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执行人与原镜

每次前往RealX执行任务时，营地会选择两名捕捉者一同前往。一名捕捉者负责所有工作，另一人可以什么都不做，仅仅为了保护，这就是“原镜”。等鲍菲斯吞下一袋睡眠剂，在幸福中进入睡眠后，莱尔像往常一样将观测工作切换成机器监控，确定一切运转正常后，往卧室走去。一种时常出现的不真实感又一次袭上他的心头，两年前这种感觉可以用新鲜和兴奋加以解释，如今，不真实感愈发强烈，在遇到那个迎面走来的女孩时几乎达到不可忍受的顶峰。蒙托卡尔·利娅经过身旁时，莱尔看见一张天使般动人的脸，如果这个世界，任何世界再能找到第二张如此生动美丽的容颜，莱尔都愿意为此付出一切。有这样念头的绝不仅仅是他一人，见过利娅的人都会这么决定，没人不被她的美貌和优雅吸引。当利娅缓缓走过莱尔身旁，他注意到紧挨着她身后站着的男人。“雷迪。”他不禁叫出声来，于是立刻转过头去，真恨不得自己用了影像而不是真实的身体。男人像根本没有听到他的声音，这让莱尔安心不少，可接下来的疑问更让他思绪大乱，利娅为什么和他在一起？难道……雷迪不需要经过基础课程和真理测试就能直接成为捕捉者？这不可能。“雷迪·埃雷斯，蒙托卡尔·利娅，请两位稍作等候，并确认没有使用影像。”利娅看了一眼前方流动的蓝色光带，这样的光带，营地四处可见，刚才的指示音就从那里发出。雷迪抬头看了一眼，一声不吭地继续前进。“它让我们稍等一下。”利娅惊讶地拦住雷迪，“你连基本的礼仪都不知道？”“不知道。”雷迪停下脚步，这一次他又保持了一贯的静止状态。利娅要是知道身边这个男人平日的乐趣就是像海鬣蜥朝向太阳的仪式一般静止不动，一定会后悔想要阻拦他。“看来新手做得不错，我以为他要跑几次阿索特才能把你带来。”说话的人正是莱尔最感激的人，捕捉者的导师——诺兰。诺兰的身材并不高，看上去却比走廊上所有人都要高大，年龄至少在五十五岁以上，皮肤的光泽度却和年轻人一样饱满。“老师，你知道我最不喜欢用真人出门了，除了执行任务。”利娅慵懒地说。“别摆出这种表情。”诺兰回应。利娅这话虽然是撒娇，但莱尔听来却觉得又生气又喜欢，生气的是营地里怎么有人可以这样和老师说话，喜欢的是如此天使般的容颜说出这样的话来也是让人立刻心如飘浮的云彩。雷迪却好像站在另一个时空里，什么也没听到，他毫无表情的模样叫莱尔愈发生气，更不用说他和利娅之间的距离不足一个拳头。“我是应邀而来的。”雷迪看了一眼诺兰。“是的，虽然不符合程序，但凡事总有例外。”老师似乎在向其他人解释。“我希望……”说到一半雷迪停顿下来，“我希望不会是拯救世界。”他接着说。“哈哈哈。”利娅颜如玫瑰，玫瑰忍不住大笑起来。诺兰紧皱眉头：“是的，你这么说并不错，不过不必紧张，世界还在控制之中。”“老师，难道他说的是真的？”利娅自小善识人心，很快发现老师比平日更为严肃。如果此时利娅再多想一步便有可能发现，不仅仅对老师当下的反应她缺乏理解，对于身旁的新人，她也同样束手无策，只是这个新人尚未引起利娅的注意而已。“看这里。”诺兰指向一处墙面，很快那上面浮现出一幅流动的画面，像夜晚的城市图，它缓慢变大又逐渐缩小，灯光星辰，时而明亮时而隐匿，最后聚集成一片密集的星团。“每个世界的人口数都在增加或减少。”诺兰说。“最后那张图是……”利娅找到诺兰的眼神，后者轻微点了点头。“这是理事会管辖的城市？”雷迪问道。“从边界定义，这么说没错。它们是拥有理事会提供的食物、循环空气设施、生育和治疗中心的城市。这幅不停变化、明暗交织的图像不仅仅是物理边界上的不同城市，同时也是不同的世界。人们不仅实现了在一个城市生活，并且实现了同一时刻在不同的世界生活。”“RealX？”诺兰点了点头：“是的，这就是RealX城市人口即时图。”“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从来没有使用过RealX，对它一无所知。”雷迪百无聊赖地说。利娅被雷迪的话弄糊涂了，无知尚可原谅，但是身边这个人傲慢无礼的态度简直叫她讨厌。营地的职责是保护RealX的安全，保护RealX的安全在如今的时代等同于保护现实世界安全，这是理事会至关重要的责任之一。而这个叫雷迪的新人好像什么都不明白。德高望重的诺兰如此耐心地和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站在工作区的入口处解释那么久，也不怕一旁经过的人看到。利娅的不安愈发强烈，她想回到房间，喝一杯营养剂果汁，保持清醒和轻度愉悦的心情。诺兰告诫她那东西不能再喝，喝多了会影响她在真理测试时的判断力，如果她还想着继续进步，最好还是忍一忍。利娅很听话也做得很好，几乎忘记它们的存在，可今晚这两个人之间的对话重新点燃了她对营养剂的渴望，一袋袋诱人的果汁占据着利娅的大脑，“营养剂真是可爱极了！”利娅在心中呼喊。“接下来的任务，利娅，我要你带雷迪一起去。”诺兰收起墙上显示的图像转身走入房间，利娅和雷迪缓步跟随。隔离屏障刚打开，利娅问道：“为什么不是乔纳亚？我们一直合作得很好。”“这个任务雷迪和你最适合。”诺兰语气严厉，不带多余的情绪，利娅愈加捉摸不透。诺兰继续说道：“我会给他捕捉者的权利，虽然未经训练，也没有通过真理测试……希望我们没有找错人。”“一定找错了。”利娅小声抱怨。这就是诺兰挑选的天才？利娅推测一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诺兰才会临时改变捕捉者选拔规则，使用一个完全陌生，甚至没有通过真理测试的新人。实际上，对诺兰来说，营地面临的状况比利娅所担心的更为糟糕。这起发生在RealX的死亡事件正在等待有人揭开面纱，不用多久，消息就会遍布每一位居民耳中，没人知道这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两周前有人发现大世界里一个居民失踪了，两周后有人说他死了。”诺兰说道。“也许他只是再也不进入大世界而已。”利娅说出自己的想法。诺兰看向利娅，想要说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却听利娅又惊呼道：“B级任务？”她惊讶地看着影像资料，等待诺兰确认。“别在意级别，这是为了不让这个月的A级任务超过同期的平均数量，以免引起工程师们的注意。”“可是他们一旦监测到这件事主动来找麻烦，我们岂不是更被动？”“利娅，要不是没有更好的选择，我不想让你去。”“你在担心我？老师，这个任务到底有多困难？”诺兰沉默不语，肩膀微微颤动了一下，利娅敏感地捕捉到他的不安。成为捕捉者，需要一定的天赋，超强的情绪感知力，正是利娅的天赋。她深吸一口气，转身面向雷迪：“我是这项任务的执行人，你是原镜。”“原镜？”雷迪不懂。利娅知道雷迪不明白她的话，他还有很多东西要学。“每项任务事实上仅由一名捕捉者完成，但每次前往RealX执行任务时，营地会选择两名捕捉者一同前往。一名捕捉者负责所有工作，另一人可以什么都不做，仅仅为了保护，这就是‘原镜’。“原本并没有这项规定，毕竟工程师那里有最先进的神经数据分析系统。RealX里的任何信息都能被统计和计算，可是几年前发生了一件事，自那以后就有了原镜，这一切都是为了保证捕捉者永远不会在真实和虚拟之间迷失方向。”雷迪安静地听着利娅的解释，一言不发。“几年前发生了一次脱离事件，一名捕捉者在任务规定时间结束时还没有返回营地，他留在了大世界。”诺兰补充道。顺着利娅的解释，诺兰继续说道：“在众多RealX中，RealX-09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大世界，它的具象足以乱真，如今已经没有人能说出它和现实世界有什么不同。几年前的那起事件，没人知晓究竟发生了什么，也许是出现神经功能混乱，也许是他故意不回营地。”“捕捉者不能长时间生活在RealX吗？”雷迪问道。这是一个单纯且朴实的问题，利娅露出怪异的笑容，好像这个问题既愚蠢又可笑。“当然，他有这个权利，营地的规则和一切行动同样受到最高法律监管，没人可以逾越。如果他不再回来，营地也要保护他的安全，人人享有最高法律保护的权利，捕捉者同样如此。”说到这里，诺兰停顿了一下。“话虽如此，对营地来说，这毕竟是一种背叛。”利娅毫不客气地说。“所以，捕捉者监控RealX发生的一切？”雷迪问。“应该说视系增强系统帮助我们了解每一位RealX居民的信息，人们离不开视系增强系统，就像21世纪初的人类离不开因特网。如今，生育中心诞生的婴儿都植入了视系增强系统，断开和进入RealX就和眨一下眼睛一样简单。这些细节以后再和你慢慢说吧，有一点你需要记住，营地存在的目的是保护人们在RealX的生活，同时也保护真实世界。”雷迪不解道：“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吗？”面对这么无知的问题，利娅按捺不住回道：“这算什么问题？”诺兰沉默了一会儿，拍了拍雷迪的手臂，语重心长地说：“每一个生命都很重要，保护RealX就是保护真实世界，你记住这点就可以了。在营地，我们仍然将那里称为RealX，将现实世界称为世界。一定要记住，如何称呼它们会改变你对本质的认识。”“那个人，现在在哪里？”雷迪问道。利娅有些惊讶：“谁？”“留在RealX-09的捕捉者。”“以后有时间我再慢慢告诉你吧，作为我的原镜……我想，我们彼此间最好有些基本的了解，这样多少能建立一些信任。信任是我们完成任务并且还能继续留在营地的基础，即使最危险的时候，明白吗？”“好的，我明白。”雷迪实话实说，他确信他的确听懂了利娅的话。“我没法安心，老师。”利娅忍不住说道，“为什么不是乔纳亚和我一起执行任务？我和里维斯的合作也从没出过问题。为什么一定要是一位新人？”“利娅，你不必担心，这次任务的执行人是雷迪，我需要你做他的原镜。”“什么？”话音刚落，利娅就知道自己失态了，捏了捏手指，调整情绪后，利娅的语气变得温柔懂事，“我明白了，老师自有道理。”一个没有使用过RealX的人要做任务的执行人？利娅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