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今天是法庭审判西太平洋电子玩偶公司CEO罗宾·罗伯森的日子，判决宣布的时间定在加利福尼亚邦联国时间上午10点30分。大概是在早上4点钟的时候，托马斯·汉克醒了，窗户外面还是黑乎乎的一片，他是在不到两个小时前睡着的。不到两个小时的睡眠时间里汉克做了不少于10个梦，奇怪的是每一个梦里都没有凯瑟琳，他并没有为此感到特别的伤心。两周前，凯瑟琳从汉克介绍的新住处搬走的消息是中介人告诉汉克的。汉克开着车到达那里的时候恰好遇见了凯瑟琳和乔治，一直在搬东西的乔治没怎么说话。汉克偷偷打量着凯瑟琳，凯瑟琳甚至都没怎么正眼瞧自己，只有当中一次汉克和凯瑟琳对上眼了，凯瑟琳的眼神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下个月底凯瑟琳和我结婚，在海边。”走的时候，乔治留下了这么一句冷冰冰的话。汉克每次想起乔治的这句话，耳边总是能响起凯瑟琳在夕阳下的沙滩上奔跑时溅起水花的声音。婚礼的确在海边举行，这个消息一周前就得到了官方媒体的确认。可以这么说，凯瑟琳·普雷特里小姐和乔治·麦克曼先生上午将要举办的婚礼是今天唯一一则能和审判罗宾·罗伯森分庭抗礼的新闻。这是一个对各路媒体来说充满戏剧色彩、独一无二的完美素材。一对年轻的情侣双双被困在了游戏世界，绝境中通过自己的努力发现了真相，然后拯救了自己。在摄像机镜头面前，这两个重获新生的年轻人相拥在了一起，在上亿的观众面前，彼此许下了诺言。汉克原本是乔治伴郎团的成员之一，但是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把他从成员名单里移除了，甚至有人认为他根本不会参加这次婚礼，尤其是那几个目睹那天汉克和乔治在海滩上发生冲突的人。7天，从鼓起勇气敲开凯瑟琳的家门那一刻算起，汉克总共拥有过凯瑟琳的时间是7天。从汉克出生到现在，或者是从现在到他未来离世之前，7天的时间可以完全忽略不计，把他生命中任意7天删去都丝毫不会影响汉克的人生轨迹。但是和凯瑟琳在一起的这7天对汉克是特殊的，是无可替代的，是彩色的，是绚烂的。删去了这7天，也就意味着汉克的一部分死去。外面的天色仍旧没有丝毫改变，汉克闭上眼睛，把这7天里能回忆起的每一刻都小心翼翼地用精致的礼盒包装好，标记上标签，最后扎上金色的丝带，叠放得整整齐齐，全部送进记忆城堡的最深处。当汉克再次睁开眼睛时，新一天的阳光已经占领了他的房间，他也想好了接下来自己要走的路。乔治停止了刷牙的动作，盯着浴室镜子中的自己看了半天，他又凑近看了看，把右脸贴近镜面。“奇怪了，昨晚还划伤了的，怎么不见了。”乔治摸了摸自己的眉角，昨晚结婚前夜的单身派对上喝多了不小心磕出血，可是现在却毫发无损，连伤痕都没有。他又仔细观察了几秒钟，重新开始刷牙，注意力转向了即将忙碌的一天。早晨8点，乔治就来到了婚礼现场。天气出奇的好，海边的舞台已经开始布置起来了。乔治花重金聘请策划团队打造了一个海边婚礼布景，沙滩上的人挺多，除了参加婚礼的亲朋好友们和婚礼策划团队，还有很多闻讯而来的记者以及慕名而来的人们。乔治难得穿着一身为婚礼而设计的西装，在人群中寻找着一个人，他不知道她来不来，筹办婚礼前乔治特地邀请她加入了凯瑟琳的伴娘团。在搭建的夏威夷风格的舞台边，他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伴郎团，威廉、路易斯和杰克都身着统一的白色西服，三个人围住了一个穿着伴娘服装的女生。“维拉，太好了，我以为你不来的。”乔治笑着走上前去。“来吧，兄弟们，我来介绍下，我和凯瑟琳的救命恩人，来自洛杉……”“乔治，别介绍啦，我们都知道啦！”维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用涂了肉色指甲油的指尖推了推自己的镜框。“哟，乔治，你都学会化妆啦？让我瞧瞧，昨天你那边不是划了很大一道口子吗？”三个人都凑上来研究起乔治的脸。“好了好了，别都贴上来。”乔治厌恶地把三个人推开，“你们知道些什么啊？要不是维拉报告了警察，我和凯瑟琳不知道还得困在游戏里多久呢！”“我只是举手之劳，我还得感谢你们先救了我。”维拉这次笑得比较自然。“什么？他救了你？我怎么不知道。”威廉边打着响指边说。“你小子不知道的事情可多了。”“乔治，快和我们说说，快一个月了，你都没和我们说过整个过程。”“我昨天不是都说了吗？”“你说的时候我们都快醉了。后来你说到你和凯瑟琳到了医院那边，遇见了那两个冒充你俩的假货之后怎么样了？”“怎么样？你们绝对想不到。凯瑟琳和我迅速商量了下，先不管那两个骗子，我们乘乱冲进手术间，把维拉找到。巧了，她刚好做完手术，还醒着，但是没有心跳，真是见了鬼了。后来的事情你们不是都知道了吗？玩家不管死的活的都被困在了游戏里，全是罗宾这个家伙搞的鬼。你们想想，成千上万的玩家都被困在游戏里，一个个都穿着感受衣昏迷着，岂不是乱了套了？要不是外面的网络上乱成一锅粥，保不齐我们猴年马月能出来呢，是不是，维拉？”维拉点了点头。“我和你们讲，如果不是维拉把我和凯瑟琳的遭遇告诉了警察，没人会知道罗宾那个家伙的阴谋，我以前还挺崇拜他的。”“我还是没太搞懂，乔治，你说得太快了。”威廉皱着眉头。“不好意思，各位，我得去那边了。”维拉指了指前面，一群人正簇拥着新娘，有人在喊着维拉的名字。“真是一个不错的姑娘。”乔治顺嘴说道。“已婚男子也就过过眼瘾。”路易斯拍拍乔治的肩膀。“你们在想什么呢？我是说人家心地善良。”“乔治，你这么急着结婚，不后悔吗？我们才20岁都没到。”“你们亲身经历过就懂了。好了，不和你们多废话了，我也要去凯瑟琳那里帮忙了。”乔治匆匆说了句，转身就走。“乔治，汉克今天还来不来？”乔治回头瞪了一眼说话的杰克，继续朝着凯瑟琳那边走去。“亲爱的，需要什么帮忙吗？”凯瑟琳坐在位子上被一群人簇拥着，还有化妆师在帮她补妆。凯瑟琳抬起头看了一眼乔治，微笑着。“乔治……”她话没说完，从乔治背后传来了一阵悦耳又响亮的钢琴曲，凯瑟琳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变得暗淡无光，像是一幢房子突然塌了。“你怎么了？”“乔治，这是谁放的音乐？”乔治朝着音乐传来的方向看去。“噢，大概是负责音响那边的团队在试音吧！”凯瑟琳目光呆滞了几秒钟才缓过来。“乔治，让他们换一首曲子。”在乔治听起来音乐很好听，很适合婚礼上播放。“好的，我去和他们说下。”乔治带着疑惑和不解走到音响那边。“伙计们，别放这首曲子了。”负责音控的几个穿着朋克风的青年停下来手中的活。“你说什么？”“我说，别放这首曲子了。”其中一个朋克青年笑了。“这可是新娘特地交代我们放的音乐。”“什么？”“你是新郎吧，你老婆没和你说过？”乔治摊开双手摇了摇头。“唉，新郎官，有人叫你过去。”乔治听到了背后有人喊他的名字。“不管怎么样，你们别放这首曲子了，换一首。”乔治说完转身就走了，其余的人接上了刚才中断的话题。“判决几点开始？”“我记得是十点半吧！”上午10点28分，婚礼现场鸦雀无声，连海鸥都全部降落到了海边的游艇栏杆上。所有人，包括新郎和新娘，都在等待着消息。……加利福尼亚邦联国最高法院关于公诉人对罗宾·罗伯森的诉讼，案件编号C2026P1408，做出如下判决：我们认为根据刑法第754条、第845条、第864条所列举罪名，被告罗宾·罗伯森有罪，判处监禁143年，不得假释；根据民法第……整齐划一的欢呼声惊起了一片片的海鸥，穿着华丽的人群跳着舞，从汉克所在的位置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汉克坐在自己的新车里，透过玻璃窗，在高高的小海岬上俯瞰着沙滩边的一大群人。他看到了身着白色西装的伴郎团，认出了威廉、路易斯、杰克，以及神采奕奕的乔治，他暂时还没找到凯瑟琳。收音机里的声音已经从法院的宣判人员变成了新闻电台的主持人。各位朋友们，在城市的另一端，在海边，凯瑟琳·普雷特里小姐和乔治·麦克曼先生的婚礼即将举行，美丽的新娘还没出现，但是我们可以听一听婚礼现场传来的音乐。收音机里飘出来了一阵悦耳的钢琴曲，汉克是头一次听到。真的非常好听，韩德尔的Passacaglia，据小道消息说，这是新娘最喜欢的一首曲子。好了，新娘出现了，她正挽着她父亲的手臂，缓缓地走向了婚礼舞台的终点，新郎已经等候多时了。白色的头纱覆盖在了新娘金麦色的发丝上，乔治面露微笑，宾客们都掏出了各自的手机对着新人。一只海鸟从凯瑟琳的眼前划过，她侧抬起头，就像一个高档商店展示柜里穿着婚纱的玩偶娃娃那样凝望着，仿佛把天空当成了一面镜子。汉克关上收音机，最后看了一眼凯瑟琳，然后戴上太阳眼镜，发动了车子的引擎。