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诺夫·裴洛拉特望着灰暗曙光中的朦胧景色,心中交杂着遗憾与犹疑。“我们待的时间还不够,葛兰。这似乎是个既亲切又有趣的世界,我希望能再多了解一点。”原本埋首操作电脑的崔维兹抬起头来,露出一抹苦笑。“你以为我不想啊?我们在这颗行星上吃了三顿正餐,风味完全不同,但都是美味佳肴,我真想多吃几顿呢。我们也没遇见几个女人,而且都是走马看花。她们有些看起来相当诱人,嗯,你晓得我心里想什么。”裴洛拉特微微皱起鼻头。“喔,我亲爱的兄弟。她们的鞋子简直像牛铃铛,衣服五颜六色俗不可耐,还有她们的睫毛,简直无所不用其极。你注意到她们的睫毛没有?”“你大可相信我注意到了每一件事,詹诺夫。你讨厌的那些都只是表象,只要稍加劝诱,她们就会把脸洗干净,而在适当的时候,还会把鞋子和五颜六色通通褪去。”裴洛拉特说:“这点我愿意相信你,葛兰。然而,我是想进一步打探地球的资料。目前为止,我们听到的有关地球的说法,没有一则令人满意,而且彼此充满矛盾——一个人强调放射性,另一个则强调机器人。”“但两人都说地球已死。”“这倒是真的。”裴洛拉特答得很勉强,“但可能只有一种说法正确,或者两种说法都只有部分正确,或者两人说的都不是事实。无论如何,葛兰,这些传说只会让真相更加扑朔迷离,你听到这些说法,想必也心痒难熬,忍不住要一探究竟,找出真正的答案。”“没错。”崔维兹说,“我向银河中每一颗矮星发誓,你说得没错。然而,我们眼前的问题是盖娅。一旦把这件事弄清楚,我们就可以前往地球,或者回到赛协尔来多待些日子。可是,盖娅第一优先。”裴洛拉特点了点头。“眼前的问题!如果我们相信昆特瑟兹的说法,死神正在盖娅恭候我们,我们到底该不该去?”崔维兹说:“我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你会害怕吗?”裴洛拉特犹豫了半天,仿佛在钻研自己的心灵。然后,他用相当简单且实事求是的态度答道:“我怕,怕死了!”崔维兹往椅背上一靠,转过头来面对着裴洛拉特。他也用沉稳而实事求是的态度说:“詹诺夫,你没有理由冒这种险。只要你说句话,我就让你留在赛协尔,你可以把自己的行李卸下,并留下一半的信用点。等我返航的时候,我会再来接你,那时只要你有兴趣,我们再去天狼星区,假如地球真在那里,我们一定把它找出来。万一我一去不返,赛协尔上的基地官员会负责送你回端点星。老朋友,假如你打算留在此地,我不会感到不舒服。”裴洛拉特猛眨着眼睛,嘴唇紧闭了好一阵子。然后他才开口,用稍微粗哑的声音说:“老朋友?我们认识才多久?差不多一个星期吧?可是我拒绝离去,这是不是很奇怪?我的确很害怕,可是我要留下来陪你。”崔维兹做了一个不明白的手势。“可是为什么呢?我真的没有要求你留下。”“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但这是我心甘情愿的。因为……因为……葛兰,我对你有信心,我觉得你总是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我原本打算去川陀,现在我已经明白,即使真的去了,也可能一无所获。是你坚持我们到盖娅去,盖娅就一定是银河的一个重要枢纽,许多事情似乎都跟它有所牵连。假如这还嫌不够,葛兰,我还目睹了你逼迫昆特瑟兹的手段。那实在是高明的诈术,令他不得不把盖娅的详情吐露给你。总之,我对你实在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么说,你对我真的有信心。”裴洛拉特说:“是的,我有信心。”崔维兹按着对方的上臂,似乎在思索该怎么接口。最后他终于说:“詹诺夫,如果我判断错误,让你我遇到什么不愉快的事,可不可以请你事先原谅我?”裴洛拉特答道:“喔,我亲爱的伙伴,你为何这么问?我是由于个人的因素,才作出这个决定,和你没有关系。现在,拜托,我们尽快离开吧。我的懦弱不知何时会再度发作,让我羞愧得再也抬不起头来。”“遵命,詹诺夫。”崔维兹道,“一旦电脑说没问题,我们第一时间就离开这里。这一次,只要确定大气层上方没有其他船舰,我们就要使用重力推进——垂直上升。随着周遭大气变得愈来愈稀薄,我们的速度就会愈来愈快。要不了一小时,我们就能到太空了。”“太好啦。”裴洛拉特一面说,一面捏开一个塑胶咖啡容器的盖子,开口处几乎立时冒出热气。他将奶嘴含在口中,开始吸吮容器内的咖啡,同时吸进适量的空气,将咖啡冷却到适当的温度。崔维兹咧嘴一笑。“你已经学会熟练地使用这些东西,称得上太空老兵了,詹诺夫。”裴洛拉特盯着那个塑胶容器,好一会儿才说:“既然我们的太空艇可以随意调节重力场,我们当然能用普通的咖啡杯,对不对?”“当然,但是你无法让众多的太空常客,放弃那些太空专用设备。‘太空飞鼠’如果也用普通的咖啡杯,如何显得跟‘地上爬虫’有一大段距离?你看到舱壁和舱顶的那些圆环吗?两万多年来,这种吊环是太空航具不可或缺的配备,但在重力推进的船舰中,吊环却完全派不上用场,可是它们并未消失。我敢拿这艘太空艇打赌一杯咖啡,在起飞的时候,太空老兵还是会假装被压得窒息;当船舰维持着一个G,也就是正常重力时,他们却会拉着吊环**来**去,仿佛仍旧处于失重状态。总之,这两件事我都敢打赌。”“你在开玩笑。”“嗯,也许有一点,不过凡事都有社会惯性,连科技的进展也不例外。所以才会有那些没用的吊环,以及配有奶嘴的杯子。”裴洛拉特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喝他的咖啡。喝完之后,他才问道:“我们什么时候起飞?”崔维兹一面开怀大笑,一面说:“骗倒你啦。当我谈论那些吊环的时候,我们正在起飞,你却完全没注意到。现在,我们已经有一英里高了。”“你又在唬我。”“看看外面。”裴洛拉特依言照做,然后说:“可是我一点感觉也没有。”“你本来就不该有感觉。”“我们这样做不会违规吗?我是说,我们应该像降落时那样做螺旋状飞行,跟着无线电指标盘旋而上,对不对?”“我们没有理由那样做,詹诺夫。没有人会阻拦我们,没有任何人会。”“降落的时候,你说……”“那是两码子事。他们不怎么欢迎我们到来,却恨不得列队欢送我们离去。”“你怎么这样讲呢,葛兰?跟我们谈到盖娅的只有昆特瑟兹一个人,而他曾经央求我们别去。”“你可别相信他,詹诺夫。他只是做个样子罢了,无论如何他也要诱使我们前往盖娅。詹诺夫,你说佩服我从他口中诈取内幕的本事,很抱歉,我实在愧不敢当。即使我什么也没做,他终究还是会自动告诉我们。如果我把耳朵塞起来,他甚至会冲着我大吼大叫。”“你怎么这样讲呢,葛兰?这简直是疯言疯语。”“你是指妄想症吗?是的,我知道。”崔维兹转身面向电脑,专心地将感官延伸出去,然后说:“我们没有遭到阻拦,没有船舰在拦截距离内,也没有收到任何警告讯号。”他又把身子一转,对着裴洛拉特说:“告诉我,詹诺夫,你是如何发现盖娅的?当我们还在端点星的时候,你就已经晓得盖娅了。你知道它位于赛协尔星区,也知道它的名字可说跟地球同义。这些都是从哪里听来的?”裴洛拉特似乎呆住了,他答道:“如果我还在端点星上的研究室里面,或许可以翻翻旧档案。我可没有随身带着所有的东西,例如发现某一项资料的日期,这类记录就绝对不在身边。”“好,你想想看。”崔维兹绷着脸说,“赛协尔人自己对这件事守口如瓶。他们不愿意谈论盖娅的真面目,政府甚至鼓吹迷信,让这个星区的民众普遍认为,普通空间中并没有这样一颗行星。其实,我还能告诉你一件事。注意看!”崔维兹再度转身面对电脑,手指在指令感应板上轻快掠过,动作熟练、自然而潇洒。当他将双手按在掌印上的时候,随即体验到温暖的接触与拥抱。与此同时,他又像往常一样,感觉到部分的意识渗了出去。他说:“这是电脑记忆库中的银河地图,来自赛协尔的资料还没有加进去。我准备让你看的部分,对应于我们昨晚看到的赛协尔夜空。”整个舱房暗了下来,屏幕上出现一片夜空的景象。裴洛拉特沉声道:“跟我们在赛协尔看到的一样美丽。”“其实更加美丽。”崔维兹用不耐烦的口气说,“这个显像中,没有任何种类的大气干扰,而且没有云雾,也没有地平线附近的吸收作用。不过请等一等,我来作些调整。”显像开始平稳地挪移,使两人产生本身正在移动的错觉。裴洛拉特下意识地紧紧抓住座椅扶手。“那里!”崔维兹说,“你认得出来吗?”“当然,那正是五姐妹——昆特瑟兹指给我们看的那个正五边形,绝对错不了。”“的确没错,可是盖娅在哪里?”裴洛拉特猛眨眼睛,却不见中央处有任何黯淡的星辰。“不在那里。”他说。“对了,不在那里,因为它的位置不在这台电脑的资料库中。不过,这些资料库几乎不可能特别为了我们而故意做得不完整,因此我断定,基地上设计这些资料库的银河地理学家,纵使拥有数量庞大的资料,却对盖娅一无所知。”“你想,假如我们到川陀去……”裴洛拉特说。“我猜即使到了那里,也无法找到任何有关盖娅的资料。赛协尔人一直将它的存在视为秘密,而且据我猜测,盖娅星人本身更会严格保密。几天前,你自己告诉我这并非不寻常的现象,有些世界为了逃税或避免外界干扰,会故意把自己隐藏起来。”“通常星图绘制者或天体统计师,”裴洛拉特说,“只有在银河中星辰稀疏的区域,才会偶尔发现这种世界。它们能够隐匿起来,是因为位置偏远孤立,盖娅却不是这样。”“没错,这是它另一个不寻常的地方。所以让我们把星图留在屏幕上,以便你我继续探讨银河地理学家疏漏的原因。让我再问你一遍,既然连这方面的专家都不知道盖娅,你又是如何获悉的?”“我的好葛兰,我花了三十多年的时间,不断搜集地球的神话、地球的传说和地球的历史。现在我身边没有完整的记录,我又怎么能……”“我们可以找个切入点,詹诺夫。比方说,你第一次听说它的名字,是在你研究工作的前十五年,还是后十五年?”“哦?嗯,如果这么粗略划分,那当然是后十五年。”“你还可以回想得更清楚一点。例如,我猜你是最近几年才听说盖娅的。”崔维兹凝望着裴洛拉特,却无法看见对方隐藏在阴暗中的表情,于是将舱房的光线调亮一点。屏幕上壮观的夜空景象随即变得有些朦胧,而裴洛拉特则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端倪。“怎么样?”崔维兹问道。“我正在想呢。”裴洛拉特说,“你大概猜对了,但我可不敢发誓。我在写信给列德贝特大学的吉姆柏教授时,并没有提到盖娅,假如当时我已经知道,照理说应该会跟他提一提。而那是,让我想想看,那是九五年,也就是三年前的事。我想你说对了,葛兰。”“你又是怎么发现的呢?”崔维兹追问道,“在某次通信中?某本书里?某篇科学论文中?还是一首古老的歌谣?怎么发现的?拜托!”裴洛拉特靠着椅背,双臂交握胸前,整个人一动不动,陷入深度的沉思。崔维兹闭上嘴巴默默等待。最后,裴洛拉特终于开口:“是在一次私人通信中。但是,我亲爱的兄弟,千万别问我是谁写的信,我可不记得了。”崔维兹双手渗出冷汗,顺手在宽腰带上抹了一下。他不敢直接逼问,只能技巧地引导裴洛拉特逐步回想。“是一位历史学家写的信?还是一位神话学专家?或是一位银河地理学家?”“没有用的,我没法帮那封信配上一个名字。”“或许,因为根本没有署名。”“喔,不,这简直不可能。”“为什么?你不理会不具名的信件吗?”“我想那倒不至于。”“你接到过这种信件吗?”“难得才有一次。最近这些年,我在某些学术圈中变得小有名气,许多人都知道我专门搜集特定的神话和传说。跟我保持书信往来的学者,如果从非学术性来源发现相关资料,有时会好心地转寄一份给我。这一类信件,有些就没有署名。”崔维兹说:“好的,但你是否直接收到过未具名的,又不是由学术圈朋友转寄来的资料?”“偶尔会有,可是非常罕见。”“你能否确定,盖娅的资料不是这样来的?”“未具名的通信实在太少见,盖娅的资料如果真是这样来的,我想我应该记得才对。话说回来,我也无法确定那个资料是否来源不明。不过请注意,这并不代表我真是从匿名信件获知的。”“这点我了解。但可能性总还是有的,对不对?”裴洛拉特非常勉强地说:“我想应该是吧,可是你问这些干什么呢?”“我还没有问完。”崔维兹用蛮横的口气说,“暂且不论是否匿名,你是从哪里收到那份资料的?哪一个世界?”裴洛拉特耸了耸肩。“饶了我吧,我毫无印象。”“有没有可能来自赛协尔?”“我跟你说过,我不知道。”“照我说,你的资料正是来自赛协尔。”“你爱怎么说都行,但你说的不一定就是事实。”“不一定?当昆特瑟兹指着五姐妹中央那颗暗星的时候,你马上知道它是盖娅。而在昆特瑟兹尚未告诉我们之前,你就先说了出来,记得吗?”“记得,当然记得。”“这怎么可能呢?你怎能立刻认出那颗暗星正是盖娅?”“因为我手上那个有关盖娅的传说,其实很少用盖娅这个名称。通常都是用比喻的说法,而且有许多不同的比喻。其中一个重复过好几次的是‘五姐妹的小兄弟’,另一个则是‘五边形之心’,有时也称为‘五边形中点’。当昆特瑟兹指出五姐妹和中央那颗星的时候,这些隐喻立刻在我的脑海浮现。”“以前你从未跟我提过这些隐喻。”“我原来并不知道它们的意义,也不觉得有必要跟你讨论这个问题,因为你是……”说到这里,裴洛拉特犹豫起来。“一个外行?”“是的。”“我希望你会了解,五姐妹排出的正五边形,并非一种绝对的形状。”“这话是什么意思?”崔维兹乐得哈哈大笑。“你果真是地上的爬虫,你以为天空具有实质的形体吗?星辰都被钉在天上吗?唯有在赛协尔行星所属的行星系,人们才会看到五姐妹构成一个正五边形。在环绕其他恒星的行星看来,五姐妹所呈现的形状都不一样。原因之一是观察的角度变了;原因之二,这五颗星和赛协尔行星的距离各不相同,如果从其他角度观察,或许根本看不出什么几何图形。可能其中一两颗星在这半个天球,其他三四颗却在另一半。你看——”崔维兹又关上舱房灯光,同时俯身面向电脑。“赛协尔联盟总共由八十六个住人行星系组成。让我们将盖娅——或者说盖娅的位置——予以固定,”当他这么说的时候,五边形中央处立刻出现一个小红圈,“然后在其他八十五个行星系中,随机选取一些世界,将显像转换成那些世界的星空。”星空的景象开始变换,裴洛拉特猛眨着眼睛。小红圈一直保持在屏幕正中央,可是五姐妹早已消失无踪。红圈周围虽然有些亮星,却没有构成紧致的几何图形。星空一变再变,一直变个不停。红圈始终固定在原处,可是从未出现亮度相当的恒星所构成的正五边形。偶尔会有个扭曲的五边形,五颗星的亮度也不尽不同。昆特瑟兹指出的那个完美几何结构,从头到尾没有在屏幕上出现过。“看够了吗?”崔维兹说,“我向你保证,唯有在赛协尔行星系的各个世界上,五姐妹看起来才像我们昨天见到的样子。”裴洛拉特说:“赛协尔的观点有可能流传到其他行星。帝政时期,很多谚语都是以川陀为基准,有些甚至传到了我们的端点星。”“我们现在知道,赛协尔将盖娅视为天大的秘密,你难道还相信那种事吗?而赛协尔联盟之外的世界,又为何会对这种传说有兴趣?如果夜空中没有那样的星象,又有谁会关心‘五姐妹的小兄弟’呢?”“你也许说对了。”“既然如此,难道你还没想到,你收到的盖娅资料必定来自赛协尔?它甚至不是来自赛协尔联盟某个角落,而正是联盟首都世界所属的那个行星系。”裴洛拉特摇了摇头。“你说得好像真有那么回事,可是我怎么都记不得,我就是想不起来了。”“至少,你看出我的论证多么有说服力了吧?”“是的,我看出来了。”“接下来的问题是,你认为这个传说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任何时间都有可能。我猜早在帝政时代便已形成,它具有那种古老色彩……”“你错了,詹诺夫。五姐妹和赛协尔行星的距离不算远,所以看起来才会那么明亮。由于这个缘故,其中四颗具有高度的‘自行’,而它们又分属不同的星族,因此自行的方向各不相同。我将星图的时间慢慢往回调,你看看会发生什么事。”代表盖娅的小红圈依然保持原来的位置,正五边形却渐渐分开,其中一颗缓缓挪动,其他四颗则向不同的方向迅速飘移。“注意看,詹诺夫。”崔维兹说,“你还能说它是正五边形吗?”“显然一边大一边小。”裴洛拉特答道。“盖娅还在正中央吗?”“不,偏到一边去了。”“很好。这是一百五十年前,那五颗星所呈现的形状,只不过距今一个半世纪而已。你收到的那份资料,其中有‘五边形之心’之类的描述,在本世纪之前,这些说法在任何地方都没有意义,甚至赛协尔也不例外。你收到的那份资料必定源自赛协尔,而且还是本世纪的产物,甚至有可能不到十年的历史。虽然赛协尔对盖娅守口如瓶,你却能无意中获得那份资料。”崔维兹把灯打开,并关掉星图的显像,然后他坐在原处,以凌厉的目光瞪着裴洛拉特。裴洛拉特说:“我被你搞糊涂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自己说吧。想想看!不久以前,不知怎么搞的,我忽然想到第二基地依旧存在。那时我在竞选议员,正准备作一场竞选演说。为了吸收游离选票,我故作惊人之语,说了些诉诸情感的题外话:‘万一第二基地仍旧存在……’当天稍后,我独自寻思:这件事有没有可能是真的?于是我开始阅读相关的历史书籍,不到一个星期,我就说服了自己。纵使没有什么真凭实据,但是长久以来,我总是感到自己拥有一种奇妙的本能,能从纷乱的臆测中撷取正确的结论。这一次,虽然……”崔维兹沉思了一下,然后继续说:“看看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世上的人那么多,我偏偏对康普推心置腹,最后被他给出卖了。结果布拉诺市长逮捕了我,又把我放逐到太空中。可是她为何选择放逐,而不是干脆将我囚禁,或是试着威胁我住口?又为什么给我一艘最新型的太空艇,让我能在银河中进行不可思议的跃迁?更奇怪的是,她为什么坚持要我带你同行,并建议我帮助你寻找地球?“而我自己,又为何那么肯定我们不该去川陀?对于我们的探索计划,我确信你心中有个更好的目标,而你立刻就提到盖娅这个神秘世界。如今事实证明,你的资料来源近乎一个谜。“我们来到赛协尔——这是理所当然的第一站——竟然立刻碰到康普。他主动对我们说了一段地球的兴亡史,然后向我们保证,地球位于天狼星区,并且怂恿我们到那里去。”裴洛拉特道:“你矛盾了。照你这么说,好像所有的情势都在促使我们前往盖娅,可是你自己也说,康普试图说服我们到别处去。”“冲着他那句话,我就决心维持我们原先的调查路线,因为我再也不相信这个人。你难道没有想到,这也许正是他期望的结果吗?他可能是故意劝我们到别处去,目的则是希望我们不要离开。”“那只是你的幻想。”裴洛拉特嘀咕道。“是吗?让我们继续推敲下去。我们去找昆特瑟兹,只因为他刚好就在附近……”“并不尽然,”裴洛拉特说,“我记得他的名字。”“你只是觉得那名字眼熟。你从来没有读过他写的任何东西,至少你不记得了。你为何还会觉得眼熟呢?反之,他刚巧读过你的一篇论文,而且对它万分倾倒。这样的机会到底有多大?你自己也承认,你的研究工作并不怎么出名。“还有呢,那个带我们去见他的妙龄女郎,也无缘无故跟我们提到盖娅,还告诉我们它在超空间里,好像一定要让我们牢记在心。当我们向昆特瑟兹问起盖娅的时候,他表现得好像不愿意谈,但是并没有把我们轰出去——即使我对他很不客气。他反而把我们带到他家里,而且半路上还不厌其烦地指出五姐妹。他甚至特别提到中央那颗暗星,生怕我们没注意到。为什么呢?这一切,难道不是一连串异常的巧合吗?”裴洛拉特说:“如果你这么铺陈……”“随便你喜欢怎么铺陈都行。”崔维兹说,“我就是不信能有这么一连串异常的巧合。”“那么,这一切又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呢?有人暗中策动我们前往盖娅?”“没错。”“是谁?”崔维兹说:“这个问题根本不必问。谁有能力调整他人的心灵?谁能悄悄改变他人的心意?谁又有办法转移各种事件的发展方向?”“你是在告诉我,正是第二基地干的。”“嗯,我们听说的盖娅是个怎样的世界?它是招惹不得的。进攻它的舰队一律全军覆没,到过那里的人通通有去无回,就连骡都不敢与它为敌。事实上,骡有可能就是那里出生的。我当然认为盖娅正是第二基地,而寻找第二基地,毕竟是我的最终目标。”裴洛拉特又摇了摇头。“可是根据某些历史学家的说法,骡正是被第二基地制伏的。他怎么可能是其中的一分子?”“我猜,他是叛徒吧。”“可是第二基地为何又处心积虑,策动我们前往他们的大本营呢?”崔维兹的目光没有焦点,眉头也深锁起来。他回答说:“让我们来推理一番。第二基地似乎一直遵奉一个信条,就是对自身的一切尽量保密。最理想的情况,是银河中无人知晓他们的存在,这点我们可以肯定。过去一百二十年来,大家都认为第二基地已经灭绝,而这必定彻底符合他们的理想。但是,当我开始怀疑他们仍旧存在时,他们却毫无反应。康普知道这件事,而他们本来可以透过他,用各种方法让我闭嘴,甚至将我杀害。可是他们毫无反应。”裴洛拉特说:“他们害你遭到逮捕,这笔账可以记到第二基地头上。根据你的说法,这就导致端点星的民众无法知晓你的看法。第二基地的人没有动用武力,就达到了这个重大目的,他们可以说绝对信奉塞佛·哈定的名言:‘武力是无能者最后的手段’。”“可是掩住端点星民众的耳目并没有意义,布拉诺市长已经知道我的看法,而且,至少会怀疑我可能是对的。所以现在,你看,他们要伤害我都已经太迟了。如果他们一开始就把我铲除,谁都不会怀疑到他们头上。如果他们一直不碰我,或许也不会受到任何怀疑,因为他们能设法使端点星上每一个人,都相信我是怪人,甚至可能是个疯子。我一旦了解到,如果将自己的信念公诸于世,会立刻毁掉自己的政治前途,那我大概就会被迫闭嘴。“可是如今,他们做什么都太迟了。布拉诺市长已经对情势相当起疑,才会派康普来跟踪我。她特地在康普的太空艇上装了超波中继器,因为她并不信任康普,这点可比我要聪明。因此,她知道我们到了赛协尔。昨晚你入睡后,我叫电脑送出一道电讯,直接传到基地驻赛协尔大使的电脑。我说我们正在飞往盖娅途中,甚至连盖娅的坐标也一并附上。假使第二基地现在对我们采取任何行动,我确定布拉诺会追查到底。而吸引基地的注意,则是他们绝对不愿见到的事。”“如果他们那么厉害,还会在乎是否吸引基地的注意吗?”“会的。”崔维兹斩钉截铁地说,“他们始终躲躲藏藏,一定是因为他们某些方面仍旧薄弱,而基地的科技又太过先进,甚至可能超出谢顿的预料。他们用那么委婉,甚至鬼祟的手段,设法把我们弄到他们的世界,似乎代表他们不愿作出任何引人注目的举动。果真如此,就等于他们已经输了,至少输了一部分,因为他们早已引起注意。我不信他们还有什么办法能扭转这个局势。”裴洛拉特说:“但是他们为什么这样做呢?如果你的分析正确,他们大老远把我们引诱到银河这一端来,不是等于自取灭亡吗?他们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些什么?”崔维兹瞪着裴洛拉特,一张脸涨得通红。“詹诺夫,”他说,“我对这件事有个感觉。我具有一种特殊天赋,能够从趋近于零的线索中,推敲出正确的结论。当我的想法正确时,心中会出现一种信念,而我现在就有这种自信。他们的确想从我身上得到些什么,而且亟需得到,这才会甘冒曝光的危险进行一切。我不知道他们究竟想要什么,但我一定要找出来,因为如果我真有什么异能,而且又是威力无穷,我希望自己能善加运用,只用在我认为正确的事情上。”他微微耸了耸肩,“既然你晓得了我是个多么疯狂的人,老朋友,你还要跟我一道去吗?”裴洛拉特答道:“我告诉过你,我对你有信心,现在我仍然这么想。”崔维兹大大松了一口气,忍不住哈哈大笑。“好极了!因为我还有一个感觉,就是你在整个事件中也扮演一个重要角色。既然这样,詹诺夫,我们就全速航向盖娅。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