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考验时,是什么支撑着杰西卡夫人渡过险境?仔细想想下面这句贝尼·杰瑟里特谚语,你或许会有所领悟:“毫无偏差地通往终点的路必定使行路者毫无所得。要证明这里有一座大山,只需向上稍稍攀爬即可。站在山顶上,你会看不见山的。”——摘自伊勒琅公主的《穆阿迪布家事记评》在官邸南翼的尽头,杰西卡发现了一段金属螺旋楼梯,向上通往一道椭圆形小门。她回头向下望望走廊,又朝上看了看那扇门。椭圆形?她觉得很奇怪,屋里的房门很少见到有这种形状的。透过螺旋梯下面的窗口,杰西卡可以看到厄拉科斯巨大的白色太阳正渐渐西沉,长长的影子斜刺入走廊。她把注意力转回楼梯。刺目的夕阳射在空旷的金属楼梯上,照出了上面沾着的点点干泥。杰西卡伸出一只手,抓住楼梯扶手,开始向上爬。她手掌下的扶手凉丝丝的。她停在门前,发现门上没有门把手,原应安装门把的地方隐约有一个压痕。应该不会是掌锁,杰西卡告诉自己,掌锁必须依据个人的手掌形状和掌纹才能设置。可它看上去却像掌锁。她在学校里学过一些办法,可以打开任何掌锁。杰西卡向后望了望,确信没人注意她,这才把手掌放在压痕上。用最轻的力量轻轻一压,刚好使掌纹变形——手腕一转,再转,掌心沿着表面滑动旋转。“咔嗒”一声,她感觉到了。可就在这时,下边走廊里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杰西卡把手从门上拿开,转过身,看见梅帕丝向楼梯下边走来。“大厅里来人说,公爵派他们来接小少爷保罗。”梅帕丝说,“他们有公爵的印鉴,卫兵已经验过他们的身份了。”她瞟了一眼门,又把目光转回杰西卡身上。杰西卡想:这个梅帕丝是个谨慎的人,这是个不错的征兆。“从走廊这头数过来,保罗在第五间房里,那间小卧室。”杰西卡说,“如果你叫不醒他,就请隔壁的岳医生过去。保罗刚服过药,也许需要打一针清醒剂。”梅帕丝再一次用锐利的目光凝视着那扇椭圆形的门,杰西卡觉察到她的脸上带着一丝厌恶的神情。杰西卡正想问她这门是怎么回事,门里又有什么东西,但还没来得及问,梅帕丝已经转身匆匆走开了。哈瓦特检查过这地方,杰西卡想,里面不可能有什么太可怕的东西。她推了推门,门朝里打开,露出一间小屋,对面又有一扇椭圆形的门。这一回,门上是一个轮式把手。一扇气密门!杰西卡想。她低头一看,发现小屋地上有一根撑门杆,上面还留着哈瓦特的私人印鉴。有这根撑门杆支着,这扇门原本是开着的。她想,可能有人不小心碰到了杆子,又没意识到外面的门会被一把掌锁关上。她跨过门槛,走进小屋。为什么在屋里还要安装一扇气密门?她暗自问道,蓦地想到被密封在模拟气候环境中的异星生物。特殊气候环境!在厄拉科斯,这么做是可以理解的。即使最耐旱的外星植物,到了这里也需要人工浇灌。她身后的门开始合拢。杰西卡抓住门边,拿起哈瓦特留下的支撑杆,把门牢牢顶住。她再次打量起里屋装有轮式锁的内门,发现门把上方的金属上蚀刻着一行模糊的字迹。她认出那是凯拉奇语:“噢,进入此地的人!这里是上帝美好创造的一部分。请伫立于此,学会热爱你们这位无上之友的完美之作吧。”杰西卡把全身重量压在转轮上,向左转动轮轴。内门开了,一阵如羽翼般轻柔的微风拂过她的脸颊,扬起她的头发。她感到空气发生了变化,有一种更为浓郁的气息。她敞开门,看到里面竟是大片大片的绿色草木,黄色的阳光倾洒了一地。黄色的阳光?她问自己。她随即想道:过滤玻璃!她跨过门槛,门在她身后自动合上了。杰西卡深吸一口气:“模拟温润星球的温室。”到处是盆栽花草和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灌木。她认出了含羞草、开花榅桲树、宋黛、开着绿花的葡莱、白绿色条纹的阿卡索,还有……玫瑰……居然还有玫瑰!一朵巨大的粉红色玫瑰花盛开着,杰西卡低下头,深深嗅着沁人心脾的芬芳。她直起身,在屋里继续四下观赏。一阵有节奏的杂音侵入她的耳际。她拨开一株枝繁叶茂的灌木,向温室正中望去。那儿有一处低矮的喷泉,很小,几根喷嘴向上喷出数弯细流,在空中画出道道弧线,飞泻在中央一个金属制成的碗里。那有节奏的声响就是水流落下时发出的哗哗声。杰西卡迅速让意识进入空明状态,有条不紊地系统勘察起整个温室的状况。看样子,这儿大约有十平方米,建在走廊尽头的楼顶上,与其他房间的建筑风格略有不同。由此判断,当初整栋建筑物完工时并不包括这间温室,这间温室应该是很久以后才在这一翼的房顶上增添的。她在温室的南墙边停下,面前是宽大的滤光玻璃。她仔细环顾四周,这里的每一处可用空间都栽满了富有异星情调的湿地植物。一片绿色中突然传来一阵沙沙声,杰西卡警觉起来,结果发现只是一个装有导管和软管支臂的简单定时伺服系统。一个支臂抬起,喷嘴里洒出一片水雾,淋湿了她的脸颊。随后,支臂自动收起,这时杰西卡才看见它浇灌的对象:一株蕨树。这间温室里到处都是水,而在这颗星球上,水是最值得珍视的生命之源。这种超奢侈的浪费深深震撼着杰西卡,使她久久不能平静。她抬头望着窗外低悬在天边的黄色太阳,群峰将天际分割得如犬牙交错,林立的悬崖构成了那边巨大岩壁的一部分,人们把那片陡立的山体称为屏蔽场城墙。滤光玻璃,杰西卡想,用以弱化白炽的阳光,使其变得更柔和、更宜人。是谁修了这么一个地方?雷托?也许他想把这当成礼物,给我个惊喜。但他不可能有这个时间,再说他一直忙于处理更重要的事。她记起了读过的有关报告。在厄拉奇恩,许多住宅都装有用于密闭的气密门窗,以保存、回收再利用室内的水分。雷托曾说过,这幢府邸并没有采取这种措施,而仅在门窗上做了防尘密闭,是为了炫耀权力与财富。但是,这间小屋却比不用气密锁水装置的整幢府邸更能显示出权力与财富。杰西卡估计,这间纯粹用于娱乐的温室所耗费的水足够一千个厄拉科斯人过活——也许还不止。杰西卡沿窗走着,继续观察温室里的陈设,渐渐走到喷泉旁边,突然发现近半人高的地方有个金属台面。她看了一眼,上面有一本白色记事簿和一支笔,被扇形树叶半掩着。她走到桌旁,注意到上面有哈瓦特留下的印迹。记事簿上有一段留言:亲爱的杰西卡夫人:这地方曾给我带来无限欢愉,愿它也将这份幸福带给您。愿这间温室能向您传达我们共同的老师当年对我们的教诲:越接近所欲之物,人便越容易放纵自己的欲望。走上这条道路,一路危机四伏。我最衷心的祝福芬伦夫人玛格特杰西卡点点头,她想起来了。雷托说过,芬伦伯爵曾是皇帝在厄拉科斯上的前任代理人。但这段留言暗含的深意又立即引起她的注意——留言者也是一名贝尼·杰瑟里特。嗯,芬伦伯爵已经正式娶他的爱妃为妻了。杰西卡一时有些难过起来。就在这个念头闪过脑海的一瞬间,杰西卡已经开始寻找隐藏的信息。肯定有,因为放在明处的留言中含有一句暗语:“一路危机四伏。”只要有可能,一个贝尼·杰瑟里特向其他贝尼·杰瑟里特传递秘密信息时都会加上这句暗语,除非学校下令禁止。杰西卡摸摸留言条的背面,又擦了擦正面,想找出点状密码,可什么也没找到;手指抚过记事簿的边缘,也没有。她将记事簿放回原处,心中焦灼难安。难道在放记事簿的地方?杰西卡想。可哈瓦特已经遍查此屋,肯定动过这本子。她抬头看看记事簿上方的树叶。树叶!她用手指触摸叶子的叶表、叶缘和叶脉。找到了!手指触到了不易被察觉的点状密码,只有一段。手指轻拂,她迅速读了起来:“你儿子和公爵现在身处险境。有一间卧室经过专门设计,以吸引你儿子。哈克南人在里面设下了一批死亡陷阱。有些在明处,有意让人发现,但还有一个隐藏极深,很有可能逃过侦测。”杰西卡强压住自己想跑回保罗身边的冲动。她必须先把情报读完。她的手指飞快地摸索着点状密码:“我不知道这个陷阱具体是什么,但与某一张床有关。对公爵的威胁则源自一个亲信或部将的变节。哈克南人准备把你当作礼物送给一个宠臣。就我所知,这间温室是安全的。请原谅我无法提供更多的信息。因为伯爵不是哈克南人收买的对象,所以我的情报来源有限。于匆忙中,玛格特·芬伦。”杰西卡把树叶扔到一旁,急忙转身,冲回去找保罗。就在此时,气密门被猛地撞开,保罗跳进门来,右手举着一件东西,用力把门甩上。他看见母亲,于是拨开树叶冲到她面前。一见喷泉,保罗立即将手和手上抓着的东西一起按在水里。“保罗!”她抓住他的肩膀,盯着他手上的东西问,“那是什么?”“猎杀镖。”保罗说得漫不经心,但杰西卡却从他说话的口气里听出了异样,“在我的房间里抓住的。我砸碎了它的传感器,但还是想更谨慎些,水应该能使它彻底短路。”“把它全浸下去!”杰西卡命令道。保罗照做了。过了一会儿,她又说:“把手拿出来,让那东西留在水里。”保罗缩回手,甩干了水,眼睛盯着那金属,看着它静静地躺在水底。杰西卡折了一根树枝,戳了戳那可怕的金属窄条。这回它彻底完蛋了。她将树枝扔进水里,看着保罗。他的双眼正打量着这间温室,她察觉出了保罗眼神中的那种警觉——贝·杰式的警觉。“这地方什么东西都可以藏得下。”保罗说。“我有理由相信这里很安全。”杰西卡说。“大家也都觉得我的房间是安全的,哈瓦特说过……”“这是猎杀镖。”她提醒儿子,“这意味着操纵它的人就在宅子里。猎杀镖的操控范围很有限,可能是在哈瓦特搜索以后才装上的。”但她想起了树叶上的情报:“……一个亲信或部将的变节”。不会是哈瓦特,肯定不会。哦,绝不会是哈瓦特。“哈瓦特的人正在重新搜查整幢宅子。”保罗说,“猎杀镖差点儿击中那个来叫我起床的老太婆。”“是夏道特·梅帕丝。”杰西卡说着想起了她们在楼梯旁相遇时的情景,“你父亲召你去……”“那可以等等。”他说,“你为什么觉得这个房间是安全的?”她指着留言簿,向他解释了一番。保罗稍稍松了一口气。但杰西卡内心依然十分紧张,她想:猎杀镖,仁慈的伟大神母啊!全靠受过的严格训练,她才没有歇斯底里地颤抖起来。保罗就事论事地说:“不用说,是哈克南人干的。我们必须消灭他们。”气密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从敲门暗号上听,是哈瓦特的人。“进来。”保罗叫道。门敞开,走进来一位身材高大、身穿厄崔迪军服的人,帽檐上还有哈瓦特的特工部队的徽章。“原来您真在这儿,少爷,”他说,“管家说您会在这儿。”他四下打量着这间温室:“我们在地下室发现了一个石冢,抓住了藏在里面的人。他有猎杀镖的遥控器。”“我希望能参加对他的审讯。”杰西卡说。“对不起,夫人,我们抓他的时候手脚重了些,他死了。”“没有任何可以证明他身份的东西吗?”她问。“我们还没找到什么,夫人。”“他是厄拉科斯当地人吗?”保罗问。这问题提得好,十分精明。杰西卡颔首称赞。“长相是当地人的长相。”那人说,“他一个多月前就进了石冢,然后一直藏在里面等我们来。昨天我们检查地下室的时候,石冢是封死的,泥灰原封未动。我以名誉担保。”“没人质疑你们搜查得不够彻底。”杰西卡说。“但我们确实搜查得不够彻底,夫人。应该在那下面使用声呐装置。”“我猜你们现在用的就是那东西吧。”保罗说。“是的,少爷。”“传个口信给我父亲,说我们有事要耽搁片刻。”“遵命,少爷。”他瞥了一眼杰西卡,“哈瓦特命令我们,鉴于目前的局势,小少爷应留在安全的地方,受到严密的保护。”他扫了一眼温室:“这地方安全吗?”“我有理由相信这地方是安全的。”杰西卡说,“哈瓦特和我都检查过。”“那么,我在屋外安排警卫,夫人,重新检查过整幢宅子以后再撤除。”他弯腰致意,举手触了触帽檐向保罗敬礼,然后退出去,在身后把门关好。屋里顿时安静了,保罗打破沉寂:“待会儿,我们是不是应该亲自检查整幢宅子?你的双眼可能会发现别人没注意到的东西。”“这一翼是我唯一没亲自检查的地方。”她说,“我把它们留到最后是因为……”“因为哈瓦特亲自检查过。”他说。她飞快地扫了他一眼,问道:“你不信任哈瓦特?”“不是,可他岁数大了……又过度操劳。我们这样做可以帮他分担一些工作。”“那样做只会让他脸上无光,影响他的工作效率。”杰西卡说,“他知道这件事以后,就连迷途的虫子也休想飞进来。他肯定觉得很没面子,因为……”“我们也得有自己的措施。”他说。“哈瓦特已经是三朝元老了,为整整三代厄崔迪人出过力,忠心耿耿。”她说,“他理应受到尊重,值得我们完全信赖……无论怎么尊重信赖都不为过。”保罗说:“当你做了什么让父亲烦心的事时,他总是说‘又是贝尼·杰瑟里特!’,就像在诅咒一样。”“我有什么地方让你父亲烦心了?”“当你跟他发生争执的时候。”“你又不是你父亲,保罗。”保罗想:那个叫梅帕丝的女人说,我们中间有个叛徒。现在说这个会让她担心的,但我必须告诉她。“你想说什么?怎么话到嘴边又不说了?”杰西卡问,“这可不像你,保罗。”他耸耸肩,把与梅帕丝的对话告诉了她。而杰西卡想的却是树叶上的消息。她当机立断,让保罗看了那片树叶,把上面的信息告诉了她。“父亲应该立即知道这条消息。”保罗说,“我用密码加密,然后发报给他。”“不行,”她说,“你最好等到你们单独见面时再告诉他。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是说我们谁也不能信任吗?”“还有另一种可能,”她说,“这条消息是故意传给我们的。传递情报的人或许自以为是真的,其实是上了敌人的当。敌人的目的就是把这条假情报传给我们。”保罗坚毅的脸上表情阴沉:“嗯,在我们中间散布疑云,让我们互不信任,以达到削弱我们的目的。”“你必须私下里告诉父亲,提醒他对这方面多加留意。”她说。“我明白。”杰西卡转过身,面向高处的滤光玻璃,注视着西南方向。厄拉科斯的太阳正在下沉,山崖上悬着一颗黄色的光球。保罗也跟着她转过身:“我也不认为是哈瓦特。会不会是岳?”“他既不是部将,也不是亲信。”她答道,“而且,我可以向你保证,他跟我们大家一样痛恨哈克南人。”保罗望着远处的山崖,心想:也不可能是哥尼……或者邓肯。会不会是再下一级的什么人呢?不可能,他们祖祖辈辈都忠于厄崔迪家族,而且有充分的理由效忠于我们。杰西卡擦了擦前额,感到疲惫不堪。这里真是危机四伏啊!她看着外面被滤光玻璃滤成黄色的风景,研究着。公爵府邸远处是一列围着高栏的仓储地,里面是一排排香料仓库,仓库周围是一座座用支撑柱撑起的哨塔,像一群群警惕的蜘蛛。她至少可以看见二十个满是香料仓库的仓储地,一个接一个,一路延伸到屏蔽场城墙的山崖下。有多少香料仓库啊,连绵不绝,散布在整个盆地上。滤光玻璃外,太阳慢慢消失在地平线下,星星一颗一颗地跳了出来。她看见一颗特别明亮的星星,低垂在地平线边缘,正有节奏地闪闪发光。发光的间隔清晰精准,像在发抖一样:一闪,一闪,一闪……在昏暗的房间中,身旁的保罗不安地动了一下。但杰西卡的注意力集中在那颗孤独的亮星上,她意识到这星星太低了,一定来自屏蔽场城墙那边的山崖上。是有人在发信号!她想弄懂其中的内容,但她从来没学过这种密码。已是掌灯时分,其他光点陆续出现在山崖下面的平原上。蓝黑色的背景上,到处是点点黄光。突然,他们左边有一个光点变得特别明亮,一闪一闪,回应着山崖上的信号——闪烁速度极快,像一道颤动的光流,闪烁,再闪!熄灭。山崖那边的假星星立即随之熄灭。是信号……杰西卡的心里充满不祥的预感。为什么要用可见光越过盆地发信号?她自问,为什么不用通信网络?答案很明显:厄拉科斯的通信网络肯定已经被公爵的特工全面监听了。可见光信号只可能说明一件事:公爵的敌人——哈克南间谍们——正在互相传递信息。身后传来一阵敲门声,哈瓦特的一个部下道:“彻查完毕,少爷……夫人。现在该送小少爷去他父亲那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