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铃木透夫从没来过这个地方。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到了这里，前一秒还坐在电脑屏幕面前，下一刻就站在了一座木质板桥上。漆黑的夜幕下，桥两侧的护栏上摆放着一排星星点点的蜡烛，桥下的河水潺流不息。有钢琴声从前面飘来，铃木听出来了钢琴的旋律，是Passacaglia。顺着琴声的方向而去，木桥尽头是一片密林半围成的空地，一张巨大白色帷幔飘**在林前，晃动的人影印在帷幔上，那是一个坐在钢琴前面的优雅身形。“安妮老师？”铃木自言自语道。原本坐着的人影站了起来，人影慢慢接近了帷幔的边缘，紧接着一个女人从帷幔后面出现了。“铃木透夫？是你吗？我一直在这里等你。”月光像追影灯一般打在女人的四周，夜晚的白色氤氲笼罩在了林间。铃木透夫准备起步走下木桥，发现右脚使不上劲，低头一看，自己的右手正扶着一把拐杖。安妮老师微笑着迈步走向铃木，铃木撑着拐杖带着疑惑朝安妮老师移步而去。两个人在木桥的边缘相聚在了一起。“铃木，你来得正好，晚餐都已经准备好了。”安妮老师扶着铃木，手指了指旁边的林中空地，空地中央点着蜡烛的圆桌上摆着鲜花、香槟酒瓶和酒杯。铃木透夫已经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任由安妮老师领着自己走到餐桌边。月亮把两个人模糊的影子投在绿草如茵的地面上。森林里的树叶在“沙沙”低语，松鼠不知从哪里赶来，把掉在地上的面包屑偷走。酒杯里的香槟泡沫泛着月球表面般的莹白光泽，安妮老师耳垂上微微的汗毛映照在了蜡烛的光晕里，呈现着柔和的金黄色。一开始两人没怎么说话，就像两个久别重逢的好友，不知从何说起。铃木透夫还沉浸在了疑惑中，分不清现在是处于梦境还是在现实。“铃木，我全都知道了。”安妮老师开口了。“什么？”“一切我全都看到了。”“安妮老师，你看到了什么？”“你的选择。”“你是说，我刚才的选择？”“是的，你选择了我。”“你，是怎么知道的？”“是你告诉我的。”铃木透夫却一点都不记得。“安妮老师，这是什么地方？”“一个永恒之地，你创造的。”“我不记得我……”安妮老师指了指铃木透夫的脑袋。“在你的记忆深处，是你创造的。”“安妮老师，这里是梦境吗？”“不，这里是个实实在在的地方，只有你和我。”铃木透夫四顾而望，越来越确信自己是在梦里。“铃木，这里不是你的梦境。你创造了一切，你告诉我了一切。”“难道说，我成功了？我怎么全都记不起来了？”按照铃木透夫原本的设想，他应该从游戏中醒来，找到罗宾，然后重新回到游戏里，变回原来的样子，最终和安妮老师相会。“这些过程已经不重要了。”天空中繁星点点，周围一圈高耸的乔木林环绕着他俩，还有啁啾的鸟鸣和鸣叫的虫声。一瞬间，四周的场景变成了一个温馨的客厅，铃木坐在了安妮老师家的沙发上，全身沐浴在柔和的黄光里。安妮老师侧身坐在钢琴前，像过去一样斜着头微笑地看着铃木。钢琴曲从安妮老师的指尖流淌了出来，把铃木透夫过去所有的痛苦和不幸都埋葬了。他闭上眼睛，让安宁的旋律灌满了全身。过了很久很久，钢琴声才停止。铃木睁开眼睛，安妮老师已经不在钢琴面前了。“安妮老师？”铃木环顾客厅，除了他自己空无一人。“安妮老师？你在哪里？”一阵凉风从旁边吹来，原来是客厅的门正开着，薄薄的白色门帘随风飘起。“安妮老师，你在外面吗？”铃木边说边站了起来，顺手拿起沙发边的拐杖。客厅的门也是这间房子的大门，铃木一瘸一拐地走向大门，掀起门帘。“安妮老师？”外面夜色正浓，穿过门前的草地，一条不宽的车道横在面前。沿着车道是一排排低矮的住宅，住宅里都暗着。等间距排列的幽暗的黄色路灯沿着车道绵延而去，四周静悄悄的，从安妮老师房子里射出的光把铃木的影子打在了车道上，像是一个有着三只脚的怪物。铃木走到车道上，又喊了几声，声音沿着车道渐行渐远，没有回应，也没有安妮老师的踪影。他又站了一会儿，听到了背后出现脚步声才转身。“安妮老师，我以为你在……”“铃木透夫，安妮老师正在休息。”现在，车道上出现了第二个人影。可是，铃木透夫从来没见过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