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9月首次发表于《类比》(Analog)收录于《震惊的日子》前言查尔斯·“白菜”牧师(1815—188?)是一位工程方面的天才,但他的传奇生涯几乎已被世人遗忘,仅有极少量的传记材料存世。他曾经担任过萨塞克斯“摇摇欲坠”教区“圣猿”教堂的主理牧师。经过多年苦心的研究,我发现了一些新的史实,在我看来值得引起更广泛的关注。我要感谢德鲁西拉·沃斯通克拉夫特·白菜以及摇摇欲坠历史协会好心的女士们,后者一直在妄图撇清她们跟我结论之间的关系,这一点我完全理解。早在一七一五年,《旁观者》就声称白菜(也可能是白杨)家族是德·柯夫雷家的旁系(可惜是私生子,不过应该跟罗杰爵士无关)。和其他的英国贵族一样,他们家通过投资利润丰厚的奴隶贸易迅速积攒了巨额的财富。到了十九世纪头十年,白菜家已经是萨塞克斯地区(有人说是整个英国)最富庶的家族,但因为查尔斯是十一个孩子中最小的一个,他被迫加入了教会,似乎继承不到多少家产。然而,还没到三十岁,这位摇摇欲坠教区的牧师经历了一场命运上的巨变。由于一系列悲惨的事故,他所有的十个兄弟姐妹都不幸早亡了。这一系列被当时的作者称为“白菜家之诅咒”的事件,都与主理牧师特殊的收藏有关,例如中世纪的武器、东方的毒药以及剧毒的爬行动物,等等。自然地,这些不幸的遭遇引发了大量恶意的谣言,这也是为什么白菜牧师选择留在教会保护之下的原因,至少是直至他突然离开英国之前[1]。为什么一个拥有如此巨额财富且几乎没多少公务的人,会将人生中最具创造力的年月都花在制造一台异常复杂的机器之上,而且只有他本人才知道机器的功能和操作?幸运的是,在皇家学会档案里最新发现的、“法拉第—白菜”之间的通信往来,为解决这个谜团提供了一些线索。通过阅读,给人感觉像是牧师先生非常厌恶每周两个小时乏味的布道,每次讲的都是一样的主题,一年要讲一百零四次。(他同时也是摇摇欲坠沼泽教区的主理牧师,人口数七十三。)应该是在一八五一年左右,他产生了一个灵感——可能是因为去了大展览,看到了一个精美的展品以及它背后维多利亚时代的技术——进而构思了一台机器,它能够按照人的愿望自动拼凑大量的词语。由此,他能用相同的基本素材创作出任意次数的布道。这个粗浅的最初概念后来被极大地细化了。尽管——我们将会看到——白菜牧师从未能够完成“织字机”的最终版,他显然设想过这样一台机器,它不仅能作用于单个段落,而且能作用于单句话。(下个阶段——词语和字母——他未曾尝试过,尽管他在与法拉第的通信中提到过这种可能性,并承认它是终极的目标。)织字机的构思一旦成熟,这位极具发明精神的牧师立即开始了制造。他在机械方面非比寻常(有人会说是应受谴责)的能力已经得到了充分的展现,例如那些保卫了他大量地产的精巧陷阱,至少帮他除掉了两位家族财产的继承者。到了这一步,白菜牧师犯了一个错误,而且该错误可能已经改变了技术的进程——甚至可能是历史本身。作为后来人,我们显然知道他的问题只能通过电来解决。惠斯通电报已开通了多年,而且,他还与发现了电磁场基本法则的天才之间有通信往来。太奇怪了,他竟然忽视了就在眼皮底下的答案。然而,我们必须记住,高尚的法拉第现在已经衰老,离他一八六七年的辞世没几年了。多数存世的信件都跟他古怪的信仰有关(如今已消失的“桑德曼教派”),白菜对此应该没什么耐心。此外,主持每日(或至少是每星期)都会接触到一项非常先进、已发展了千年的技术。摇摇欲坠教堂拥有一台漂亮的二十一音栓管风琴,它的制造者亨利·威利斯曾制造了一八七五年北伦敦亚历山大宫里的杰作,马塞尔·迪普雷称之为欧洲最棒的风琴[2]。白菜本人是个出色的风琴演奏家,对它复杂的内部结构也了如指掌。他相信通过气动管、阀门和风箱的组合,可以实现他计划中织字机的全部功能。这是个可以理解,但同时也非常致命的错误。白菜忽视了一个事实,声音那迟缓的速度——每秒只有可怜的三百三十米——会把机器的操作速度降低到一个不切实际的程度。最终版本最多可以达到一个零点一波特的信息处理能力——因此,准备一场布道会的时间将长达十个星期。白菜牧师还要等上几年才能发现这个根本上的限制:起初他曾相信只要增加动力就可以无限地加快机器的速度。最终版需要一台蒸汽脱粒机的全部力量才能驱动——它是如今农场拖拉机和联合收割机笨拙的祖先。写到这里,也该来总结一下如今知之甚少的织字机的机械原理了。为此,我们必须倚赖《摇摇欲坠公报》上凌乱的记录(最关键的一八六〇至一八八〇年收录不完整),以及白菜牧师存世的信件上偶尔的笔记和草图。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最终机器的一大部分直至一九四二年依然存在。它们毁于纳粹空军一颗扔偏了的燃烧弹,这颗燃烧弹把摇摇欲坠教堂的老屋烧成了瓦砾[3]。机器的“记忆”是基于——千真万确,那时候没有其他实用的办法——一台改装过的雅卡尔织布机上的打孔卡片:白菜喜欢说自己织的是思想,而雅卡尔织的是挂毯。每一行能输出二十个字符(后来变成了三十个),通过小开口后面的字母转轮显示给操作者。这台机器的卡统(卡片操作系统)原则并没有流传下来,似乎——不奇怪——白菜最大的难点就在于定位、移除和更新单张卡片。一旦文本定稿之后,它会被浇铸成活字金属。这位神奇的教士制造了一台原始的莱诺整行铸排机,至少比默根特勒一八八六年的专利早了十年!在机器能投入使用之前,白菜面临着繁重的任务,不但要把整部《圣经》敲到卡片上,而且还要把克鲁登的新旧约全书语词索引也要敲进去。他通过微不足道的花费,利用摇摇欲坠遗孀之家——现在成了本地的迪斯科和霹雳舞俱乐部——的老妇们完成了这项任务。这又是一个令人震惊的第一,早了赫尔曼·霍尔瑞斯著名的一八九〇年美国人口普查机器十几年。但就在此时,灾难降临了。一再听到摇摇欲坠教区传来的奇怪谣言之后,一个地位不比坎特伯雷大主教低的人前来视察已入了魔的主理牧师。发现教堂的管风琴至少已有五年时间无法实现其原始功能,他想必是受到了惊吓。大主教下了最后通牒。要么拆了织字机——要么白菜牧师走人。(上佳的选择是两者都要,外加驱魔和给教堂重新祝圣。)两难选择似乎给已经有些失常的教士带来了情绪危机。他在那台巨大且笨拙的机器上做了最后一次尝试,它现在已占满了圣猿教堂整个的西翼。不顾本地农夫的抗议(因为现在是收割时间),一台闪闪发亮的巨型铜制蒸汽机被推进了教堂,传送带也连上了(彩色玻璃窗早就被移走了,给连接留位置)。教士坐在现在已看不出是键盘旁的椅子上(我不禁想象他是否用踏脚板启动了系统)并开始打字。字母轮在他眼前转动,句子在缓慢地拼出,一次一行。在小礼拜室里,盛着铅水的坩埚等待着气流费力带来的命令……“快点,快点!”焦躁的主理牧师叫道,工人们把煤铲进教堂院子里冒烟的魔鬼。从狭窄的窗户像蛇一样钻入的长带子剧烈地上下跳动着,将马力注入织机那紧绷的机械装置之中。结果是难以避免的。不知何处,总之在大型机器的深处有东西坏了。几秒之内,命运悲惨的机器炸成了碎片。据目击证人所称,教士幸运地存活了下来。接下来的发展既突然又令人费解。抛弃了教堂、妻子和十三个孩子,白菜牧师带上他的首席助理,也就是村里的铁匠,一起私奔去了澳大利亚。对于阶级分明的维多利亚时代的人,与一个工匠有这种关系是无法原谅的(还不如跟男仆呢!)[4]。查尔斯·白菜这个人被上流社会除名了,而他最终的命运也无人知晓,尽管有报告说他后来成了植物湾的一个牧师。传说他死在了澳大利亚的内陆,因为他发明的一台剪羊毛机发疯了,这应该是没有根据的说法。后记大英博物馆的稀有图书区收藏了白菜牧师唯一流传下来的《蒸汽布道》,制造了织字机的家族一直声称对该书拥有所有权。不幸的是,即使随意的检查也能发现这不是真的。除了最后一页(223-4),该书显然是在一台普通的平板热压机上印出来的。然而,223-4页肯定是后来加进去的。压制非常不平整,而且文本里到处都是拼写错误和打字手误。这是维多利亚时代最惊人的技术创新留下的唯一痕迹吗——尽管走错了方向?或者它是故意造假,想让人觉得织字机至少工作了一次——不管结果有多糟?我们永远都不会知道真相了,但作为一个英国人,我为当今世上最重要的发明之一最早是在不列颠构思的而感到骄傲。假如事情的发展稍微有点变化,查尔斯·白菜可能会和詹姆斯·瓦特、乔治·史蒂文森一样有名——甚至可以比肩伊桑巴德·金德姆·布鲁内尔[1]。[1]伊灵工作室否认了流传广泛的谣言,说什么亚力克·吉尼斯的《仁心与冠冕》[2]是从这些事件上得到了灵感。然而,工作室的确曾考虑过让彼得·库欣[3]出演白菜牧师。[2]自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我那坚持不懈的兄弟弗雷德·克拉克,在一些著名的音乐家的帮助下,例如耶胡迪·梅纽因(他已经为此指挥了三场亨德尔的弥赛亚),已开启了一场重造这台伟大机器的战斗。[3]一小部分——两三个齿轮,以及看上去像是个气动阀门的东西——仍旧保管在当地历史协会手里。这些可悲的遗物让我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另一个可能的技术大突破,即著名的安提凯希拉计算机[4](参见德瑞克·德索拉·普莱斯,《美国科学》,1959年7月),我最后一次看到它是在1965年,屈尊于雅典博物馆地下室内的一个雪茄盒里。我跟博物馆提出建议说它是最重要的展品,但没有被听取。[4]D.H.劳伦斯是怎么听说这个丑闻的仍然是个谜。现在大家都知道,他最初为著名小说《查泰莱夫人的情人》设定的主角并非查泰来夫人,而是她的丈夫。然而,出于慎重他还是放弃了,白菜的关系在劳伦斯愚蠢地于私底下透露给弗兰克·哈里斯之后才被揭晓,后者很快就将其发表在《星期六评论》上。劳伦斯再也没有和哈里斯说过话。话说回来,也没人跟哈里斯说话了。(译者:老光)[1] 詹姆斯·瓦特、乔治·史蒂文森、伊桑巴德·金德姆·布鲁内尔均为十八、十九世纪英国著名的发明家。[2] 1949年上映、由亚力克·吉尼斯主演的英国电影。在影片中,主角为了继承爵位,通过精心策划,接连谋杀了所有拥有继承权的亲属。[3] 英国男演员,以饰演反派著称。[4] 古希腊时期为了计算天体在天空中的位置而设计的青铜机器,属于模拟计算机。该机器是于1901年在希腊安提基特拉岛附近的安提基特拉沉船里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