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们和木星的关系并没有就此结束。在他们身后,发现号射出的那两枚探测器正在接触木星的大气层。有一枚音讯全无,应该是进入大气层的角度太陡,因此还来不及送出任何信息就烧掉了。另一枚则成功多了,切过木星大气的上层,然后又快速飞掠进太空。一如原先所规划,这枚探测器在与大气层接触后速度降低了许多,所以又沿着一条长长的拋物线掉落回去。两个小时后,它又进入了木星日照那一面的大气层——以每小时七万英里的速度移动。这枚探测器立刻就被炽热的气体所包住,无线电又中断。就主控甲板里的两人而言,接下来是几分钟令人焦躁的等待。他们难以确定这枚探测器能否存活,不知道外面的陶瓷防护罩会不会在刹住之前就燃烧殆尽。若是如此,那所有的仪器会在转瞬间蒸发不见。不过,陶瓷防护罩终究支撑到了这个炽热的人工流星慢下速度。抛去烧得发黑的碎片后,机器人伸出天线,开始用它的电子感应装置环顾四周。这时在几乎二十五万英里之外的发现号上,无线电则开始接收第一波真正来自木星的信息了。每秒钟涌入的千万道脉冲,报告了大气的组成、气压、温度、磁场、放射现象,以及数十种其他只有地球上的专家才能解读的因素。不过,也有一种信息是可以立即明了的,那就是还在降落的探测器所送回的彩色电视影像。最先的影像是机器人进入大气层,也丢开了保护罩之后就开始传来的。能看见的是一团黄雾,其中杂有一块块极快速飞过摄影机镜头的猩红色块——随着探测器以每小时几百英里的速度落下,迎面窜流而上。黄雾更浓了。现在因为没有任何肉眼可以聚焦之物,根本无从判断摄影机可见范围是十英寸还是十英里。就电视系统所见,这趟任务似乎是失败了。仪器在运作,但是在这个混乱又有浓雾的大气层里,什么也看不见。就在此时,突然之间,浓雾消失。探测器一定是跌穿过一道高空的云层,然后进入晴朗的区域,也许是一片几乎只有纯氢,只夹杂稀疏的氨结晶的区域。虽然还是不可能判断任何影像的尺寸,但是摄影机显然已经可以看到几英里之外了。这个景象太过奇异,有那么一阵子,对已经熟悉地球上各种颜色和形状的肉眼而言,几乎是毫无意义。在遥远的下方,有一片无边无际、层次斑驳的金色海洋,海面散布着一道道应该是平行巨浪的波峰。然而这一切又静止在那里——这场景太大,大到看不出其中的任何动静。这一片金光闪闪的影像不可能是一片海洋,因为深测器还高高地位于木星的大气之中。顶多只可能是另一片云层。然后,摄影机捕捉到一个很奇怪的东西,只是隔着一段距离,朦胧得令人心急。许多英里之外,这片金色景物拱出了一个形状很像火山,但是对称得很诡异的圆锥形。圆锥形的顶部,一群蓬蓬的小云朵环绕成一圈,全都一般大小,各自独立。其中透着某种很不自然,也令人想不明白的东西——当然,如果对这个令人敬畏的景象还可以用“自然”这种字眼来形容的话。接着,由于在迅速变厚的大气里碰上一些乱流,探测器转往水平线另一处——有那么几秒钟,整个画面除了一片模糊的金色之外什么也看不见。后来稳定下来了,那片“海”也更近了,只是神秘如旧。这时可以看到“海”上到处不时出现一个个黑块,应该是通往再下面层层大气的洞口或缺口。探测器的任务并没有设定到那么下面。每下降一英里,探测器四周的气体浓度就会加倍,随着越来越接近隐藏在底下的木星地表,压力也越来越大。等他们看到影像预告性地闪动了一下,接着全部消失的时候,探测器离那片神秘的海洋其实还有很远的距离——地球来的第一个探测器,已经被自己上方好几英里厚的大气所摧毁。在它短暂的生命中,帮大家瞄见了也许只有木星百万分之一的景象,离抵达木星的表面也还遥远得很——因为那还隐藏在几百英里以下的浓雾中。看着影像从屏幕上消失,鲍曼和普尔只能呆坐在沉默中,心头翻涌着同样的思绪。的确,古人以“朱庇特”(Jupiter)这个众神之王的名字来为这个行星命名的时候,他们不知道自己做了多么棒的选择。就算那下面的确存在着生命,还要多久才能发现他们啊!之后,人类要想追随这第一个先驱者前进的话,还不知又要花上多少个世纪,要坐什么样的宇宙飞船啊!不过,对发现号及其组员而言,这些事情都无关紧要了。他们的目标是一个更陌生的世界,离太阳的距离几乎比木星还远一倍——他们还要再跨越五亿英里的路,路上只有虚无,以及幽**于虚无中的彗星。[1] 皮亚西斯(Pytheas),公元前4—公元前3世纪的古希腊探险家、地理学家,第一位记录月亮会影响潮汐的人。[2] 乔治·安森(George Anson,1697—1762),英国著名海军将领,两次出任英国海军大臣,曾参与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和四国同盟对西班牙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