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玛尔的小赛艇再也等不到完成的一天了。尽管如此,它却马上要开始它的第一次航行——也是它的最后一次。日落之前,它都静静地停泊在水边,在没有潮汐的大海中,接受着浪花的轻柔拍打。前来致哀的人络绎不绝,罗伦看了很受感动,但是并不觉得惊讶。整个塔纳镇的人都到了,还有许多人来自南岛的其他部分,甚至北岛都有人来。这场事故之离奇前所未有,它震惊了整个世界,也激发了某些人病态的猎奇感。尽管如此,罗伦还是感觉自己从来没见过这么真诚的哀悼,他从来不知道萨拉萨星人能够如此深情,他的脑海中再次回响起了米蕾莎在档案库里搜索到的那句祷词:“全世界的小朋友。”没有人知道这句话的出处,也没有人知道,是哪个世纪的哪位学者让它重见天日,流传千古。带着无言的同情,罗伦和米蕾莎与布兰特一一相拥,然后,他望着两人加入里奥尼达家族在南北两岛的众多亲属,没有再去打搅。他不想见陌生人,他知道许多人都在想:“他救了你,你却救不了他!”在他的余生中,他都将背负这个重担。他咬紧嘴唇,强忍着泪水:身为史上最伟大的星舰上的高级军官,当众落泪是不恰当的行为。就在快要忍不下去的时候,心灵的防护机制救了他——要在最深的悲伤中避免崩溃,有时唯一的方法就是在记忆深处唤起一幅毫不相干甚至惹人发笑的画面。是的,宇宙有着奇特的幽默感。想到这里,罗伦差点忍不住微笑出来:库玛尔一定会喜欢上天对自己的这个最后的恶作剧。他回想起了飞船上的情景:牛顿中校打开停尸间的大门,弥漫着福尔马林气味的冰冷空气一下子涌了出来。“没什么好意外的,”牛顿说,“这其实挺常见,有的人会在最后**一阵,就像是在潜意识里对抗死亡。不过这次的情况不太一样,可能是失去外部压力后马上冰冻造成的。”要不是因为有冰晶在这具年轻、健美的躯体上勾画出肌肉的形状,罗伦或许会以为库玛尔睡得正香,而且还做着甜美的春梦。虽已死去,“小狮子”却比生前更加雄姿勃发。太阳在西边的丘陵后落下,海面上送来凉爽的晚风。赛艇缓缓滑入水中,几乎没有激起一丝涟漪。拉着它下水的,是库玛尔的三位密友和布兰特。罗伦最后看了看这位年轻的恩人,看了看那张安详宁静的面庞。四周一直相当安静。然而,当四位游泳健将把小船缓缓推离岸边,人群中却爆发出一片哀恸。罗伦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他再也不用担心被人看见了。在送葬者强有力的护航之下,赛艇稳健地驶离海岸,向着珊瑚礁的方向进发。当萨拉萨星的夜幕像往常一样匆匆降临,小舟驶过了两枚闪烁的浮标——那里是珊瑚礁的尽头,再往前就会是无垠的大洋。小船越过浮标,消失了。放眼望去,只见海水慵懒地拍打在外围的珊瑚礁上,碎成一线线白色的浪花。哭声停了,人人都在等待。蓦然间,远处腾起一道强光,昏暗的天幕为之一亮。一根火柱从海面冉冉升起,火焰干净而剧烈,几乎没有一缕烟雾。罗伦不知道它烧了多久,因为时间在塔纳镇上停止了。接着,烈焰陡然散去,火柱缩回海中,黑暗再度笼罩,但这黑暗只持续了片刻。就在跌落水面的刹那,火焰化作万千点火星,像喷泉一般朝天空迸发。它们中的一大半重新没入大海,但也有一些笔直升向苍穹,最终消失在了视野之外。就这样,库玛尔·里奥尼达又一次飞向群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