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兰,”裴洛拉特说,“我在一旁看看,会不会打扰你?”“一点都不会,詹诺夫。”崔维兹说。“如果问些问题呢?”“问吧。”于是裴洛拉特问道:“你到底在做什么?”崔维兹将视线从显像屏幕移开。“凡是屏幕上看起来很接近那个禁忌世界的恒星,每一颗的距离我都得测量出来,这样才能断定它们真正有多近。我必须知道它们的重力场,而这就需要质量和距离的数据。如果缺乏这些资料,便无法保证一次成功的跃迁。”“你怎么做呢?”“嗯,我看到的每一颗恒星,电脑记忆库中都有它的坐标,不难转换成康普隆的坐标系统。接下来,根据远星号在太空中相对于康普隆之阳的位置,作小幅度的修正,就能得到每颗恒星和我们的距离。屏幕上看来,那些红矮星都很接近那个禁忌世界,但事实上有些可能更近,有些其实更远。我们需要知道它们的三维位置,你懂了吧。”裴洛拉特点了点头。“你已经有了那个禁忌世界的坐标……”“没错,但那还不够,我还需要知道其他恒星的距离,误差可在百分之一左右。在那个禁忌世界附近,那些恒星的重力场一律很弱,些许误差不会造成明显的差别。而那个禁忌世界所环绕的太阳,在禁忌世界附近产生的重力场则很强,我必须知道它的精确距离,精确度至少是其他恒星的一千倍,单有坐标无法做到这一点。”“那你怎么办呢?”“我测量出那个禁忌世界——或者应该说它的恒星——和附近三颗恒星的视距离。那三颗恒星都很暗,需要放大许多倍才看得清楚,因此,它们的距离想必非常非常远。然后,我们将其中一颗摆在屏幕中央,再向一侧跃迁十分之一秒差距,跃迁的方向垂直于我们对禁忌世界的视线。由于附近没有其他恒星,即使我们不知道远方星体的距离,这样的跃迁仍然很安全。“跃迁之后,位于中央的那颗参考恒星仍会留在原处。如果三颗恒星距离我们真的都非常远,其他两颗暗星的位置也不会有什么变化。然而,那个禁忌世界的恒星由于距离较近,因此会有视差移位。从移位的大小,便能决定它和我们之间的距离。假如我想做个验证,可以另选三颗恒星,重新再试一遍。”裴洛拉特说:“总共要花多久时间?”“不会太久,繁重的工作都由电脑负责,我只要发号施令就行了。真正花时间的工作,是我必须研究测量的结果,确定它们都没问题,还有我的指令也没有任何失误。如果我是那种蛮勇之徒,对自己和电脑具有完全的信心,那么几分钟内就能完成。”裴洛拉特说:“真是太奇妙了,想想电脑能帮我们做多少事。”“这点我一向心里有数。”“假如没有电脑,你要怎么办?”“假如没有重力太空艇,我要怎么办?假如我未曾受过太空航行训练,我要怎么办?假如没有两万年的超空间科技做我的后盾,我又要怎么办?事实上我就是此时此地这个我。倘若我们想象自己身处两万年后的未来,我们又将赞叹什么样的科技奇迹?或者有没有可能,两万年后人类早已不复存在?”“几乎不可能,”裴洛拉特说,“不可能不复存在。即使我们没有成为盖娅星系的一部分,我们仍有心理史学指导我们。”崔维兹双手松开电脑,在椅子上转过身来。“让它计算距离吧,”他说,“让它重复检查几遍,反正我们不急。”他用怪异的目光望着裴洛拉特,又说:“心理史学!你知道的,詹诺夫,在康普隆上,这个话题出现了两次,每次都被斥为迷信。我自己说过一次,后来丹尼亚多也提到了。毕竟,除了说它是基地的迷信,你又能怎样定义心理史学?它难道不是一种没有证明和证据的信仰吗?你怎么想,詹诺夫?这个问题应该比较接近你的领域。”裴洛拉特说:“你为什么要说没有证据呢,葛兰?哈里·谢顿的拟像曾在时光穹窿中出现许多次,每当有重大事件发生,他就会针对时势侃侃而谈。当年,他若无法利用心理史学作出预测,就不可能知道未来才会发生的事件。”崔维兹点了点头。“听起来的确不简单,他虽然没有预测到骡,即便如此还是很不简单。话说回来,它还是令人感到邪门,有点像魔术,任何术士都会玩这种把戏。”“没有任何术士能预测几世纪后的事。”“也没有任何术士能创造奇迹,他们只是让你信以为真罢了。”“拜托,葛兰,我想不出有什么伎俩,能让我预测五世纪后会发生什么事。”“你也无法想象有什么伎俩,能让一个术士读取藏在无人卫星中的讯息。然而,我曾目睹一个术士做到这一点。你有没有想到过,定时信囊以及哈里·谢顿的拟像,或许都是政府自导自演的?”裴洛拉特对这种说法显得相当反感。“他们不会那么做。”崔维兹发出一下轻蔑的嘘声。裴洛拉特说:“假如他们企图那么做,一定会被逮到的。”“这点我不敢肯定。不过,问题是我们不知道心理史学如何运作。”“我也不知道那台电脑如何运作,可是我知道它的确有用。”“那是因为还有别人知道它如何运作,如果没有任何人知道,又会是什么样的情况?那样的话,要是它由于某种原因停摆,我们都会一筹莫展。如果心理史学突然失灵……”“第二基地分子知道心理史学的运作方式。”“你又怎么晓得,詹诺夫?”“大家都这么说。”“大家什么事都可以说——啊,那个禁忌世界的恒星和我们之间的距离算出来了,我希望算得非常精确。我们来推敲一下这组数字。”他盯着那组数字良久,嘴唇还不时嚅动,仿佛在心中进行一些概略的计算。最后,他终于开口,不过眼睛并未扬起来。“宝绮思在做什么?”“在睡觉,老弟。”然后,裴洛拉特又为她辩护道,“她很需要睡眠,葛兰。跨越超空间而维持身为盖娅的一部分,是很消耗精力的一件事。”“我也这么想。”崔维兹说完,又转身面对电脑。他将双手放在桌面上,喃喃说道:“我要让它分成几次来跃迁,每次都要重新检查。”然后他将双手又收回来,“我是说真的,詹诺夫,你对心理史学知道多少?”裴洛拉特好像有点意外。“一窍不通。身为历史学家,例如我自己,和身为心理史学家简直有天壤之别。当然啦,我知道心理史学的两大基石,但是每个人也都知道。”“连我都知道。第一个条件是涉及的人口数目必须足够庞大,才能使用统计方式处理。可是多大才算‘足够庞大’呢?”裴洛拉特说:“银河人口的最新估计值是一万兆左右,也许还低估了。当然啦,这绝对够大了。”“你怎么知道?”“因为心理史学的确有效,葛兰。不论你如何强词夺理,它的确有效啊。”“而第二个条件,”崔维兹又说,“是人类并不知晓心理史学,否则他们的反应就会产生偏差——可是大家都晓得有心理史学啊。”“只是知道它的存在罢了,老弟,那不能算数。第二个条件其实是说,人类并不知晓心理史学所作的预测,这点大家的确不知道。唯有第二基地分子才应该晓得,但他们是特例。”“仅仅以这两个条件为基础,就能建立起心理史学这门科学,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并非仅仅根据这两个条件,”裴洛拉特说,“其中还牵涉到高等数学和精密的统计方法。据说——如果你想听听口述历史——哈里·谢顿当初开创心理史学,是以气体运动论为蓝本。气体中的每个原子或分子都在做随机运动,因此我们无法知道其中任何一个的位置或速度。然而,利用统计学,我们能导出描述它们整体行为的精确规律。根据这个原则,谢顿企图解出人类社会的整体行为,虽然他的解不适用于人类个体。”“或许如此,但人类并不是原子。”“没错。”裴洛拉特说,“人类具有意识,行为复杂到足以显现自由意志。谢顿究竟如何处理这个问题,我完全没概念,即使有懂得的人设法向我解释,我也确定自己无法了解。可是无论如何,他的确成功了。”崔维兹说:“因此这个理论想要成立,必须有为数众多而且不明就里的一群人。你难道不觉得,这么巨大的一个数学架构,是建立在松软的基础上吗?如果这两个条件无法真正满足,那么一切都会垮台。”“可是既然谢顿计划没垮……”“或者,假如这两个条件并非完全不合或不足,只是弱了一点,心理史学或许也能有效运作好几世纪,然后,在遇到某个特殊危机时,便会在一夕之间垮掉——就像当初骡出现时,它暂时垮掉那样。此外,如果还应该有第三个条件呢?”“什么第三个条件?”裴洛拉特微微皱起眉头。“我也不知道。”崔维兹说,“一个论述也许表面上完全合乎逻辑,而且绝妙无比,却隐含了某些未曾言明的假设。或许这第三个条件,是大家视为理所当然的假设,所以从来没有人想到过。”“如果一个假设被视为这么理所当然,通常都相当正确,否则,就不可能被视为这么理所当然。”崔维兹嗤之以鼻。“如果你对科学史和你对传说历史一样了解,詹诺夫,你就会知道这种说法错得有多严重。不过我想,我们已经来到那个禁忌世界的太阳附近。”的确,屏幕正中央出现了一颗明亮的恒星。由于太过明亮,屏幕自动将它的光芒滤掉大部分,其他恒星因而尽数从屏幕上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