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尔不赞成立即行动。“明天!”他恭敬却坚定地说,“采纳我的建议,以利亚伙伴。时候不早了,你需要休息。”贝莱必须承认此话有理,何况还有许多准备工作尚未完成。他已经揭开这桩凶案的谜底,这点他很肯定,但正如丹尼尔的理论一样,他自己的答案也建立在推理上,证据力十分薄弱。因此,他需要索拉利人的帮助。而如果他要面对他们——一个地球人面对五六个太空族——他必须能掌控全局。这就意味着需要好好休息,好好准备。但他睡不着,他确定自己睡不着。即使有灵巧的机器人替他在嘉蒂雅宅邸的客房准备了柔软的床铺,即使这个房间里有着轻柔的香气和更轻柔的音乐,他仍然肯定自己无法进入梦乡。丹尼尔默默坐在房间中一个阴暗的角落。贝莱问:“你还在担心嘉蒂雅吗?”机器人答道:“我认为最好有人一夜陪着你,保护你。”“好,就依你。至于我希望你做些什么,你都清楚了吗,丹尼尔?”“清楚了,以利亚伙伴。”“希望第一法则不会令你有所保留。”“关于你想召开的会议,我的确还有些保留。可否请你配备武器,随时留心自己的安全?”“我会的,我向你保证。”丹尼尔发出一声极为类似人类的感叹,一时之间,贝莱发觉自己竟然试图透视黑暗,以便审视对方那张完美的机器脸孔。丹尼尔说:“在我看来,人类的行为有时并不合逻辑。”“我们也需要自己的三大法则,”贝莱说,“但我很高兴它们不存在。”他凝视着天花板。自己还需要大力仰仗丹尼尔,却只能对他透露真相的冰山一角。这件案子和机器人的关系太深了。奥罗拉星派出一个机器人当代表,他们这么做自有道理,不过却是错误的决定。机器人有其自身的局限。话说回来,如果一切顺利,那么不出十二小时,一切就会结束了。他能够在二十四小时内出发,带着希望返回地球。一种怪异的希望——自己对它毫无信心,但它却是地球的出路,它一定得是地球的出路。地球!纽约!洁西与班!那亲爱的、熟悉的、舒适安详的家乡!在半睡半醒间,他把心思投射到地球,却无法唤起他所期盼的舒适安详。自己和那些大城似乎已经有了无形的距离。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切都逐渐淡去,他也终于睡着了。贝莱一觉醒来,沐浴更衣完毕,看来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但他心里仍然不踏实。并非因为在清晨的微曦中,他昨晚的推论似乎不再那么有说服力,而是因为他即将面对那些索拉利人。他到底能不能掌握他们的反应?还是仍旧会在盲目中摸索?第一位出现的是嘉蒂雅。她当然最方便,因为她就在这座宅邸里,只要使用室内线路即可。她脸色苍白,面无表情,身上那件白袍似乎将她裹成一座冰冷的雕像。她无助地凝视着贝莱。贝莱回以一个温柔的笑容,似乎让她觉得自在了一点。其余人士也一一现身。紧接着出现的是瘦削而高傲的亚特比希,也就是安全局目前的代理局长,他把粗大的下巴拉得老长,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然后是机器人学家李比,他看起来既愤怒又不耐烦,那个不灵光的眼皮还不停地翻上翻下。社会学家奎摩特则带着一点倦容,但他透过深陷的眼窝对贝莱投以带着笑意的目光,仿佛在说:我们见过,我们很熟。而克萝丽莎·康特罗出现时,发现有那么多人在场,似乎有些不自在。她看了嘉蒂雅几眼,故意哼了一声,然后便低下头望着地板。索尔医生则是最后现身的,他显得很憔悴,几乎像个病人。除了葛鲁尔,大家都到齐了。葛鲁尔仍在慢慢复原中,没力气出席这样的场合。(算了,贝莱想,没有他也无妨。)他们个个穿着正式的服装,各自的房间一律拉起了窗帘。丹尼尔把一切安排得很好。贝莱万分希望他会把其余的工作也做得一样好。贝莱逐一望向这些太空族,心跳不禁开始加速。每个人的显像都来自不同的房间,五花八门的光线、家具和壁饰看得他眼花缭乱。贝莱开口道:“我打算从三个方面来讨论瑞坎恩·德拉玛博士的谋杀案,依序是动机、机会和方法……”亚特比希突然打岔:“你要发表长篇大论吗?”贝莱厉声答道:“或许会。我是被请来调查这桩谋杀案的,这种工作正是我的专长和专业。我最了解该如何进行。”(别受他们任何影响,他想,否则就会白忙一场。控制住局面!控制住!)他尽可能使用最尖锐的言语说下去:“首先谈动机。就某方面而言,三者之中最难取得共识的就是动机了。机会和方法是客观的,可以实事求是地进行调查。动机则是主观的,有时能被他人观察到,例如某人遭到羞辱而心生怨恨。但有些动机表面上完全看不出来,一个律己甚严的人可能由于非理性的恨意而起杀机,他却始终隐藏得很好。“在此之前,你们几乎都陆续告诉过我,你们相信嘉蒂雅·德拉玛就是凶手。当然,谁也没提到可能另有嫌犯。嘉蒂雅有动机吗?李比博士提出过一个。他说嘉蒂雅经常和她丈夫吵架,后来嘉蒂雅也对我承认了这件事。不难想象,因争吵而累积的怒火,的确可能使一个人成为凶手。很有道理。“不过,她是不是唯一拥有动机的人呢?我对这个问题有所保留。李比博士自己……”那位机器人学家几乎跳了起来,他伸出一只手,硬邦邦地指着贝莱。“你讲话当心点,地球人。”“我只是在讨论可能性。”贝莱冷冷地答道,“你,李比博士,当时正和德拉玛博士研究新型的机器人。在索拉利所有的机器人学家中,你是最优秀的一位。这是你告诉我的,我也相信此言不虚。”李比毫不客气地微微一笑。贝莱继续说道:“可是我听说,德拉玛博士由于不赞同你的某些作为,打算终止和你的合作关系。”“乱讲!乱讲!”“或许吧。但万一是真的呢?你可能会为了避免羞辱,因而先下手为强,这不就是动机吗?我有个感觉,面对这种公开拆伙的羞辱,你不是那种会忍气吞声的人。”为了不让李比逮到回嘴的机会,贝莱赶紧继续说下去:“而你,康特罗夫人,德拉玛博士一死,你就会继任胎儿工程师,这可是一项要职。”“老天啊,我还以为我们已经说清楚了。”克萝丽莎恼怒地大叫。“我知道我们说清楚了,但无论如何,还是要把这个可能考虑进去。至于奎摩特博士,他跟德拉玛博士会定期较量棋艺,或许他输了太多次,因而恼羞成怒。”这位社会学家轻声细语地插嘴道:“输棋当然算不上什么动机,便衣刑警。”“那得看你把下棋这回事看得多么重要。一名凶手心目中的天大动机,在别人看起来可能完全微不足道。嗯,别追究这些了。我要强调的是,单有动机绝对不够。任何人都可能有动机,尤其是杀害德拉玛博士这种人的动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奎摩特怒冲冲地追问。“很简单,我是指德拉玛博士是一位‘优秀的索拉利公民’这回事,你们都这么形容过他。他生前严格遵守索拉利所有的习俗;他是个完美的典型,几乎不像真实人物。这样的一个人,有谁会去爱他、甚至只是喜欢他呢?一个毫无瑕疵的人,只会让别人意识到自己的缺陷。有个名叫丁尼生的远古诗人曾这么写道:‘没有缺点便是他最大的缺点。’”“谁也不会因为某人太好,而把他杀了。”克萝丽莎皱着眉头说。“你太武断了。”不过贝莱并未借题发挥,而是继续说下去,“德拉玛博士察觉到——或说自认察觉到索拉利上酝酿着一桩阴谋,那就是有人准备对其他世界发动攻击,打算征服整个银河。他很希望阻止这件事,或许那些阴谋分子因此觉得有必要除掉他。在座各位都有可能参与这桩阴谋,德拉玛夫人自然有嫌疑,但是就连安全局的代理局长考文·亚特比希也不例外。”“我?”亚特比希毫不动容地说。“显然你在接替葛鲁尔之后,便想尽快终止我的调查行动。”贝莱慢慢呷了几口饮料,以便补充体力。(他是直接从原封容器喝的,而在开封前,他没有让任何人或机器人碰过那罐饮料。)目前为止,这仍是个较量耐心的游戏,他很高兴这些索拉利人都还端坐在那里。他们不像地球人,没有近距离和他人打交道的经验。他们不善于短兵相接。他又说:“接下来讨论机会。大家普遍认为只有德拉玛夫人有犯案的机会,因为只有她能够真正接近她丈夫。“我们能够肯定吗?可否假设决心杀害德拉玛博士的另有其人呢?这么坚决的意志难道不能克服面对面的不自在吗?如果打定这个主意的是你,难道你不能硬着头皮面对被害者一时半刻吗?难道你不可能溜进德拉玛的宅邸……”亚特比希冷冷地打岔道:“你对事实认识不清,地球人。我们能否这么做并不重要,事实是,德拉玛博士自己不会允许任何人和他面对面,这点我能向你保证。如果有人来到他面前,不论此人和他的交情多么深厚或多么可贵,德拉玛博士都会立刻把他赶走,若有必要,他还会召唤机器人帮忙赶人。”“没错,”贝莱说,“但前提是德拉玛博士知道有人在他面前。”“你什么意思?”索尔医生问,他显得很惊讶,连声音都在发抖。“当天你抵达凶案现场,在救治德拉玛夫人的时候,”贝莱直勾勾地望着对方,“原本她还以为那是你的显像,直到碰触到你,她才恍然大悟。这是她告诉我的,我愿意相信。而我自己一向习惯和人面对面,因此我在抵达索拉利之初,在会见葛鲁尔局长的时候,还以为见到了他本人。等到我们会晤结束,葛鲁尔立刻消失,当时我还吓了一大跳。“现在,不妨假设一个刚好相反的情形,假设某人成年后一律以显像见人,再也未曾面对他人,只有他的妻子是唯一例外。然后,假设有另一个人真正向他走近,他会不会自然而然假设那只是显像——尤其是还有机器人奉命告诉他显像已接通的时候?”“绝无可能,”奎摩特说,“一致的背景会露出马脚。”“或许吧,可是现在你们哪位注意到了背景呢?在德拉玛博士觉得有些不对劲之前,至少已经过了一分钟左右吧,在这段时间里,他的那位朋友——不管是谁——已经能够走到他面前,举起棍子用力砸下去。”“不可能。”奎摩特坚持己见。“我不这么想。”贝莱说,“我认为从现在开始,不能再用‘机会’一口咬定德拉玛夫人就是凶手。她是有机会,但别人也有。”贝莱又等了一下。他觉得额头冒汗了,但伸手擦汗会令自己显得软弱。他必须对整个议程保有绝对的主导权。一定要让他心中的目标自觉处于劣势——地球人要让太空族有这种感觉,可是难上加难的事。贝莱向众人一一望去,认定目前的进展至少还算顺利。就连原本冷冰冰的亚特比希,现在似乎也相当投入了。“因此,”他说,“最后我们要讨论方法了。这是最费解的一项,因为这桩命案的凶器始终没被找到。”“这点我们也知道。”亚特比希说,“如果不是这个缘故,我们已将德拉玛夫人正式定罪,不会展开什么调查了。”“也许吧。”贝莱说,“所以,让我们来分析一下所谓的方法。这件案子的凶手可能是德拉玛夫人,但也可能不是,因此共有两种可能性。如果德拉玛夫人就是凶手,除非凶器事后被移走了,否则一定仍然留在凶案现场。我的搭档——来自奥罗拉的奥利瓦先生,今天他并不在场——认为索尔医生有机会取走凶器。现在,我当着众人的面,正式质问索尔医生,你到底有没有这么做,有没有趁着检查德拉玛夫人之便取走了凶器?”索尔医生浑身发抖。“没有,没有,我可以发誓。不管你怎么问,我的回答都一样。我发誓,当天什么也没拿走。”贝莱说:“现在,有没有谁想要指控索尔医生说谎?”接下来是一阵沉默,与此同时,李比望向显像视野外的某个角落,咕哝了一声时间不早了。贝莱接着说:“第二个可能性,则是凶手另有其人,而他在离去时带走了凶器。倘若真是这样,我们就得问为什么了。把凶器带走,等于宣告德拉玛夫人并不是凶手。除非这个外来的杀手十足是个白痴,否则一定会把凶器留在尸体旁边,以便嫁祸德拉玛夫人。因此无论如何,凶器一定还在现场!偏偏谁也找不到。”亚特比希说:“你把我们当成了傻子还是瞎子?”“我把你们当成了索拉利人。”贝莱心平气和地说,“因此,凶器虽然明明留在现场,你们却认不出来。”“我完全听不懂了。”克萝丽莎苦着脸说。就连几乎始终一动不动的嘉蒂雅,这时也万分讶异地瞪着贝莱。贝莱说:“当天,除了他们夫妻俩一死一昏迷,现场还有一个机器人,一个故障的机器人。”“所以呢?”李比气呼呼地问。“太明显了吧,排除掉所有不可能的情况之后,剩下的无论多么难以置信,也一定就是事实。那个出现在凶案现场的机器人就是凶器,由于你们从小受到制约,这种凶器你们是无法认出来的。”众人立刻你一言我一语,唯有嘉蒂雅例外,她只是瞪大了眼睛。贝莱举起双手。“好了,安静!听我解释!”他把葛鲁尔险遭谋杀的经过重新讲了一遍,并说明了凶手可能使用的方法。最后,他还提到自己也险些命丧育场那件事。李比不耐烦地说:“我想这没什么难的,首先,让一个机器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做一支毒箭,然后让另一个机器人先告诉那孩子你是地球人,再将那支毒箭交给他,当然,第二个机器人并不知道箭上有毒。”“八九不离十。总之,必须对两个机器人下达完整的指令。”“牵强附会至于极点。”李比说。奎摩特脸色惨白,看来好像随时可能病倒。“没有任何索拉利人会用机器人来伤害人类。”“或许没错。”贝莱耸了耸肩,“但重点是你的确能这么使唤机器人。问问李比博士,他是机器人学家。”李比说:“这并不适用于德拉玛博士的命案,昨天我已经告诉过你了。你怎么可能让机器人砸烂人类的头颅?”“我该解释一番吗?”“你最好能够解释。”贝莱说:“那个机器人是德拉玛博士正在测试的新机型。我原本没看出背后的意义,直到昨天晚上,我碰巧需要叫一个机器人拉我一把,所以我说:‘借你的手用用!’那机器人却不解地望着自己的手,仿佛以为我要他把手拆下来递给我。我不得不改用更直接的说法,把命令重新说一遍。但我随即联想到李比博士稍早告诉我的一件事,那就是他们正在研究替机器人安装可置换的四肢。“假设这个正在接受德拉玛博士测试的机器人属于这一型,也就是说,它能轻易换上各种形状的四肢,以便从事各式各样的工作。假设凶手知道这一点,猛然对那机器人说:‘把手臂借我一下。’机器人就会拆下自己的手臂,递给那个凶手。那只手臂就是绝佳的凶器。等到杀死了德拉玛博士,它可以立刻被装回去。”当贝莱进行这番陈述之际,众人逐渐从惊愕中醒转,七嘴八舌地发表反对意见。贝莱必须提高音量吼出最后那句话,但即便如此,它还是几乎遭到淹没。亚特比希面红耳赤地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就算你说的通通都对,德拉玛夫人仍旧是凶手。当时她就在现场,而且正在跟他吵架。她见到她丈夫在研究那个机器人,所以知道它的四肢可以置换——必须强调,我自己并不相信这回事。反正不管你怎么做,地球人,一切的证据仍旧指向她。”嘉蒂雅开始低声啜泣。贝莱并未望向她。“刚好相反,很容易证明无论凶手是谁,总之不是德拉玛夫人。”约珊·李比突然将双臂交抱胸前,露出明显的轻蔑神情。贝莱注意到这个举动,立刻说:“你得帮我一个忙,李比博士。身为机器人学家,你一定知道需要极为高明的技巧,才能操纵机器人进行这种间接谋杀。昨天我曾为了安全的理由,试图把某人软禁起来。我对三个机器人下达了详尽的指令,告诉它们该怎么做。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可是我对机器人并不在行。我的指令里有漏洞,让那人趁机溜掉了。”“你软禁的是谁?”亚特比希追问。“无关紧要。”贝莱不耐烦地答道,“重要的是由此可知,外行人无法精准地掌控机器人。而就索拉利的标准而言,或许某些索拉利人也只能算外行。比方说,嘉蒂雅·德拉玛对机器人学了解多少?……嗯,请李比博士回答好吗?”“什么?”机器人学家瞪大眼睛。“你曾想传授德拉玛夫人机器人学。她这个学生怎么样?她学到什么东西吗?”李比不安地四下张望。“她不……”然后就说不下去了。“她完全不是这块料,对不对?或是你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李比硬生生地说:“她也许只是假装不懂。”“那么你是否准备以机器人学家的身份宣称,你认为德拉玛夫人的本事足以指挥机器人进行间接谋杀?”“这要我怎么回答呢?”“让我换个方式说吧。无论想在育场用毒箭暗算我的是谁,他一定是利用机器人的联络网找到我的。毕竟,我并未把自己的目的地告诉任何人类,只有负责载送我的机器人知道我的行踪。昨天稍后,我的搭档丹尼尔·奥利瓦花了好大一番工夫,才终于找到我在哪里。反之,那凶手却一定不费吹灰之力,因为他不但找到了我,还在我离开育场之前,便将这场暗算从头到尾安排好了。请问德拉玛夫人有本事做到吗?”考文·亚特比希倾身向前。“在你心目中,地球人,谁有这个本事呢?”贝莱说:“约珊·李比博士自认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机器人学家。”“你是在指控我吗?”李比高声喊道。“是的!”贝莱吼了回去。李比眼中的怒火慢慢褪去,但严格说来取而代之的并非平静,而是一种被强行压抑的紧张。他开口道:“凶案发生后,我检查过德拉玛的那个机器人。至少在一般人眼中,它并没有可拆换的四肢。想要拆下它的手脚,必须动用特殊的工具,并由专家亲自操作。所以说,那机器人并非杀害德拉玛的凶器,你的理论无法成立。”贝莱问:“还有谁能替你的说法背书?”“我说的每个字都不容置疑。”“现在例外。我正在指控你,而你这番单方面的说法一点用也没有。如果有人替你作证,那便又另当别论。顺便问一下,你很快就把那个机器人销毁了,这是为什么?”“没必要留着它。它完全失灵了,成了一堆废铁。”“原因呢?”李比冲着贝莱摇了摇手指,凶巴巴地说:“之前你就问过我这个问题,地球人,而我也回答过了。它目睹了一桩它无力阻止的谋杀。”“当时你告诉我,这种情形一定会导致机器人全盘崩溃,这是普适的规律。可是在葛鲁尔中毒后,端水给他的那个机器人只是变得手脚不灵、口齿不清而已。在那个看来应该是谋杀的事件中,它不仅仅是目击者,而是实际上有所参与,但它的心智并未崩溃,它仍然能接受侦讯。“因此这个机器人,德拉玛命案中的这个机器人,涉案程度一定远超过葛鲁尔案的那个机器人。这个机器人的手臂一定曾被当作杀人凶器。”“胡说八道。”李比喘着气说,“你对机器人学一无所知。”贝莱答道:“我不否认这句话。但我会向安全局的亚特比希局长建议,把你的机器人工厂和维修厂里的记录通通扣押。这么一来,或许我们便能确定你有没有制造可拆换四肢的机器人,以及有没有送交这样的机器人给德拉玛博士,以及何时送去的。”“谁也不准碰我的记录。”李比吼道。“为什么?如果你没有任何秘密,为何不能碰?”“但我究竟为什么想要杀德拉玛呢?告诉我,我的动机是什么?”“我能想到两个动机。”贝莱说,“你和德拉玛夫人交情很好,好过了头。索拉利人或多或少也算人类。你从未接触过异性,但这并不能让你免于——这么说吧——生物的冲动。你曾亲眼看过——抱歉,透过显像看过——德拉玛夫人穿得很不正式,而且……”“没有。”李比极其痛苦地喊道。嘉蒂雅也压低声音吐出一句:“没有。”“或许你自己并未认清这种情欲的本质,”贝莱说,“也可能你隐约有些概念,却将它视为弱点而感到不耻,而既然这都是德拉玛夫人撩起来的,你自然对她怀恨在心。但你或许同样痛恨德拉玛,因为她是他的人。你的确邀请过德拉玛夫人当你的助手,这是你对自己本能欲望所作的妥协。而她婉拒了你,因此更加强了你的恨意。于是你杀了德拉玛博士,并嫁祸给德拉玛夫人,这样便能同时报复他们两人。”“有谁会相信这种粗劣的、如同戏词的下流言语?”李比哑着嗓子追问,“地球人或许会,野兽或许会,索拉利人绝对不会。”“这个动机仅供参考而已。”贝莱说,“我相信它存在,至少存在于你的潜意识,可是你还有个更明显的动机。瑞坎恩·德拉玛博士妨碍了你的计划,所以你必须除掉他。”“什么计划?”李比追问。“你打算征服银河的那个计划,李比博士。”贝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