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特已经彻底失去了耐心。他可不会装作能理解杜阿的行为,他也不想尝试。他才不管那么多呢。他从来就想不通,为什么情者会有自己的习性,而杜阿,跟别的情者还都不一样。她从来不关心真正重要的事。她只会傻傻地望着太阳。不过每当此时,她倒是很会把自己淡化,然后光线就从身体里全部穿过,一丝都不留。她还会说,这有多么多么美妙。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吃到东西才是正事。吃饭有什么美妙可言吗?美妙又是什么东西?她连**的时候,都总想与众不同。有一次她居然说:“我们先谈谈吧。我们从来都没谈过这事,从来都没思考过它。”奥登只会说:“随她去吧,崔特。那样不更好吗?”奥登总是很有耐心。他总是以为一直等下去,事情会自己好起来。要不然,他就是准备待着不动,准备靠脑子想出来。其实崔特从来也没搞懂,奥登所说的“想出来”到底是啥意思。在他看来,那只说明,奥登什么都没干。就像当年找到杜阿时一样,奥登只会在那里空想。而他崔特,就会付诸行动,自己去要求。事情就该这样。现在又成了这种局面,杜阿越来越麻烦,而奥登又什么都不干。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生下小情者呢?这才是正事啊。看来奥登永远不会行动了,最后还是要靠他崔特自己。事实上,他已经开始行动了。他此时正穿过长长的走廊,脑海中思绪翻腾。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走了很远,这是不是就叫“想出来”?算了,他可不能让自己有一点畏惧。他绝不回头。他笨拙地审视了一下自身。他脚下的这条路通向长老洞穴。他知道不久以后,他就会带着自己的小理者,踏上这条路。这路,是某天奥登指给他的。事到临头,他反而不知道待会儿要怎么办,等见到长老以后,该说什么呢?不过,他心里毫无畏惧。他想要个小情者,这是他不可剥夺的权利,没什么比这个更重要了。长老们一定会让他得到的,当年杜阿不就是这么来的吗?不过,他要向谁请求好呢?随便哪个长老都行吗?在他心里,其实已经大概认定,并非人人皆可。他也想到了那个人的名字。他会直接去找那个人。他记得那个名字。他甚至记得,自己是在哪天第一次听到那个名字。就是在那天,他们的小理者第一次主动变幻身形。(那天简直太棒了!他记得自己在大喊:“快来,奥登,快点!安尼斯变得又圆又硬了!他自己变的!杜阿,快来看啊!”他们都冲了进来。安尼斯那时还小得很,再变一次得等很久。所以等他们冲进来时,只看见孩子缩在墙角,与平时没有一点不同。他蜷成一团,像一堆黏土一样,在自己的宿处上方游来**去。奥登转身走了,他很忙,没时间等。不过他还是说:“噢,崔特,他还会再变的。”但后来崔特和杜阿又等了好久,可是一直都没等到。)看到奥登不愿意等待,崔特很不高兴,本来想骂左伴一顿。可是奥登看上去满脸倦容,身体也不像平日那样平整光滑,显出蜿蜒的皱纹来。而他自己也没有抚平的意思。崔特关切地问:“出什么事了吗,奥登?”“是有很大的麻烦,我不知道在下次**以前,我能不能解出方程。”(崔特不记得奥登的原话了。不过意思差不多。奥登总是使用那些费解的名词。)“那你现在想**吗?”“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刚看见杜阿又到地面上去了,你知道要是我们打扰了她,她会有什么反应。这事不急,真的。还有,来了个新的长老。”“新长老?”崔特随口应道,明显没什么兴趣。奥登总是喜欢跟长老们相处,仿佛其中有极大乐趣,不过崔特倒是宁愿他没这爱好。奥登比周围所有理者都喜欢学习,他把那叫作教育。这不公平。奥登对知识也太投入了,而杜阿整天都在地面上独自闲逛。没有人关心家庭,除了他崔特。“他的名字叫作伊斯特伍德。”奥登说。“伊斯特伍德?”崔特忽然来了兴趣。或许他只是很担忧,奥登为什么那么颓废?“我从来没见过本人,不过大家都在谈论。”奥登的眼中失去了光芒,一般在自我反思的时候,他就会这样,“他负责那些新玩意儿。”“什么新玩意儿?”“电子——反正你也不懂,崔特。总之是他们新开发的东西。这东西会带来一场彻底的革命。”“什么是革命?”“改变一切。”崔特马上警觉起来:“他们可不能改变一切。”“他们使所有事情都变得更好。改变并不一定是变坏。再说,伊斯特伍德负责这事。他非常聪明,我能感觉到。”“那你为什么还不喜欢他呢?““我从没说过不喜欢他。”“可是你看上去就是不喜欢。”“噢,不是这么回事,崔特。只是某种……某种……”奥登笑了,“我在嫉妒吧。长老们是那么聪明,凡人跟他们一比,简直什么都不是。不过我已经习惯了,罗斯腾总是说,我有多么多么聪明——我想应该是在凡人里面。不过现在伊斯特伍德出现了,连罗斯腾对他都充满敬意,跟他一比,我真的什么都不是。”崔特伸出前肢,轻轻碰触奥登的身体,奥登抬头看着他,微微一笑:“没事,只是我自己犯蠢罢了。一个长老再聪明又怎么样?他们谁能拥有一个崔特呢?”然后,他们两个便一起去找杜阿。正巧,杜阿刚刚结束了游逛,从地面上下来。那次他们的**相当完美,尽管只持续了不到一天时间。崔特那时候不敢做太久。安尼斯还太小,身边离不了大人,尽管有别的抚育者可以替他们看一会儿。自那次以后,奥登经常会提起伊斯特伍德这个名字。他总把那人叫作“新来的”,即使很久以后也一样。他还是没见过真人。“我想我是在故意回避,”有一次他这么说,当时杜阿也在身边,“因为他对新装置研究很深。那东西,我不想太早弄懂。它太神奇了,我几乎都舍不得学。”“是电子通道吗?”杜阿当时问道。——这是杜阿身上又一个可笑之处。崔特这么想,心里有点不愉快。她能像奥登一样,使用那些复杂拗口的词汇。情者可不该这样。此时崔特已经下定决心,去找伊斯特伍德。因为奥登说他很聪明。再说,奥登自己也从来没见过他。这样一来,伊斯特伍德就不可能说:“我已经跟奥登谈过了,崔特,你不用操心。”所有人都认为,只要跟理者谈过,就等于已经跟这个家谈过了。没有人把抚育者当回事。不过这次他们可不能再打马虎眼。他已经来到长老洞穴,周围的一切看起来都那么陌生。这些东西都不是崔特能理解的,它们都显得不可理喻,令人恐惧。不过,他一心想尽快找到伊斯特伍德,没心思去害怕。他对自己说:“我只想要我的小情者。”这个信念使他重新鼓足勇气,迈步向前。最终他还是找到了一个长老。只有这么一个,好像趴在什么东西上面,正在干什么事。奥登曾经告诉过他,长老们永远都在工作——不管具体干什么。崔特记不住那么多,也不关心。他慢慢向前移动,到了跟前停住。“尊敬的长老。”他开口说。这个长老抬头看着他,他感到周围隐隐的震颤,奥登曾经说过,这是长老之间的交谈方式。这时那个长老好像才看清他,开口说:“怎么回事?一个抚育者?你来这儿干什么?你的左伴没跟你一起吗?今天是开学的日子吗?”崔特不理会这些问题。他只是问道:“先生,您知道伊斯特伍德在哪儿吗?”“你找谁?”“伊斯特伍德。”这个长老沉默了一阵。然后他又说:“你找他有什么事?”崔特的倔脾气又上来了,回答道:“我有很重要的事跟他讲。您是伊斯特伍德吗,尊敬的长老?”“不,我不是……你叫什么名字?”“崔特,尊敬的长老。”“我知道了,你是奥登家里的右伴,是吧?”“是。”这个长老的口气缓和下来,说道:“我想现在你恐怕不能见伊斯特伍德,他不在这儿。找其他人行吗?”崔特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只是呆呆地站在那儿。那长老说:“你回家吧。有什么就跟奥登说,他会帮你的。明白啦?回家吧,右伴。”那长老转过身去,他好像手头上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而崔特还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过了一会儿,他悄悄地溜进了另一间洞穴,小心翼翼,没发出任何声响。那长老一直没有抬头看一眼。崔特开始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往这个方向走。起初他只是感觉这边比较好。现在,他明白了。这里有一阵淡淡的食物的温暖,而他正在一点点吸收。他并没感到饿,不过现在他还是在吃,吃得有滋有味。好像阳光笼罩着他。他本能地向上看,不出所料地发现自己依然在洞穴里。现在他尝到的食物,比起他以前在地面上尝到的所有食物,都要美味很多。他四下打量,惊讶不已。最令他惊讶的是:自己居然也会好奇。有时候面对奥登,他会觉得很不耐烦,因为奥登总是对什么都感兴趣,不管那些东西多么毫无意义。而此刻,他——崔特——竟然也会好奇!不过他关心的事情,可是意义重大。突然,他发现那真的意义非凡。这时他头脑中灵感飞溅,他明白了,只有面对真正重要的事情,他才会产生兴趣。他马上开始动手,甚至连自己都对自己的勇气惊讶不已。忙活了一阵,他沿着来路回去。他还经过那个长老的身边,就是刚才跟他说过话的那个。他说:“尊敬的长老,我要回家了。”那长老顺口回了一句。他还趴在那里,忙着手里的事。他也只关心那些鸡毛蒜皮的琐事,却对重要的东西视而不见。崔特心想,要是长老们都伟大而睿智,那他们怎么会这么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