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法律和职责在宗教的作用下结为一体时,你永远无法拥有完全清醒的自我意识,无法充分地体会到个人的存在。你总是集体的一员,而非独立的个体。——摘自伊勒琅公主的《穆阿迪布:宇宙中的九十九个奇迹》走私贩子的香料机车和它的运载器悬浮在沙丘的斜坡上,旁边围着数架嗡嗡轰鸣的扑翼机,像一群蜜蜂围着它们的蜂王。在机群正前方,一条低矮的山脊从沙漠中拔地而起,像一座屏蔽场城墙的小型仿造品,干燥的山脊两侧被新近刮起的暴风扫得干干净净。机车的控制室里,哥尼·哈莱克倾身向前,调整着双筒望远镜油透镜的焦距,仔细观察周围的地形。他可以看到,山脊另一边有一片黑色区域,可能是香料富矿。他向一架在空中盘旋的扑翼机发出信号,派它去那边侦察一下。扑翼机扇动着翅膀,表示收到信号了。它飞出机群,迅速向那片黑色沙面扑去。它盘旋在那片区域的上空,垂下探测器,一直放到贴近地面的高度。它几乎立即做出反应,折起翼尖,机头向下,然后开始在空中盘旋,告诉等在岩脊这边的香料机车——香料找到了。哥尼收起他的双筒望远镜,知道其他人也看到信号了。他喜欢这块香料田,因为山脊为工厂提供了良好的隐蔽和保护。这里是沙漠腹地,不大可能遇伏……然而……哥尼还是发信号派出一个机组飞到山脊上空,好好侦察了一番,同时命令后备机组在这片区域附近散开,占据有利位置——不能到太高的地方去,会被远处哈克南人的探测器发现。话虽如此,可哥尼怀疑哈克南人的巡逻队根本不会深入南方这么远的地方来。这儿仍是弗雷曼人的地盘。哥尼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武器,知道屏蔽场在这儿派不上用场,于是忍不住骂了几句怨天怨地的话。必须不惜一切代价,避免使用任何会招来沙虫的设备。他揉搓着下颌上的墨藤鞭痕,打量起周围的景致来。他觉得,最安全的做法是派出地面部队,沿山脊到达香料生长地。步行探查仍然是最可靠的。在弗雷曼人和哈克南人相互残杀之时,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在这儿,使他不安的是弗雷曼人。只要你出得起价钱,他们并不介意你花钱买走他们的所有香料,你想买多少他们就卖多少。但如果你涉足被他们视为禁区的地方,他们就会变成嗜杀好战的恶魔,而且实在是太狡猾了。这些土著人在战斗中很狡猾,又熟悉地形,这使哥尼非常苦恼。他们是哥尼曾经遇到过的最老练的战士。要知道,哥尼本人可是由宇宙中最好的斗士训练出来的。他久经沙场,只有极少数最优秀的战士才能从那些极其残酷的战争中幸存下来。哥尼再次仔细观察周围的地形,奇怪自己为什么总感到不安。也许是因为他们看见的那条沙虫……但那是在山脊的另一边。一个脑袋突然从甲板上冒了出来,钻进控制室,走到哥尼身旁。这是香料机车的机车长,一个独眼老海盗,长着满脸胡须,因长期食用香料食品而长了一双蓝中透蓝的眼睛和满口奶白色的牙齿。“看样子像一片香料富矿,长官。”机车长说,“要我开过去吗?”“飞到那片山脊上下来,”哥尼命令说,“让我先指挥我的人登陆。你们可以从那儿把香料机车拉到矿区去。我们要看看那块岩石附近的情况。”“是。”“万一出了什么事,”哥尼说,“先救机车,我们可以乘扑翼机离开。”机车长向他敬了个礼:“是,长官。”他从舱口钻出,退回下面去了。哥尼再一次扫视着地平线。他不得不考虑到弗雷曼人在此出没的可能性,因为他正带人入侵他们的领地。弗雷曼人既顽强又难以捉摸,让他担心不已。这次行动有许多方面使他不安,但酬金非常丰厚,令人难以拒绝。同时,他不能让扑翼机升到高空侦察,还必须保持无线电静默,这一切都增加了他的不安。运载器载着香料机车掉了个头,开始下降。它轻轻地向山脊脚下干燥的沙滩滑下去,起落架平稳地落在沙面上。哥尼打开圆顶盖,解开安全带,机车刚一停稳,他便爬了出去,顺手把舱盖在身后关好。他翻过护栏,直接跳到紧急救生网外面的沙地上。他的五个贴身卫兵则从前舱的紧急出口冲出来,站在他旁边。另有人依照程序松开连接机车和运载器的机械手,两者刚一分离,运载器便离开地面,上升至低空盘旋起来。巨大的香料机车刚一着陆,便歪着身子离开岩脊,摇摇摆摆地朝沙漠中那片黑色的香料田挪去。一艘扑翼机突然俯冲下来,滑了几米,停在附近。然后,其他扑翼机开始一架接一架着陆,吐出哥尼的手下之后,又再升到空中,悬浮在那里。哥尼穿着蒸馏服稍事运动,舒展筋骨。他把面罩从脸上取下来,这样一来,等一会儿发布命令时,声音就会显得更有力些。为达到效果,即使损失些水分也是必要的。他开始一边往岩石上爬,一边察看着地形。脚下是鹅卵石和豆粒大的沙砾,还有阵阵的香料气息。一个设立应急基地的好地方。他想。明智的做法是在这儿埋藏一些供给品。他回头瞥了一眼,见手下跟在他身后逐渐散开。多么出色的战士!就连那些他还没来得及测试的新人也都很出色。多么出色的战士!用不着每次都一一交代他们该怎么做,任何人身上都见不到屏蔽场发出的闪光。这群人里没有懦夫,没人把屏蔽场带进沙漠,因为沙虫会感应到屏蔽场,跑来抢走他们找到的香料。哥尼站在岩石丛中一处略有些坡度的高地上,从这里望过去,可以看到大约五百米外的那片香料田,香料机车刚刚抵达其边缘地带。他抬头看了看护航舰队,注意到它们的高度——不算太高。他冲自己点了点头,转身继续往山脊上爬。就在这时,山脊中突然喷出火焰!十二条怒吼的火龙直奔盘旋着的扑翼机和运载器的机翼。香料机车那边传来爆炸声,哥尼周围的岩石上突然间满是头戴兜帽的战士。哥尼来不及细想,只在心里惊叫道:看在伟大神母的分儿上!火箭!他们竟敢用火箭!随即,他与一个头戴兜帽的人面对面对峙起来。那人把身子压得很低,手持晶牙匕准备进攻。另外还有两个人站在高处的岩石上,一左一右等在那里。哥尼面前的这个战士包着头,只能看见他的兜帽和沙色面罩之前露出的那双眼睛。然而,那人蓄势待发的姿势无疑是个警讯,提醒他此人是个训练有素的战士。而那双蓝中带蓝的眼睛表明,对手是住在沙漠腹地的弗雷曼人。哥尼伸手拔刀,一双眼睛则死死盯住那人手里的晶牙匕。既然他们敢用火箭,他们就很可能还有其他投射式武器。这种时候尤其需要谨慎小心。他单凭声音就能判断出,他的护航舰队至少已经有一部分被击落了。同时他还听到身后传来嗬嗬的吼叫声,说明那边有几个人正在拼死战斗。那个弗雷曼战士站在哥尼面前,视线始终盯在哥尼的手上。他看看哥尼的刀,又收回目光,看着哥尼的眼睛。“把刀留在刀鞘里吧,哥尼·哈莱克。”那人说。哥尼犹豫了一下。即使透过蒸馏服的过滤器,他也听得出这个声音很耳熟。“你知道我的名字?”他问。“你没必要对我用刀,哥尼。”那人说着直起身来,将晶牙匕插回到衣袍下面的刀鞘里,“告诉你的人,停止无用的抵抗。”那人把兜帽甩到身后,又把脸上的过滤器拉到一边。眼前的情景使哥尼浑身的肌肉都僵住了。一开始,他还以为自己见到了雷托·厄崔迪的鬼魂,慢慢地,他才完全清醒过来。“保罗,”他轻声说,“真的是保罗吗?”“难道你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保罗问。“他们说你死了。”哥尼喘着粗气,向前迈了半步。“告诉你的人快点儿投降。”保罗命令道,朝山脊低处的岩层那边挥了挥手。哥尼转过身,极不情愿地把目光从保罗身上挪开。他放眼望去,看到只有少数几处仍在战斗;周围戴兜帽的沙漠人似乎到处都是;香料机车静静地停着,机车顶上站满了弗雷曼人;空中再也看不见一架扑翼机的踪影。“别打了!”哥尼吼道。他深深吸了口气,合拢双手围成喇叭模样,大声喊道:“我是哥尼·哈莱克!别打了!”慢慢地,战斗中的人影警惕地分开。一双双眼睛疑惑地转向他。“这些人是朋友。”哥尼叫道。“好个朋友!”有人高声骂道,“我们有一半人被他们杀死了。”“这是误会,”哥尼说,“别再错上加错。”他转回身面向保罗,盯着这个年轻人蓝中透蓝的弗雷曼眼睛。保罗的嘴角露出微笑,但表情却让人觉得有些冷酷。哥尼不由得回想起了老公爵——保罗的祖父。哥尼随即注意到了保罗强健粗壮的筋骨,厄崔迪家以前没有一个人有这股蛮劲。保罗的皮肤变得像皮革一样粗糙,目光却很锐利,仿佛只用眼睛随便一瞟,就可以衡量出任何东西的分量。“他们说你死了。”哥尼重复道。“让他们那样想似乎是最好的保护措施。”保罗说。哥尼意识到,自己之所以自暴自弃,所有的理由归结起来其实只有一个——因为他相信他的小公爵……他的朋友,已经死了。于是,他突然很想知道,这个他曾经非常了解的男孩,这个他用训练斗士的方法教出来的男孩身上究竟还有没有什么属于过去的东西留了下来。保罗迈前一步,离哥尼更近了,发觉了他眼中的痛苦:“哥尼……”一切仿佛自然而然就发生了,他们拥抱在一起,拍着彼此的背,感受着对方可靠的坚实臂膀。“你这傻小子!你这傻小子!”哥尼不住地说。而保罗则叫着:“哥尼,老伙计!哥尼,老伙计!”过了一会儿,他们各自退开一步,互相打量起来。哥尼深深吸了口气说:“原来,你就是那个让弗雷曼人在战术上变得如此聪明的家伙。我早该想到的。他们不断使出只有我本人才能设计出来的战术。要是我早知道……”他摇了摇头:“要是你给我捎个信儿就好了,小伙子。什么也阻挡不了我。我会不顾一切地跑来追随你,而且……”保罗的眼神使他停了下来……是那种严厉的、正在权衡轻重的眼神。哥尼叹了口气:“当然,有人肯定会想,为什么哥尼·哈莱克要不顾一切地跑到弗雷曼人那儿。有些人不仅会提问题,还会进一步到处搜寻答案,就像闻到了猎物的老狐狸。”保罗点点头,看了一眼等在他们周围的弗雷曼人。弗雷曼敢死队队员脸上纷纷露出好奇的神情。他把目光从敢死队队员的脸上移回到哥尼身上,发觉自己以前的这位剑术师父满脸欢喜。保罗把这看成一个好兆头,表明自己踏上了一条通向美好未来的大道。有了哥尼站在我这边……保罗的目光越过弗雷曼敢死队队员,沿着山脊朝下看了一眼,打量着与哈莱克一道来的走私贩子们。“你的人站在哪一边,哥尼?”他问。“他们全是走私贩子,”哥尼说,“哪边有利可图,他们就站在哪一边。”“在我们的冒险生涯里,没多少油水可捞。”保罗说。就在这时,他注意到哥尼正晃动右手的手指,发出几不可察的暗号。这是他们过去的手语暗号,告诉他走私贩子里有不可信任的人,必须提防。保罗努努嘴,表示自己知道了,抬头望了望站在他们头顶岩石上担任警戒任务的人,看到斯第尔格也站在那儿。一想到与斯第尔格之间还有未了的麻烦,保罗渐渐冷静下来,不再那么兴高采烈了。“斯第尔格,”他说,“这是哥尼·哈莱克,我跟你谈起过他。他曾经是我父亲的军事指挥官,也是教过我的剑术大师之一,老朋友了。在任何情况下都可以信任他。”“我听说,”斯第尔格说,“你是他的公爵。”保罗盯着高处那张黝黑的面孔,想知道斯第尔格为什么会说出“他的公爵”。最近,斯第尔格的话里总有一种奇怪的语调,很微妙,仿佛他宁愿说些别的什么。这不像是斯第尔格的风格啊,他是个弗雷曼首领,一个心直口快的人。我的公爵!哥尼想。他再次望向保罗:是的,雷托公爵死后,公爵的头衔便落到了保罗头上。厄拉科斯上弗雷曼战争的战术模式在哥尼脑海中发展出了新的形态。我的公爵!他心里原本已经死去的一个角落又复活了。他自顾自地想着心事,只有一部分意识集中在保罗身上,听到保罗下令解除走私贩子的武装,盘问他们。哥尼听到自己的一些手下纷纷抗议,思绪这才回到保罗的命令上。他摇摇头,转过身去。“你们这些人都聋了吗?”哥尼大声吼道,“他就是厄拉科斯的合法公爵,照他的命令去做。”走私贩子们抱怨着缴械投降。保罗上前一步走到哥尼身边,压低声音说:“我没想到落入陷阱的会是你,哥尼。”“我可是被好好教训了一顿。”哥尼说,“我敢打赌,那片香料田只有面上洒着厚厚一层香料,地下除了沙子什么也没有。那是引我们上钩的诱饵。”“这个赌你赢了。”保罗看着下面那些正被解除武装的人,“你的手下里还有没有我父亲的人?”“没有。我们分得很散。自由商人那边只剩下几个,大多数人一攒够买船票的钱就离开了。”“可你留下来了。”“我留下来了。”“因为拉班在这儿。”保罗说。“我以为,除了复仇之外我已经一无所有了。”哥尼说。山脊顶上突然传来奇怪的吆喝声,声音很短促。哥尼一抬头,见一个弗雷曼人正挥动着方巾。“造物主来了。”保罗说。他走到一块凸出的岩石尖上,哥尼紧随其后,两人一起朝西南方向望去。在不远不近的沙漠里,可以看见一条沙虫拱起一个大沙包,一路沙尘滚滚,穿越无数沙丘,势如破竹,直奔山脊而来。“够大了。”保罗说。他们脚下的香料机车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它启动履带,如一只巨大的昆虫般,踏着隆隆的步伐朝岩石那边挪过去。“可惜没办法救下那架运载器。”保罗说。哥尼瞟了他一眼,回头看看散布在沙漠上的一缕缕焦烟和飞船残骸,是被弗雷曼人用火箭打下来的大型运载器和扑翼机。他突然为那些丧命的人感到很痛心——那些可都是他的人。他说:“你父亲会更关心那些没能救下的人。”保罗用锐利的目光瞪了他一下,旋即垂下双眼。过了一会儿,他说:“他们是你的朋友,哥尼。这我理解。可对我们来说,他们是入侵者,可能会看到他们不该看到的东西。这一点你也必须理解。”“我很理解。”哥尼说,“现在,我想见识一下那些我不该看到的东西。”保罗抬起头来,看到哈莱克脸上露出过去熟悉的狼一般的狡黠笑容,他下颌那道墨藤鞭痕也如过去一样扭曲起来。哥尼朝他们脚下的沙漠点了点头。到处都是弗雷曼人,他们各自忙着自己的事。使他感到震惊的是,似乎没人担心沙虫的到来。充当诱饵的香料田后面是一片辽阔的沙丘地带,一阵鼓声从那边传来。沉闷的鼓声震撼着大地,从足底传到耳朵。哥尼看见弗雷曼人沿着沙虫前进的路线在沙地上一一散开。沙虫继续奔过来,就像在沙海中游动的大鱼,高高拱起沙丘地表。它的环节起伏扭动着,掀起阵阵沙浪。没过多久,哥尼便在岩顶的有利位置上亲眼见证了沙虫被制服的一幕。先是一个钩手大胆地翻身一跃,跳到沙虫身上;随即,那生物翻身扭动起来,一侧的鳞甲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接着,整整一队人都跃到沙虫弯曲的背上。“这就是你不该看到的事之一。”保罗说。“一直有这种传言,”哥尼说,“但若不是亲眼所见,实在难以置信。”他摇了摇头:“厄拉科斯的所有人都害怕这家伙,可你们却把它当坐骑。”“你过去也听我父亲讲起过沙漠的力量,”保罗说,“这就是。这颗行星的地表是属于我们的!任何风暴、任何生物、任何恶劣的环境都无法阻挡我们。”我们,哥尼想,他指的是弗雷曼人。听他说话的口气,俨然已经把自己看成弗雷曼人的一员了。哥尼再次打量着保罗那双香料蓝的眼睛。他知道,自己的眼睛也染上了几分香料蓝,但走私贩子可以得到宇宙各地的食物,所以受影响的程度还不是很严重。另一方面,在走私贩子中间,眼睛的色泽是一种微妙的暗示,标志着他们的身份地位。当他们说某人有“香料刷过的痕迹”时,意思是指那人太本土化,通常暗示着不可信任。“以前在这个纬度范围,我们不会在光天化日下骑沙虫。”保罗说,“但拉班的空中部队剩得不多了,他不会浪费军力在沙漠上寻找几个小黑点。”保罗看着哥尼:“你的扑翼机出现在这儿,真是让我们大吃一惊。”我们……我们……哥尼摇摇头驱走这种想法。“和你们相比,大吃一惊的人应该是我们吧。”他说。“拉班对盆地和村庄里的人说了些什么?”保罗问。“他们说,他们在谷地村庄里加强了防御工事,你们伤害不了他们。他们还说,他们只需守在防御工事里,你们就会在徒劳无益的进攻中将自己毕生的力量消耗殆尽。”“一句话,”保罗说,“他们龟缩不出。”“而你们则可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哥尼说。“这是我从你那儿学到的策略。”保罗说,“他们已经丧失了主动,意味着他们已经输掉了这场战争。”慢慢地,哥尼脸上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我们的敌人只能待在我想要他们待的地方。”保罗看了看哥尼,“好了,哥尼。你会支持我打完这一仗吗?”“支持?”哥尼瞪着他说,“大人,我从来没有放弃过为你效力的念头。你是唯一一个让我……我以为你死了。而我就此四处漂泊,每天得过且过,等着寻找机会拿自己的命去换另一个人——拉班——的命。”保罗有些尴尬,不作声了。一个女人爬上山岩朝他们走来,蒸馏服兜帽和面罩之间露出眼睛,目光始终在保罗和他这位同伴之间扫来扫去。女人在保罗面前停下脚步。哥尼注意到她站得离保罗很近,一副宣告所有权的样子,暗示保罗是属于她的。“契妮,”保罗说,“这是哥尼·哈莱克,我跟你说起过他。”她看看哈莱克,又扭回头对保罗说:“我记得。”“那些人骑着沙虫去哪儿?”保罗问。“他们只是把它赶开,好让我们有时间抢救设备。”“那么……”保罗突然顿住,用力嗅了嗅空气。“风来了。”契妮说。他们头顶的山脊上有人高声叫道:“喂——风来了!”这下子,哥尼发觉弗雷曼人的工作进度明显加快了——他们跑来跑去,给人一种匆匆忙忙的感觉。沙虫没有让弗雷曼人恐惧,风却使他们紧张起来。沉重的香料机车爬上他们脚下干燥的沙滩。一扇石门突然在岩石间打开,露出一条通道……香料机车一进洞,石门就在它身后合拢,不留一丝痕迹。这机关做得如此巧妙,竟连哥尼也看不出痕迹。“你们有很多这样的隐蔽点吗?”哥尼问。“多得很。”保罗答道。他看着契妮说:“去找柯巴。告诉他,哥尼警告我,这伙走私贩子里有几个不能信任的家伙。”她看了哥尼一眼,回头望望保罗,点点头,随即转身跳下岩石,灵巧得像一只羚羊。“她是你的女人。”哥尼说。“是我长子的母亲。”保罗说,“厄崔迪家族又添了一个雷托。”哥尼什么也没说,只睁大双眼,接受了这个事实。保罗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此时,南方的天空呈现出一片咖喱色,断断续续的阵风和迅疾的气流刮起沙尘,扬到他们头顶的半空中。“系好你的蒸馏服。”保罗一边说,一边系紧自己的面罩和兜帽。哥尼照做了。幸亏有过滤器,这儿的风沙可真厉害。保罗说:“有哪些人你不信任,哥尼?”隔着过滤器,他的声音有些含混不清。“有几个新招来的人,”哥尼说,“是异星人……”他突然一顿,被自己用的词吓了一跳。“异星人”这个词竟如此轻易地溜到了他的嘴边。“哦?”保罗说。“他们不像我们平时招来的那些寻宝者,”哥尼说,“相比之下更剽悍些。”“哈克南间谍?”保罗问。“大人,我认为他们并不向哈克南人报告。我怀疑他们是为皇帝办差的,隐约有些萨鲁撒·塞康达斯的特征。”保罗目光锐利地瞥了他一眼:“萨多卡?”哥尼耸耸肩:“可能。但他们伪装得很好。”保罗点点头,思考着哥尼如此轻易就回到了厄崔迪家臣的身份模式……只是,他显得稍有保留……跟原先不太一样。厄拉科斯改变了保罗,也改变了哥尼。两个戴兜帽的弗雷曼人从他们脚下的乱石堆中露出身形,开始往上爬。其中一人肩上扛着一个很大的黑色包裹。“我的人现在在哪儿?”哥尼问。“都很安全,在我们脚下的岩石里。”保罗说,“我们在这儿有一个山洞——鸟巢洞。等沙暴过去以后,我们再决定如何处置他们。”山脊上面有人喊道:“穆阿迪布!”保罗闻声转过身去,见一个弗雷曼卫兵正示意他们下到洞里去。保罗发出信号,表示他已经听见了。哥尼表情骤变。他打量着保罗。“你就是穆阿迪布?”他问,“你就是‘沙之意志’?”“那是我的弗雷曼名字。”保罗说。哥尼转身走开,心里感到很压抑,有种不祥之感。他的人一半躺在沙漠里死了,其余的人被俘。他并不关心那些新招募来的家伙,他们本来就值得怀疑。但其他那些人里也有好人,有朋友,他觉得自己应该对他们负责。“等沙暴过去以后,我们再决定如何处置他们。”这就是保罗的话,穆阿迪布的话。哥尼想起那些关于穆阿迪布,关于李桑·阿尔-盖布的传闻:他如何剥下一名哈克南军官的皮做鼓面;如何在弗雷曼敢死队队员的簇拥下冲锋陷阵;那些敢死队队员又如何嘴里哼唱着死亡圣歌,毫无畏惧地涌入战场。原来是他!那两个弗雷曼人爬上山岩,轻快地跃到保罗面前一块凸出的岩石上。黑脸的那个人说:“全弄好了,穆阿迪布。我们最好现在就下到山洞里去。”“好的。”哥尼注意到那人说话的语气——一半是命令,一半是请求。这就是那个叫斯第尔格的人,弗雷曼新传奇中的另一个角色。保罗看着另一个人扛着的包裹,说:“柯巴,包裹里是什么东西?”斯第尔格回答说:“在香料机车上找到的,上面有你这位朋友的姓名缩写,里面装着一把巴厘琴。我听你讲过好多次哥尼·哈莱克弹巴厘琴的故事。”哥尼打量着说话的人,看到蒸馏服面罩外隐约露出几缕黑色的胡须、一双锐利的鹰眼和一个鹰钩鼻。“大人,你有个很会动脑子的朋友。”哥尼说,“谢谢你,斯第尔格。”斯第尔格示意他的同伴把包裹递给哥尼,说:“谢谢你的公爵大人吧。全靠他的支持,你才得以加入我们的队伍。”哥尼接过包裹。对方话里话外的刻薄之意让他迷惑不解。这人明显带着挑衅的口气。哥尼很想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弗雷曼人嫉妒他。突然跑出来一个叫哥尼·哈莱克的家伙,甚至在保罗到达厄拉科斯之前就认识他了,还跟他有着深厚的友情,而这份友情确实是斯第尔格永远无法插进来的。“你俩都是我的好朋友。”保罗说。“弗雷曼人斯第尔格,你可是个大名鼎鼎的人物。”哥尼说,“能认识你这个朋友是我的荣幸,任何杀哈克南人的勇士都是我的朋友。”“你愿意和我的朋友哥尼·哈莱克握握手,认识一下吗?”保罗问。慢慢地,斯第尔格伸出手来,用力握住哥尼结满老茧的握剑的大手。“很少有人没听说过哥尼·哈莱克的大名。”他一边说,一边松开手,转身对保罗说,“沙暴的势头很猛。”“我们立即动身。”保罗说。斯第尔格转身带着他们向下穿过岩石堆,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径走到一块隐蔽的凸岩下面,那里有一个低矮的洞口。他们刚走进山洞,里面的人便急忙用密封罩把他们身后的门封死。球形灯照亮了一间宽大的圆顶洞室,洞室一边有一块凸出的岩石,一条通道从那里伸向山洞深处。保罗跳上那块凸出的岩石,带头进入通道,哥尼紧随其后,其他人则朝洞口对面的另一条通道走去。保罗带路经过一个前厅,走进内室,内室的墙上挂着葡萄酒色的壁毯。“我们可以在这儿不受干扰地待一会儿。”保罗说,“其他人尊重我的隐私……”房间外突然响起叮叮当当的警铃声,紧接着传来大声呼喝和武器碰撞的声音。保罗急忙转身往回冲,穿过前厅,跑到外面那块凸岩上,俯视着脚下的大厅。哥尼手持武器跟在后面。下面的洞底,一群人正混在一起奋力拼杀。保罗站了片刻,估量着眼前这一幕。他辨认出战斗中的一方是身穿弗雷曼长袍和波卡的自己人,另一方则身着不同服装。凭着母亲过去对他的训练,保罗能察觉到最细枝末节的线索,他一眼便看出,这些弗雷曼人在与那些身穿走私贩子服装的人搏斗。不过,走私贩子们已经被包围压缩成几个小三角,背靠背三人一组苦苦支撑着。这种在近身搏斗时组成三角形战斗小组的习惯,是皇家萨多卡军的招牌战术。一个在人群中奋战的敢死队队员看见了保罗,顿时,战斗口号在洞内响起,此起彼伏,回**不止:“穆阿迪布!穆阿迪布!穆阿迪布!”另一双眼睛也认出了保罗,一把乌黑的匕首风驰电掣般向他飞过来。保罗一侧身,只听匕首“啪”的一声劈在他身后的岩石上,然后瞥见哥尼拾起了那把匕首。走私贩子的三角队形被压缩得越来越小,逐渐向后退去。哥尼举起匕首,把它递到保罗跟前,指指匕首上纹样像发丝一样细的黄色纹章。黄色是皇室的专用色,纹章是金色狮子头,匕首柄上还刻着许多只眼睛。毫无疑问是萨多卡。保罗走到凸岩边上。下面只剩下三个活着的萨多卡,洞室的地上横七竖八蜷缩着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其中有萨多卡,也有弗雷曼人。“住手!”保罗喊道,“保罗·厄崔迪公爵命令你们住手!”正在格斗的人动摇了,犹豫不决。“你们,萨多卡!”保罗朝剩下的那几个人大声喝道,“你们这是奉谁的命令,竟敢来威胁一位有统治权的公爵?”他的人开始从四面八方压向那几个萨多卡,保罗于是飞快地又补了一句:“快住手!”那个三角形小队已经被压缩在角落里了,其中一人挺身质问道:“谁说我们是萨多卡?”保罗从哥尼手上拿过那把匕首,举过头顶:“这把匕首说的。”“那谁说你是位有统治权的公爵?”那人又问。保罗向他周围的敢死队队员一指,说:“这些人说我是位有统治权的公爵。你们的皇帝把厄拉科斯赐予了厄崔迪家族,我就是厄崔迪。”萨多卡都站着不吭声,踌躇不决。保罗打量着那个人——身材高大,相貌平庸,左边脸颊上一道白色的伤疤横过半边脸。他的举止暴露出内心的愤怒和迷惑,浑身上下却仍旧散发出一股傲气。所有萨多卡都有一股傲气,没有这股傲气,就跟没穿衣服一样;而有了这股傲气,即使他赤身**,看上去也像是全副武装。保罗看着他的敢死队小队长说:“柯巴,他们怎么会有武器的?”“他们把匕首藏在蒸馏服下面的秘密口袋里。”那个小队长说。保罗审视了一遍满屋的死者和伤者,又把目光投向小队长。什么也不用说,小队长自己就垂下了双眼。“契妮在哪儿?”保罗问。他屏住呼吸,等着对方的回答。“斯第尔格把她带到一边去了。”他朝另外一条通道努努嘴,然后看着地上的死伤者,“该为这个过失负责的人是我,穆阿迪布。”“你那儿有多少这样的萨多卡,哥尼?”保罗问。“十个。”保罗轻盈地跳到岩室底部,大步走到那个说话的萨多卡旁边,站在他的攻击范围内。弗雷曼敢死队队员紧张起来,他们不喜欢看到保罗离危险那么近。他们誓死保卫保罗,竭力避免让他犯险。弗雷曼人希望将穆阿迪布的智慧保存起来。保罗头也不回地问他的小队长:“我们的伤亡情况如何?”“两死四伤,穆阿迪布。”保罗看到萨多卡后面有动静,是契妮和斯第尔格,他们正站在另外那条通道里。他把注意力转回到说话的那个萨多卡身上,紧盯着对方的眼睛。这双眼睛带着外星特征,有很分明的眼白。“你叫什么名字?”保罗问道。那人僵住了,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不要打什么鬼主意,”保罗说,“我很清楚地知道,你们受命找出谁是穆阿迪布,然后设法干掉他。我敢说,准是你们建议到这沙漠深处来寻找香料的。”身后的哥尼叹了口气,保罗禁不住露出一丝微笑。那个萨多卡的脸涨得通红。“站在你们面前的不只是穆阿迪布。”保罗说,“你们死了七个人,而我们只死了两个。差不多三比一。跟萨多卡战斗,这份成绩单可是相当不错了,对吗?”那个萨多卡刚想上前,敢死队队员们马上逼过去,他不得不重新退后。“我在问你的名字。”保罗命令说。他稍稍用了点儿音控力,声音听上去十分威严:“告诉我你的名字!”“上尉阿拉夏姆,皇家萨多卡。”那个萨多卡脱口而出。他张大了嘴,迷惑地望着保罗,原先那种把这个石洞看成挤满野蛮人的巢穴的傲慢态度渐渐消失了。“那好!阿拉夏姆上尉。”保罗说,“为了你今天看到的一切,哈克南人肯定乐意付出大价钱。至于皇帝嘛——虽说是他背信弃义,但为了得到这个厄崔迪家还有幸存者的情报,恐怕也会不惜代价的。”上尉看了看留在他身边一左一右的两个人。保罗几乎能看出那人脑子里正转着什么念头:萨多卡决不投降,但必须让皇帝知道这个威胁的存在。保罗运用音控力说:“投降吧,上尉。”上尉左边那个人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扑向保罗,没想到却撞上了自己人。上尉匕首一闪,刺入他的胸膛。袭击者呆呆地瘫倒在地,身上还插着上尉的匕首。上尉转向唯一剩下的同伴。“我知道什么是对皇帝陛下最有利的。”他说,“明白吗?”听到这话,另一个萨多卡的双肩立即耷拉下来。“放下你的武器。”上尉说道。那个萨多卡照做了。上尉转向保罗:“我为你杀了一个朋友,我不会忘记这件事,你也别忘了。”“你们是我的俘虏,”保罗说,“你们向我投降了。至于你们是生是死,这已经无关紧要了。”保罗示意卫兵把这两个活着的萨多卡带走,打了个手势,让那个负责搜身的小队长过来。卫兵们拥过来,押着俘虏离开了。保罗朝那个低着头的小队长转过身去。“穆阿迪布。”那人说,“我让你失望了,我……”“这是我的错,柯巴。”保罗说,“我早该提醒你该搜查些什么的。今后搜查萨多卡的时候,要记住这次教训。另外还要记住:每个萨多卡都有一两个假脚指甲,跟偷偷藏在身上的其他秘密物品相连,用作信号发射器。他们会有好几颗假牙。头发里也暗藏志贺藤绞杀圈,隐藏得十分巧妙,让人几乎无法察觉。那玩意儿结实得很,足以勒死一个人,如果运用得当,甚至能把头勒下来。要对付萨多卡,你必须仔细搜查,认真搜查——既用普通的仪器,也要使用X光,甚至剃掉他们身上的每一根毛发。可即使你这么做了,肯定还是会漏掉些什么。”保罗抬头看看哥尼,后者早就来到他身边,正听他讲话。“那我们最好还是把他们杀了吧。”小队长说。保罗摇了摇头,眼睛却盯着哥尼:“不。我打算让他们逃跑。”哥尼瞪着他。“殿下……”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说。“怎么?”“你的人说得很对。应该立刻处死这些俘虏,销毁所有证据。你已经使皇家萨多卡很丢脸了!皇帝知道了会寝食难安的,非把你架在小火上慢慢烧死才能一解心头之恨。”“皇帝不大可能有那么大的能耐战胜我。”保罗说。他的语速很慢,语气也很冷漠。面对那些萨多卡时,他的内心深处发生了某些变化,一系列决策在他意识中生成。“哥尼,”他说,“拉班身边有许多宇航公会的人吗?”哥尼挺直身子,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你的问题毫无……”“有没有?”保罗喝道。“厄拉科斯现在随处可见宇航公会的代理人,他们到处购买香料,好像那是宇宙中最稀有的东西似的。要不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要冒险深入……”“香料的确是宇宙中最稀有的东西,”保罗说,“对他们来说是。”他朝斯第尔格和契妮望去,看到他们正穿过岩室大厅朝这边走来:“而控制香料的人是我们,哥尼。”“控制香料的是哈克南人!”哥尼反驳说。“能摧毁它的人,才是真正控制它的人。”保罗说。他挥了挥手,不让哥尼继续争执下去,然后朝身旁的契妮和站在他面前的斯第尔格点了点头。保罗左手握着萨多卡的匕首,把它递给斯第尔格。“你为部落的利益而活,”保罗说,“你能用这把匕首汲取我的生命之血吗?”“如果这是为了部落的利益!”斯第尔格咆哮道。“那就用这把匕首吧。”保罗说。“你是在向我挑战吗?”斯第尔格质问道。“如果你把它当成挑战的话。”保罗说,“我会站在这儿,不带任何武器,让你杀死我。”斯第尔格大吃一惊,倒吸一口凉气。契妮叫道:“友索!”然后她看了哥尼一眼,又把目光转回保罗身上。斯第尔格还在掂量着保罗的话,保罗又继续说道:“你是斯第尔格,一个斗士。可当萨多卡在这里打起来的时候,你却不在战斗的最前线。你首先想到的是保护契妮。”“她是我的侄女。”斯第尔格说,“而且我相信你的敢死队对付这群人渣绰绰有余了,如果对此还有任何怀疑的话……”“为什么你首先想到的是契妮?”保罗质问道。“不是!”“哦?”“我首先想到的是你。”斯第尔格承认说。“你以为你能下得了手来对付我吗?”保罗问。斯第尔格的身体颤抖起来,他小声嘟囔着说:“这是传统。”“杀死在沙漠中发现的异星异客,夺走他们的水,当作夏胡鲁赐予的礼物,这才是惯例。”保罗说,“可那天晚上,你却允许两个这样的人活下来了,那就是我母亲和我。”斯第尔格仍然沉默不语,浑身颤抖地盯着他。保罗接着说:“惯例已经改了,斯第尔格,是你自己改变了它。”斯第尔格低头看着手里那把匕首上黄色的徽记。“当我成为厄拉科斯的公爵、身边伴着契妮的时候,你以为我还有时间关注泰布穴地里每一件具体的日常管理事务吗?”保罗问,“难道你会亲自插手每户家庭的家务事吗?”斯第尔格还是继续死死地盯着手里的匕首。“你以为我会砍掉我自己的右臂吗?”保罗质问道。慢慢地,斯第尔格抬起头来望着他。“你!”保罗继续说,“你以为我愿意使我自己或整个部落失去你的智慧和力量吗?”斯第尔格压低声音说:“我部落中这位我知道他姓名的年轻人,我能在决斗场上杀死他,如果那是夏胡鲁的意志的话。而李桑·阿尔-盖布,却是我不能伤害的人。当你将这把匕首交给我的时候,你就已经知道了。”“对,我知道。”保罗承认道。斯第尔格摊开手,匕首当啷一声掉到石头地面上。“传统变了。”他说。“契妮,”保罗说,“去找我母亲,派人送她到这里来,她的忠告会……”“可你说过我们要去南方!”她抗议说。“我错了。”他说,“哈克南人不在那儿,战斗也不在那儿打响。”她深深吸了口气,接受了这个命令。所有沙漠女人都会这么做的。碰上生死攸关的事时,她们会毫无怨言地接受一切。“你给我母亲捎个口信,这话只能落入她一人耳中。”保罗说,“告诉她,斯第尔格承认我是厄拉科斯的公爵,但必须找到一个好办法,既能让年轻人接受这一点,又无须动武。”契妮瞥了一眼斯第尔格。“照他说的做,”斯第尔格喝道,“我们俩都知道他可以打败我……我根本下不了手……这是为了部落的利益。”“我会跟你母亲一起回来。”契妮说。“派别人送她来。”保罗说,“斯第尔格的本能反应很正确。你安全,我才能更强大。你要留在穴地。”她刚想抗议,又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塞哈亚。”保罗说着,用上了对她的昵称。他飞快地转向右边,正好迎上哥尼那双怒气冲冲的眼睛。自从保罗提到他母亲以来,哥尼便仿佛失去了知觉。保罗和那位年长的弗雷曼人说了些什么,他无知无觉,那些话就像云彩一样从他身旁飘了过去。“你母亲。”哥尼说。“遭到奇袭的那天夜里,艾达荷救了我们。”保罗说。一想到要与契妮分别,他禁不住心烦意乱起来:“现在,我们已经……”“邓肯·艾达荷怎么样了,大人?”哥尼问。“他死了——他用生命为我们赢得了逃跑的时间。”那个女巫还活着!哥尼想,那个我发誓要向她复仇的人!还活着!很明显,保罗公爵还不知道生他的那个家伙是个什么东西。那个魔鬼!竟把他父亲出卖给哈克南人!保罗从哥尼身边挤过去,跳上凸岩。哥尼回头瞥了一眼,发现伤者和尸体已经被搬走了,而他苦涩地想到,保罗-穆阿迪布的传说中只怕又添了新的一章。我甚至没有拔刀,可人们会说,这一天我亲手杀死了二十个萨多卡。哥尼跟在斯第尔格身后,走在岩石地面上,但他完全意识不到自己身在何处。怒火使他甚至看不见这个洞穴和球形灯黄色的灯光。那女巫还活着,可那些被她出卖的人却成了寂寞孤坟中的森森白骨。我一定要设法在杀死她之前,向保罗揭露她的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