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魔鬼在细节

王迈山间的别墅占地广大，除了前面的广场、喷泉和行车道之外，背后还有一个小型的裸子植物园。王迈的太太是个植物学家，对各种裸子植物有爱好，王迈就斥资为她建了一个。整座房屋的设计倒是没什么特别之处，传统的四层两翼张开结构，中间安了电梯，分别有室内和室外的泳池，提供了充足的活动空间。别墅的左侧建了一排车库，停满了各色跑车。据说王迈年轻的时候也喜欢豪车，不过现在只是做个念想而已。王迈绝对算是国内典型的顶级富豪，他对生活的要求和享受，也比其他互联网富豪更高。他的家里面，管家、司机、保姆、厨子一应俱全，每个人都算是千搜的员工。徐文东在北都的豪宅高钰没去过，但听李剑成等人描述，与王迈的别墅相比还是差着好几个层次。至于高钰自己，无非就是有一套小三层的独栋house而已，出入经常自己开车，还没有一个真正富豪的觉悟。不过今天偌大的豪宅，仅仅招待高钰与崔娜这一对客人，稍微显得有点儿冷清，但管家殷切而不失礼貌，并没有让高钰觉得失礼。他们俩大概提前到了十分钟左右，在休息室闲坐，各项娱乐和饮料小食一应俱全，看来王迈对客人的需求想得都非常周全，细致周到。“我记得他一开始切入互联网市场，就是以细节上的严格要求而出名。”高钰想起关于王迈的典故，“在中文搜索领域，经常是一个标点符号就会表达出完全不同的意义。他对逗号分隔搜索关键词做了相当多的优化，就凭这一点，对谷歌形成了优势。”果然是性格决定命运，谷歌在其他语种搜索领域有极大的先发优势，最后国内市场却还是输在中文的一个逗号上。王迈的精细可见一斑。崔娜笑笑：“那好像和你刚好互补。你不是一向自诩‘观其大略’，只要做宏观控制就好了吗？”年少轻狂的时候，高钰也会以卧龙自诩，史书上说诸葛亮的同学读书寻章摘句，他却只“观其大略”。高钰一直觉得自己就是这风格，经常得意洋洋的夸耀。等到自己开始管理项目乃至创业之后，才明白“魔鬼在细节”的真正意义。不过行事风格，终究不会有太大的改变，他更喜欢方向上战略上的研究，执行层面更愿意交给靠谱的下属。对于特别细致，执行力极强的人，他打心底佩服，王迈就是这种人。五点整，衣冠楚楚的王迈和夫人一同出现在餐厅门口，诚挚地向高钰与崔娜表示欢迎。王迈今年五十岁，在互联网业界绝对算是个老人了。因为身体原因，他显得特别瘦削，头发已经一片银白，不过笑容还是显得很精神年轻。他夫人是他在斯坦福留学时候的同学，植物学博士，保养得倒是相当不错。大概因为经常健身的关系，体型修长苗条，白皙的脖子上挂着一串珍珠项链，很有贵妇风范。“英雄出少年，你真是年轻。每次看到你这样的后起之秀，我都觉得我老了。”王迈友好地与高钰握手，沉稳有力，他似乎很习惯于向外界展现自信的一面。“崔小姐也相当漂亮，听说是投资业界的女神，久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他转向崔娜，殷勤恭维，看来对来者的身份做过功课。王迈的风格确实与徐文东、陆易安都完全不同，他总是老派而绅士，不像徐陆二人一样主题明确，根本就懒得多做寒暄。“谢谢。”崔娜矜持地接受了恭维，转而称赞王夫人：“夫人才是美丽动人，有一种知性的美感。”据说这位王夫人虽然也持有千搜不少股份，但并不参与公司日常运营，仍然坚持做学术研究，最近几篇关于裸子植物染色体的论文很受重视。嫁得好，仍然有自己的事业，内心充实，精神圆满，这就非常值得人羡慕了。王迈哈哈大笑，引着高钰与崔娜入座，“我听说你喜欢法国菜，我们家的厨子是原本是梦乐餐厅的主厨，做的红酒牛尾相当正宗，你来评价一下。”高钰其实对吃的都很一般，并没没有什么特别的执念。喜欢法国菜也不过是场面上随便那么一说而已。王迈连这种信息都能注意到并记住，不得不佩服他强悍的观察力与记忆力。厨子的主菜端上来的时候，果然香气扑鼻，让人食指大动。可惜王迈自己却无法享受这种美味，他不知道是因为信仰还是健康问题，现在已经成了严格的食素者。他也戒了酒，只喝白水，这种健康的生活方式与豪宅的反差，让高钰都不由感慨。直到慢条斯理吃完一顿饭，管家送上餐后甜酒，王夫人告退之后，王迈才终于进入正题。他举着水杯，遥遥向高钰祝酒：“我今天约你过来，主要是想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这几年互联网业界都在传你的大名，我想看看有没有三头六臂。”略带着戏谑的意味，但语气却又很认真。高钰知道这种大佬收放自如，微笑回应：“那现在看到了，同样是两只眼睛一张嘴，会不会有点失望？”王迈正色摇头：“正因为没什么特殊之处，我才更佩服你。你创业的时代已经不是最初始互联网野蛮生长的时期，能够在一片血海中杀出来的，哪有什么平凡人？”中国的互联网经济发展，大概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开始，最初的互联网创业者，往往都是理想主义者，这一批人在最初的十年中交够了学费，这才在二十一世纪赶上互联网第二次大发展，站稳脚跟。真正幸运的是九十年代末期开始，借着网络爆发的东风，选择了正确方向的创业者们。至上的徐文东、飞讯的陆易安，包括南科的方谦，都是赶上了这一班船。王迈算是基于第一批与第二批之间，他的海外背景让他比国内的创业者们领先了半步，但同样也让他与国内的互联网业界有了一层隔膜，这是千搜先天的优势也是劣势。进入二十一世纪之后，互联网创业呈现更激烈竞争的态势，能够成功的往往都是在新兴行业中的开创者。比如短视频、直播、微博等等一系列新兴事物，能够获取或长或短的成功。但高钰的选择不一样，他进入的是红海，网络游戏业虽然诱人，但强者如云。至上、网镜还有无数大大小小的公司盘踞了上游到下游，几乎没有空隙。而高钰就是硬生生靠着做产品，做质量过硬的游戏，在这个充分竞争的市场打出了一片天地。甚至还能后来居上，成为业界第一，这几乎就可以用奇迹来形容。所以不论陆易安也好，还是王迈也好，他们更感兴趣的不是星辰游戏，而是高钰这个人。“王总过奖了。”高钰不卑不亢。各种赞誉，他早习惯了，即使这种称赞是出自互联网传奇人物口中，他也不会像以前一样那么激动。毕竟，他现在也已经是站在互联网最高层的少数人之一，虽然与三巨头相比还差不少，可也不是无名小卒。“叫我Michael就好。”王迈叹息，“可惜，你没有心思与千搜合作，我倒是很好奇为什么？”到现在为止，王迈还一句没问过，双方只是面对面吃了一顿饭，他突然就下结论说高钰没有心思与千搜合作。高钰一怔，反问道：“为什么这么说？我记得你还没有问过我。”这些互联网的巨头们，每一个都是人杰，徐文东的霸气、陆易安的大气，都给高钰留下过深刻印象，王迈这种跳跃式的推进谈话方式，也让他觉得跟不上节奏。“在吃饭的时候，你一句关于千搜的问题都没有。”王迈指出，“福尔摩斯说，没有异常就是最大的异常。”但凡高钰对千搜的橄榄枝有一点儿兴趣，他就不会一个问题都不问，就算不想落于被动，至少可以趁这个机会对千搜更加了解，然而他没有。王迈一直都在等着开启话题的时机，只是到吃完这顿饭，高钰都没给他这个机会，这已经是一种无声的拒绝。对于他们这个层次的人来说，这种拒绝，也就意味着高钰在另一个方面下定了决心。王迈目光炯炯盯着高钰：“我只想问你，你已经确定了要和飞讯合作吗？如果这样，我们双方的矛盾恐怕就没办法调和，以后再想坐下来喝杯酒的机会就更少了。”他晃了晃水杯，轻轻啜了一口，淡然等着高钰的答复。高钰沉默，他觉得在这个睿智的老人面前，很难有什么秘密，但关于公司的动向，他还是不想轻易透露。“你没有答应飞讯。”王迈的眼睛亮了，又是诧异又是惊喜，“看来，你找到了另一条充满荆棘需要勇气的道路，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