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蜻蜓”号真是名副其实。长长尖尖的翅膀几乎无法看见,除非光线从某些特定角度照过来,折射出彩虹般的光彩。它就像是有一层肥皂泡敷在机翼结构精巧的支架上。这架小巧的飞行器上覆盖的是一层有机薄膜,虽然厚度只有几个分子,却十分坚韧,足以控制和引导时速五十公里的气流运动。飞行员——同时也是动力来源和导航系统——坐在靠近飞行器重心的小座位上,身子半往后靠,从而减小空气阻力。控制飞行器只需要一根可以前后左右摇晃的操纵杆,仅有的“仪表”是一条头上系有重物的飘带,用来显示飞行器与风的相对方向。飞行器在中轴区一组装完,吉米·派克就不准任何人碰它。那些单纤维构件一不小心就会被弄断,可是闪闪发亮的翅膀却让人忍不住想要去碰一碰它。很难想象那翅膀上真有什么东西……诺顿船长看着吉米爬上飞行器,心里却想起别的事情。万一“蜻蜓”号到了柱面海对面,这些细线一样的支撑构件断了,那吉米就算安全着陆,也没办法回来了。与此同时,他们正在打破太空探险中的一条神圣纪律——有人将要孤立无援地进入一片未知领域。仅有的一点儿安慰是,他将一直处在人们的视野当中,并且全程与后方保持交流。万一吉米真的遇难了,那他们将清楚地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这个机会实在是太珍贵了,不容失去。这可能是他们仅有的一次前往罗摩另一边、近距离观察神秘南极的机会,倘若有谁相信天意或者命运,却对这样一次机会视而不见,那简直是亵渎神灵。吉米比任何船员都明白自己正在尝试什么。这正是那种非冒不可的风险,万一失败了,那就听天由命了。谁也不可能永远都稳操胜券……“你听好了,吉米,”医务官厄恩斯特说,“千万不要透支体力,这一点相当重要。记住,自转轴的氧气含量仍然很低。不论何时,只要发现喘不过气来,立刻停下来,深呼吸三十秒——但顶多只能深呼吸这么久。”吉米一边检测控制装置,一边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升降舵和方向舵组成一个完整单元在一个悬臂支架上,安放在简易座舱身后五米处。舵面开始上下左右来回摆动,然后机翼中段形如薄片的副翼也上下摆动起来。“要我帮你转螺旋桨吗?”乔·卡尔弗特问道。他忍不住想起两百年前的老战争电影。“点火!发动!”也许除了吉米,没人知道他在说什么,不过这一嗓子缓和了不少紧张气氛。吉米开始慢慢地踩动脚蹬。螺旋桨轻薄、宽大的桨叶——和机翼一样,也是由精细的骨骼和闪闪发亮的薄膜构成——转动起来。才转了几圈,桨叶就彻底看不见了。“蜻蜓”号出发了。它从中轴区直直地向外飞去,沿着罗摩自转轴慢慢运动。飞过一百米,吉米停止蹬车,这样一辆明显以空气动力学原理制造的交通工具却悬在半空一动不动,看起来十分怪异。除开在大型空间站的有限空间里可能有过的先例,这种情况一定是破天荒头一回出现。“操纵起来怎么样?”诺顿喊道。“反应敏捷,稳定性差。不过我知道问题在哪儿——没有重力。往下飞一公里会好些。”“先等会儿——这样做安全吗?”如果降低高度,吉米就失去了他的最大优势。只要不偏离自转轴,他和“蜻蜓”号就完全没有重量。他可以毫不费力地滑翔,只要愿意甚至可以睡上一觉。可是一旦离开罗摩自转的中轴线,充当重力的离心力就会重新出现。这样一来,除非他一直维持在这个高度,否则他将越飞越低——与此同时,还将越来越重。这个过程进行得越来越快,直到最后以灾难收场。下方罗摩平原上的重力是“蜻蜓”号的设计承受重力的两倍。到时就算吉米能够安全降落,他也肯定没办法重新飞起来。可是他早就把这一切都考虑到了,他自信满满地回答:“在十分之一个标准重力条件下飞行没有问题。如果空气变得稠密,那它飞起来也更轻松。”“蜻蜓”号在空中划过一道缓慢的、懒洋洋的螺旋线,大致沿着阿尔法扶梯的走势落向平原。从某些角度看,这辆小小的空中自行车几不可见,吉米像是坐在半空中狂暴地踩着脚蹬子。有时候他以三十公里时速猛冲,过一会儿又停下来,感受一下操控性,然后再次加速。他一直小心翼翼地保持着与罗摩的弧形地面之间的距离。很快,大家就明显看出,“蜻蜓”号飞低一点儿更好控制。它没有再胡乱翻滚,飞行姿态变得稳定,从而让翅膀与下方七公里处的平原平行。吉米兜了几个大圈,然后重新开始向上爬升,最后在等待他的同事们的头顶几米处停了下来,直到这时才意识到,自己不太知道怎么让这个金贵玩意儿降落下来。“要我们给你抛根绳子吗?”诺顿半是认真地问。“不用,头儿——我得自己想办法下来,到另一头可没人帮我。”他坐着想了一会儿,然后一下一下地发力,让“蜻蜓”号轻轻地向中轴区靠拢。每蹬一下,由于空气阻力的作用,飞行器都会很快失去动量。到了最后五米距离,空中自行车几乎一动不动,这时吉米跳下车,让自己飘向中轴区的绳网里距离他最近的安全绳。他抓住绳子,**了一圈回来,两手刚好抓住自行车。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赢得众人的一阵掌声。“下回写剧本——”乔·卡尔弗特开口道。吉米赶紧谢绝。“刚才真是一团糟,”他说,“不过现在我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打算带一个黏球,再带二十米绳子;这样我就能把自己推到任何我想去的地方了。”“把手腕给我,吉米,”医生命令道,“往这个袋子里吹气。我还要采份血样。你呼吸有困难吗?”“只有在这个高度才困难。嘿,你要血样干什么?”“测血糖,这样我才能知道你消耗了多少能量。我们必须确保你拥有足够能量来完成任务。对了,你骑空中自行车的耐力纪录是多少?”“两小时二十五分钟零三点六秒。当然是在月球上——在奥运会场,那个场地一圈有两公里。”“你觉得自己能骑上六个小时?”“既然随时都能休息,六小时没问题。在月球上骑空中自行车的难度,起码是这里的两倍。”“好吧吉米——回实验室去。等我一检测完样本,就告诉你能不能去。我可不想让你有不切实际的希望——不过我觉得你能行。”吉米·派克象牙色的脸上露出大大的、满意的微笑。他一边跟着医务官厄恩斯特朝气闸舱飘去,一边回头对同伴说:“别摸它,求你们了!我可不想你们谁一拳在翅膀上捣出个窟窿。”“我会看着的,吉米,”船长保证道,“任何人都不准靠近‘蜻蜓’号——包括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