”“不用你提醒。再怎么说,这赌注值得。但你其他理论都还是胡说八道。”“等等,”杰瑞插嘴,“河流和瀑布是怎么回事?每个人都知道金星不可能有这些的,气温不够低,云层水汽根本不会凝结。”“你最近有看过温度计吗?”哈金斯看似温和地问。“我有点忙,忙着开车。”“让我告诉你吧,现在气温已降至两百三十度[1],还在继续下降。别忘了,我们离极点很近,现在是冬天,这里地势又比低地高了六万英尺。这些因素全都加起来,就可能从空气中掐出水。若气温再低个几度就会下雨了。当然,雨水会马上沸腾,可仍是液态水。尽管乔治不承认,这点完全改变了我们对金星的看法。”“为什么?”杰瑞问,虽然他大概已猜到答案。“有水的地方就有生命。我们光凭平均气温高过五百度就贸然断定金星没有生命,可是这里气温低了很多。所以我才急着抵达南极点,这附近的高地应有湖泊,我想要亲眼看看。”“那可是滚水!”柯曼抗议,“哪有什么活得了!”“地球就有藻类活得了。而且,若要说人类探索其他行星以来学到什么教训,就是:任何环境,只要生命有任何一丝存在可能,就会存在。金星生命唯一的机会就在这里了。”“真希望我们能验证你的理论。但你也看得出来,我们没办法爬到断崖上。”“侦察车或许上不去,不过人力应该爬得上去,就算穿着隔热服也不难。接着再走几英里就到南极点了。从雷达图来看,爬过悬崖之后,地形相对平坦,我们大概……顶多十二小时就到得了。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曾在更严峻的环境待过更长时间。”此话不假。防护服专为人类存活于金星低地而设计,而这里气温只比地球死亡谷仲夏的气温再高一百度,相形之下,隔热防护简直轻而易举。“好吧,”柯曼说,“你知道规矩,一人得陪你去,另一人得留守,好与太空船保持联系。我们这次怎么决定呢?下棋还是打牌?”“下棋花的时间太长,”哈金斯说,“尤其你们两个又下得特别慢。”他伸手从摆着图表的桌下取出一副玩得破烂的纸牌。“切牌吧,杰瑞。”“黑桃十。希望你手气更好些,乔治。”“我也希望。可恶,是梅花五。好吧,帮我向金星人致意。”尽管哈金斯保证不难,实际爬上断崖可辛苦了。斜坡不是太陡,但两人各背着超过一百磅的氧气装备、空调隔热服和科学仪器。金星重力较低(比地球低了百分之十三)确实有点帮助,但只有一点……两人在海洋微光中翻越岩屑堆,在岩架上喘口气,又继续四肢并用向上攀爬。他们周围的翡翠色光芒比地球满月的月光更亮。金星若有像月球的卫星也是浪费,杰瑞心想。地表根本看不见,也没有海洋潮汐可供统御,况且长年不断的极光可作为更稳定的照明光源。他们攀越超过两千英尺斜坡才渐渐平缓,地上不时出现流水切蚀的沟渠痕迹。他们四处寻找,终于找到一处够宽也够深,配得起“河床”之名的隘谷,便沿着往下走。他们走了几百码后,“我刚想到,”杰瑞说,“要是前面有暴风雨怎么办?我可不想遇上滚烫的大浪。”“若有暴风雨,”哈金斯有点不耐烦地回道,“我们会先听见,有足够时间爬到高处。”他说的确实没错,毋庸置疑,但他们继续沿着河道缓坡前行时,杰瑞并没有因为哈金斯的解答而宽心。从他们翻过断崖、与侦察车失去无线电通信之后,杰瑞就越来越不安。今时今日,无法与同伴联系是种独特且令人不知所措的体验。杰瑞这辈子从没经历过;就算在晨星号上,距离地球数亿英里远,他仍可传讯给家人,并在几分钟内收到回音。然而现在,只因隔着几码的岩石,他却与人类断了音讯。除非未来某支探险队发现他们的尸体,否则,若他俩发生任何事,不会有人知道。乔治在约定期间内会静静等待;但时数一到,他便会独自折返。看来,我不是那种适合拓荒的人,杰瑞心想。我喜欢操作复杂机器,所以才接触到太空旅行,可我从未停下来想过这个职业生涯会通往何处,现在要改变主意也已经太迟了……他们沿着蜿蜒的河床向南极点前进约三英里,哈金斯停下来观测和采集样本。“温度还在降!”他说,“已经降至一百九十九度了,远低于金星曾记录到的最低温度。真希望我们能呼叫乔治,让他知道。”杰瑞已试过所有频宽;他甚至试过呼叫太空船。金星的电离层变幻莫测,有时使这种远距通信成为可能。但除了金星大气层风暴的怒吼与爆裂声,杰瑞没收到任何载波信号。“这更棒!”哈金斯说,嗓音流露兴奋之情,“氧气浓度上升很多,百万分之十五!侦察车那儿的浓度只有百万分之五,低地附近根本侦测不到。”“但仍是百万分之十五!”杰瑞抗议,“浓度这么低,哪种生物可以呼吸啊?”“你倒因为果了,”哈金斯解释道,“氧气不是给生物呼吸用的,而是指有生物在此制造氧气。你知道地球的氧气是哪儿来的吗?都是生物——植物——生长制造的。地球出现植物前,我们的大气层和金星很像,充满二氧化碳、氨和甲烷。随着植物演化,慢慢将大气层转化为动物可呼吸的空气。”“原来,”杰瑞说,“你认为这里会发生同样的事情吗?”“看来如此。这附近有某种东西在制造氧气,植物是最简单的解释。”“而有植物的地方,”杰瑞笑道,“我猜动物迟早会出现。”“正是,”哈金斯说,边收起装备,继续沿着隘谷前进,“不过,大概得花上几亿年。只希望我们没有来得太早。”“你刚讲的听来都很美好,”杰瑞回道,“但要是我们遇到的生物不喜欢我们怎么办?我们可没有武器。”哈金斯用鼻子轻蔑地哼了一声。“根本不需要。你有想过我们看起来是什么样子吗?任何动物看到我们早就逃得老远。”这么说确实有几分道理。隔热服反光的金属箔把他们从头到脚包覆起来,像是有弹性、闪闪发亮的装甲。他们头盔与背包上的天线之复杂精细,任何昆虫都望尘莫及。而他们用以窥视外界的广角镜片看起来像空洞而恐怖的眼睛。确实,地球上鲜有动物会想向他们挑衅,但金星的生物或许会有不同看法。抵达湖泊时,杰瑞还对于这点无法忘怀。看到湖的第一眼也让他觉得,他们找到的是死亡而非生命。湖面像黑色的镜,坐落于数座山丘中间。湖泊远程的边界藏在永不消散的雾气中,鬼魂般的阵阵蒸汽在水面盘旋飘舞。杰瑞心想,只需要卡戎[2]的渡船在湖畔等着载他们到彼岸,或者有黄泉的天鹅壮丽地悠游,这里看来完全就是冥界的入口……然而,这一切都是奇迹:人类在金星发现的第一处流动水。哈金斯已经双膝跪地,几乎像在祈祷;但他其实是在收集珍贵的水滴,以携带式显微镜观察。“找到什么没有?”杰瑞急切地问。哈金斯摇摇头。“若有,也小到这个仪器侦测不到。回到船上我就能告诉你更多细节。”他将试管封起,放进样本袋,温柔得像采矿人对待找到的金矿。尽管**的成分可能只有(应该只有)水而已。然而,那也可能是个未知宇宙,仍处于迈向智慧数十亿年的旅程中源初阶段的生命。哈金斯沿着湖岸往前进了十几英尺又停下来,事出突然,加菲德差点撞上他。“怎么了,”杰瑞问道,“看到什么了吗?”“那边的深色石头,我们到湖边时我就看到了。”“怎么了吗?我觉得很寻常呀。”“我觉得它变大了。”杰瑞将毕生铭记此刻。不知为何,他从未怀疑哈金斯的说法。事到如今,他可以相信任何事,会长大的石头也一样。孤绝与神秘的感觉,暗色且微微沸腾的湖水,远方不断传来的风暴声响与闪着绿辉的极光……这一切都影响了杰瑞的心境,为他做好心理准备,接受不可思议的现实。然而,他并未感受到恐惧——恐惧稍后才找上门。杰瑞看向石头。他推测差不多在五百英尺之外,碧色微光使估测距离或空间更为困难。那块石头(无论它到底是什么)看似一片接近黑色的物质,平铺在微微隆起的地面上方。物体旁边不远处,还有第二块类似材质的物体,但体积小了许多。杰瑞试着测量、记下两个物体之间的距离,好作为之后观察变化的参考。尽管他注意到两个物体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小,心中的警铃仍未响起,只有一种令人费解的兴奋。直到空隙完全消失,杰瑞发现双眼摆了自己一道,绝望无助的恐怖感受才击中他。那两个物体并不是什么会长大的石头。他们所目睹的,是片深色潮水,一个会爬行的毯状物体,正缓慢而坚定地越过山脊朝他们而来。幸好,那股排山倒海的纯粹的非理性恐惧只维持了不超过几秒。加菲德想起引发恐惧的原因时,第一波恐惧情绪就开始消退:不停往前涌的深色浪潮,让他想起自己多年前读过一个亚马孙行军蚁的故事。故事中描述行军蚁如何摧毁所到之处的一切,实在过于生动。不过,无论那片浪潮是什么,移动速度都过于缓慢,不致带来真正危险。除非物体从后方截断他们的路……哈金斯用唯一一副望远镜认真地观察。他是生物学家,坚守岗位。若非必要,杰瑞心想,实在不用像吓坏的猫一样逃跑,让自己出丑。毯状物体移动至他们一百码外,哈金斯仍然不发一语,连动也不动。“老天爷啊,”此时杰瑞终于开口,“那到底是什么?”哈金斯稍微回神,像雕像活了过来。“抱歉,”他说,“我完全忘了你也在这儿。当然是植物呀,我们大概可以这样称呼它。”“但它在动!”“这值得大惊小怪吗?地球植物也会动啊。看过藤蔓植物的缩时影片没有?”“那种植物至少还在定点,不会到处乱爬啊。”“那海洋里的浮游植物怎么说呢?必要时还会游泳咧。”杰瑞放弃了。反正,朝他们步步逼近的奇观也令他无语。他还是觉得那个物体像块地毯——长毛地毯,边缘有流苏那种。移动时,物体的厚度不一:有些部分如薄膜,有些则堆栈至超过一英尺厚。随着物体逐渐接近,杰瑞觉得它的质感看来就像黑丝绒。他想,不知摸起来触感是不是也类似,又想起来,就算物体什么反应也没有,仍烫得可以烧掉他的手指。他发现自己处于惊吓过后那种头晕眼花、神经兮兮的状态,想着:“若真有金星人,我们两边可永远无法握手致意。我们会烫伤,他们则会冻伤。”目前为止,它似乎没有察觉他们在场,只顾着无神地向前流动,像潮水般;除了偶尔攀越较小的障碍物,其他动作就与涨潮的潮水无异。接着,距离他们俩只剩十英尺时,黑丝绒潮水突然调整了移动方式;左右两侧仍向前进,但中间则完全停滞不动。“我们要被包围了,”杰瑞紧张地说,“最好先退后,确定无害再说。”哈金斯立即向后退一步,令杰瑞松了口气。毯状物体迟疑片刻,中心点又开始向前缓慢移动,中心点与两侧前缘的凹洞逐渐填平。接着,哈金斯又往前一步——它又缓缓后退。生物学家每往前一些,它就往后一点;哈金斯移动了五六次,每次毯状物体的消长流动都与他的动作同步。我从没想过,杰瑞心想,这辈子会看见人类与植物共舞华尔兹……“惧热症,”哈金斯说,“完全是自动反应。它不喜欢我们发出来的热。”“我们热?”杰瑞抗议道,“跟它们比起来,人类根本是活棒冰啊。”“当然啦,但我们的隔热服却不是。它不知道其间差别。”我真笨,杰瑞心想。当人凉爽舒适地躲在隔热服里头,很容易会忘记自己背上的空调单元正朝周围空气排放大量热能。难怪金星人急忙走避……“让我们看看它对光的反应。”哈金斯说。他把胸前的照明打开,周围绿色的朦胧瞬间被一片炽白的光芒驱散。人类抵达金星之前,就算是白天,地表也从未出现过白光。如同地球的海洋,金星只有泛绿微光,渐渐变深,直至无尽黑暗。白光造成的转变震慑了两人,他们甚至忘记出声赞叹。在白光范围之内,他们脚边的长毛丝绒地毯深浓的黑色瞬间消失,变得光彩夺目,出现以鲜艳的深浅红色构成的华丽图案,其中更掺入几抹金色。任何波斯王族都不可能下令要织工做出更奢华的地毯了;而这全是生物力量造成的意外结果。泛光灯打开前,这些鲜活色彩未曾存在,而来自地球的异星光芒一灭,因之而生的颜色亦将随之消失。“季霍夫说对了,”哈金斯嘟哝道,“希望他地下有知。”“说对什么?”杰瑞问道,尽管在如此美景前发问似乎有所亵渎。“五十年前,季霍夫在俄国发现生长于酷寒气候的植物多为蓝色与紫色,而炎热地区的植物则多为红或橘色。他预测火星植物会是紫色,并说,假使金星有植物,就会是红色的。这样说起来,两个他都说对了。噢,我们可不能整天站在这里,还有工作要做呢。”“你确定安全吗?”杰瑞问道,他心中的戒慎之心仍不愿散去。“肯定的,就算它想碰我们的隔热服也办不到。再说,它已经要越过我们了。”确实,现在他们可以看见整个生物(若它是单株生物而非整个群体),整片接近圆形,直径约一百码,正横扫附近地面,就像云朵的阴影随风移动。它停下的地方,底下岩石会出现无数小洞,可能由酸液腐蚀而成。“是的,”杰瑞指出这点时哈金斯说,“地衣也是这样获取营养。分泌酸性物质、分解岩石。但拜托,别再问问题了……回到船上再问。我有好几辈子的工作得完成,却只有几小时能用。”根本可说是流亡植物学……巨大植物的边缘非常敏感,若打算闪避,移动速度亦出人意料地快。他们仿佛在对付一块有生命的燕麦酥,却有一英亩那么大。除了自动闪避他们排放的热气,无论哈金斯采集样本或以探针侦测,它都毫无反应。它稳稳地向前流动,以诡异的植物直觉决定方向,覆盖山丘与低谷。或许它随着某种矿物质的踪迹前进;地质学家比对哈金斯所搜集的植物行经前后的岩石样本,分析之后,就能断言这个假设是否正确。对于这项惊人发现,他们几乎没有时间思考,或列出心中无数的疑问。推测起来,这种植物应该相对常见吧?没费多少力就找到了。它们怎么繁殖?以茎繁殖、孢子、分裂生殖或其他方式?它们如何获得能量?有何亲属、天敌或寄生虫?它们应该不是金星唯一的生命形式——会这样怀疑本身就够荒谬了,毕竟,若找到一个物种,就表示有上千个物种存在……最后,饥饿与疲劳终于让哈金斯与加菲德停下工作。他们研究的生物大可吃遍金星,可地球来的动物终究得休息。不过,由于它时不时会回到水边,朝水中伸出一条长管状的触须,哈金斯认为它的活动范围不会距离湖泊太远。撑起加压帐篷,从气闸爬进去,并脱下隔热服,令人如释重负。他们休憩于矮小的塑料圆顶内,终于第一次想起这项发现的神奇与重要性。他们周围的世界将永远变得不同;金星不再是死气沉沉的行星,加入地球与火星的行列。因为放眼太空,生命常会引发其他生命。任何行星的表面有生命成长或窜动皆是预兆,带来希望,向人类承诺,我们在这满布灿烂恒星与星云旋涡的宇宙中并不孤单。人类虽然还没找到可与之对谈的同伴,这却是意料中事,因为人类仍需探索眼前无数光年的距离与无尽的时光。同时,人类亦须保卫并珍视所找到的生命,无论在地球、火星或金星皆然。全太阳系最快乐的生物学家葛拉罕·哈金斯在协助加菲德搜集他们的垃圾、将废弃物密封于塑料垃圾袋中时,就是这么想的。他们拆卸帐篷、准备折返时,已经找不到他们观察对象的踪迹。没关系,若还在这儿,他们可能禁不住**,又为了更多实验逗留,可是约定期限已迫在眉睫。没关系,几个月内,他们就会带着一整队助手、更合适的设备和众人的关注再次前来。演化熬了十亿年,才让本次会面成为可能,再等久一点也无妨。好一阵子,泛着绿光、浓雾笼罩的地景毫无变化;人类与猩红色毯状物体都遗弃了这里。接着,毯状生物又出现,流过风蚀浅丘。或许,它是同一个古怪物种的另一株,我们不得而知。它流过哈金斯与加菲德掩埋垃圾的石堆,停了下来。它不是感到疑惑,因为它并无心智可言。不过,驱动它不懈地行遍南极高原的化学本能激动不已:这里!这里!这附近有它所需的食物中最珍贵的:磷。没有了磷,便无法点燃生命之火。它开始轻抚石堆,渗入各个隙缝中,以探测触须又抓又翻。它的一切行为皆未超出任何地球植物或树木的能力范围,速度却为千倍。不到几分钟,它就找到目标,刺破了塑料膜。接着,它大快朵颐,享用了比它所知的一切更为浓缩的盛宴,吸收了碳水化合物、蛋白质和磷酸盐,烟蒂中的尼古丁,纸杯与汤匙中的纤维素。它轻易地把这一切分解、吸收殆尽,古怪的身体未受任何伤害。同样,它也吸收了一整个活生生的微型宇宙:在较老的行星演化出上千种致命的变异细菌与病毒。尽管只有少数在金星的高热与大气中存活,却已足够。毯状物体爬回湖中时,便将传染病散播至它的整个世界。晨星号才要启程回到遥远的家园,金星已经垂死。哈金斯带回的影片、相片与样本远比他所知的更为珍贵——那是生命史上第三度试图在太阳系落地生根的唯一记录。金星的云层之下,创世记已被画下句点。(译者:张芸慎)[1] 本篇皆未注明温度单位,应为摄氏,因为金星表面均温460摄氏度,且英国于1961年1月1日起改用摄氏。——译者注[2] 希腊罗马神话中冥河的摆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