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了他的鲜血和一块被尖利的爪子扯下来的长袍布料。他的妹妹生动地描述了老虎,以及它们成功的进攻。我们审问了其中一个阴谋者,其他的要么已经死了,要么已经被我们捕获。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柯瑞诺家族。真言师已经证实了这些证言。——摘自斯第尔格向兰兹拉德联合会提交的报告法拉肯研究着监视器里的邓肯·艾达荷,搜寻着有关这个人奇怪行为的蛛丝马迹。刚过正午,艾达荷站在分派给杰西卡夫人的住所门外,等待她的接见。她会见他吗?她自然知道他们受到了监视,但她仍旧要见他吗?法拉肯身处泰卡尼克训练老虎用的指挥所里。这间屋子违反了许多条法律,装满来自特莱拉和伊克斯的违禁品。只要用右手移动手下的操纵杆,法拉肯就可以从六个不同的角度观察艾达荷,或是转而观察杰西卡夫人的房间,那里的监视装备同样精密。艾达荷的眼睛让法拉肯觉得很不舒服。特莱拉人在再生箱中为他们的死灵配备的那两个金属眼球与人类的眼睛真是太不一样了。法拉肯碰了碰自己的眼睑,感到了永久型隐形眼镜坚硬的表面,隐形眼镜掩盖了能暴露他香料成瘾的全蓝色眼睛。艾达荷的眼睛看到的肯定是一个不同的宇宙。还能有其他答案吗?法拉肯几乎忍不住想要问问特莱拉上的医生,让他来回答这个问题。艾达荷为什么要自杀?他真的想这么做吗?他明知道我们不会让他死。艾达荷是个危险的问号。泰卡尼克想把艾达荷留在萨鲁撒,或是杀了他。或许这才是最好的选择。法拉肯转而察看正面影像。艾达荷坐在杰西卡夫人寓所外的一张硬长凳上。那是个没有窗户的门厅,木质墙面上装饰着三角旗。艾达荷在长凳上已经坐了一个多小时了,摆出要等待一辈子的架势。法拉肯向屏幕俯下身去。作为厄崔迪家族忠诚的剑客、保罗·穆阿迪布的老师,这些年来,这个人在厄拉科斯上一直过得不错。他的步伐仍然年轻,富有弹性。这当然肯定有长期服用香料的原因。另外,特莱拉的再生箱也赋予了他精妙的代谢平衡。艾达荷真的能记得再生箱以前的事吗?其他在特莱拉上重生的人都不能。艾达荷真是个不可思议的谜!有关他死亡的报告就放在他的图书馆里。杀死他的萨多卡报告了他的勇敢:倒下之前,他干掉了他们小队中的十九个人。十九个萨多卡!他的肉身太值得送往再生箱了。但是特莱拉人却让他变成了一个门泰特。在那个重生的肉体内活着怎样一个灵魂呢?在原有的天分之上又成了一个人类计算机,会给他带来什么感觉?他为什么要自杀呢?法拉肯知道自己的天分在哪儿,也很相信自己的天分。他是个历史学家兼考古学家,也是判断人的一把好手。情势迫使他必须深入了解那些可能为他服务的人,同时研究厄崔迪家族。他把这种不得已视为成为一个贵族必须付出的代价。统治者需要对协助其行使权力的人做出精确而果断的判断。很多统治者都是因为其下属的错误和滥用职权而下台的。对厄崔迪家族的仔细研究揭示了这个家族在选择下属方面的天分。他们知道如何保持下属的忠诚,如何保持战士们的士气。艾达荷的表现不符合他的个性。为什么?法拉肯眯缝起双眼,想透过皮肤看透那个人的内心。艾达荷表现出了一副愿意等下去的样子,没有丝毫不耐烦。他给人的印象是自制和坚定。特莱拉的再生箱在他的动作中注入了些超人类的东西。法拉肯感觉到了。这个人似乎有自我更新的能力,按照恒定的法则行事,像围绕恒星的行星一般有自己恒定的轨道,永远转动,不会停止。这个人不会被压力击垮,最多只稍稍变更一下他的轨道,却不会做出任何本质的改变。他为什么要自杀呢?不管动机是什么,他这么做是为了厄崔迪,为了他的主人。厄崔迪是他围绕的恒星。不知何故,他认为把杰西卡夫人安置在这儿对厄崔迪家族有好处。法拉肯提醒自己:这是一个门泰特的想法。他让自己更深入一步:门泰特也会犯错误,只不过不那么经常。得出这个结论之后,法拉肯差点下令让手下把杰西卡夫人和艾达荷赶走,但他在下决心的刹那间犹豫了。他们两个——死而复生的门泰特和贝尼·杰瑟里特女巫——仍然是这场权力游戏中面值不详的筹码。艾达荷必须被送回厄拉科斯,因为他肯定会在那儿引发麻烦。杰西卡必须留在这儿,她那稀奇古怪的知识肯定会给柯瑞诺家族带来利益。法拉肯知道自己在玩一个微妙而危险的游戏,但他一直在为这一刻做准备,自从他意识到自己比周围的人更聪明、更敏感以来,他就开始准备了。对孩子来说,那是个可怕的发现,于是图书馆既成了他的避难所,也成了他的老师。可是现在疑虑包围了他,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准备好开始这场游戏。他已经得罪了他的母亲,失去了她的辅助,但她的决定对他来说总是充满危险。拉兹虎!训练它们的过程就是一场屠杀,将它们投入使用就更愚蠢了。太容易被追查了!仅仅遭到流放,她应该感到欣慰。杰西卡夫人的建议则能够完美地配合他的希望。她的做法也会向他透露厄崔迪家族的思维模式。他的疑虑开始消散。他想,抛弃安逸生活,经过残酷训练之后,他的萨多卡再次变得坚强而具有活力。军团的人数不多,但是他们又形成了可以与弗雷曼人一对一的战斗力。然而,只要厄拉奇恩条约强制推行的军队规模限制仍然在起作用,这些军团的意义就不大,弗雷曼人在数量上占有绝对优势——除非他们卷入内战并消耗了实力。现在让萨多卡和弗雷曼开战有点太早了。他需要时间。他需要那些已断绝关系的大家族重新和他结盟,需要那些刚获得权力的小家族来投靠他。他需要宇联商会的资金。他需要时间让萨多卡变得更强大,让弗雷曼人变得更虚弱。法拉肯再次看了看监视器里那个耐心的门泰特。为什么艾达荷要在此时求见杰西卡夫人?他应该知道他们受到了监视,他们的每句话、每个动作都会被记录下来,进行详细的分析。为什么?法拉肯的目光离开监视器,看着控制台旁的文件架。在微弱的屏幕光线下,他能分辨出那幅报告厄拉科斯最新情况的卷轴。他的间谍干得十分彻底,他必须表扬他们。这些报告给了他很多欢喜和希望。他闭上双眼,报告的摘要以奇特的编辑形式涌现在他的脑海中,这些都是他为了自己使用而将原来的报告缩写而成的。随着行星越来越肥沃,弗雷曼人没有了土地压力,他们的新社区也失去了穴地的传统。在古老的穴地文化中,弗雷曼人从幼年起就受到反复教导:“穴地就像你自己的身体,有了它,你才能走向世界,走向宇宙。”传统的弗雷曼人常说:“看看戒律吧。”这句话表明戒律是最重要的科学。但新的社会结构正在侵蚀古老的戒律,纪律在松弛。新的弗雷曼人领袖只知道他们祖先的问答记录和隐藏在他们神秘歌声中的历史。居住在新社区的人民更加活泼,更加开放。他们更容易争吵,对权力机关的服从性也较差。老穴地的人更有纪律,更愿意进行集体行动,更倾向于积极地工作。他们更关心自己的自然资源。老穴地的人仍然相信有秩序的社会有助于实现个人理想。年轻人则已不再相信这种说法。传统文化的守护者看着年轻人,说:“死亡之风已经侵蚀了弗雷曼人的过去。”法拉肯喜欢自己所做的摘要,其要点十分明确:厄拉科斯文化的多样性只会带来混乱。他把这个根本的概念刻进卷轴里。穆阿迪布的宗教以弗雷曼传统的穴地文化为基础,然而新文化离传统的纪律越来越远了。法拉肯再次问自己为什么泰卡尼克要皈依那个宗教。信奉了新宗教的泰卡尼克表现得很古怪。他似乎非常虔诚,但又好像是迫不得已才成了教徒。他就像进入旋风中心想检查旋风,却被旋风裹挟着四处乱转的人。泰卡尼克的转变十分彻底,这很不像他的为人,让法拉肯觉得很恼火。这是对古老的萨多卡传统的回归。他警告说,年轻的弗雷曼人也可能会经历类似的回归,旧有的、残留在血脉之中的传统终将恢复。法拉肯又想到了那些报告卷轴。它们报告了一件令人不安的事:弗雷曼古老文化传统有顽固性。弗雷曼人有一种说法,“起源之水”。新生儿的羊水被保留下来,蒸馏出喂给婴儿的第一滴水。传统的仪式需要圣母在场司水,并说:“这是你的起源之水。”就连年轻的弗雷曼人也为他们的孩子举行这种仪式。你的起源之水。一个婴儿,却要喝下由养育了他的羊水蒸馏出的水——法拉肯一想起这个就觉得厌恶。他还想到了双胞胎中活下来的那个,珈尼玛,在她喝下了那种水之后,她母亲就死了。长大之后,她会厌恶那种行为吗?或许不会。她由弗雷曼人养大。弗雷曼人认为正常自然的事,她也同样这么认为。忽然间,法拉肯为雷托二世的死感到难过,和他谈论这些东西肯定很有趣,或许自己会有机会与珈尼玛谈谈。艾达荷为什么要自杀?每次看着监视器,他都会问自己这个问题。法拉肯再次陷入了疑惑。他一直渴望像保罗·厄崔迪那样,具备进入入定状态的能力,去寻找未来和他问自己的问题的答案。然而,无论他摄入多少香料,他那普通的意识仍然拒绝改变,看到的仍旧是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的宇宙。监视器上出现了一个仆人,打开了杰西卡夫人的房门。那女人伸手召唤艾达荷。他离开长凳,进入屋内。待会儿,仆人会送来一份详细的报告,但是法拉肯又一次被激起了好奇心,他按下控制台上的另一个按钮,看着艾达荷进入杰西卡夫人寓所的客厅。这个门泰特表现得多么平静自信啊。他的金属眼睛是那么深不可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