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要去木星?”“跟斯普林杰飞往冥王星之前说的一样——‘因为它就在那里’。”“谢谢。这种说法太老套了——我问的是真正的原因。”霍华德·法肯笑了,只有那些熟悉他的人才能看出笑容背后的悲伤。韦伯斯特是其中一个。他们互相参与对方的项目已有二十年了。他们一起分享过成功和失败——包括了那次最惨烈的失败。“要我说,斯普林杰的说法仍未过时。我们已登上了所有的岩石行星,但还没登上过气态巨行星。它们是太阳系内仅剩的挑战了。”“也是昂贵的挑战。你估算过成本吗?”“已尽可能地估算过了。这里是我的预估数。但请记住——它不是个一次性的任务,而是一个交通方式。一旦证明它可行,它能被不断地重复使用。而且,它不仅仅能建立通往木星的通道,更是能应用于所有的气态行星。”韦伯斯特看了眼数字,不禁吹了声口哨。“为什么不从个简单的行星开始呢——比如说天王星?只有一半的重力,逃逸速度还不到一半。气象条件也平稳些——如果能称得上平稳的话。”韦伯斯特显然做足了功课。当然,这也是他能成为远景规划领导的原因。“省不了几个钱——一旦你计入了距离和后勤因素之后。去木星的话,我们可以使用木卫三上的设施。但要去土星之外的地方,我们必须建立一个新的供应基地。”符合逻辑,韦伯斯特心里想着。但他肯定这不是关键的原因。木星是太阳系里的老大,法肯不愿接受任何次级的挑战。“况且,”法肯继续道,“木星上有大量的科学谜团。它的无线电风暴已被发现了一百多年了,但我们仍未知道它的成因——还有大红斑仍然是个谜。这就是我想从太空署获取对等资金的原因。你知道他们往那个大气层里丢了多少个探测器了吗?”“大概两百个吧,我猜。”“三百二十六个,在过去的五十年内——其中的四分之一还彻底失败了。当然,他们也学到了很多,但最多也只是点皮毛。你知道它有多大吗?”“比地球大十多倍。”“是的,是的——但你知道这个数字背后的意义吗?”法肯指着韦伯斯特办公室角落里的那个大地球仪。“看看印度——它显得有多小。这么说吧,要是你把地球的表面切下来,并把它摊开到木星的表面,它看上去就跟这里的印度一样小。”韦伯斯特回味着这个等式,办公室里出现了长时间的寂静:木星比地球就相当于地球比印度。法肯选择了——当然是有意的——最合适的例子……已经有十年了吗?是的,肯定有了。坠毁发生在七年之前(这个日子刻在了他心底),那是伊丽莎白女王号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航行,而最初的测试则开始于那一刻之前的三年。十年前,当时的指挥官(不对,应该还只是个中尉)法肯邀请他参与了一次预演——在印度北部平原上方长达三天的漂流,能看到喜马拉雅的身姿。“绝对安全,”他保证道,“它能让你离开办公室——还能让你体会整个计划的意义。”韦伯斯特没有失望。除了第一次去月球,那是他一生中最值得回忆的时刻了,虽然就跟法肯保证的那样,整个过程既安全又顺利。黎明之前,他们从斯利那加起飞了,巨大的泡沫状银色气球染上了早晨的第一缕阳光。升空过程没有一点声音,没有早期热气球升空时丙烷燃烧器发出的隆隆声。他们所需的热能全部来自小小的脉冲聚变反应堆,重量只有两百二十磅,挂在了外壳的开口处。在他们爬升时,它的激光每秒激发十次,点燃着纯氘燃料的微量气体。一旦等他们抵达预定高度后,它会将频率降低到一分钟几次,以弥补头顶上方那个巨型气袋的热量损失。因此,即便身处于离地面几乎一英里的高空,他们还是能听到狗的叫声,人们的呼喊声,以及钟敲响的声音。阳光普照的辽阔大地在他们身边徐徐展开。两个小时后,他们在三英里的高度进入了平飞,并开始频繁地吸氧。好在他们可以放松心情,欣赏美景,机载的装置承担了所有的工作——为这个尚未命名的空中交通工具的设计师们采集着必要的信息。天气非常好。西南方的季风还要再过一个月才会吹到这里,天空中几乎没有一丝云彩。时间仿佛停止了,只有收音机上恼人的整点报时才会惊扰到他们的白日梦。那片无际且古老、充满了历史的大地包围了他们,一直延展到远方的地平线——一座座村庄、一片片农田、寺庙、湖泊、水渠……韦伯斯特定了定心神,从十年前的回忆中走了出来。它让他喜欢上了比空气还轻的飞行——还让他意识到了,即便像印度这么辽阔的地方,也能在九十分钟内就转完一圈。他心里仍在默念着,木星比地球就相当于地球比印度……“假设你是对的,”他说道,“并假设资金也到位了,你还有一个问题需要解决。为什么你能做得更好,比起那些个已投放过的——多少来着——三百二十六个探测器?”“我比它们更有能力——作为一个观察者,也作为一个驾驶员。尤其是作为一个驾驶员。别忘了——在轻于空气的飞行上,我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更有经验。”“你仍然可以当个任务指挥官啊,安全地待在木卫三上。”“这就是我要强调的关键点!他们之前就犯过这种错误了。你忘了女王号是怎么坠毁的了?”韦伯斯特当然还记得,但他只是回答道:“接着说。”“时间延迟——时间延迟!那个愚蠢的平台操作员还以为他用的是本地无线电通道。但他已经不小心切换到了卫星上——哦,这也可能不是他的错,但他应该要注意到。一来一回的时间延迟有半秒。要是飞行在平静的空气里,这倒也没什么大碍。大峡谷上方的紊流最终造成了灾难。当平台倾斜后,他开始调整——但它已经往另一个方向倾斜了。你试过在一条坑坑洼洼的路上开车,方向盘的反应却总是慢了半秒吗?”“没试过,我也不想试。不过我能想象。”“好。木卫三离木星有一百万公里。这意味着来回程的延迟有六秒钟。你说的行不通,你需要一个现场的指挥官——能实时地处理紧急情况。我给你看个东西吧。介意我用一下吗?”“用吧。”法肯拿起了韦伯斯特桌子上放着的一张明信片。这东西在地球上几乎过时了,但这张上面显示的是火星地貌的三维画面,还贴上了罕见的昂贵邮票。他轻抓着它,让它垂直地吊在手里。“这是个老把戏了,但能帮我说明问题。把你的手放在它的两侧,但不要抓着它。这就对了。”韦伯斯特伸出了手,手指几乎就碰到了明信片,但没有真的抓牢。“现在,抓它。”法肯等了几秒。随后,没给任何警告,他松手让卡片掉了下去。韦伯斯特的拇指和其他手指扣到了一起,但他抓到的只有空气。“再给你一次机会,免得你说还没准备好。好了吗?”坠落的卡片再次溜出了韦伯斯特的手指。“现在轮到你来测试我了。”这次,韦伯斯特抓着卡片,没有给任何警告就松手了。它还没怎么往下掉,法肯就抓住了它。韦伯斯特几乎觉得听到了一个咔嗒声,这个人的反应也太快了。“他们重新组装我的时候,”法肯平静地解释道,“医生们做了点升级。这是其中一项——还有其他的。我想尽可能地让它们发挥作用。木星是能让我发挥的地方。”韦伯斯特盯着卡片看了很久,对着火星山峰那不像是真的颜色出神了。随后,他轻声说道:“明白了。你觉得需要多长时间?”“有了你的帮助,再加上太空署,以及所有其他我们能引入的科学基金会——哦,三年吧。然后一年的试运行——我们至少需要派出两个测试模型。因此,运气好的话——五年。”“跟我想的差不多。希望你能走运。你应得的。但有一件事我不会去做。”“什么?”“你下一次飞热气球时,别指望我会当你的乘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