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安迪?斯堪姆特。阿普丽尔让我来接着写完这本书,因为,嗯,在写这部分的时候,她已经在我身边了。我不喜欢做这件事,可我明白她为什么想让我来写,所以我写了。我已读完了前面所有的内容,而且很认同。我认为阿普丽尔写得很不错,我认为这本书帮助了她,同时我也认为这本书将会帮助尚存人间的我们。虽然,老实说,她现在的境况似乎好些了。不管怎样,让我们从我站在23街那天开始说起吧。当时,我正拿着一只金耳环抵着纽约卡尔的臀部,同时正和阿普丽尔通着话。不过,我很快就发现自己是多余的了,因为有大约50个人急匆匆地跑来,把自己带的黄金首饰都贴上去了。于是我走到一旁,好听清楚阿普丽尔在说什么。我当时觉得对于发生在阿普丽尔身上的事,我该负百分之百的责任。我在想,要是我之前没有丢下她不管,她也不会在霍博肯的一间仓库里吸入浓烟,丧生火海了。这是我有过的最糟的感觉,尽管阿普丽尔告诉我不要这样去想。我的情绪是如此的难以平复,在向你们转述这个故事的同时,我仍心如刀剉。那时,我从卡尔身边走开了,有越来越多的人围着他。阿普丽尔正在和我说着话。骤然间,我就听到了各式各样的大呼小叫。我转过身,看到了卡尔跑掉的那只手,有垃圾桶的盖子一般大,正全速跳跃着掠过街道。我用了全速这个词,可实际上我并不知道这只全速奔跑的手是有多快,反正很快!看到的人都从卡尔身边跑开了。那几十个伸出手去把各种小饰物放到卡尔表面的人,全都吓得叫了起来,四散开来。那只手在人群中穿梭,飞速地移动着,最后毫无声息地正好卡进了纽约卡尔的右手腕中。所有人要么逃走了,要么就呆呆地看着。我突然意识到已经没人在用金子触碰卡尔的表面了,于是我便拿着米兰达的耳环冲了过去,把耳环紧紧地贴在了卡尔的腹部。我还没来得及确认我是不是触碰到了卡尔的肚皮,只见他举起了右胳膊,手捏成拳头状,就好像正拽着上方空间里的某个点一样。过了好一阵儿,我才回过神来,好在后来网络上播出了不少视频,记录了当时的情景。我恍然明白了过来,不过当时发生的一切已经很明显了:卡尔抓住了宇宙中的某个点,然后把自己扯入了空中。非常快!整个动作一气呵成,留下了一片空白,而我正好被吸入卡尔刚刚站立的空间中。然后,伴着一声巨大的爆裂声,我被轰到了一排公用电话亭上,肩部先撞了上去。后来我才得知那爆裂声是声爆。卡尔以比音速更快的速度离开了。我站在那儿,揉着被撞痛的肩,仍在思考着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猜是我们遵从了梦境的最后一条线索,是全球各地的人,同时拿着一块金子触到了每一个卡尔。现在卡尔走了,可阿普丽尔还困在那座楼里。我打电话给罗宾。“安迪……”他泣不成声。“卡尔走了,也许他过去帮忙了。”他非常艰难地说出了下一句话:“房顶,塌了。”我听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说道:“卡尔过去了。也许已经在那儿了。”他说,“是的,安迪。”我完全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那就是我被骗了,他知道实际上发生了什么,那就是阿普丽尔死了。上帝,这段太难写了!阿普丽尔发出请求之后,全世界的公民都跑去相应城市的卡尔那儿。个别城市的卡尔因为有军警守卫,现场还发生了小规模的骚乱。但人群没有散去,反而围得更紧,这一切都发生在几分钟之内。我敢说,这样的行动,在未来的任何时候,都不可能实现。纽约卡尔升空那一刹那,全球各地的其他卡尔也都消失了。事后,物理学家们仔细研究了这一现象,企图解释每一个卡尔其实就是同一个卡尔。在好莱坞卡尔的手出状况时,他们就已经开始这样设想了。现在似乎是百分之百得以证实了。卡尔苏醒的那一瞬间,人们就不再拥有梦境了。那些正在做梦的人,梦境一下子就没了,大部分人甚至连醒都没醒。有时候人们当然也会想起梦境,但梦境似乎已经完全结束了。后来,我们等着官方发现阿普丽尔的尸体。奇怪的是,数周过去了,没有任何发现。阿普丽尔的家人来看了我们所有人。我不知道这样的拜访会不会让他们好受些,我是更加难受了。把最好的朋友的死归咎于自己,已让我感觉相当的糟糕,我完全不敢想我是如何毁掉了这些人的生活。新闻(这当然是国际新闻)上的专家称,像这种程度的仓库大火,尸体是不可能被烧没的,因为温度不会达到那么高,这结论不错!很多电视台想邀请我上新闻去发表演讲。玛雅、米兰达、罗宾和我,没人愿意这样做。出事后的第一周,有媒体守在我的住处外面,所以我连家门都没出。每次都是杰森下楼帮我取快递。我就待在我的房间里看一看推特,守着新闻。可是,没什么新闻,人们谈论的都只是我们已经知道的事情。最后,我们每个人都分别收到了总统发来的吊唁信,经此提醒,我们才觉得该悼念了,即便我们并不确定该悼念什么。我再一次接到罗宾打来的电话时,已是几星期后了。“警方抓到那些家伙了。”我俩淡淡寒暄几句之后,他告诉了我这个消息。“网上没看到呢。”“消息还没公布。我一直和纽约警察局保持着联系,他们告诉我今天实施抓捕。”他的语气里既没有开心,也没有难过,更没有胜利。他说话的腔调就像在告诉我他在迪拉德百货公司买了一双新鞋。“是些什么人?”我想也许真相能对我有所帮助。“一共有三个人,是在匿名聊天室认识的。一个会编程,一个很蠢,另一个则很聪明,也很投入,他是真的想杀掉阿普丽尔,要么就是真心想阻止她,也有可能就为了在世上留个名。那个会编程的吹嘘他可以更改代码,让代码在输入后生成任何指定的内容。防御派的人找到密钥后,在他们的聊天室里,就开始肆无忌惮地策划。那个主谋让编程的行动,把吹牛变成现实。他侦察到了那个仓库,于是把地址给了编程的那位。代码修改成功后,他和他的同伙就等候在那个仓库了。老实说,我认为阿普丽尔出现的时候,他们还是挺吃惊的。那个领头的放了火,然后跑掉了。有一次,他在其中一个聊天室里炫耀了一番,而聊天室里另一个防御派的人报了信。FBI就是这样找到他们的。不过他们不知道是否可以控告这几个人谋杀,因为没找到尸体。”去到仓库的那两个家伙最后被处以最高刑罚,罪行包括绑架、非法监禁、纵火、蓄意谋杀、共同策划谋杀以及其他指控。不过,不包括谋杀罪。他平铺直叙的时候,我一直静静地坐着。“我很高兴警察抓到他们了。”“是啊。”“阿普丽尔最后跟我说的其中一件事就是,要是我生她的气,她觉得没关系,但是她不想让我生自己的气。”我告诉罗宾。“是啊。”他回答道。彼得·佩特拉威基却逍遥法外,事实上,他与这次绑架也没什么关系。但是阿普丽尔被袭击以及卡尔消失,相当于宣告了防御派运动的结束。“七一三”事件还不足以让其偃旗息鼓,但这一次,这场运动就此终结。也许是因为卡尔的撤退,人们不再有目光所及的威胁,也许是因为梦境的结束,也许是因为他们策划谋杀阿普丽尔的方式太阴险、太狡诈了,又也许是因为阿普丽尔的直播,在顶峰时期,同时有十亿多观众在线观看。不管原因为何,在卡尔消失后的一个月里,彼得·佩特拉威基开始与防御派运动保持距离,声称这场运动的走向已不再是他推崇的方向。一个卑鄙的人必为人所不齿,为人所鄙视。他移居到了加勒比海地区,听说在捣鼓某种听起来就不太靠谱的加密货币初创公司。当然,最恐怖的那群人并没有散去。阴谋论依然泛滥。没人能够解释我们的脑子到底怎么了,竟然会有那样相同的梦境,而且要是人们能找到一个令自己害怕的原因,他们肯定会去找的。仅仅一个月,我们这个小团体就散伙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再没有什么可以把我们联结在一起,或者是我们都因为内疚或悲伤(或者两者都有)而相互排斥。总之,突然之间,米兰达就回伯克利了,罗宾回了洛杉矶,玛雅开启了某种朝圣之旅,在每一个地方待不了几天就会离开,只有我还留在纽约。我傻傻地觉得我想让阿普丽尔能够找到我,我想让她知道我在哪儿。此外,我知道为了我的心理健康,最好的方式就是维持我现有生活的稳定。这样挺好的,这样我就不会总在玛雅或米兰达面前哭泣,要知道我看到她们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在哭。但这些天来,罗宾、米兰达、玛雅和我,始终都通过一个消息群保持着联系,我们从未让这个群沉寂,而且,没错,这个群还一直保留着阿普丽尔的账号。一天,我发了一条消息:“总有人想让我说点什么。”“你想说吗?”玛雅回复道。“上帝啊,不想!他们从来不告诉我该说些什么,而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安迪,你有很多可说的啊。”米兰达写道。“他们并不是真的想请我,他们只不过是因为找不到阿普丽尔。”过了很久,玛雅才回复道:“我一直在读阿普丽尔的书。她有一本罗丹的传记,开头是这么一句话:‘名气,说到底,不过是新名头所汇集的全部误解的总和。’我想这句话她读过很多遍。卡尔一直像块画布,人们将自己的价值观、希望和恐惧都投射在这块画布上。现在,阿普丽尔也成了这样的画布。”“那为此我该做点什么吗?”我回道。“不用,我只不过认为我们应该意识到这一点,既然现在阿普丽尔没在场说不了什么,人们就会借她的口说出他们想说的话。我知道你一直在盯着推特了。”的确是这样的。有人会乱引用阿普丽尔说过的话,或者声称阿普丽尔就是那样认为的,或者宣称阿普丽尔就会那样去做,而我会时不时地提醒人们摆正位置。玛雅说的是对的,我明白。“这事还没完。”“永远不会完,我们在这个世界的身份问题,始终都存在。”“那我该不该去跟威斯康星大学谈谈呢?”“你能给他们讲一些会让他们感觉好受点的话题吗?”我花了很长很长时间才决定下来:“还不能。”“没关系。”她回得很快。然后,我便开始思考如果我真要说点什么的话,我会说些什么。我可不会去参与有线新闻,那可是让人如坐针毡的,但也许我可以在公开的场合与谁对话一下,或是做一个简短的演讲。可这样的内容,我又不能放到我们的YouTube频道上,我心里总有股奇怪的感觉,我总觉得在阿普丽尔死后,这个频道就像是一个神圣的空间,应该被封存起来。一旦我开始思考说什么后,写下来就只是一小步了。于是我这么做了,那一晚,我写下了一段话。那一年,我做了不少各式各样的演讲,每一场我都以下面这段话来结尾。一年前,我目睹了这个世界上的人爱上了我最好的朋友。我们以为这样的经历会很有趣,我们以为这样的经历会显得我们傻兮兮的,可另一方面,这样的爱让她分裂,将她重组,将她变成另一个人。阿普丽尔和我,曾经在一个酒店房间里一起策划将她从一个人转变为一个人的故事。这个策划奏效了。奏效是因为这是一个伟大的故事,一个适合她的故事。只是,我们都没想到她真的成了过去的一个故事。名气暗藏的险恶,对阿普丽尔而言,并不是改变她的罪魁祸首,那是她自己的选择。她选择不再把自己当作一个真实的人,而是当作一个工具。如果不利用每个机会去使用、打磨、完善或是加强这个工具,那她就会让这个世界失望。阿普丽尔是一个普通人,可我们却让她深信她既超越常人,又不如常人。也许是她自己让自己相信的,也许是卡尔让她相信的,也许是我,也许是彼得·佩特拉威基,也许是有线新闻。可接近尾声时,连我都忘了,在大部分日子里,阿普丽尔·梅都是一个普通人。她曾经对我说过,她和我们所有人一样,脆弱得就像空气。我不知道阿普丽尔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她真的只是一个单纯的人。她只是想讲述一个能把大家团结在一起的故事。也许每一天她做得都不够完美,还犯了不少错,可当我们所有人都更加认为自己不是某种文化的一员,而是一场战争中的武器时,我不认为我们每个人都是清白的。对我而言,她的寓意清晰无比,而且我永远不会忘记。我们都是独立的个体,但更为重要的是我们能够团结在一起,如果这样的团结得不到保护和珍惜,那我们将去往邪恶之地。写完后,我依然觉得痛苦万分,我哭了,失魂落魄,但我感觉到了某种意义。我回信给威斯康星大学,说我愿意做一个30分钟的演讲,然后与他们确认了时间和行程。我打电话给罗宾问他是否愿意做我的预约经纪人。他说:“行。”我很想说这样的结局对罗宾来说是最难以承受的,可我不想争论谁更伤心。出事后,他辞了职,与外界隔绝,所以我很愿意能给他点事情做,以某种方式让他振作起来。他比我们更加自责。当然,我们都很自责。要是我们再聪明一点,再快一点,再有说服力一点……可罗宾知道正是他的消息,还有他的背叛,不管是多么的轻微,都促使阿普丽尔赶去了那个仓库。我不想说什么“最糟的就是不知道”,因为要是警方从那个仓库里挖出了阿普丽尔残缺不全、烧焦了的尸体,那才真叫糟呢,尽管我们都觉得帮不上忙。就这样,整个世界依然离奇,没着没落。阿普丽尔曾是个巨星,而现在她是死是活,没人知道。她的推特成了纪念碑。她发的最后一条推文“来看我的脸书直播!有大事发生了!”成了史上点赞数最多的推文。我不止一次地想:要是阿普丽尔知道了,最后这么烂的一条推文居然有这么多的点赞,肯定会当场石化吧。时光推移,没有人真的知道该如何继续。我四处旅行,在不同的地方一遍一遍地歌颂她。在人前演讲与发推文或是制作视频,实在是太不一样了!一间容纳5000人的讲堂,与我放上网可能产生的浏览量相比,观众人数可以说是微不足道。但通过现场的方式,我们都不得不停留在同样的思想意识中长达一个多小时,这样的链接让人感觉很好,而且我发现自己还挺擅长的。有几场演讲,阿普丽尔的父母也出席了。又是几周过去了,似乎,我们再也无法知晓阿普丽尔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卡尔是否已经与我们了结了关系。我还记得主流新闻报道中不再出现相关消息的第一天,再也没有关于阿普丽尔·梅、梦境、卡尔或审判凶手的消息时,苹果刚发布了新款虚拟现实装备;研究实验室发生了一连串盗窃案,其中一起是一群猴子逃走了,跑到了巴尔的摩的大街小巷。总有一天,阿普丽尔·梅将变为明日黄花。这恐怕也是阿普丽尔害怕面对的。可当这样的情形最终开始发生时,我惊讶于自己感到了解脱。几个月后,我正端坐在桌前写几封邮件,关于那些荒唐的财富,我该如何理财之类的,就在这时,我听到了敲门声。这不太对啊,要进这栋公寓楼,得主人家按下开门键才行,也许是给邻居送包裹的走错门了吧。然后我的手机发出了“咻”的一声。我在走去门口的路上按亮了手机,看到锁屏上显示的通知时,我整个人僵住了。阿普丽尔·梅滑动回复我不知道自己盯着屏幕看了有多久,只记得打开这条信息的时候,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条信息只有两个字:“咚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