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在车前方不远处，有一道巨大的红色透明屏障像瀑布一样从天顶挂了下来。“那些是什么东西？”铃木稚嫩的女声从车后座发了出来，他应该是看到了位于红色屏障后面的许许多多缓慢移动的人形，这些人形都残缺不全，满身鲜血。“罗宾，现在该怎么办？我们怎么走？”“冲过去。”祁龙回过头，手指着车前方。“你是说朝前开？”“是的。”“那些东西会拦住我们吗？”“你开得越快越好。”祁龙吞了吞仿佛存在的口水，隐约意识到了一个可能存在的问题，但是一个更为重要的问题摆在了眼前。“罗宾，就算我冲过去了，然后呢？游戏规则里不是说人到了红圈外面会变成丧尸？”“你不会马上变成丧尸，只要你足够快。”“但是你看看，前方全都在红圈外面。”“我说过，你只要开得足够快，就能……”“罗宾先生。”铃木透夫忍不住插嘴，“告诉我，那个地方到底是哪里？”“就在前面。”“前面什么都没有啊！全是丧尸！”“就在前面，就在路尽头的那座摩天楼。”祁龙转过头去，他看到路尽头有一座高耸入云的建筑，建筑的侧身上有好几个字——泛美生物遗传技术公司，和公司的标志。他忍不住说了出来。“我的大楼。”“一直开到大楼的侧边安全逃生门那里，动作要快。”“然后呢？”“进了那个逃生门，我会告诉你们接下来该做什么。”“快开车吧，祁龙，赶紧开过去。”祁龙之前隐约意识到的一个可能存在的问题现在变得有点棘手了：罗宾被击中的同时，车的前挡风玻璃也被击碎了，所以他刚才一直是在迎着风朝前开，他的面前没有任何的阻挡物。“赶紧开车啊！”铃木的刺耳叫声让祁龙心烦意乱。“别叫了！”祁龙踩下油门，做好了豁出去的准备。快速行驶的车子很快就穿过了红色的屏障。天空一下子变得非常蓝，刺鼻的血腥味夹在风里扑面而来。那些残肢断臂的丧尸一看见移动的车子就像鲨鱼闻到血的味道一样全都转头看了过来，祁龙更加加大了油门。起初，情况还在可控范围内，可是当车子撞飞了好几个丧尸之后，麻烦就接踵而至了。有丧尸爬上了前引擎盖。“坐稳了！”祁龙左右反复打着方向盘，甩动着汽车，然后一脚油门踩到底。“再开快点，后面的要爬上来了。”祁龙瞄了一眼后视镜，右脚使劲踩着油门，但是却有点使不上力了——他无论怎么用力都没法把油门踩到底。“喂，怎么速度变慢了？”祁龙感觉手上的力气也在慢慢减弱，呼吸也开始变得困难。“我感觉，感觉，不对头。”摩天大楼就在不远处，前面的道路很开阔，没有丧尸在挡路。“快点，快，我们不能在红圈外面待太久。”“我的力气越来越小了。”“快，加快，就快，到了。”目标就在眼前，祁龙全凭意志力在坚持，其实意志力在红圈之外的作用微乎其微。时间的流逝与祁龙控制力的削弱成正比。祁龙的脚艰难地把油门换成了刹车，头晕乎乎的，像是被灌了一瓶高酒精浓度的酒。随着一声猛烈的撞击声，车子停在了大厦的墙根下面。祁龙的头由于惯性扑倒在了方向盘上，他用双肘把自己给撑了起来，后视镜里已经没有了人。他急忙回头，发现罗宾和铃木倒在了后排座位上，身体还在轻微地颤动。“快起来！”祁龙费力地打开驾驶门，他感觉自己的手和脚似乎已经逐渐不属于自己了，像是要被别人给夺走了。“喂！”祁龙想拉开后排车门，但是怎么也使不上力气，只好一边喊一边用虚握的拳头敲击着玻璃窗。“喂，快点出来，快。”祁龙绝望地呐喊着。在远方，密密麻麻的移动物体沿着来时的路排山倒海而来。这时，车门开了。“实在太重了，喂，帮我。”铃木在车里面吃力地喊着，祁龙用肩膀把车门顶开，罗宾的双腿垂了出来。祁龙用力抓住那两条软绵绵又沉重的腿，与铃木合力把罗宾抬了出来。安全逃生门只有几米远的距离，对祁龙来说简直比从地球到月球的距离还远。丧尸低沉的吼声在群楼的包围下阴魂不散、愈来愈响。祁龙的意识已经模糊了，手上的动作完全变形，他已经搞不清楚现在自己是趴着还是跪着，右手向上摸索着安全逃生门的把手。祁龙终于摸到了，可是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最后一点生命力即将失去。安全逃生门被推开了，铃木透夫喘着大气拖拉着罗宾往里挪，祁龙左手像强力胶水一直没有松开罗宾的脚踝。他就这样连同罗宾一下下地移动着，有几个丧尸已经爬上了撞在墙体上的白色汽车上，准备扑下来。突然，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左手传来，下一秒，祁龙立刻就清醒了过来，虚弱无力感瞬间烟消云散了，视力也迅速恢复，他趴在地上，空气很凉爽，这里很暗，看不见外面的蓝天。“还好及时进来，否则我们都完蛋了。”罗宾坐在地上整理起自己的裤子来。“罗宾，你怎么能动了？”祁龙和同样倒在地上的铃木一起发出了疑问，罗宾从地上站起来，头顶上的黄色应急灯一直亮着。“好了，你们两个都快点起来，比预计时间晚了将近两个小时，希望亨德森还在游戏里。”铃木率先站了起来。“罗宾先生，就在这里操作？”“当然不是。”罗宾朝着里面走去，“这里有楼梯，跟我下去。”祁龙从地上爬起来后发现自己对这个地方非常熟悉，因为这里的构造和《美国陷落》里面自己公司的安全逃生通道一模一样。“罗宾先生，刚才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进了那扇门之后身体就复原了？这里不也是在红圈外吗？”“我以后会告诉你的。”罗宾用手示意赶紧行动起来。“马上就到？”“马上。”罗宾当先走在下行旋转楼梯上，铃木紧随其后，祁龙殿后，他的脚步最慢，三个人的脚步声在楼梯回廊中央向下传去，过了几秒才有回音返回上来。“罗宾先生，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下面是不是有一辆列车停着？”铃木的小姑娘声线带着一点急切和疑惑，罗宾只是用频率更加密集的脚步声作为回应。蜿蜒而下的楼梯仿佛没有尽头，祁龙伸出头朝下看着楼梯回廊，罗宾和铃木已经离他有一段距离。“祁龙，你磨叽什么？加快脚步，我们都快到了。”“来了。”祁龙左手扶着楼梯扶手快速下楼，罗宾和铃木已经在最下面一层平台等着了。“都到了，很好，听着。”罗宾站在祁龙和铃木的面前，身后是一扇横拉门，“在这个里面有一台计算机，我希望你们两个好好合作，听我的指令，这样的话皆大欢喜，我说清楚了吗？”“我很清楚，罗宾先生。”“你呢？”“我也很清楚。”祁龙把手背在身体后面点着头。“非常好。”罗宾背对着横拉门，用手拉住门把手，连一丝声响都没有，原本合上的门就被拉开，一个环绕式的大空间映入了眼帘。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屏幕镶嵌在环绕式的背景墙上，几张带滚轮的高背转椅零散地排布着。“跟我过来！“罗宾进了房间后两手各推着一把转椅来到了某个屏幕面前，他在屏幕下方的几个按钮上熟练地敲击了几下，屏幕亮了起来。“我想我不用多做介绍了，你们两个应该对这个操作界面非常熟悉了，接下来嘛……”罗宾还在用眼睛选择祁龙还是铃木的时候，铃木已经一把抓过了其中一个转椅。“时间很紧迫了，让我来。”罗宾拦住了铃木，而眼睛看着祁龙。“祁龙，你在边上看着铃木，别让他输入代码的时候出差错。”祁龙不用想也知道罗宾这句话的用意。“代码有任何问题我都会马上指出来的。”“很好，那么现在就开始吧！铃木，先搜索下亨德森是不是还在游戏里，全名：德拉贡·亨德森。”铃木白了祁龙一眼，然后双手开始在键盘上飞舞。“找到了，亨德森在游戏里。”铃木指着屏幕上亨德森的名字，“罗宾先生，你准备怎么做？”祁龙不动声色地把左手伸进了口袋。“铃木，寻找一个叫作派克里特斯·亨德森的人是不是也在游戏里。”“派，克，里，特，斯，亨德森。”铃木嘴里嗫嚅道，“有这个人，也在电脑里。”“罗宾，他是谁？”祁龙问了这个问题。“铃木，寻找我在游戏里的位置。”铃木迅速地调出了罗宾的位置信息。“听清楚了，铃木，把我和派克·亨德森进行意识互换，记得要在游戏结束后回到现实世界的时候再互换，现在不用，这样能做到吗？很好，铃木。喂！祁龙！别心不在焉的，看着屏幕。”“罗宾，那个派克里特斯是谁？”“你以后会知道的，别看着我，看着屏幕。”祁龙的眼睛盯着各种字符不断变化着的屏幕，注意力却一直在其他地方。“祁龙，铃木写的那些代码没什么问题吧？”“没有，到现在都没有差错。”“我不可能出现差错的。”“双重保险更安全。”祁龙的心脏不由自主地跳动加快了，铃木手上敲击的键盘声就像倒计时的“哒哒”声。“等一下，这里好像有点问题。”“哪里有？祁龙，你别捣乱。”“在第四行那里，罗宾，你瞧瞧。”祁龙移开半个身位，让给俯身前倾的罗宾。“铃木，出什么问题了？”“根本没有什么问题，罗宾先生，他在胡说。”铃木忙不停地续上了刚才停下来的代码。“祁龙，你是不是眼睛瞎了？”“铃木，你马上停下来。祁龙，哪里出问题了？”铃木还在敲着键盘。“罗宾先生，请相信我，我完全在按照您的指示操作。”“祁龙，快告诉铃木，哪里出了问题？！”“罗宾先生，我说了！代码没有问题！”“停下来！听见没有！”罗宾粗暴地制止了铃木的手头动作。“代码没有问题！罗宾先生，请你相信我！”铃木的嘶叫中隐约带着哭腔。“祁龙，你去接替铃木的位置，把代码错误都修改好！铃木，你站到旁边看着。”“罗宾先生，相信我，我没有骗你。”罗宾开始强行推搡铃木。“没有时间了，笨蛋，赶紧让位。喂，祁龙，赶紧的！快点啊！”“罗宾先生，我求求你了！请相信我！”罗宾在无情地赶走铃木，铃木在绝望地挣扎，祁龙攥紧双拳，心中有无数辆列车呼啸而过。“罗宾，本来我不打算杀死你的。”正在拉扯中的铃木和罗宾同时回过头来。祁龙举起原本藏在口袋里的双手，每只手各举着一支蓄满**的小注射器，他犹豫了一瞬间，随即把右手拿着的注射器朝着罗宾刺了下去。注射器的针尖准确地插进了罗宾的侧颈部肌肉里，足以让成人沉睡1个小时之久的硫喷妥钠混合氯胺酮溶液将在20秒内让被麻醉者彻底失去意识。祁龙的另一只手始终没有移动，注射器的针尖上渗出透明的液滴。插在罗宾脖子上的注射器末端的活塞已经推到注射器的管底，这意味着所有**一滴不剩地进入了罗宾的末梢循环。祁龙松开右手，罗宾捂着脖子，倒在地上，眼睛睁得老大，还沉浸在震惊和不解当中。铃木的表情如出一辙，除了眼睛里面还闪烁着刚才哀求时的泪水。“铃木，回到电脑面前，把你刚才输入的代码全都删了。”祁龙边说边盯着罗宾，“重新新建一个命令，将亨德森和罗宾的意识永久性删除。”祁龙眼看着罗宾的脸色刹那间枯萎，两只眼球无助地**着。“罗宾，本来我并不打算杀死你的。”时间大概过去了10秒，硫喷妥钠混合着氯胺酮已经透过了罗宾的血脑屏障，迅速席卷了整个中枢神经系统。祁龙心里默数着倒计时，10秒，9秒，8秒……在第7秒的时候，罗宾用手把注射器从侧颈里拔了出来。在第6秒的时候，罗宾把注射器扔到了地上。在第4秒的时候，罗宾重新站了起来，还扭了扭自己的脖子。然后罗宾竟然开口说话了。“真够阴险的，祁龙，差点就被你这个小混蛋给骗了。”现在轮到祁龙的脸色变了。罗宾从地上捡起了丢弃的注射器。“这是什么东西？”祁龙完全不敢相信罗宾竟然就这么清醒地把弄着手中的注射器，刚才明明自己亲手把麻醉剂注射到罗宾体内，怎么会毫无效果呢？罗宾又顺手把注射器给扔了。“铃木透夫，继续你刚才的工作。再加上一条，把祁龙的意识永久性删除。”祁龙强行收拾起一时慌乱的情绪，马上接过罗宾的话。“铃木，我刚才本来准备扎你的，但是我没有这么做。因为你不是我的敌人，我也不是你的敌人，罗宾才是。他根本就没把你当回事，你忘了他刚才怎么赶走你的吗？他就是在利用我们，在他眼里我们都是一枚小小的棋子，利用完了就成了一枚废子。”铃木透夫双手紧抓着座椅的把手，锁着眉头，目光迷离地悬在了空气中某个无人知晓的点。“铃木透夫，他只是在可怜你。别忘了那天晚上祁龙是怎么对你的，你难道忘记了吗？快点，铃木透夫，时间不多了，赶紧按我说的做，早一点回到你的安妮老师身边。”罗宾的话似乎对铃木透夫起了作用，铃木慢慢地在转椅上转动身体，重新面对着键盘。“铃木……”“你想干吗？”祁龙准备上前，但是被罗宾给挡住了。“罗宾，你就这么信任铃木？”“是的，我现在完全信任他。”铃木透夫把手伸向了键盘，敲下了第一个键，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祁龙想越过罗宾的身体看看电脑屏幕，但是被罗宾的头挡住了。“有什么好看的？”罗宾的手掌抵着祁龙的胸口，脑袋遮挡住了祁龙的视线，祁龙没有再挪动身体，眼睛一动不动地迎接着罗宾的目光。“这是一场公平的游戏，祁龙，让铃木透夫来做决定。”“铃木，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罗宾冷笑着把食指放在自己的嘴唇中间。“嘘……安静点，让铃木透夫好好干活。”祁龙明白多说无益，只好压住了胸中积聚的话语。现在，房间里只剩下快速的键盘敲击声。祁龙有种不好的预感。在最后时刻他还是高估了铃木透夫。从进入游戏之后铃木透夫的所作所为来看，说到底他还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傻瓜，一个投降主义者，只要命运稍微施舍一点点好处，铃木透夫就会乖乖臣服。罗宾的脸部肌肉相较于祁龙放松了许多，如同戴着一副稳操胜券的面具。时间在无情地流逝，从罗宾身后传来地每一声“咔哒”声都意味着离结束更进了一步。铃木到底会怎么处置自己呢？祁龙不敢发挥自己的想象力。要是真的把自己的意识都删除了还算是不错的结果，万一铃木着手报复自己，那就不好说了。眼下自己已经失去了主动权，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破罐子破摔。祁龙假装放松了紧绷的身体，松弛了脸部的肌肉，期待着能让罗宾放松警惕，同时放低双眼观察着罗宾的双脚。祁龙把力量悄悄汇集到自己的小腿上，他瞄准了罗宾右边的支撑脚，决定等会儿先把罗宾放倒，接着用手锁住他的喉咙，打死也不放开。祁龙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朝着罗宾微微一笑，小腿上的肌肉猛然发力。就在这时，键盘敲击声戛然而止。祁龙本想要停下来，但是已经收不住自己的腿。罗宾的脚踝受到了打击，大叫一声，但是他还是踉踉跄跄地没倒下。铃木透夫回过头，一只手还悬在了某个键盘上。罗宾的额角闪着汗珠，颈动脉在跳动，弯腰摸着自己火辣辣的脚踝，整个身体在起伏。“铃木透夫，结束了没有？！”铃木这边没有回应，而是沉默了好几秒才开口。“祁龙，你说得没错，我们都是被操控的玩偶。”罗宾屏住了呼吸，祁龙也僵住了。“不过，我离不开我的角色。”随着铃木透夫悬在键盘上的那只手落下，一声清脆的键盘敲击音响起。同一时间，强烈的金光覆盖了祁龙的视野，罗宾的脸也淹没在光芒中。在光芒中，祁龙的身体被分解成了无数的碎片，最终化成了一片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